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背後那人實在太不會掩飾自己打量的目光, 陸長亭幾乎是立時便察覺到了,他小幅度地回頭看了一眼, 一眼便將那少年收入了眼底, 陸長亭頓時覺得好笑極了。
這人怎的老將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難不成還有所圖謀?
朱棣注意到他的動作,低聲問:“怎麼了?”
“無事。”陸長亭並未將那少年放在心上,實在是這人身上也著實沒什麼值得他重視的東西。說得殘忍一些, 便是連與他作對手都不配。
兩人很快上樓坐定。
掌櫃躬身在朱棣跟前,殷勤地問:“燕王可要嘗嘗酒樓的招牌?”
這話聽上去有些怪怪的,像是朱棣要去啃招牌似的,陸長亭忍住笑,低聲道:“讓夥計來報菜名聽聽……”
陸長亭的話音剛落, 朱棣便緊接著道:“聽聞你們這裏的醉魚很是出名,不如便多來幾道這個菜吧。”
陸長亭面上的表情頓時變得複雜了起來。朱棣這是暗地裏和史嘉賜較勁兒呢?陸長亭想著不由得斜睨了一眼朱棣。
朱棣面無表情的面上沖著他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 隨後陸長亭便聽見他低聲道:“長亭醉態難得, 那日還沒瞧夠。”
陸長亭:“……”他或許該說一聲……變.態?
朱棣這頭還暗搓搓密謀著,如何趁著陸長亭醉酒多占些便宜,他哪里知道,若是他心一橫將人強硬推了, 實則陸長亭是會半推半就滾到一處去的……偏偏朱棣心有顧慮,陸長亭便也不好說出“你快來上我啊”的話來。
幸而這等不和睦的性.生活, 還未影響到二人。畢竟都還沒開過葷, 都還沒感受到其中魅力。
沒一會兒,醉魚上來了。
陸長亭聞見酒香便條件反射地雙腿發軟,他別開了臉, 不過一會兒又被香氣吸引得將臉扭轉過來了。
朱棣瞥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陸長亭咬了咬筷子尖兒,突然覺得醉酒好像演變成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趣了。陸長亭不自覺地往朱棣的方向瞥了一眼,哪里知道朱棣正好也在看他,兩人目光對接,忍不住相視一笑。
氣氛正好的時候,門外的小廝卻突然低聲道:“主子,有位姓楊的公子來拜見您。”
“楊?”朱棣微微皺眉,誰?不認識。
朱棣自然沒理會。
門外的人卻好像就此站定了,半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陸長亭隱約猜到了是誰,當即有種啼笑皆非的心情浮動了上來:“讓他進來吧。”
陸長亭都鬆口了,朱棣自然不會再拒絕。
有了兩人的點頭,外頭的人方才敢將這位楊公子放進來。
門開,外頭的少年人快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小廝。
少年朝著陸長亭和朱棣一拜,面上掛出了笑容來,倒是不見當初被陸長亭冷睨一眼後的慫態了。陸長亭越是瞧他這般作態,便越是覺得好笑。這少年的目的已然呼之欲出了……
他這是為了巴上燕王這棵大樹,果斷拋棄了那些怯弱和畏縮嗎?
陸長亭雖然面上掛著笑,但心底卻總有點兒難以忽略的不快。
是的,不快,大約就像是終於確認自己的戀人,還有個癡癡追隨他的戀慕者一樣。這會兒陸長亭是怎麼看這少年,怎麼都覺得不順眼。
那少年雖然是個沒本事還愛招事兒的慫貨,但他卻能敏銳地感覺到陸長亭那笑容之下的冷意。
少年這時候倒是不畏懼陸長亭了,竟像是找到了什麼依仗一般,反倒還挺了挺背。
但是一個平日少了氣質的人,哪里是一時挺腰直背便能找回什麼超凡出塵氣質來的?少年這般賣弄的姿態,實在太過好笑了些。
就在少年以為自己表現極佳的時候,那廂朱棣卻是緩緩放下茶杯,極為淡漠地問道:“你是何人?”
