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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不掉寵你(無敵密愛之一)》第15章
第十四章

  侯一燦說謊,演唱會隔天他就失蹤了,賀鈞棠以為自己還有時間勸他進醫院治療,沒想到隔天竟會從鍾秘書那裡收到一個牛皮紙袋。

  紙袋裡面有信,以及侯一燦的手機。

  鍾秘書說,侯一燦搭上當天清晨飛往加拿大的班機。

  信裡面,侯一燦交代,葉梓亮會不時給他傳簡訊,請賀鈞棠幫忙回。

  侯一燦還讓他說謊,說等葉梓亮發現他不在台灣時,轉告她侯一燦出國旅行了,三、五個月或者更久一點,再告訴葉梓亮,他在一個好地方偶見喜歡的女生,決定長期定居。 

  很爛的謊言,葉梓亮不再是十五歲的無知少女,她獨立、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到時她想參加侯一燦的婚禮,他要怎麼導演一場假婚禮?

  他不願意幫這種忙,所以葉梓亮每封LINE得到的都是已讀不回。

  為了找到侯一燦,賀鈞棠打過無數通越洋電話。

  但侯一燦的父母說他沒有回家;侯一燦的朋友說他沒和自己聯絡。侯一燦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被賀鈞棠騷擾過一通,還是找不到他的下落。

  賀鈞棠急,家人更急,他們打遍加拿大醫院的電話,想查出侯一燦有沒有就醫的紀錄,結論是並沒有。

  侯一燦打定主意,結束生命了,對嗎?

  賀鈞棠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十幾年都安然度過了,只要控制得當,侯一燦可以繼續這樣的生活。

  但……如果亮亮是他自我放棄的理由,那麼……退出嗎?放手嗎?亮亮和阿燦,他只能選擇一個?非要熄了身後的燈,才能看見前方的光,非要封了身後的路,才能找到前方的路?

  可是,怎麼放手?他又不是博愛的男人能夠輕易心動,他在人生道路上獨行三十幾年才遇見一方明亮,現在……必須失去了嗎?必須放手他的小太陽,讓她去為阿燦照亮前方?

  像是有人拿刀戳著他的心臟,像是有人伸手扭攪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痛得厲害,卻不敢出聲大喊。他既彷徨又憤怒,他既心慌又無助,滿肚子的情緒無處發洩,事事計劃、樣樣篤定的賀鈞棠,成了無頭蒼蠅。

  環視侯一燦的房子,裡面的東西都沒動過,也許衣櫥裡少了幾件衣服吧,葉梓亮要是進門,大概會真的相信他只是去旅行,相信不久的未來,他會回到台灣和他們相聚。

  但認識侯一燦多年,賀鈞棠確定侯一燦是玩真的,他再不會回來了。

  走到牆邊的大地圖前方,上面釘了很多圖釘,這些年侯一燦的足跡走遍全世界,亞洲、美洲、歐洲、非洲、南極、北極……每到過一個地方,他會在上面釘上拍照。

  這張地圖,贏得葉梓亮滿滿的羨慕,卻也掩蓋了他幾次不告而別的失蹤事實。

  手指輕點侯一燦到過的每個地方,目前他只能確定,侯一燦的機票確實是飛往加拿大,但是加拿大的哪裡?不回家、不找朋友,他能去哪裡?

  侯一燦的手機鈴響,是葉梓亮的來電,賀鈞棠深吸了三口氣才按下通話鍵。

  「哈,我就知道你在家,快開門吧,我在外面!」

  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天清氣朗、萬里無雲,幾句話就把電話這頭的陰霾驅逐殆盡,這就是亮亮魔法,誰也無法抵抗的魔力。

  目光轉向大門,眉心緊蹙,他沒想到這麼快就必須面對……唉,說什麼謊言?怎麼說謊呢?

  走到門邊、打開大門,葉梓亮抬眼,發現……「你怎麼在這裡?」

  他沒回答,伸手把她拉進屋裡,在門叩一聲關上時,賀鈞棠將她抱進懷裡。賀鈞棠抱得很緊,他把頭埋在葉梓亮頸間,身子微微地抖著,突兀的動作讓葉梓亮詫異。

  她沒急著追問發生什麼事,只是任由他圈住自己,她伸手撫著他的背,一下順過一下。

  心頭微嗆,她知道有事情發生了,而且事情不小,否則篤定自若、宛如天神的男人,不會變成這樣。

  他抱著她很久,不願意放手,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放……就真的……要放了。他捨不得,他不甘心,他不樂意,千萬個掙扎在心底,可到最後,他只能怨恨自己。

