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試劍
金世安這個人,其實非常膽大。
李念等了他一夜,等他來問他準備得怎麼樣。他在那頭等,金世安在被窩裡看白楊睡覺。
真是敢笑幽王不痴情。
第二天世安順路接李念去海龍總部,李念實在憋不住,在車上問他,「金董事長,你不交代我點兒什麼?」
世安還在回味昨天的各種情節:「有什麼好交代,這點事你都辦不成,那就是我有眼無珠。」
李念被他的表情噁心了一下:「那我什麼都沒準備,你可以放棄了。」
世安笑著睜開眼,從後面拿過一條東西扔進李念懷裡:「就知道你得這麼說,我特意給你行個賄,不看人面看禮面罷。」
是條黃鶴樓1916。
李念也笑起來:「可以,這個我喜歡。」
世安望著遠處的海龍大樓:「少抽點,畢竟傷身。」
金世安有什麼好著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刀現在先懸在李念頭上。
他最多是自斷一臂,李念卻一定會和鄭美容正面相搏。於理於利,李念只會比他更心焦。他不會暴露太多期望,免得李念居功自傲。
他養了李念這麼久,是時候放出這條惡狗了。
他們並肩踏入海龍大樓的電梯。
每個人都準備充分,股東是,李念是,金世安相信,鄭美容也會是。
他不指望在今天就能扳倒鄭美容,或者說,他從來沒想過要剷除鄭美容。
鄭美容想要什麼,他很明白。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脾氣,臥榻之側,誰喜他人酣睡。
大股東們有些是南京本地人,有些則從外地專程飛來,人不多,十來個人坐在闊朗的會議室裡,互相都顯得疏離而冷漠。
仔細看去,他們的目光還是彼此交織的,因為有共同利益在當前。股東們遠離鄭美容和金世安落座。這是人不自覺透漏出的內心抵抗。
大家冷淡地彼此致意,服務小姐沏上茶來。
鄭美容並沒有發話的意思,股東們也不想等金世安說話,喝口茶就開始連珠炮地發問。
「金董事長,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也不問你到底新聞到底是真是假,我們就想知道,到底安龍拿沒拿那兩億。」
「簽的要是秦濃那樣的大明星,我們都沒話說,你要拍大電影,也可以,不要拿萬達做幌子,人家業績蒸蒸日上全中國都知道,或者李總讓我們看看你現在簽的都是什麼人?」
「去年業績就不怎麼樣,鄭總說今年會有增長,我們都信了,一年年哄我們把錢給你燒著玩,我還不如拿去白龍山燒給我媽呢。」
世安溫和地聽他們挨個抱怨,等到大家都說累了,世安便看鄭美容:「要麼鄭總先談談今年的投資項目,除了安龍之外的。」
鄭美容料到金世安會先推她出來擋刀,她自己的本分她當然做得很好。環保項目雖然目前沒有收益,但是省內在扶持,股票是看漲的。
「另外收購的雙林建設,新聞大家應該也都看了,未來南京會是二線城市裡地價增長最快的城市,這是傳統投資板塊,希望各位有信心,海龍做地產不是第一次。」
鄭美容結束了發言。
股東很滿意。
但他們並不想聽鄭美容說話。大家都在看著李念。
世安也含笑看他。
鄭美容並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給鄭美容顏色看,是遲早的事情。他有的是耐心。
他今天是要試一試李念。
若是李念此戰不成,那他也根本沒有保著李念的必要,棄子當棄,死不足惜。
李念讓小馬把準備的材料分發給股東:「在座各位,有的認識我,有的不認識,認識我的知道,我以前是秦濃小姐的經紀人。過去安龍娛樂曾經給海龍帶來過接近一個億的收益,主要來自電影票房。」
股東們翻看著材料。
「娛樂這個產業,跟地產差不多,先期砸錢,後期看天。能不能紅是各人的命,掙不掙得到錢,看我的本事。我的能力我自己不評價,我也不說當初我是怎麼把秦濃捧紅的。」李念不緊不慢。
又拿秦濃說事,你背後罵她的時候,可沒說她曾經給你掙過一億票房利潤。金世安想笑。
