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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福晉 (福晉各有千秋之一)》第1章
第一章

 涼風徐徐輕拂,屋裡置放的冰盆本該只是降降暑氣,可在如今嚴肅的氣氛下竟讓人覺得有些寒冷。

 裡頭枯坐已久的幾名婦人雖然都暗暗扭動著僵硬的四肢,卻也不敢讓自己的動作太過明目張膽。

 這府裡頭誰不知道,此刻正閉著眼、斜倚在軟枕上的太福晉可是個人精兒,不用張眼就能知道眾人心裡頭打著什麼算盤。

 她們倒是個個都想離開,畢竟大伙兒關在這廳裡已經幾乎一天了,可偏偏太福晉不發話,誰也不敢開口說要離去。所以她們只能苦著一張臉坐在那兒,連東張西望都不敢,活似個雕像塑在那兒,平素爭相說話的場景早已不復見。

 額頭上繫著一片做工細緻的抹額,太福晉眼也沒睜,只是淡淡地開口說道:「這是怎麼了?平素妳們不是一口一個心肝兒、命根子的叫著,怎麼真到了想要妳們為咱們的心肝兒、命根子做點事,妳們倒好,全成鋸了嘴的葫蘆了?」

 語氣淡淡的,若不認真聽著只怕聽不清楚,可那話語裡的不悅卻讓在場的三個婦人全都嚇了一跳,連忙面色發白的急急起身下跪。

 其中的三老夫人向來是個膽子大的,一跪在地上便急急辯解道:「老祖宗,您這話兒媳們可不敢接,咱們幾個為了鳴哥兒,只要是能做都做了,不管是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咱們一樣也沒敢漏,只是……」

 雖說是三老夫人,但她的年紀其實四十不到,全因前任多羅恪敏郡王英年早逝,三老夫人怎麼說也是繼任的鳴哥兒的嬸子,才讓她們的稱呼硬生生「老」了起來。

 三老夫人的話才頓了頓,原本閉著眼的太福晉就霍地睜開眼,眸中散發著不同於平常人的凌厲目光,語氣透著冷然地逼問,「這些雖然勞心,卻也沒什麼難辦的,然而都不是鳴哥兒需要的,他真正需要的,妳們怎麼都不去辦呢?」

 三老夫人忍不住低下頭迴避那凌厲的目光,但仍深吸了口氣,乾巴巴地說道:「這不是咱們幾家裡頭都沒什麼適合的人選嗎?老祖宗,鳴哥兒若急著成親,不如咱們從外頭買如何?這外頭買來的要什麼年齡、什麼時辰都盡可挑選,咱們可是堂堂多羅恪敏郡王府,只要消息一散出去,還怕沒人願意來嗎?」

 能嫁入多羅恪敏郡王府的女人,哪個後頭沒有一個既尊且貴的家族撐著,若是身為多羅恪敏郡王的鳴哥兒現在還好端端的,還似以往那樣英挺威武,只須放出點風聲,她們這些平素看似好得像親姊妹的妯娌,恐怕都要搶著薦舉娘家待嫁的閨女了,便是撕破了臉面也再所不惜。

 可如今,雖然瀟湘院那兒封鎖得宛若鐵桶一般,絲毫消息都傳不出來,但就憑那群太醫一天三次的往那兒跑,先不說她,那幾個人精似的妯娌誰又看不出端倪呢?

 前陣子便見鳴哥兒臉色蠟黃,身形也消瘦了許多,可無論她們怎麼關懷,老祖宗都只說他是累壞了,沒啥干係。

 然而現在都已經十多天沒見著人了,再加上老祖宗竟然這般著急的暗示,要她們舉薦族中可聯姻之女,她們又哪裡想不出其中的問題所在?

 多羅恪敏郡王這樣的身分地位擺在那,自然要娶嫡女,可她們家族中的嫡女也都是矜貴的,誰又捨得嫁過來沖喜?即便當真沖喜成功了,還得擔個賣女求榮的惡名,更何況若是沖喜不成,那不是要讓人戳脊梁骨嗎?