  他終於鬆手,在放開她那刻,葉梓亮心頭微微抽痛,原因不明,就是……痛著。

  葉梓亮沒有說話,賀鈞棠卻感到被人看穿似的狼狽,他欲蓋彌彰地一連串問:「你渴嗎?熱嗎?諾諾呢?諾諾在哪裡?有人陪他嗎?怎麼突然來了?」

  於是葉梓亮明白,賀鈞棠亂了方寸。

  抬起頭,對上他低垂的雙眼,葉梓亮給他一個耀眼笑容,一個一個問題慢慢回答。「我不渴、不熱,諾諾在家裡,有陳阿姨陪他。我把姊姊和蘇大哥旅遊的照片藏在阿燦這裡,我答應爸爸,下次回家帶給他們看。」

  她耐心的回答和反應,讓賀鈞棠明白,自己表現得太過。

  葉梓亮也明白了他的明白,把手塞進他的掌心,她的口氣無比溫暖。「別擔心,有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

  點點頭,深吸氣,苦笑,他是真的亂了。

  牽起葉梓亮走到沙發邊,他說:「坐下吧,我有事告訴你。」

 葉梓亮坐定,側過臉望著他,但手心不願意從他的掌中離開。是預感?不知道,她就是覺得他要講的事不會好聽,收攏五指,她握得他更緊。

  「亮亮,接下來我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和你有關。」

  也和……阿燦有關,對吧?望著神情凝重的賀鈞棠,這一刻,她有想逃的慾望。

  「阿燦的爸爸媽媽在十歲那年,舉家移民加拿大。」

  「我知道,阿燦自願留下來照顧祖母,所以他沒去。」

  傻瓜,他不是自願留下來照顧祖母,而是捨不得一起長大的小太陽,捨不得需要他悉心維護的亮亮。

  阿燦常說,那段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光陰,他以為快樂會綿綿不絕,幸福會接在快樂後面,最後他將牽著亮亮的手走過紅毯,成為一輩子相守的兩個人。

  「對,侯爺爺不在了,阿燦的爸媽不放心侯奶奶一個人在台灣。」賀鈞棠說。

  「我記得那時候放學,阿燦常請我們吃香腸、喝波霸奶茶,芬多精常偷偷告訴我,長大後她要嫁給阿燦。」

  葉梓亮笑開眉,不只芬多精、阿玫,連她都想嫁給阿燦,他又高又帥、又會打籃球,是學校裡的白馬王子,和他一比,小謝根本排不上號,誰曉得長大後小謝的女人緣是阿燦的幾百倍。

  賀鈞棠微微一笑,繼續說:「每年暑假,阿燦會飛到加拿大和家人度假。」

  葉梓亮點點頭,阿燦厲害,十歲就會自己搭飛機、過海關,而他們這群朋友最期待阿燦從加拿大給他們帶很多禮物回來。

  「我和阿燦不同,我是在加拿大出生的,我的父親是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他是台灣人,父親堅持教我華語,哥哥、姊姊也跟著我學。我們住的地方華人很少,所以我很快就和阿燦變成好朋友,我教他英文、他教我下棋,他和奶奶住在一起,學會很多老人家的東西,比方做饅頭,我的廚藝有一大半是他教的。」

  「對,阿燦告訴過我,他在加拿大的暑假都跟著你混。」

  他們去爬山、划船、游泳,整個下午都泡在圖書館裡,聽得她羨慕不已,阿燦說等她長大能自己出國了,就帶她一起去。

  她一直記得這個約定。

  有一年,不是暑假也不是寒假,阿燦卻去了加拿大,奇怪的是他竟在那裡停留了大半年。

 再度出現時,阿燦暴瘦得嚇人。

  那天,在學校教室頂樓她追問原因,阿燦什麼都不說,只是抱著她痛哭。

  賀鈞棠說:「我們住的小區裡有個小霸王,人人都躲著他,但阿燦血氣方剛,每次看見他都要起爭執。我在學校的功課很好,經常參加各種比賽,還算出風頭,後來,聽說小霸王喜歡的女生喜歡我……總之,為這件事,他老是來挑釁我。我不理他,因為冷漠才是最大的懲罰,但阿燦常會為這種事惱火。有一次,他和阿燦又遇上了,兩人一言不合居然在半路上打架,兩個人滿身是血,連警察都引來了。兩個孩子都帶傷又未成年,訓斥一頓後,警察不再為難他們,只是……五個月後,阿燦病發了,醫生檢查出來是愛滋病,一路追蹤才曉得小霸王是愛滋病帶原者。」