李念抖了抖手裡的紙:「我們簽下的這兩個新人,去年才入行,入行就獲邀參演了丁聰元的電視劇,一月份星芒就在播,收視和收益我已經列在表上了。丁聰元這部劇好不好,各位回去問問夫人和千金。我們新人在入行半年的時間裡,已經能參演這樣的主流影視,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參演的時候丁導差點犯心臟病,你為什麼不說。而且你從哪來的臉說丁聰元是主動邀請你的,金世安繼續想笑。
「兩個新人,外形出眾,在最不缺乏俊男美女的娛樂圈,不到一年時間,已經是熱搜常客,討論度和關注度都非常高——人氣,名氣,都成長得非常快。就像地產看的是地段,明星能帶來多少收益,看的就是關注度。有多少新人能像我們旗下的藝人,出道一年就上雜誌封面?現在已經有超過五個品牌在跟我們接洽廣告事宜,因為考慮到新人的形象,我們還在斟酌。」
這話李念說得虛虛實實,廣告商是真的,不過只是談當模特而已;雜誌確實上了,內頁而已;熱搜鐵打的常客,賣腐而已。
金世安忍無可忍,只好假裝喝水,在杯子裡笑。
這忽悠得太浮誇了,股東終於忍不下去了:「李總,你吹得再好聽,你這新人的名字我們根本沒聽說過。秦濃是當時出來大家都知道了,這兩個算什麼?名不見經傳。」
李念笑笑,「我能抽菸嗎?」
大家不說話,輸什麼不能氣勢,大家都掏出煙來抽。會議室裡一片打火機的咔嚓聲此起彼伏。
李念也點上煙,金世安一看更想笑了,這個餓死鬼,剛給他的黃鶴樓急不可耐就拆開了。
李念陶醉了一口,讓小馬又發了一輪材料。
「這位老先生,您說得很對。到底市場態度怎麼樣,數據說話。這是我們前兩個月發行的電視劇原聲帶銷售情況,目前還在熱銷。各位對音樂市場可能不瞭解,實體CD,能達到這個銷量,國內已經非常難得。上個月我們在北京上海和南京策劃了歌迷會,超過萬人預約,受場地限制,每場500人,座無虛席。」
其實李念不想拿這個東西出來的,他們的CD銷售情況確實還不錯,但是金額真的不足以威懾股東。至於預約人數就是扯淡了,反正沒到場,隨便吹。
股東當然不會信他這一套,都把紙扔在桌子上:「就這一點錢有什麼用?」
李念含著煙:「是不是這樣也沒辦法說服各位?各位不是行內人,這樣我也很難解釋。你們既然跟海龍成為利益集體,現在沒有起碼的信任嗎?」
氣氛冷下來。股東顯然對李念賣情懷的行為感到不屑,都去看鄭美容。
鄭美容的嘴角劃過不易察覺的冷笑。
鄭美容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該說的李總都已經說得很明白,大家合作了這麼久,海龍不會欺騙各位。」
「騙不騙,事實都在這,現在我們就是不放心,你們這些說法我們也信不過。」股東態度強硬起來。
鄭美容順水推舟:「那麼各位覺得,這件事情怎麼樣解決,大家才滿意?」
股東當然瞭解她的意思,不能再讓金世安任意胡來,鄭總需要他們推一把。股東也不肯自己開這個口:「我們怎麼知道,鄭總你看著辦。」
鄭美容不說話,低頭去看自己手上碩大的坦桑石戒指。
李念冷眼看他們做戲,把煙蒂扔在煙缸裡。
「小馬,把剩下材料拿給在座看一下。」
又發材料,股東對李念這一套已經膩煩了。無非是垂死掙扎,現在什麼材料也不能說服他們了。
現場打臉,他們拿起這張薄薄的紙,不免面面相覷。
鄭美容疑惑地去看旁邊焦先生的材料。
李念笑起來。
「其實這個事情都是業內機密,我今天說給大家聽,是因為各位都是我安龍的金主。各位都看到了,這是前天剛從北京發來的片約,各位對娛樂圈不瞭解,這很正常,但是我相信這位導演的名字,在座應該都知道。」
臧援朝。
何止是知道,就算是對娛樂圈完全不關心的人,這個名字也是如雷貫耳。
這是中國當代電影的奠基人之一,馳名海內外,獲獎無數,口碑家喻戶曉。如果說丁聰元在行內算是A級水準,臧援朝就是SSS級的頂級名導。
這種大導演誰能不知道,這些股東恐怕自己都帶著老婆孩子看過臧援朝的電影。
