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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食郡主》第10章
第十章 小霸王離京戍邊

  六陳鋪子改弦易轍,所有的物品都經過舒婆娑掌眼,一個半月後,在嗜好新奇異物的世家子弟中受到了注目和歡迎。

  另外,有些蒐羅過來的東西,礙於太過老舊,或是形狀不討喜的玉器,經舒婆娑指點,由手藝精湛的老匠人們重新雕琢,或添枝加葉,予以新意,煥然一新後,重新擺在鋪子裡,大獲好評,這般倒手,她的貨脫手很快,轉手之間便能得幾倍利。

  珍饌居這邊,舒婆娑的意思是將鋪子改變舊有格局,打掉多餘的廂房,改成當有江南園林風味、處處皆是景緻的庭園。

  這麼大費周重地改頭換面,早為了有別於和他們打對台的雲客來酒樓。

  同樣的產業開對門有競爭的好處也有壓力,這樣容易發生不必要的糾紛,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將客群區別開來,讓珍饌居變得更加精緻,吸引世家大戶前來,顧客群不同,生意好壞就各憑本事。

  她的要求很簡單,一間雅間起碼要有三面景緻可以欣賞,要四時風景、要小橋流水,還要有竹林、楓林。

  總而言之,就兩個字——清幽。

  泥瓦匠的工頭是個有著一把落腮鬍的偉岸男人,看著不羈,隨便穿著一件無袖上衣,身旁跟隨著一個面白無鬚、清秀至極的年輕男子。

  那清秀男子叫溫子逸,是專門拿設計圖和監督工人的師傅。他倒是規規矩矩地穿著一件長袍,綸巾束髮。

  舒婆娑戴著帷帽,把自己拿的草圖攤在桌面上。

  兩個男人看完之後,眼神正經了好幾分,表情也變嚴肅了。能把酒樓跟景緻結合在一起,雅緻脫俗,的確是個好點子。

  「你說你是這鋪子的店主?」工頭問得很小心。

  大戶人家對男女大防計較得很,他隱約知道這間鋪子背後是寧馨長公主府在撐腰,因此對舒婆娑戴著帷帽避嫌的舉動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女人當家,就算是在天子腳下的上京也不是常見的事。

  舒婆娑點點頭,她可是答應付她娘不把帷帽拿下來才得到出門的機會。瞧,她身後正站著來實行監督之責的嚴嬤嬤和潘嬤嬤兩尊大佛。

  「這算圖出自小姐的手?」

  「我只是畫了個大概,不盡詳細之處,請指教。」「姑娘要不要到我的泥瓦班子來做事?」他居然毫不客氣地開口。

  一卷硬紙長軸敲上工頭的頭,溫子逸皺眉道:「她是個姑娘家,怎麼會到都是臭男人的泥瓦班子來。」

  「說得也是。」工頭很受教地點頭,能在上京這種地段擁有這麼大一家鋪子的人,哪可能去他那錢少事又多的泥瓦班子幹活兒,賺那種辛苦錢?

  不過他仍要爭上一句,「我家那丫頭不也在班子裡?」

  溫子逸上下瞄了眼舒婆娑苗條的身段,白眼都快要翻到後腦杓,「這能一樣嗎工頭那閨女五大三粗,說難聽點,身上一點女子該有的曲線都沒有,幹起活兒來比男人還俐落。而面前這位小姐一看就是出自大家,能一樣嗎?能比嗎?」

  一臉粗獷豪氣的工頭聞言頓時宛如枯萎的花,不滿地一掌搧過去,正中溫子逸的背。「我回去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帶給九丫頭,你自己看著辦。」

  溫子逸閃得飛快,堪堪躲過工頭的蒲扇大手,並道:「小姐要笑話我們沒規矩了。」

  他不敢再捅馬蜂窩,取來圖紙,「那小姐可否移步,實地帶我們去勘查一下地形?」

  舒婆娑很大方,「請。」

  她只覺得這個泥瓦班子的人感情真是融洽,在這種工頭手下做事應該不差,哪天她要是真的沒飯吃,這也是一條路呢。

  舒婆娑讓黃良領路,她跟著,溫子逸和工頭居中,嬤嬤們殿後,一群人把珍饌居前前後後都走了一遍。

  這一繞下來,溫子逸對舒婆娑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他看不起所謂的千金小姐,而是這類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算了,隨便走一遭都要人扶著,雙腳好像只是個擺飾。