  阿燦竟然得到愛滋病?!那麼健康的一個人,他上健身房、他打籃球,他是陽光美少男……

  突然間,所有的事情全都串起來了……

  第一次投奔,她好玩地拿起他的刮鬍刀,阿燦氣得不許她進自己的廁所,之後每次投靠,他把私人物品全鎖進房間,他不許她用他的杯子、手巾、牙刷,他防她防得像賊一般,她卻神經大條地以為他有嚴重潔癖。

  原來……他只是想剷除所有傳染途徑。  

  「那次發病的原因是隱球性腦膜炎,阿燦在醫院裡足足躺四個月,病情控制住後他堅持回台灣,侯爸、侯媽不同意,他經過一陣激烈的抗爭才讓他們低頭。沒有人知道阿燦為什麼非要回台灣不可,但是我知道……」

  「因為侯奶奶。」葉梓亮接話。

  賀鈞棠失笑,這麼迷糊啊,要是沒人照顧,她真會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他搭上葉梓亮的肩膀,認真問:「對,阿燦和侯奶奶的感情很好,但侯奶奶在十六歲那年就過世了,為什麼他不回到有親人的地方?」

  賀鈞棠認真的眼睛讓答案隱約浮上,「因為……」

  「因為他愛你。阿燦非常愛亮亮,從很小的時候就愛上,我記得十二歲的時候,他告訴我長大後他要娶亮亮,要養一個像亮亮那麼可愛的女兒。」

  少年的初戀,單純、美好,他靦腆地吐露心聲,他不斷在自己面前形容心目中的亮亮……

  於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認識台灣這顆溫暖的小太陽。

  葉梓亮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猜測的答案成真,她連反應都變得困難。

  「你說過,在很多年以前,你以為他會是你的初戀,但他老把你推開,還告訴你,他只喜歡男人,對不對?」

  「對。」她明白阿燦推開自己的理由了。

  「明明過世那天,你哭著告訴他,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是死亡。所以他發病,不敢讓你知道。但是他其名其妙的消失也讓你深感恐懼,他不和你聯絡,連一封mail都不給,你以為他出意外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你哭得不能自己,阿燦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你臉上的驚惶,阿燦說喜歡人的方式有很多種,讓你免於恐懼,是他喜歡你的方式。他不確定自己可以活多久,他深信早晚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所以他愛你,卻要拒絕你。那年,風強雨大,颱風肆虐北台灣,你冒著風雨跑到阿燦家裡,你哭著告訴阿燦,要當他女朋友、要和他同居。阿燦卻告訴你,他有了喜歡的男人,你哭得凄慘無比,覺得全世界都不要你,連對你最好的阿燦也被男人掠奪。他送你回家後打電話給我,他喝了一夜的酒,不斷重複說著他想不顧一切和你同居,想自私自利當你的男朋友,你哭慘了,阿燦也哭慘了。二十歲那年,侯一燦第三次發病,這次他很謹慎,一發現不對立刻飛回加重大,但對你而言,他還是無故失蹤三個月。」

  「回到台灣,你們幾個好友聚餐,你不顧一切向他告白說你喜歡他,不想和他分開,就算他是同性戀也沒關係,你害怕他突然消失,可不可以請他下次帶著你一起消失,那天晚上,他又喝了一晚上的酒,只不過這次我在他身旁。」

  「那時他大學還沒畢業,我就拉著他一起創業,從那之後他就是我不能卸下的責任。三次發病,阿燦對自己病況不樂觀。他對我說你只是把他當成另一個明明,你太依賴他,無法失去被關愛照顧的感覺,他說你並不真正懂得愛情,他找很多的藉口,逼著自己對你心硬,他心硬卻也心痛,這一路上,是我陪著他,磕磕撞撞走過來的。」

  「從那年之後,他每年都出國兩到三趟、走遍五大洲,公司裡的人都以為他熱愛旅行,但……知道嗎?亮亮,阿燦只是想讓你習慣他的失蹤。」

  描述著過往,賀鈞棠比誰都心痛,對著心愛女子說著另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情,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曉得……痛!痛到連呼救都沒有力氣。

  葉梓亮大哭,眼淚像不要錢似的摔個不停。「你說的……是真的?」

  「我為什麼要騙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深愛的女人,有另一個男人愛她十幾年?亮亮,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阿燦第四次發病,如果不是阿燦不願意治療,如果不是……」