更重要的是,臧援朝一向是票房神話,此人專拍大片,在中國電影掙扎向上的時期,最先開創了思想深度與商業價值並存的中國大片模式。
十年前他的電影就能殺出破億的票房,去年又擊敗了另一位名導張惠通,第三次拿到了天龍獎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
股東們手上的材料非常簡單,然而足以讓所有人都閉嘴驚豔。這是從臧援朝工作室發來的片約意向書。
在場只有世安不知道臧援朝是誰,但他看到股東們臉上的表情,也猜到其中一二。
李念不急著催他們,愉快地一口接一口,享受他的黃鶴樓。等到股東們臉上換了半信半疑的神情,李念才摘下煙:「臧導的新片,暫定是七月或者八月開拍。這個事情現在還沒官宣,記者都不知道,在座各位是最先知道的。」
股東們交頭接耳,又問:「這麼年輕的新人,臧導就指名用了?李總你可不要在這種事情上弄虛作假。」
李念理解地點頭:「角色還沒定,但是戲,我們是肯定進組。主角周寧山,影帝,大家都聽說過,我就不介紹了。我們新人定的是二番大配角。至於臧導的戲票房怎麼樣,用不著我來吹,在座各位,估計都給他送過錢。」
大家都笑起來。
李念也燦爛地笑起來:「這個事情,是真是假,太容易判斷了。各位要是不信,要麼,現在去給臧援朝導演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真的,要麼大家安心等一個月,一個月以後,不用我們報告,新聞保證鋪天蓋地。」
給臧援朝打電話?誰傻了才去。臧援朝是圈子裡出了名的鐵腕,不瞭解娛樂圈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嚴厲。幾年前影后蕭盈被臧援朝公開痛罵不敬業,直接開除換角,鬧得沸沸揚揚,廣電總局都出面了,這個事可是全中國都知道的。
股東們腦子還沒進水,李總都說了,定角色的事情,行內機密,還沒向記者公佈,他們打電話問臧援朝,這不是擺明了惹臧援朝炸毛嗎?到時候把新人踢出劇組,到嘴的肥肉可就真沒了。
說到底,他們並不想難為誰,只要自己的投資能錢生錢,大家當然一團和氣。
李念又給股東們打強心針:「臧導除了跟我們作了片約意向,這部電影也包含了安龍的投資,投資數額保密,但保證一本萬利。」
這個大家都信,也是股東們最喜歡的消息。股東們很滿意,股東們愉快地互相散煙。
現在安龍拿沒拿那兩億,他們已經不太關心了。金世安還是會辦事的,至少李念會辦。臧援朝看上的新人還有什麼問題?秦濃當初可沒有這麼高的跳板。
股東們已經在暢想安龍的金母雞未來能給他們下多少蛋了。
兩億是划算的。
事出意外,鄭美容只好又站起來:「你看,我就說我們李總是非常能幹的。大家安心等一個月,就算李總騙你們,到時候我鄭美容陪你們一起去安龍討說法。」
好婆娘,嘴巴真夠臭的。
李念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這個事情之前我跟鄭總說過的,怎麼鄭總沒告訴大家嗎?」
眾人都覺得尷尬,齊齊去瞪鄭美容。
李念添油加醋:「片約一拿到我就跟金總鄭總報喜了,金總,是不是?」
世安正在笑吟吟地喝茶,聞言一臉誠實地點頭:「是啊。」又去看鄭美容:「是不是李總你忘了給鄭總打電話了?」
李念恍然大悟,「怎麼會呢?這事兒我不告訴你也得告訴鄭總啊!一定是鄭總太忙,給忘了。」
世安沉下臉,「這怎麼能叫忘,美容日理萬機,我海龍都靠她一個人撐著,要理解她。」
鄭美容強行從臉上擠出一片笑來。李念這個混賬,什麼時候講過這件事,栽贓是他救場也是他,好人都給他作了。
她張口欲辯,忽然想起前幾天,李念求她找局子裡的朋友打聽消息,問的是什麼連環殺人案,她也就順手賣了個人情。
這也算報喜?
鄭美容來不及多想,只朝李念丟了個白眼。
金世安對他們兩人的眼刀互砍視而不見,他心滿意足地坐在椅子上。今天回去,他要再給李念發一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