 「原來在妳眼中,咱們家的命根子就只配娶個買來的粗野丫頭嗎?」

 「老祖宗,兒媳不是這個意思,兒媳的意思是、是……」

 「妳們這是瞧不上鳴哥兒,認為妳們家尊貴的嫡女咱們郡王府配不上,對吧?」

 老人家是何等的火眼金睛,只消眸光一掃,就瞧出了這些媳婦兒心裡頭的想法,太福晉眸中竄過一絲不悅的火氣和譏誚,但隨即掩去,微微地坐正了,雙眸輪番在三個兒媳的身上轉了一圈。

 「老祖宗這話可就冤枉了,最近咱們幾個妯娌沒怎麼見到鳴哥兒,雖說知道瀟湘院中可能有什麼狀況,可誰也沒敢往鳴哥兒身上想去,更何況這說親之事來得突然,咱們一時半刻又哪能做得了主啊?」

 「以往只要一提起鳴哥兒的親事,妳們誰不想往前湊上一湊,現在倒好了,一個個拒之唯恐不及,不就是怕娘家折了一個姐兒在鳴哥兒身上嗎?」

 太福晉冷哼一聲,把話挑明了說,完全沒打算給這幾個媳婦兒留面子,從方才到現在,她心裡的火氣便蹭蹭蹭地直往上躥。雖然心裡頭早知這些媳婦兒的花花腸子,但她終究還期望著她們能有幾分真心,沒想到,光只是臆測鳴哥兒可能出了事,便做出這般模樣,讓她的心透著幾分的涼意。

 「老祖宗,鳴哥兒……當真到了要沖喜的地步了嗎?」一直靜默不語的二老夫人終於開了口,小心翼翼地探問道。

 「鳴哥兒只是太累才病的,自然不嚴重,急著娶新婦不過是因為天道觀的凌雲道長說他這幾年運道不好,用喜事沖沖就能邁過這一關,所以才急著要替他說親。」

 這句話看似毫無隱瞞,可聽者的心思卻各自盤算了起來,底下的三名婦人個個暗呼,還好方才沒有急忙上趕著出賣自己娘家的閨女兒。

 雖說老祖宗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可誰都知道這事就算有十分,也只能說上三分,瞧那些太醫進出的頻繁程度,只怕鳴哥兒應該是命不久矣,所以老祖宗才會將希望寄託於那虛無縹緲的「沖喜」上頭。

 瞧著三個兒媳臉上那乍驚還喜的臉色,太福晉哼了一聲,又說道:「我話擺在這兒了,這會兒誰若願意助鳴哥兒邁過這個坎兒,那便是咱們家的貴人,便是真有什麼差池,貴人仍是咱們家一輩子的貴人;可若是現在不出聲,以後等鳴哥兒邁過了這個坎,那就別再上桿子的心肝兒、寶貝兒的喊著,聽著叫人噁心!」

 「老祖宗,瞧您這話說的,哪裡是咱們這些嬸娘不肯盡心呢,只是、只是……」

 「妳也別再只是了,都回去給我好好思量思量,我給妳們三天的時間,到時若是不願當這貴人的,我也不會多說什麼,該給妳們的還是少不了妳們,但其他的便別再喳呼,這話可聽得懂了?」

 見太福晉那銳利的眼神又掃了過來,她們哪裡還敢再說什麼,自顧自的連連點頭。

 開玩笑,鳴哥兒就是爵位世襲罔替的長房這千頃地裡的一根獨苗,生來便有著大清朝極為尊貴的身分,再加上他天資聰穎,剛及冠便已是當今皇上倚重的股肱之臣,也因為他,多羅恪敏郡王府可是如今有資格爭一爭儲君之位的眾皇子心目中的香餑餑。

 別說多羅恪敏郡王府沒幾日便有親王造訪,就是她們這些姻親的家裡,也總是高朋滿座,每個皇子都想藉著關係,把這個才高八斗的郡王爺給攬進自己的麾下。

 如今這樣樣出挑的鳴哥兒病了,老祖宗甚至都想用那虛無縹緲的沖喜之說來救他一條性命,若非真的病得不輕,他的婚事又怎麼可能這般倉卒?