少年陡然僵住了,面上的笑容也登時裂開了來。
燕王竟是……半分也不記得他嗎?
陸長亭仿佛不經意地吹去了手上的灰塵,低聲重複道:“燕王問你,你是何人。”
少年頓時覺得陸長亭這話與侮辱他無二,這一刻,他仿佛就是陸長亭那掌心被吹走的灰塵一般……少年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但更覺得憤怒和不甘。
他低著頭,面色變幻,而後才猛地抬起頭來,道:“小生楊清,字水成。”
朱棣卻沒再出聲了,他低頭夾菜放到了陸長亭的碗中:“長亭可要嘗嘗?”竟是視楊清如無物一般。
楊清繃住了臉色,拼命告訴自己要有所克制,方才沒有在陸長亭兩人跟前露了醜。
這廂陸長亭卻是詫異地看了一眼朱棣,這菜色並非他所喜歡的,倒是朱棣更喜歡些……朱棣向來熟知他的習慣,又怎麼會推到他的跟前來呢?
陸長亭用筷子碰到了一邊去:“不要。”
朱棣點點頭,半點脾氣也無,伸手又將菜夾了回去:“那你便換其他的吃吧。”
楊清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
燕王怎麼能如此待陸長亭?
對於楊清來說,什麼皇帝陛下是極為遙遠的,而跟前的燕王已經是他認知中地位極為崇高之人,該是受北平中人跪拜敬服的。但就是這樣的燕王,竟然能待一個人這樣好……
此時楊清倒是沒想到別的,他只是從心底裏滋生出了嫉妒。若能結識燕王,若能為燕王所用……那麼這些是不是也一樣能夠擁有?
楊清腦子裏擠滿了各種胡思亂想的玩意兒。
若是陸長亭和朱棣此時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怕是都忍不住齊齊笑出聲來。
朱棣哪能看不出陸長亭對這人的不喜呢?朱棣記得這人便是在縣學中對陸長亭出言不遜,事後又日日到燕王府求得原諒的小子,若非這人身上還掛著童生的身份,他連行走自如的機會都不會有。眼下既然陸長亭將人放進來了,朱棣也就格外配合地,在這人跟前和陸長亭表現得更為親昵了,反正……朱棣對此也很是享受。
這人膽小,若是瞧見長亭與他關係極為深厚,怕是嚇都要嚇死。
朱棣心頭冷笑。他哪里知道,這人偏生腦回路奇特,竟是被今日這一出激起了滿腔的激情。
陸長亭和朱棣將楊清晾了好一會兒,陸長亭皺了皺眉,沒想到今日這小子這般沉得住氣。陸長亭不想好好一頓飯被這人給毀了,便乾脆道:“你出去吧。”
楊清動了動酸麻的腿,抬頭看向陸長亭,卻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其實楊清這會兒也覺得屈辱極了,他站在一側,就像是大戶人家裏伺候主子用飯的奴僕一般……但楊清卻不願放棄這樣的機會。誰能常有撞上燕王的時候呢?
陸長亭沒想到這楊清還真厚臉皮起來了,他的眉眼冷了冷,正要再度開口。而朱棣卻已經當先按住了他的手背,先一步冷聲道:“將此人驅趕出去。”
用上“驅趕”二字,可見朱棣的心情多麼不愉悅了。
楊清登時就慌了,忙低頭道:“可是小生有不妥之處?請燕王息怒。”
朱棣將他打量一番,毫不客氣地道:“有你在此,著實影響了本王食欲。”
朱棣平日其實算是個極為親和的人,雖然這個詞兒用在他身上有點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哪怕在下屬跟前,他也少有稱“本王”的時候,多是口語化地稱“我”,但當他口稱“本王”時,便是將皇家威勢拿出來了。
楊清雙腿發軟,又陡然升起了一股荒謬感。他……在此影響了燕王的食欲?
