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離家出走（下）

　外面下著暴雨，袁曦沒帶傘，全身都淋了個濕透，他提著行李走在人群中，覺得自己彷彿一隻被主人遺棄的流浪狗。

　當初孤身一人來到上海的時候，帶著滿腔的熱血和希望，如今卻落魄不堪地遊走在街頭，沒臉回戰隊，也不知道去哪……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袁曦一看來電顯示裡的名字就立刻接起電話：「喂？阿曜！」

　——林曜，他在神蹟聯盟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真正關心他的人。

　當初林曜轉到華夏俱樂部後，由於華夏高手如雲，他的境遇也不是很好，大概是同病相憐的緣故，兩個人雖然在不同戰隊，關係倒是越來越近。

　「怎麼了小袁？」聽出電話裡的青年聲音沙啞得像是哭過一樣，林曜不由十分驚訝，「有人欺負你嗎？」

　「沒什麼。」袁曦吸了吸鼻子，問道，「你最近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天天待在戰隊訓練。你在哪？怎麼我聽到了很大的雨聲？」

　「哦，上海這邊正下雨呢。」袁曦跑到一處避雨的地方，把箱子放下，拿起手機問道，「你在訓練？神蹟聯盟不是休假嗎？」

　「咱們是老朋友，我就不瞞你了。」林曜的聲音裡總是帶著暖融融的笑意，「獨步江湖這個遊戲你知道吧？華夏俱樂部也進駐了，我今天下午閒著無聊單人去競技場打排位，碰到一個叫『斷魂』的，玩機關流玩得挺好，一口氣拿下五殺，我猜那個人就是你，對不對？」

　「……」下午？他確實很興奮地帶著隊員們打排位，也確實在一局比賽中拿過五殺，但對手是誰他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跟你一起的還有雪薇和小辰吧？我看出來了。」

　「啊，沒錯，我們幾個正好打排位呢。」既然老朋友認出他，袁曦也就乾脆地承認了。

　「沒想到換了項目還能再見到你們，我就是跟你打電話說一聲，我也過來了，明年賽場見。」

　「哦，好。」袁曦沉默片刻，這才反應過來，「對了，你在遊戲裡叫什麼？加我好友吧，以後可以一起玩。」

　「叫妁妁其華，我已經發了好友申請，你的號不在線，這會兒是在外面嗎？」

　「嗯……買點東西。」

　「那你快去，我聽雨聲越來越大，可別淋了。」

　「好。」袁曦掛掉電話，冰涼的心裡總算是有了一點暖意。

　——他哪怕再差勁，也是有朋友的，邱宗平看不起他，可他不能看不起自己。

　廣場對面的東方明珠塔是他當初跟邱宗平一起來過的地方，坐電梯上去還可以看到上海繁華的景觀。如今下著暴雨，廣場上依舊有一些外地來的遊客撐著傘拍照，袁曦默默地站在角落裡垂著頭想心事，完全無視路人們好奇的目光。

　***

　邱宗平開著車找遍了袁曦可能會去的地方，依舊一無所獲，最後抱著一線希望來到明珠塔附近。遠遠地，他就看見一個年輕男人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身邊放著沾了泥的行李箱。那傢伙被淋成了落湯雞，穿得又很單薄，頭髮垂下來遮著額頭，下巴還在不斷地滴水。

　他一個人站在那兒低垂著腦袋，跟周圍熱熱鬧鬧的遊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樣的身影，看著竟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邱宗平迅速找地方停好車，拿著傘快步跑了過去。

　袁曦聽到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自己面前，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皮鞋，沾滿了水跡；褲腳也被水浸透了，顯然是走得太急的緣故，但膝蓋以上的部位，長褲一絲不苟，襯衣被黑色皮帶束在腰間，顯出利落的腰部線條，寬肩窄腰長腿的完美身材，以及一張……英俊卻嚴肅的臉。

　抬起頭看到這張臉，袁曦立刻如踩到痛腳的貓一樣站了起來，提起行李轉身就走。

　「袁曦！」邱宗平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你多大的人了，還離家出走？」

　「……」袁曦雙眼通紅，回頭狠狠地瞪著對方，咬牙切齒地道，「邱宗平，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嗎？！」

　「先跟我回去。」邱宗平將雨傘撐在他的頭頂，聲音也柔和了些，「回去再說吧，別感冒了。」

　「說什麼？說袁曦這個人實力不行，找個藉口哄哄他，讓周雪薇代替他當隊長？」袁曦將邱宗平的話複述了一遍，冷笑道，「邱宗平，你聽著！我袁曦是沒你聰明，沒你穩重，沒你會做人，也沒你那麼討大家喜歡——但是，我，永遠不會在背後插人刀子！」