  賀鈞棠說了,把那天他與候一燦在辦公室裡的對話,講給葉梓亮知道。

  他一面說著一面心痛著,他把侯一燦留給自己的牛皮紙袋交給葉梓亮,裡面有預備用來安撫葉梓亮的謊言,也有他想死的心意。

  失去葉梓亮,侯一燦失去生存鬥志。

  賀鈞棠輕喟,繞了一大圈終究還是回到原點,枉他自詡聰明能幹,卻在愛情上頭當個徹徹底底的傻蛋。真是,笨得厲害……

  更愚蠢的是,從頭到尾他都明白阿燦的居心與算計——他的亮亮長大了,需要一個好男人牽著她的手,護她走完未來旅程。

  他的亮亮對婚姻有憧憬,她想生一對姊妹花、想要家庭和樂。他無法完成她的夢想,於是讓路,於是為她物色男人。

  自己就是阿燦物色的對象。

  多年相處,阿燦太了解他,了解清泠疏離的他一定會被小太陽吸引,會愛上她,把她捧在掌心珍惜。而自我意識比誰都強的他,為什麼要照著阿燦的意思去做?為什麼要把局面變得這樣複雜?賀鈞棠苦笑,那是因為……身不由己……

  在他聽完亮亮所有的故事,在亮亮這個名字不斷出現在兩人的對話中間,在阿燦嚮往的表情中,他——已深受吸引。

  是的,深受吸引。

  一個那麼小、受盡委屈,還要活得陽光堅強的女孩;一個腦袋不好,為完成目標,連走路都要背英文單字,即使撞上牆也只會傻笑的女孩;一個分明怕得要死,卻在眼淚擦乾的同時,馬上用笑臉告訴大家「我沒事」的勇敢女孩……他,深受吸引。

  但他小心翼翼控制心情,小心翼翼地壓縮「深受吸引」,他很清楚亮亮在阿燦心底佔著怎樣的重量,所以他不讓自己越雷池一步,不允許自己破壞和阿燦的友誼。

  直到諾諾出現,亮亮涉足他的生命。

  他的深受吸引一發不可收拾,果真如阿燦預期的,他們相遇、相知、相惜、相愛,他們決定攜手共度風雨。

  是他的錯,他錯估了亮亮對阿燦的重要性,他以為阿燦說好就是好,說祝福便是祝福,他相信阿燦可以把愛情變成親情、友情,他們可以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生活在一起……所以,後悔嗎?不,他無法後悔愛上亮亮,可卻也……無法不放手亮亮。

  他了解亮亮,他知道她有多善良,因為姊姊的愛,她寧願被母親厭恨也要堅守秘密。

  而今,知道阿燦愛她,知道他正受著怎樣的折磨,亮亮絕不會坐視不管,在被阿燦悉心守護多年之後,她必定會義無反顧地用自己未來的幾十年去守護阿燦。

  他相信亮亮也了解他,所以能預見自己的寂寞哀傷——他的未來再也沒有一顆溫暖的小太陽。

  很長的一段沉默,兩人對視,心中波濤洶湧。

  賀鈞棠終於明白心碎是什麼感覺,第一次他覺得未來黯淡無光,他疼痛、他窒息,他深深地恐懼著即將到來的分離。

  葉梓亮也不好受,那種失去的痛她曾經歷過,不管願意或不願意,命運終是會推著她去面對,偏偏她無法怨恨,只能承受。

  他們都在被此眼底看見無奈掙扎,他們也都明白必須做出什麼選擇。

  葉梓亮逼迫自己不許淚水潰堤,仰著下巴,她說:「棠棠,對不起。」

  她承擔不起再一次的死亡,她必須到阿燦身邊,必須勸他就醫,必須陪著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沒關係。」賀鈞棠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哽咽,他很清楚,如果她不做這樣的選擇,她就不是他的亮亮。

  伸開手臂,他的笑容慘淡,葉梓亮想也不想地撲進他的懷裡,享受最後的溫情。

  她說不哭的,但他的襯衫胸口染上點點濕意,她說不哭的,但是她的肩膀一聳一聳地,洩露心情。

  她說:「這是你要的嗎?」他也想把她讓出去嗎?因為她對他,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