還不等楊清從這個打擊中回過神來,那頭已經有人將他架出去了。
門很快在楊清跟前關上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外頭,隱約能感受到其他人朝自己投來的嘲諷的目光。
楊清低下頭,慢吞吞地下了樓。
得意什麼?馬上便是院試了,唯有過了院試,方才能稱一聲“秀才”。燕王縱然再神通廣大,也不能叫陸長亭免去了院試,待到那時,自然可見真章!他要將那陸長亭狠狠壓下去,讓燕王知道,他這親切相待的人物,究竟是個如何扶不上牆的爛泥!
楊清回到了同窗的桌邊,同窗笑道:“去求見燕王了?”
他們眼裏暗含著譏諷,都認為楊清是再度去道歉的。
楊清垂下眼眸,輕飄飄地道:“嗯,有幸得見燕王面,便在桌邊陪了一會兒。”
這話就有些拉仇恨了,其餘人對視一眼,心下驚疑不定,不知當不當相信。但隨即想到楊清這慫貨可沒膽子撒這樣的謊,這些人便多少有些信了。
還有人忍不住湊上前去道:“燕王都說了些什麼?你小子這是要飛黃騰達了?”
畢竟都還只是些童生,雖有文人氣,但到底缺乏文人風骨,遇見這等好事,便立即湊上前來了,什麼臉面統統都拋開了。
久久,其餘同窗都各自散去,倒是楊清穩坐在那裏,心底終究有些不舍就這樣離開。
過了好一會兒,二樓之上一扇門開了,楊清忍不住站了起來。
陸長亭和朱棣從樓上走了下來,楊清便悄悄跟了上去,他也說不清自己此時是個什麼樣的心情,或許還是嫉妒和不甘填滿了心,所以他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陸長亭不如朱棣敏銳,但是就楊清那拙劣的跟蹤技術,陸長亭就是再瞎也注意到了。
陸長亭忍不住嘲道:“四哥的小粉絲。”
“小粉絲?”朱棣一怔:“這是何物?”
陸長亭抿了抿唇,道:“便是仰慕四哥的人。”
朱棣從細枝末節之中察覺到了一丁點兒的酸意,他忍不住將陸長亭摟得更緊,而後兩人走到馬車邊,朱棣當先將陸長亭推上了馬車。
陸長亭低頭去看馬車外的朱棣,卻見朱棣正毫不掩飾地滿眼情意地看著他,陸長亭愣在了那裏,腦子裏有一瞬間仿佛漿糊般凝滯了起來。
那些情意就仿佛陡然傾倒下來的潮水一般,刹那便將陸長亭包裹其中了。
陸長亭輕咳一聲,趕緊轉身進了馬車。
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旁人的眼中,燕王府眾人都未覺得這有何不妥,畢竟早已習慣成自然,自然也就個個成了“燈下黑”,分毫都察覺不到其中不對勁之處。
唯獨楊清。
楊清頭一次見到他們這般模樣,他看不見朱棣眼中的情意,但是一個人滿含深情的時候,面上神色都是不一樣的,楊清便是這樣無比清晰地瞥見了朱棣臉上的神色。
溫柔,溫柔得像是注視著情人一般。
他可是燕王!
誰能當得起燕王如此一眼?
……陸長亭當起了。
楊清渾渾噩噩地朝著馬車內的人影瞥了一眼……他似乎、似乎不知不覺間知道了什麼……
原來……原來是這種關係嗎!楊清眼底的光一點點扭曲,歸於黑暗,但不久之後,又一點點亮了起來,到最後竟是亮得驚人。
楊清有些難以言喻的興奮,他捂住了胸口,跌跌撞撞地快步離開了這個地方。不能、不能讓燕王知道他都看見了!
楊清哪里知道,就在他拔腿快步離開之後,朱棣卻是回頭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朱棣掀起馬車簾坐進去,低聲道:“倒是跑得比兔子還快。”
陸長亭微微皺眉:“四哥這是何意?”