 三個妯娌面面相覷後,彷彿都瞧見了不願再搭理這事的心思,所以三人便全都噤口不言。

 「母親,何必為難幾位弟妹呢,鳴哥兒就是個福薄的,再說凌雲道長也說了,要咱們找一個子丑交接時刻出生的姑娘家,想必眾位弟妹家裡應該沒有這樣的姑娘吧?」

 隨著那溫軟的聲音傳出,守著廳門的丫鬟也手腳麻利地掀起了門簾,款款步入的是一個氣質溫婉的婦人。即使已經將近四十的歲數,臉上卻不見半絲皺摺,依舊光滑粉嫩,若非因為身為福晉所養出來的氣勢在那,只怕還會有人錯認她是個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少婦。

 只是,她向來嬌豔無瑕的精緻臉龐上卻佈滿了愁緒,抬眸環視了跪在地上的三個妯娌一眼,爾後才向又斜倚在榻上的太福晉說道:「是嗚哥兒命該如此,凌雲道長既然說嗚哥兒是承不住過重的福澤,所以才有此災,若是再找個福澤深厚的,只怕也是害了那孩子,咱們就別為難弟妹們了。」

 很是明理的一番話,卻輕易地讓地上的三人臉上瞬間變得一陣紅一陣白,可也只能澀澀地接下話頭—

 「是啊是啊,萬事還得以鳴哥兒為重,還得找時辰對的姑娘來沖沖喜才是正理。」

 太福晉一聽四老夫人這話,依然是冷冷一笑,卻也不再為難三個兒媳,只是逕自朝著老福晉說道:「妳說的也有道理,咱們娘倆不為難她們幾個,她們家的姑娘,咱們也要不起!」語罷,她手一揮,聲音疲憊地說道:「沒事就都散了吧。」

 終於熬到了可以離開的時候,眾老夫人早巴不得走了,自然不會停頓片刻,連忙應聲便站起來魚貫離去。

 「瞧瞧她們那彷彿背後有鬼在追著的模樣,平素裡看著都是重情義的,哪裡知道個個性子這般涼薄。」太福晉望著那三個恨不得插翅飛走的身影,冷然的說道。

 「這其實也怪不得她們,若非鳴哥兒打小便聰明,又得了皇上的歡心,加上郡王長子之位動搖不得,只怕大伙也不會那麼和樂,好不容易鳴哥兒承了爵,正可以大展拳腳,讓她們能沾著光的時候,又猜出鳴哥兒身子出了岔子,難免要為自己打算打算。」

 老福晉原就是個心善綿軟的性子,雖然夫君去的早,可因為兒子爭氣,太福晉也對她鼎力支持,因此沒養出強悍的性子,雖然心中難免對幾個妯娌失望,但也不想火上添油,只揀些對她們有利的話說。

 「她們不肯讓娘家給出嫡女沖喜就算了,反正我從頭至尾也沒巴望著她們真心待鳴哥兒好,只不過……現今這情勢,難道咱們真得去買一個姑娘?雖然用買的簡單,明面上也能交代得過去,買來的姑娘身家清白還好說,可若是一個錯眼,讓那起人給鑽了空子,那可就麻煩了。」

 「這倒是……」太福晉的擔心其實也是她的擔心。歪著頭,老福晉想了又想,突然間,一張清麗又無助的小臉蛋躍於腦海中,那一雙水汪汪又無助的眸子透著柔善和驚惶,讓她不禁憐惜。

 想到她,老福晉在心裡掙扎一番,不多時就抬起頭,毅然地朝著太福晉說道:「母親,咱們不如就定了玟怡的女兒飛冬吧,好嗎?」

 「飛冬?妳怎麼想起她來了?就算妳與玟怡要好,過去飛冬那丫頭也常來府上,可她的八字不好可是大家都知道的。」

 太福晉是個精明的,記性也是一等一的好,自家媳婦一提,太福晉就想起了「飛冬」是誰—那可當真是個苦命的丫頭啊!