  賀鈞棠沉痛回答,「這不是我要的,但不選擇阿燦,你會愧疚一輩子,這樣的亮亮不會快樂、不會閃亮,就算我用盡心力也無法剔除你的遺憾。」

  他的回答讓葉梓亮哭慘了。

  原來她對他不是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而是比想像中更重要,重要到他寧願自己難受,也不要她遺憾。

  緊緊圈住他的腰,她無法說話,只能用淚水來沖刷開不了口的心痛。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眼睛很熱、喉嚨很痛,充血的鼻子讓她呼吸因難。

  葉梓亮終於抬頭道:「你知道阿燦在哪裡嗎?」  

  他摸摸她的頭,把她帶到侯一燦的旅遊地圖前面。「亮亮,你可以幫我找出阿燦在哪裡嗎?我只曉得他搭上前往加拿大的直飛班機,但他沒回家。」

  葉梓亮看著侯一燦釘在北美上面的照片,每張都看得很仔細,最後她取下一張莊園的照片,照片的地點在離溫哥華不遠的維多利亞島上,木造的房子像童話小屋,偌大的院子裡種滿黑莓,紅紅的、紫紫的、黑黑的……是豐收季節。

  兩人對視一眼,賀鈞棠拿起話筒撥了越洋電話,鈐聲將近十響才被接起。

  「是伯父嗎?我是鈞棠,你們知不知道阿燦在Chemainus買了一座莊園……」

  賀鈞棠每天都學會一種新感覺,今天,他知道何謂心如刀割。

* * *

  確定侯一燦在Chemainus之後,賀鈞棠託侯大哥帶信給侯一燦,信裡,他保證自己不會去打擾他,讓他好好照顧身體,他寫了許多關於葉梓亮的事,還附上很多照片。

  賀鈞棠想,侯一燦會需要的。

  果然,侯一燦給他回信了,信裡沒有太多的灰色。

  葉梓亮向醫院辭職,但不能說走就走,賀鈞棠也盡量安排公司的事,他打算帶著諾諾陪葉梓亮去一趟加拿大,諾諾該見見外祖母,而葉梓亮……他不放心她自己遠飛。

  心裡再明白不過,這趟旅程結束後她就不再是自己該擔心的人,趁現在他還有資格擔心的時候,他要高高的、牢牢的把她擔在心上。

  他們絕口不提分手的事,但兩人都曉得愛情已經快走到盡頭。都不捨得、都不願放手,但人生就是這樣,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葉梓亮老是偷偷地看著賀鈞棠,而在他回眸時,發現她的眼眶泛紅,然後……

  他心疼心澀。

  葉梓亮總是強忍慾望,直到憋不住,一個衝動奔進賀鈞棠懷裡尋求溫曖,然後……他心痛不捨。他抱緊她,讓她窩著,讓她汲取溫暖,讓她在自己的氣息中安心。

  她說:「棠棠,我愛你。」

  這句話一天要說很多遍,她知道現在不講,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講,她下定決心要把未來幾十年份的「我愛你」全部說完。看著她的糾結,他滿腹哀愁卻只能親著她、哄著她,告訴她我也愛你,這份愛永遠不會丟。

  每天回到家,她只想坐在他膝上,只想聽他的心跳聲,只想圈住他的腰,把兩個人變成連體人,她的要求很任性,但他無法、也不想拒絕。

  常常,他在做菜時,她就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化身成無尾熊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常常,他工作時,她握住他的手、靠著他的肩,她看不懂電腦螢幕上的數字卻假裝看得津津有味。

  她會突如其來發問:「以後,我們還見面嗎?」

  他回望她,眼底充滿哀憐,回答,「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然後她撲進他懷裡,又把他鎖住了,因為她知道戀人和好朋友的差別。

  她老愛親他的眉、親他的眼、親他的臉頰、親他的唇,在他還是自己的情人時,她要享盡所有情人的權利。

  她說:「以後你娶一個不討厭我的女生,好嗎?」

  他回答:「好,人選由你決定。」他給她身為朋友親人,最大的權利。

  她笑了、也哭了,她這才曉得光是幫前男友決定人選,也會讓人心痛得想跳樓。

  那天晚上,她跑進他房間、鑽進他的被窩,身體與他相貼合,她紅著臉在他耳邊說:「我們做愛,好不好?」

  苦笑,他想做,但是他不能。

  他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法式親吻,然後在她耳邊說很多話,有甜言蜜語,有故事,而那些故事多數和他有關,他的童年、他的成長、他的創業。

