第58章:置景
秦濃的工作室打來了電話,李今檔期已滿,秦濃希望姜睿昀參演,要求只有一個,姜睿昀必須是第一男主角。
世安和李念都有些意外。
「你說李今有沒有跟秦濃鬧。」
「鬧不鬧也不會讓你知道,你什麼時候能放過她。」世安有時候真覺得李念不像狗,像頭王八,咬住了怎麼都不松口。
至於嗎?
番位的事沒糾纏幾天,李念跟秦濃虛與委蛇,只說一切看張惠通的意思。秦濃給張惠通打了電話,張導倒是果決得很,「小薑是拍過電影的,戲份也比白楊重,我覺得他應該是第一主角。」
秦濃再無別話,她的工作室也沒有再說什麼。
現在說一番二番沒有多大意義,等電影上映了才是板上釘釘。電影剛剛開拍,誰也不想在張惠通的片子裡作妖——何苦得罪名導?等電影進了宣傳期,才是真正角力的時候。
張惠通得知姜睿昀到位,自然高興,他已經開始著手搭建佈景,南影廠八千平的攝影棚被他一人獨霸。這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事事親力親為,在片場親自看設計師施工。
世安去看望了他幾次,張惠通有些苦惱,「我們的文化比較不留東西,我找一個國民黨辦公室的辦公桌找不到,找一個杯子也找不到。我在國外做六十年代的戲,要什麼都能找出來。在國內,可能找十年前的東西都找不到了。」
外景也遇到同樣的難題。李唸到處奔走,爭取到了市文物管理局的支持,同意攝製組在不損害原建築物的情況下進行實地取景。
這倒是託了許之柳的先惠,當初如果不是海龍支援了老城區建設和文物修繕,文管局是不會給安龍這個臉面的。
南京在保留建築文化遺產方面已經做得十分用心,不僅是景點,許多民宅也得以保護,寧海路整條街都是民國遺居。
理論上說來似乎十分理想。
但真到了取景的時候,一些刻意的做舊和不合時代的創新,在鏡頭裡像難看的疤,使景色難以擺脫今人說古的尷尬感。
張惠通陷入兩難,改建,顯然是不可能的,在其他地方重新搭建,又需要耗費大量的資金,李念提出用CG來進行後期處理,張惠通卻不同意。
「天氣和光線可以用技術解決,佈景這種東西,你去依賴電腦技術,做出來效果是非常假的。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不清楚它原本是什麼樣,就算你要用電腦處理,照貓畫虎,總要先有虎啊。」
這些敏感的藝術家,雖然不能明確指出留存的建築物到底哪裡有了偏差,但他們能夠直覺地感受到,偏差就是存在。
張惠通十分難過,「唉,當初也想過,會有這個問題。難得的好劇本、好演員,結果在置景上碰壁。」
這些問題不是世安和李念可以解決,專業的事情只有專業的人能辦,而他們能提供的,只有錢。
李念就快把安龍的家底掏光了,暫時滿足了張惠通先期置景的需求。
世安聽張惠通說細節難辦,起初倒也沒覺得自己能起多大作用,只陪著張導聊天說話。兩人無意間談起一些過去的東西,張惠通問,他便照實回答,有時設計師拿來圖紙,他也就順嘴提兩句。
「其實也有西洋化的地方,保留下來的不是後來的改建,我印象裡,原本就是那個樣子。」
世安回憶著,隨手在紙上畫出他記憶中榕莊街小宅的樣子。又回憶了許多當年的細枝末節。
「當時我記得是劉紀文作市長,他那個人很喜歡照相,家中很多照片。但懸在正廳的不是照片,是一個姓李的畫家給他畫的肖像,後面烽火殘枝,表他報國之志。那兩年這個畫家在南京名聲大噪,有名望的人家都請他做客,都學劉紀文的樣子,在正廳懸一副家主的肖像。」
後人揣摩跟前人親身所見是兩回事,張惠通剛開始並不放在心上,幾次三番,世安說得篤定,好像確有其事,主創們便按照他模糊指點的方向去查找資料。
一次吻合了,兩次吻合了,所有世安指出的地方全部吻合了。
這已經不能稱作巧合,張惠通相當意外,又喜不自勝。
「你從哪裡看到這些?我需要這些資料。」
世安有些侷促,總不能告訴張惠通他就來自1930年,只好說:「都是祖父告訴我的,他老人家已經作古。」
張惠通也不強求他,只稱讚不已:「世安,你年紀輕輕,對民國這段歷史瞭解得相當透徹。有你在,這個電影品質可以下軍令狀了。」
他高興起來,也不叫世安「小金」了,和單啟慈一般親暱地稱呼他名字。李念聽得直搖頭,「你這是專吸中老年人粉絲,說真的,金董事長,我突然發現,你和這些五六十歲的人講話方式是一樣的,簡直毫無代溝。」
世安不說話,隻眼看著張惠通在片場裡來來去去。
一點一滴搭建起來的佈景,像把他過去的時光,千絲萬縷地穿在一起,他把它們忘了,塵封了,疊起來放在心底了。
而張惠通又把這個舊夢展開了。
夜深的時候,世安還在替張惠通看佈景方案。白楊在他肩上趴著,「金世安,你真的超厲害。」
世安笑出聲來,「做什麼忽然拍我馬屁?」
白楊掛在他身上,「我感覺你什麼都懂,簡直萬能。你有不會的事情嗎?」
世安微笑著,沉吟著,他有不會的事情嗎?不,應該說,他到底會些什麼呢?過去摺疊的三十年的人生裡,他好像並不為自己活著,也許為了金忠明,也許是為了露生,也許只是許多人需要他,這裡要名,那裡要利,哪怕是在他寫下這個劇本的時刻,他也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少可取之處。
好像過去的人生裡,他對自己言無可言,回首望去,除了悵然,只餘下空白。
可現在這一切都似乎變得有意義,他的過去,他的經歷,他所知道的一切,他想說出來、寫下來,原來他有那麼多事情可以寫。
他原本是歷史的一部分,這世上每個人原本都是歷史的一部分。他帶著歷史,跳過了許多時間,又見到了白楊。
世安忽然覺得,他身不由己地來到這個時代,是不是就是為了遇見自己肩上這個人?
他回頭去看白楊,神色格外溫柔,放下手裡的東西,撫上白楊的臉。
「楊楊,我為什麼不早點見到你,你就不會受那麼多委屈。」
話說得沒頭沒腦,白楊一瞬間耳朵紅了。
他感覺被自己打臉,剛說金世安什麼都會,金世安就開始現場腦殘。他才不覺得委屈呢!確實,過去他老是惹禍,老是碰壁,還認識了李今那種人渣,可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
人心裡有了真正的希望,有了寄託,那麼過去任何艱苦都變成今日幸福的佐證。
不跌倒就不會明白爬起來是件好事。
就算金世安來得再晚一點,白楊覺得,他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幸運。只是這句話他不好意思說出來。
他知道自己是個真正的笨蛋,不好意思說情話,卻好意思迎上世安的臉,和他短暫而柔情地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