  這位小姐卻是結結實實地陪他們走了一大圈,哼都沒哼一聲,還能侃侃而談,把她的構想說得十分詳盡。

  當然,他也根據用料和作工給了詳細的價錢。

  舒婆娑很爽快地點頭,「師傅能造出令我滿意的園子,銀子不是問題。」

  這麼大氣的女子,他欣賞。

  他是個喜歡挑戰的人,他們的泥瓦班子可是傳承一百多年的老店鋪,之後定會全力以赴,讓這位姑娘對他們刮目相看的。

  從珍饌居回府時,不過才下午,可舒婆娑只想回姒水院躺下了事。

  不能怪她懶散,實在是這些日子動腦動得有些多,每天又睡得不夠,現在事情朝著她希望的方向走,她覺得心頭的事了結了半件,自然鬆懈了下來,想好好補覺。她扶著玉玦的手,漫不經心地邁著步子,剛進角門沒多久,忽然感覺到玉玦反握著她的手一緊,接著有一道她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傳來,那人也隨聲音進入視線。

 「你回來了。」

  是東伏羲。

  她瞧過去,一雙星目映入眼簾,墨黑的長髮不羈地散落在他的肩頭上,往日神釆飛揚的少年痩了許多,身上的狂放因為這一病,收斂得乾乾淨淨。

  他身穿玄黑金線袍子,她則是一身雪青衫子,四目相對,一雙是火炬般的黑亮眼眸,熾熱灼燙,帶著探究;一雙是剪水雙瞳,靜謐而溫暖。

  舒婆娑給了玉玦一個不打緊的眼神,打算讓她帶其他人下去。

  玉玦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站著。不是她膽子變大了,扛得住世子的眼神,她兩條腿抖得很,然而她不能退,她得護著自家郡主。

  東伏羲一個眼神,黑一軟硬兼施,把打死不退的玉玦給哄走了。她一走,一旁的僕婦、丫鬟全潮水似的退到一邊,遠遠地看著。

  舒婆娑不知該有什麼表情,這府裡的婆子、丫鬟都聽他的,是怕這小魔王怕到骨子裡了。

  他的命令誰敢不聽從?敢陽奉陰違的,下場都很慘,所以只要他一來,府裡稍嫌散漫的下人都會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招惹了他。

  「你怎麼在這裡?」她輕聲問道。

  東伏羲不著痕跡地挪開眼睛,「我聽你府中的人說你出門了,我知道你出門每回都從角門回院子,所以就在這裡等。瞧,我這不是逮著了一隻小兔子!」

  不得不說,他對她的習性真的是瞭若指掌。她望著他,輕聲道:「你瘦了。」

  「我生病了,等了一個月你都沒來看我。」他的唇緊抿著,那弧線透著一點倔強與委屈。  

 「你知道的,身為女子有多不得已,不是我想要怎樣就能怎樣。」被那樣的眼神看著,舒婆娑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覺得心虛。

  「我不追究你沒去看我,不過,你心裡有惦記著我吧?」東伏羲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麼瞅著自己,那眼神彷彿要把自己看到心裡去,胸臆間因為她這一個月的無聲無息而產生的怨懟忽然不見了。

  其實從小到大,他很少對什麼這麼執著,可對於她,卻是從見到的第一眼起,思念就一刻也不曾放下。

  兩人說著,舉步往裡走。

  舒婆娑靜靜地思考著,憑良心說,他這病還是因為她而起的。她從爹的口中得知,為了尋她,他不顧病體尚未痊癒,一直在焦急地尋找她,還把那些在五城兵馬司、神樞營當差,卻和他混在一起的狐群狗黨,一個不漏地用上了。