  他說:「我以為愛情和友情差不多,來來去去、一段接過一段,我從不認為關去愛情有什麼了不起,因為生命很長,總會有新的感情到來。但是……亮亮,我難受了,因為我知道生命很長,卻再不會有一個新的女人、一段新的感情可以像你這般,把我的生命填滿。」

  最後,他把她抱回她的房間裡,他說:「永遠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知道嗎?」

  那刻,葉梓亮想扯開喉嚨大聲喊,「我後悔了,我不想分手,我想要自私自利,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但,她無法……短短的時間,她養出很多壞習慣,她習慣把自己埋在棉被裡,像毛毛蟲似地蜷成一團,在棉被裡偷偷哭泣。

  賀鈞棠知道的,因為隔天她的眼睛會紅腫,再多的眼影也遮蓋不住。

  她養成發呆的壞習慣,只要賀鈞棠背過她,她就開始幻想他們不可能實現的婚姻生活。她養成喝糖水的壞習慣,因為總是覺得唇舌間很苦;她養成瘋狂大叫的壞習慣,因為悶得緊了,需要吼一吼……

  但無論養出多少壞習慣,無論她怎樣對賀鈞棠痴纏,光陰總是照著自己的速率不斷向前推。

  他們還是離開家了,他們上飛機了,他們來到Chemainus的莊園。

  以莊園的規模來講,這裡不算大卻相當漂亮,裡頭種了很多蘋果樹、西洋梨,而矮牆上爬滿桑椹。屋簷下掛著一盆盆開滿各色小花的盆栽,這是葉梓亮夢想中的童話小屋。

  賀鈞棠沒有送她進去,只在門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說:「你是精神科醫生,你很清楚要說服一心求死的男人有多辛苦,如果太累了、承受不住了,記得給我打一個電話。」他會給她精神支持,會想盡辦法幫她長過,因為褪去情人光環,他依舊是她最好的朋友。

  葉梓亮點點頭,她在笑,卻笑得讓他心酸。「我會做得很好。」

  「我相信。」她就像一盞明燈能帶給身邊的人光亮,她在,一定能點燃阿燦對生命的希望。「去吧!」

  她又點點頭,又笑了,可是他不知道她惶恐無措,她的心在流淚,點點的鹹水淹沒她的知覺。

  朝小木屋走去,葉梓亮很清楚,即使這個方向不是她的預期目標,即使她不願意錯過另一條道路上的好風景,但,她必須前往。

  抬頭挺胸,深吸幾口氣,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雄糾糾、氣昂昂。

  望著她的背影,數著她的步伐,賀鈞棠握緊拳頭,這一刻他再清楚不過,他失去她了,寒意瞬地從胸口往四肢百骸鑽去,刺骨的冷、刺骨的痛不斷向他侵襲。

  在他的生命中失去過很多東西,失去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這次的失去讓他痛不欲生。他想衝上前,把她抱進懷裡、把她搶回來。但……

  怎麼可以?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如果亮亮留下,如果阿燦死去,這件事將會成為他們之間的裂痕,而這道裂痕會一天天擴大,大到足以吞噬他們。他們無法帶著濃濃的罪惡感笑著、幸福著,罪惡感將會逐步謀殺他們的愛情,他們會遺憾、埋怨,他們不會原諒自己,最終,依舊得走上同樣的路。

  所以,這是最好的選擇。

  再見了,他的亮亮,他曾經擁有的亮亮……

  客廳沒有人,葉梓亮一間房、一間房找,走到最後那間時,終於看見熟悉了十幾年的背影,他坐在電動輪椅上,對著後院的窗口。

  後院也種了樹,樹下有幾隻揀食球果的小松鼠,它們的臉頰鼓鼓的,還不停地啃咬著,貪心的可愛模樣很療愈。

  葉梓亮撫著胸口,深吸幾口氣後向前走,她走到輪椅後面站定,再吸兩口氣,才把雙手放在侯一燦肩膀上,這一放,眼睛發漲,他瘦得肩膀只剩下磕人的骨頭。

  「你說話不算話。」葉梓亮指控。

  突如其來的聲音和掌溫讓侯一燦身子一震,他不敢回頭,深怕這是幻覺。

  「你說要送我松鼠,可是沒送。」她很蠢,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竟丟出沒頭沒尾的一句,可,她不管。