 當初闕飛冬出生時,有道士說她的八字不好,害她從此不得親爹寵愛,再加上親娘死得早,後來又攤上一個刻薄的繼母,導致闕飛冬雖是二品大員的嫡女,本該尊貴非常,如今卻過得比尋常富戶人家的庶女還不如。

 「老祖宗,咱們就當是幫幫玟怡吧!飛冬那孩子雖然怯懦了些,但說到八字不好這事……咱們家雖然平和,可那外頭烏七八糟的後宅事咱們還聽得少了嗎?」

 聽了老福晉的話,太福晉還是擰著眉,閉唇不語。

 老福晉見狀心裡一急,便又說道:「更何況咱們對外說的是鳴哥兒福澤太厚,那麼找一個福薄的來沖喜,不也更名正言順嗎?」

 「可……那丫頭擔得起嗎?要知道未來的朝堂風雲變換只在一瞬之間,若是性子太軟,只怕當不起咱們多羅恪敏郡王府的福晉的。」

 畢竟闕飛冬在親娘死後就被闕家冷待,更別提精心教養,更何況現在外頭的鬥爭已然越演越烈,連他們堂堂多羅恪敏郡王府都還需要悶著頭做人,萬一是個扶不起的也就算了,最怕的還是給郡王府招禍。

 「能在那樣的繼母手下護著幼弟的,絕不會是個愚笨的,就算是個軟性子,有老祖宗的調教,只要是個聰明的,就能學得會。」

 「她那個繼母會肯嗎?」

 提問不斷,其實正代表著太福晉心裡在認真思索著這件事,於是老福晉連忙又說道—

 「想來,鳴哥兒病重的消息,不日便會傳出,到時我想飛冬的繼母應該會樂見她嫁給一個『將死之人』吧?」

 「可那丫頭會同意嗎?」雖說兒媳婦說的也有道理,但太福晉還是有些遲疑,卻又不願當面駁了媳婦,只好另找了個藉口。

 且不說飛冬那丫頭是否願意,就說自家那心高氣傲的孫子是否願意娶一個根基那樣薄弱又缺乏精心教養的妻子,也是難說,就算兩人小時候曾玩在一起,畢竟時日久遠,更別說自家早和闕家斷了聯繫。

 顯然察覺出太福晉的心思,老福晉淺淺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我相信那丫頭為了弟弟,一定會願意的,她和她娘一樣都是個重情的。」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可行,她早就想把飛冬那個丫頭給接出來,只是找不著理由,現在正是個機會。老福晉真心覺得鳴哥兒這個「病」生得可真是時候,一舉兩得啊!

 只希望她們今日的作為真的能為郡王府換來一絲清靜,想起那越發激烈的奪嫡之爭,老福晉的心裡越發煩悶。

 「就算一切都如妳所說的那樣,鳴哥兒會願意嗎?」想到那個眼高於頂的孫子,太福晉額際的青筋冷不防地跳了跳。

 聽到太福晉說到自己的兒子,老福晉不由得想起方才與兒子的對話,總覺得自個兒會突然想起闕飛冬並不是巧合,心中琢磨了會,便實話實說道:「老祖宗,起初我其實也沒想著那丫頭的,那丫頭還是鳴哥兒隱隱晦晦地提起的。」

 聞言,太福晉眸中閃過一絲的詫異,但她素來知道自個兒這個媳婦的心性,不善作偽,頓時有些驚訝地說道:「鳴哥兒真的提了她?」

 「是啊,剛才莫名其妙地和我說起了往事,就提起飛冬那孩子,還惦記著人家幼時搶了他的東西吃,還回過頭害得他被我罵了幾句的仇呢!」

 太福晉聽著老福晉的話呵呵笑了起來,看來得找人查查闕飛冬這個丫頭了,她那孫子的嘴可從來不說廢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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