  別看這些人不起眼,當的差事也不是什麼要缺,但人家的爹爹、叔伯、太爺是那種跺跺腳就能讓京裡震三震的人,才會在短時間內找到她。

  他的找尋讓她很感動,更別提他一路護送的情分。

  她不是對別人的付出覺得理所當然的那種涼薄的人,他對她的好,她一直知道。

  「你啊,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身體當回事,多讓侍侯的人弄些滋補的東西,最好按著三餐吃,身子要是還沒有好,就別出來到處亂跑了。」

  東伏羲沒怪舒婆娑叨念他,臉上的笑容反而燦爛如暖陽,「阿娑講的話我都聽,其實我已經沒有大礙了,這一個月都在好好養身子,畢竟我沒快好起來,怎麼見得看你?」

  老實說,舒婆娑許久沒看到他這麼笑了,一時有些錯不開眼。美色是浮雲啊,一個男人相貌俊美成這樣,教她這身為女子的人怎麼活?

  過了垂花門,東伏羲道:「我爹娘也來了,正在和姑父、姑母說話。」

  舒婆娑的頭很慢很慢地點了點,想著沒有長輩來了,她卻不去請安的道理,才想往正堂去,就聽見東伏羲說道——

  「我寫了和離書。」

  舒婆娑歪了歪腦袋,所以舅母和舅父這會兒是在房裡和爹娘談他和妹妹和離的事?那她進去豈不是十分尷尬,還是迴避吧。

  沒想到會是和離書,單憑舒婆舞的行徑,東王府給她休書都算客氣了。

  她輕聲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挺著胸,兩眼亮晶晶的。

  「謝謝你沒有把事情鬧到皇上和太后面前,給我們家面子、裡子都顧全了。」說著,她在心裡長嘆一聲。

  東伏羲心裡百般複雜。

  這女子玲瓏剔透,知輕重,明事理,他和她原本有著大好姻緣,卻被那個心狠手辣到連姊姊的清白、性命、婚姻都要算計的女子給攪黃了。

  那種求而不得,明明觸手可及卻失之交臂的滋味,實在酸楚。

  「為了你,我會忍,只是爹娘震怒,他們堅持要把是非曲直鬧到皇上面前,請皇上評評理,要求公道。」這是人之常情,被人擺了一道,丟了這麼大的臉,要東王府以後在上京如何立足?

  其實這種事可大可小,他努力安撫著爹娘,畢竟爹和姑母兄妹一場,若撕破臉,往後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以前那般融洽的相處了。舒婆娑很能理解,這件事說到底是自家理虧,一旦鬧到皇帝、太后跟前,依照東伏羲受寵以及她娘不受待見的程度,自家府裡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東伏羲更擔憂的是,真的鬧到宮中,兩家生出嫌隙是小事,他和阿娑的未來就難說了,因此儘管他大可一紙休書扔給舒婆舞,可他卻選擇給和離書。

  這番將面子做給姑父、姑母,為的是誰?這般用心計較,迂迴曲折,她明白嗎?

  舒婆娑顯然是明白的,他們站在迴廊上,離正房還有一小段路,卻能隱約聽見正房越來越大的聲響。

  可以想見,那邊鬧得不可開交。

  只見東王爺背著手一臉怒氣地推門出來,朝他們這邊走來,經過舒婆娑時,也不理會她的福禮,鼻子哼了聲,從她身旁走過去。

  追出來的東王妃連一眼也不看她,急急地喚著兒子,「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追你爹去!」

  東伏羲看了舒婆娑一眼,瞧她頷首,這才撩起袍子追出去。

  東王爺一家走了,舒婆娑直到回到院子,心裡仍沉旬旬的。

  攪得兩家天翻地覆的烏龍婚事,好像因為一紙和離書,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可這只是表面,私底下仍餘波盪漾。

  被禁足在院子裡的舒婆舞接到寧馨長公主讓人送去的和離書,把屋子裡能摔的姿器全摔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因緣不合,比是冤家,兩心不同,難歸一意……」她淒厲的哭喊傳出院子,讓下人們不禁為之一顫。