  呼……緩緩吐氣,侯一燦垂下頭、明白了,這不是幻覺。

  是,他曾經想過從加拿大帶兩隻回去給她,但海關不會讓他過,他想在台灣買,可是她連鬥魚都能養死,把生活過得這麼粗糙的女生不適合養寵物。

  侯一燦不開口,她悶了,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話題他都能掐死,葉梓亮用力站到他面前,像潑婦罵街似地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開罵。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到哪裡都要告訴我,不再偷偷溜走,你沒做到。」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不會再無故失蹤,可是你讓我找不到。」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每次旅行都要給我帶禮物,但是這次……你根本不打算帶禮物給我了……」

  明明罵人的是她,可是她罵著罵著,眼眶泛紅。

  他怎麼可以這樣,她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她跟他分享最多的心事,她以為他們的友誼會天長地久,可是他根本就不看重朋友。

  看她哭得這麼慘,侯一燦搖頭苦嘆,都是這樣的,她一鬧、一耍賴,他就拿她沒輒。

  「對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冰冰涼涼的,讓她的心再度抽痛。

  「不原諒你。」她任性地別過臉。

  「我要怎麼做,你才不生氣?」他耐心問。

  「自己想。」她雙手橫胸,抬高下巴。

  「要不要吃牛排?」他試著投其所好。

  「不要!我搭十六個小時的飛機,光為了吃你一頓牛排?我有這麼餓?」

  侯一燦燦失笑,她是真的很餓啊,每次鈞棠做的菜都讓她吃得像餓死鬼投胎。

  「要不要看看我的小莊園?」

  「不要。」

  「為什麼不要,我的莊園很漂亮。」

  「我穿高跟鞋。」

  他們同時朝她的腳看去,那是賀鈞棠送的鞋子。

  葉梓亮說要美美的走到侯一燦面前,賀鈞棠點點頭,然後給她買衣服、挑鞋子、化美妝,還讓造型師給她弄一個優雅的髮型。

  賀鈞棠看著完妝後的葉梓亮,臉上帶著驕傲的說她漂亮得像白雪公主。

  然後,葉梓亮發現自己真笨!

  因為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愛漂亮,不是喜歡當白雪公主,而是樂意看著他為自己而忙碌,樂意他為自己的成果欣賞讚嘆,她真正喜歡的是……他的快樂滿足。看著鞋子,想起賀鈞棠,她既幸福又心酸,這是無法形容的味道。

  侯一燦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笨蛋!既然捨不得,又何必逼迫自己。

  他說:「那就不要走路,坐上來。」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葉梓亮猶豫三秒鐘,坐上去了,靠在他胸口,她閉著眼睛不斷告訴自己,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侯一燦啟動開關,輪椅換過方向,帶著兩個人走向戶外。

  加拿大的天空很藍、空氣很清新,側坐在侯一燦的腿上,葉梓亮看著遠方天空,笑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旅行。」

  「說說看?」

  「因為不一樣的天空會讓人心情開闊,再大的傷心都會遠離。」

  「你傷心了?」

  「對。」

  「為什麼?」

  「因為阿燦是個世紀大騙子,因為阿燦看不起我,因為阿燦以為我知道他生病了就會逃得不見影蹤,因為阿燦認定了,我只可以受寵卻不能寵人,認定我是膚淺自私的女生,只想獲得不願付出。」

  所以……通通知道了?鈞棠和盤託出了?

  最終,鈞棠還是選擇退讓,選擇把亮亮送回他身邊?

  鈞棠……侯一燦眉心緊蹙,心頭埋怨,他可不可以別這麼偉大?可不可以別這麼神聖?可不可以別老是讓自己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搖頭,他緩聲說:「你弄錯了,阿燦就是知道你不但不逃,還會自投羅網,才選擇騙你;就是知道你一天到晚想要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才選擇騙你;就是知道你是最善良美好的女孩,所以才不願意你傷心……對不起,欺騙你,是阿燦所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

  「我不認同。」

  「你很固執。」

  「對,我就是固執,我固執地喜歡阿燦,固執地想跟阿燦一輩子,所以……你看醫生吧,你吃藥吧,快點好起來吧。」一口氣,葉梓亮把憋在心裡多日的話吐出來。

  侯一燦望著懷裡的葉梓亮,她緊咬下唇,表情像在宣誓似地。苦笑,他再清楚不過亮亮正在逼迫自己跟阿燦一輩子。是真的固執呢,分明傷心,不願意離開鈞棠,卻偏偏要……  唉,他能說什麼呢?他又不是不認識,這就是亮亮啊!