　「……」看著他雙眼通紅幾乎要咬人的模樣，邱宗平突然沉默下來。

　「我在任何人面前，從來沒說過你的一句壞話！我這人脾氣直，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懂你那些繞來繞去的道理！你看不起我，你覺得我很差勁，你可以直接跟我說，甚至讓我捲鋪蓋滾蛋！但是，你去經理面前告我的狀，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卑鄙了！我以為，我們雖然不算朋友，可至少是陌神從訓練營一起帶出來的，有整整三年的交情……」

　「這三年我老老實實地當你的搭檔，當你的綠葉，要是早知道你這麼瞧不起我，我又何必犯賤還留在風色戰隊？」

　「邱宗平，我沒想到你是這麼看我的……放心，風色俱樂部我不會再回去，你這麼瞧不上我，我袁曦再差勁也還有點羞恥心，隊長我不當了，風色我也不待了，你不用那麼費盡心機去找贊助商演戲，直接讓周雪薇當隊長吧！」

　雨下得很大，一串接一串的水跡順著袁曦的臉流下來，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

　他看上去傷心極了，邱宗平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傷心的樣子……

　他狠狠地瞪了邱宗平一眼，然後拖著行李箱飛快地轉身離開，被雨淋透了的單薄背影看著格外讓人心疼。

　邱宗平快步追上他，見他進了一家酒店，這才停下腳步。

　——這次是真的傷到他了吧？

　其實，在周雪薇說袁曦可能知道了的那一刻，邱宗平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他的出發點本是為了袁曦好，獨步江湖那邊強隊如雲、局勢複雜，以袁曦的智商，如果真的當了隊長，不但風色戰隊前景堪憂，袁曦自己也會非常的吃力，他不想看袁曦天天面對記者們的炮轟和網友們的冷嘲熱諷，更不想單純的袁曦被那些心思詭變莫測的隊長們一次又一次地欺負。

　當隊長是什麼滋味，邱宗平最清楚。

　擔任隊長的這幾年他每天都要熬夜到凌晨，別的選手只需要完成日常訓練任務，他還要詳細分析各大戰隊的戰術，苦思冥想地找對策，有時候還要反覆推翻自己的結論，再去尋找新的突破口。而往往死了無數腦細胞，連續熬夜一週想出的戰術，結果比賽輸了，記者和粉絲們就會一擁而上質疑隊長的決策。

　隊長需要承擔的實在太多了。

　袁曦智商不夠高，性格單純，人又沖動，讓他當隊長簡直是在折磨他。

　邱宗平本以為讓雪薇來擔任指揮的話，這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他忘記了，繞過袁曦本人去找經理的做法，確實跟背後捅袁曦刀子沒什麼區別。更何況，袁曦還親耳聽到了……

　袁曦劈頭蓋臉的那頓罵，邱宗平確實沒辦法反駁，也讓邱宗平慚愧得無地自容。

　——袁曦是有點笨，但他的本性很善良。

　當年秦陌離隊時沒有按照他的期待把副隊長交給他，袁曦這些年從來沒有怪過秦陌，反而很想念秦陌，時不時念叨著「不知道陌神去哪了」。他的打法沒有繼承秦陌，當初還因為想法不同而跟秦陌有過爭執，但他心裡一直把秦陌當成偶像看待。他是個直腸子，有點傻，也很好騙，但他從來沒想過去傷害別人，他只是固執地想要證明自己，想帶隊去獨步江湖幹出一番大事業，證明自己並不比邱宗平差。

　其實他又做錯了什麼呢？他最大的錯，就是沒認清自己的實力，又太過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罷了。

　相比起袁曦的簡單直率，自己插手讓經理換隊長的做法，又能好到哪去？

　冰涼的雨水打在邱宗平的身上，讓他的心也跟著一陣陣揪痛。

　這次是他把事情搞砸了，他根本沒想去傷害袁曦。

　最近總是心緒不寧，加上陌神回來的事讓他感覺到了風色面對的強大壓力，他一時沒有考慮周到。

　在他心裡，袁曦是很重要的人，他們從訓練營一起走出來，共同經歷了風色戰隊最艱難的幾年，他又怎麼會看不起這個年少時跟他一起暢談未來的好朋友呢？

　他不但沒有看不起袁曦，反而很在乎袁曦，所以才不想這傻小子將來受委屈。

　結果，卻是自己狠狠地捅了對方一刀，這讓邱宗平的心裡也格外難受。

　他一直注視著袁曦的背影，直到袁曦在酒店前台辦完入住手續，提著行李進了電梯，邱宗平才收回目光。

　邱宗平深吸口氣，拿出手機給經理撥了個電話：「經理，我現在回戰隊，有點事情要跟您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