  她開始絕食。

  東伏羲可不管舒婆舞如何鬧騰,他離開寧馨長公主府後追上父親,說沒幾句便分道揚鑣,東王爺帶著東王妃回王府,他則是進宮請罪去了。

* * *

  皇宮,泰和殿中。

  皇帝看著跪在下頭的東伏羲,既不叫起,也不說話,只是閉目養神,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案桌,殿中只有西洋鍾在走的滴答聲。

  服侍皇帝的老內侍和東伏羲頗有交情,這會兒卻退得遠遠的,垂下眼裝死。

  他從陛下在潛邸時就服侍至今,知道陛下外面和,實際上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好相與。陛下向來疼愛東王世子,他捅的任何摟子,陛下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惹得幾位皇子都吃味不已。

  可幾位成年皇子吃味歸吃味,和東王世子的關係卻都很好,這種耐人尋味的關係,別說他們這些小人物猜不透,還有朝臣開了賭盤,賭東王世子和皇子們的關條什麼時候會轉向。

  其實這也是在賭,陛下對東王世子的疼愛何時會收回來。

  又有人猜,陛下會這麼疼寵這個侄子,是因為昔日東王爺於他有扶助上位的從龍之功。

  不管多麼眾說紛耘,皇帝對東伏羲的偏寵是實實在在、有目共睹的。

  關於這點,東伏羲如明鏡一般清楚明了,不論皇伯父對他這侄子有多疼愛,也比不過親生的孩子,再如何寵愛,也越不過他的江山。

  因為他沒有踩到皇伯父的底線,所以他能繼續蹦躂。

  過了幾乎一盞茶這麼久,皇帝才開口,「你家的那點破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倒好,和離書都給了才來請罪,是完全沒把太后和朕放在眼裡啊。」

  他語調平淡,看似聊著家常,但是稍微有腦袋的人都知道這不尋常,畢竟皇帝日理萬機,哪來的空閒和別人扯家常?

  「那舒婆舞並非臣的良配,不要也罷。」

  「寧馨這回做的事的確不像話,可你有必要一心吊死在一棵樹上嗎?」寧馨家的丫頭他見過,不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姑娘,也值得惦記?

  「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

  皇帝瞪著他,聲線低沉,卻格外的有穿透力。「哼,無用的小子,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要知道,真心這東西最是要不得,一時喜歡嘗嘗鮮也就罷了,一輩子這麼長,誰能說得准以後的事?」

  「她是第一個讓臣感到心動的人,臣絕不會允許我們之間就這麼算了。」東伏羲沒半點懼色,他乾脆也不跪了,改為盤坐,昂著頭和坐在龍座上的皇帝對著幹。

  「你把她當回事,那她呢?她待你如何?」皇帝見他那一副不馴的態度,把手裡的狼豪丟了出去。

  「她心裡自然是有我的。」他閃了過去,任那狼毫落在雕龍柱上,畫下歪曲的一筆。

  還閃?還敢閃?「你這筆糊塗帳以為朕不知道嗎?打小就是你一廂情願去纏著延安,風雨無阻,把人家姑娘的清譽毀得七七八八,人家不嫁給你能嫁誰?朕順著你的意下旨指婚,你卻弄出這些事來,你這混帳,快給朕說說,你到底想怎麼著?」

 東伏羲撇撇嘴道:「她誰都不能嫁,只能是臣的。」她就只能是他的。

  況且這件事也不能算是他弄出來的,分明是舒婆舞那女人搞的鬼,只是他佔了起因而已。

  看著他冥頑不靈的態度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模樣,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乾脆把案桌上的翡翠鎮尺丟了出去。 

  老內侍死命地給東伏羲眨眼睛,求您了,世子,您別躲別閃,讓陛下扔點什麼,陛下出了氣就好。您沒瞧陛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嗎?氣得倒仰了。要是陛下再扔下去,可就不是那些個小玩意了,隨便一樣都會要人命的。