  他不願意接下她的話,反問:「你怎麼來的?是鈞棠送你?」

  咬唇,葉梓亮說謊。「不是,我自己來的。」

  胡扯,第一次到加拿大,她能自己搭飛機、搭船、乘車,一路順風順水到達Chemainus?這話說給誰聽,誰都不相信。

  就算她有本事……鈞棠怕也不能放心吧!連一趟日本行都能折騰的賀鈞棠,定是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到莊園外頭,定是親眼看著她走進屋裡才捨得轉頭離開的吧。

  唉,他從沒有這麼後悔過,後悔當年和小霸王的那一場架。

  他打壞了自己的人生,也把鈞棠的罪惡感打得又深又濃,鈞棠始終認為自己是始作俑者,因此一味地對自己好,一味地小把所有好東西全捧到他面前求他笑納。

  現在連亮亮……也為他雙手奉上?攤到這樣一個兄長,他該怎麼說才好?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亮亮和鈞棠這兩個不懂得自私的笨蛋了。

  「我是身體生病,不是腦子生病,我會相信你的話?說吧!鈞棠在哪裡?賀媽媽家裡?還是在Chemainus?」

  她打死不談賀鈞棠,因為……害怕。害怕定力不足,害怕自己反悔,害怕幫不了阿燦,反倒害了阿燦。

  所以她刻意忽略後面那句,只挑前面的回答。「不管是身體生病,還是腦子生病,都要去看醫生。阿燦,我陪你一起,好嗎?」

  他不接她的話。「喜歡我的輪椅嗎?」

  「不喜歡!」她氣他轉開話題。

  「這麼豪華的輪椅誰不愛?」

  「再豪華,它會變成遊輪嗎?有什麼好愛的。」她更喜歡他站起來。

  他明知道她的意思,卻刻意錯解。「嫌棄它的速度?好!讓你看看厲害的!」

  話說完,他控制按鈕,瞬地輪椅狂飆起來,葉梓亮尖叫一聲,把頭埋進侯一燦懷裡,她的尖叫讓侯一燦呵呵大笑,胸膛一震一震地動個不停,他的笑聲在風裡徜徉愜意,聽得葉梓亮也彎起眉毛。

  侯一燦規避著葉梓亮的問話,絕口不提病況,而葉梓亮也閃躲賀鈞棠的話題,愛滋病和賀鈞棠是兩人心中的痛。

  接下來三天,他們每天都很瘋,生病中的侯一燦突然變得精力充沛。

  他帶葉梓亮玩遍維多利亞島,在Chemainus壁畫小鎮,侯一燦和她坐著馬車看遍每一幅畫作,他們還跑去北京女孩開的麵包店裡,買一大袋超甜的麵包。

  他們在布查特花園裡,看到只有教科書上才有的蜂鳥,他們去鄧肯,在每一個圖騰柱下拍照,他們在Goldstream Provincial Park看見鞋魚寶寶,在哥倫比亞議會大夏附近排很長的隊伍買一大盤的炸魚片,吃得嘴角流油。

  侯一燦絕口不提禁忌話題,他只想打屁說笑,只想留下最美麗的回憶。

  第四天,他們一整天都待在莊園裡,葉梓亮爬到蘋果樹上,拔著尚未成熟的蘋果,咬一口,澀到讓人皺眉頭。

  侯一燦坐在輪椅裡,仰頭朝著樹上問話,「亮亮,你是真心的嗎?真想和我過一輩子?」

  這句話像一根針,在猝不及防間插入她胸口,痛得她呼吸一滯。

  片刻,她緩過氣,暗罵自己,早已經做好的決定怎麼還可以心痛猶豫?她再吸一口氣,大聲朝樹下喊,「是真的,我要和你過一輩子。」

  只是短短的停頓,侯一燦已經明白她的心,可憐的亮亮,真是委屈她了。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侯一燦又問。

  這次她不再猶豫,大聲說:「嫁啊,為什麼不嫁,但是婚禮後你必須就醫。」

  幸好她坐在樹上,否則阿燦會看見她眼睛泛紅,眼淚順勢淌下。

  望著葉梓亮的堅持,侯一燦苦笑回答,「好,婚禮結束後,我去看醫生。」

  這天晚上,侯一燦關起房門打了一個電話,這通電話時間很長,因為對話的那個人不好矇騙,更難說服。

  這天晩上,侯一燦躺在床上,虛弱的他卻沒有疲倦的感覺。

  恍然間,那個老人又來到他床邊,問:「決定好了嗎?」

  侯一燦問:「我還有多久時間?」

  老人回答,「五天。」

  五天……夠了,侯一燦鬆一口氣,沉沉地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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