  東伏羲沒理他,照樣躲過了,直勾勾地看著皇帝。

  「所以呢?」皇帝氣得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

  東伏羲收起原先恣意妄行的態度,重新跪在冰涼的大殿上,將頭慎重地磕了下去。

  皇帝有些拿不准他在演哪齣戲,瞇起眼睛。

  「臣自請離京戍邊。」

  皇帝坐直了身軀。

  平靜了多年,以為不敢再進犯邊境的瓦剌,這半年來蠢蠢欲動,要不假借秋冬糧草不足,侵擾邊境;要不在互通的坊市上鬧事,雖然沒有大規模的戰鬥,但是西北百姓不堪其擾,要是坐視不管,食髓知味的瓦剌人不用多久便有可能大舉南侵。

  這些日子朝臣們不斷上摺子,分成了主戰和主和兩派,日日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鬧得他頭疼。

  老實說,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若能給瓦剌人一個迎頭痛擊,甚至是驅逐他們,他並不反對。

  「給朕一個理由。」身為王府世子,往後等著他的榮華富貴還會少嗎?他大可像京中所有的皇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後代,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無須拚搏自己的前程,不必冒這個險,戰場可不是什麼遊樂之地。

  東伏羲正色道:「身為皇朝一分子,堂堂七尺男兒,國家有難,豈能坐視不管。」這話說的倒是冠冕堂皇。

  皇帝細細品味他的神情,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其非這混帳是因婚事受挫,才想往西北去?這倒好,既然他自動請纓,就和范謝將軍一起去長長見識吧。

  東伏羲離開了泰和殿,便往太后那裡去。

  他又是撒嬌捶肩,又是甜言蜜語,又是遞茶倒水,講笑話、說段子,把茶肆那一套全數搬出來,才令惱怒得本來不欲見他的太后笑逐顏開。

  「原來以為你這皮猴大婚後能成熟穩重一些,再不久哀家就能抱上重孫子,哪裡知道會鬧成這樣。」太后已經高齡,銀白的髮絲梳得一絲不苟,神情和盪可親。

  她萬事不管,跟一般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一樣,只操心孫兒、孫女們的婚事。

  京城貴族圈子就這麼大,誰家後院有些什麼事,不消幾天功夫便傳得滿城風雨,更何況寧馨長公主府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豈是想捂便捂得住的?

  「祖母,您知道孫兒的堅持,既然不是孫兒想要的,寧可玉碎。」

  「唉,祖母沒看你對什麼執著過,怎麼就把寧馨府上那個丫頭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孫兒也不知道,只曉得非她不可。」他剝了顆葡萄放到小碟子裡,插上象牙籤,遞到太后眼前。

  「真不知道延安那丫頭遇到你是她的幸還是不幸。」說完,太后就著東伏羲的手吃了葡萄,直喊甜。

  「就像這遠從吐魯番過來的葡萄,總要入了口才知道滋味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孫兒沒把延安就像這看得到吃不到,心癢呢。」說看,他又剝了一顆,扔進自己嘴裡。

  「那孩子如今壞了清譽,往後要談親事,想進門第相當的人家怕是不易,得耽擱個幾年了。」

  「無事的,孫兒寫了和離書,現下那些窮極無聊的人會把矛頭指向我,過一陣子誰還記得阿娑的事?」把火勢欖到自己身上來,左右他是金剛不壞之身,那些屁話都影響不了他,有種就放馬過來!

  皇家從來沒有情種,她這孫子看著紈絝隨便,哪裡知道卻為一個丫頭幹出這樣的事來。

  「難怪你沒來這裡求我替你作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不管啦,孫兒已經向皇伯父自請戍邊,這一去一年半載回不來,所以孫兒這不就來懇求皇祖母了,替我看著她,這些年別讓她嫁人了。」東伏羲講得一派理所當然,自己的囊中物,當然要自己顧好。

  太后氣笑了,哼了幾聲,然後問:「為什麼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孫兒理應替皇伯父排憂解難,才不柱費皇祖母和皇伯父從小就偏疼孫兒,不論什麼事都站在孫兒這邊。」

  「用兩句好聽話就想讓皇祖母替你看顧媳婦,會不會太容易了?」

  東伏羲整個人蹭到太后身上,環抱她的腰,下巴頂在她肩上,撒嬌道:「孫兒就知道皇祖母對我最好啦!」

  「放手、放手,你這祖宗,哀家上輩子真是欠你的。」

* * *

  安撫好了兩尊大神,東伏羲自請戍邊的消息傳了出去,沒多久,上京人都聽說了這件事。

  不學無術、成天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居然要去打瓦剌人?

  一夥和東伏羲混在一起的紈褲都安靜了,專門做這些富貴人家子弟生意的酒肆、青樓生意一下子掉了兩成。

  東王爺得知後,把東伏羲叫到書房,只吩咐他西北不比上京這富貴地,要他做好各種心理準備。

  至於東王妃則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願理解,她好端端的一個兒子為什麼要自請戍邊?

  西北那是什麼地方?荒涼無邊。瓦剌人是什麼人?兇殘狠厲。這是往一個做娘的心上插刀啊!

  她使盡所有的眼淚攻勢,可東伏羲只是輕輕擦去她的淚,笑著說他最多三年就會回來,保證還給她一個完好無缺的兒子。東王妃哪裡會因為兒子的三言兩語就放下心來,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啊!東伏羲不知道,他跟著大軍去了西北之後,東王妃因思念兒子,心思逐漸偏激。

  她認為兒子是因為娶不到意中人,所以才跑到那苦寒之地,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延安那孩子,為此,她把舒婆娑給記恨上了。

  此後,直到東伏羲回來前,兩家之間再無往來。

  東伏羲要走的前十天非常忙綠,他要隨著范謝大將軍熟悉軍營編製,磨槍霍霍。再來,日日都是宴請,每天多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府,可也能由此看出來,他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好。

  舒婆娑自打獲知他要去戍邊的消息,每晚便會在房裡靜靜坐半宿,驚得幾個貼身侍侯的工頭們也連著幾天都不敢闔眼,直盯著房裡的動靜瞧。

  今日,她好不容易熄了燈火,上床躺平,閉上雙眼,彷彿睡著了。

  可沒過多久,她又睜開眼,翻身起來。

  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也不知是氣息還是什麼,以前只要那個魔星一來,她就能感覺到他的靠近。

  「噓,別作聲,是我。」

  東伏羲身手敏捷,毫不費力地翻窗進來,因為太過熟練,所以什麼聲響也沒發出來。

  舒婆娑已經不想再問自家府裡那些侍衛是幹什麼用的,左右從以前就攔不住神出鬼沒的他,一次都沒有。

  不是她家的侍衛太過無能,是這魔王反高一籌。

  「都三伏天了,屋裡怎麼不放個冰盆?長公主府不會連個冰盆也供不起吧?」他大刺刺的坐到舒婆娑床沒,沒心沒肺地說道。

  舒婆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了他幾眼,解釋著,「初春落水後,身子弱,禁不起太涼的東西,夜裡房中就不放冰盆了。」

  「哼,她要不是你妹妹,看我饒不饒得過她!」東伏羲一腳就想往傢俱踹過去,冷不防想起來,要是讓外頭那兩個丫鬟聽到裡頭的動靜,不惹得外頭一亂才怪。他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手刀打昏就好,可他怕她心疼,只好硬生生收回正要踢出去的腳。

  舒婆娑垂下眼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二日後,跟著大軍一起。」

  舒婆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西北苦寒之地,行程艱難,你萬事要多留個心眼,戒驕戒躁方能有所寸進。出門在外,凡事一定要忍耐——」最後一個字還在舌尖上,東伏羲那張俊臉毫無預兆地靠過來,雙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面頻。

  臉上滑過溫熱的觸感,戰慄中帶來詭異的快感,讓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腔。

  舒婆娑那副臉紅得快要燒熟了的模樣,看在東伏羲眼中,份外可人。

  今夜的他被那群死黨多灌了幾杯酒,壯了膽子,那些平日不敢做的、不能做的,藉著酒勁不管不顧地做了,反正他在旁人眼中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她也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雙眼清澈明亮,容貌美好,令他移不開目光。他的心似困樊籠,不得解脫,唯有竊得一香,才能稍解相思。

  舒婆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正想把頭撇開,哪裡知道他猛然噙住她的唇,她嚇一跳,抽了口氣,卻被乘機親昵地貼上。東伏羲一手捧著她的臉,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後腦杓,舌頭伸入她的口中,直吻得她頭皮發麻,身子不由得緊繃。

  這吻雖然生猛,卻毫無章法,他的齒碰到了她的牙,她往後退卻,他不依不饒地追上去,這不被她的牙磕破了唇,他卻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在她的捶打中持續深入。

  一吻罷,兩人都喘到不行。

  東伏羲用拇指撫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瓣,見她雙耳發紅,輕聲一笑,低頭咬住她露出來的耳垂。

  他哪裡知道舒婆娑已經羞不可遏,在心裡罵了他千百遍的登徒子,見他還想染指她的耳垂,一氣之下,忽然往他的手腕重重地咬下去。

  東伏羲有些吃痛,然而看著她那張像是熟透番茄的臉,他笑得非常快樂,低頭又啃了過來。

  舒婆娑一手扶住他的頭,太不像話了,這個為所欲為、毫無顧忌的混蛋!

  「不生我的氣了?」他聲音低沉,熱烘烘的腦袋就勢頂在舒婆娑的頸窩。

  舒婆娑被他蹭得有些癢,一手推開他的大腦袋道:「去那邊坐好,不然我就喊人了。」

  他沒有去舒婆娑指定的圈椅上,而是繼續賴在她身邊,「我就坐這,我發誓會規規矩矩,不越當池一步。」

  還不越當池一步?都把她的初吻奪走了!這人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我這一去,起碼要三年才能回來,你會等我吧?」他低垂著頭,就算只能看見她的髮心也甘願。

  她的髮絲柔軟濃密,他一直知道,可這樣看著,他還是難耐地想伸手去摸一摸,想把她的長髮放在手掌中,如觸摸絲綢般摩挲著。

  可他剛剛答應不再胡來,現在只能掐住了拳頭,忍住慾望。

  「不會。」

  東伏羲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向舒婆娑掃過去,可她完全不在意。

  「為什麼?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你始終不明白我的心?」他的聲音充滿暴戾和憤慨。區區二字,卻揉碎了他的心,撕裂他所有的想望。他真想把她吊起來打屁股!

  「這世上除了我爹娘,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她不能否認,東伏羲對她很好,可身為古代女子,婚姻不是她能自主的,她不知道爹娘會不會還想把她嫁出去。

  「我告訴你,這輩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們倆一處生,一處死,死了繼續一處埋,誰也離不開誰!」他慷慨激昂。

  這一番話,一般女子聽了只怕無不動容,無不以心相許,然而對於活了兩世的舒婆娑來說,她沒有他這種激情。

  這裡不是她前世那個兩情相悅就可以相約私奔的世界。經過了先前那些事,她深深體悟到,人生的變數很多,誰敢保證有什麼是不變的?

  她垂下頭,輕聲道:「若哪天我們能走到一處,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運,我一定會真心以待;若不能如願,也不過是命中注定而已,我們都無須難過,無須自責,忘了彼此就好。」

  東伏羲如遭雷擊,幾欲發狂。

  一直以來,他總是很篤定自己溫水煮青蛙的功夫,早晚會慢慢把她煮到自己的口中,沒想到煮啊煮的,他想要的青蛙卻跳出了鍋子。

  他很氣,可這樣的女子,活得坦蕩,要得明白,叫他如何割捨得下?最後,東伏羲沒說什麼,翻窗走了。

  舒婆娑看著空蕩蕩的窗子,心中生出絲惆悵來。

  一旦錯過他,她這一生應該再也找不到稱心如意的郎君了。

  人生,為什麼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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