朱棣面上笑容濃厚,他在陸長亭身旁坐下,抬手勾了勾陸長亭耳邊的發絲,低聲道:“我與長亭在一起了,卻無人能分享這等喜悅,自然要找個人來分享才是。”
陸長亭:……
若是有可能,朱棣恨不得昭告天下才好,但他知道不可能,所以便也只能在這樣的時候,朝著別人彰顯他對陸長亭的所有權了。那楊清他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楊清若有半分異動,便會終結掉他自己的小命。如此放縱一回,也不過是圓滿了朱棣心底那不可說的狂喜和佔有欲。
反正天塌下來還有個兒高的頂著。
朱棣都無所畏懼了,他也沒什麼好擔憂的。
陸長亭閉上眼,帶著一身微醺的酒氣緩緩躺倒在了朱棣的懷中,朱棣慢慢收緊手臂,有種將絕世珍寶都擁於懷的感覺。
陸長亭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低低地道:“我也懶得與那楊清計較了,他身有晦氣,還不知未來是個什麼模樣呢……”
朱棣低聲道:“這般不識趣的人,是該身纏晦氣。”沒有晦氣,他也能給造出晦氣來。
……
二人回到王府,朱棣攬著微醺的陸長亭回了屋,因著一身薰染的酒氣,兩人便收拾一番一同泡進了池子裏。
池子裏升騰的熱氣將陸長亭原本就紅潤許多的臉蒸騰得更加緋紅了,眉梢眼角都帶出了一股勾引人的味道。朱棣身下蠢蠢欲動,忍不住欺身上前。
陸長亭被熱水泡得雙腿發軟,不自覺地便纏在了朱棣的腰上。
朱棣眸光熱烈,將人按在池壁之上,便上下其手了一番。
陸長亭掙扎不脫,便稀裏糊塗地用大腿根幫著朱棣發洩了一回。
待到第二日醒來時,陸長亭憶起昨日,面色頓時黑沉至極。
朱棣只當他是對自己的放縱心有不快,還使勁了手段來取悅陸長亭,他哪里知道,陸長亭想的是……脫了褲子提了槍,你居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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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是八月間。
陸長亭懶洋洋地靠在廊上,手裏抄著一本書。
那頭腳步聲漸漸近了。
陸長亭抬手遮了遮刺目的日光,隨後方才看清了那方走來的人是誰。
明明烈日炎炎,還身著僧袍,瞧著便覺厚重悶熱。
是道衍。
道衍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條路上遇見陸長亭,他實在少有見到陸長亭這樣慵懶的時候,還不由微微一怔,隨後方才走上前來,在陸長亭跟前站定,低聲問:“長亭在看書?”
“嗯。”陸長亭慢吞吞地坐直身子,低聲喚道:“道衍師父。”雖說道衍脾氣怪異,又是個不好招惹的鬼才,但之前的那點兒矛盾過了,現在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
道衍被他這一聲似乎叫得舒心極了,面上那兇惡冷酷的五官都變得柔和了起來,他低聲道:“院試在即,長亭可準備好了?”
院試?什麼院試?陸長亭身上那點兒夏日倦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個乾淨。
“何時院試?”陸長亭問。
道衍有些詫異:“你不知道?”
陸長亭搖頭:“鄒老師有事,與羅先生外出了已有近十天了。”
道衍眸中光芒閃過,竟是有些喜聞樂見的意思,他低聲道:“看來若無我提醒,長亭怕是要錯過了。”說罷,道衍還細細與陸長亭講了講那院試的規矩。
其實朱棣平日事務繁忙,也總有疏漏的時候,他從前連科舉都不關注,也就是因著陸長亭方才留心了些,這會兒是當真沒想起來院試這回事。於是這個便宜便被道衍撿了,道衍終於覺得自己在陸長亭跟前找回了老師的尊嚴。
陸長亭匆匆起身,打算往縣學去仔細瞭解一番。
那頭朱棣端著點心碟過來了,見陸長亭匆忙要走,還以為道衍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當即便皺眉道:“這是怎了?”
陸長亭低聲道:“我要去趟縣學。”
道衍掃了一眼朱棣手中的點心,又掃了掃陸長亭,仿佛不經意地道:“八月院試,長亭怕是有得忙了,至少近幾日是無法這般自由了。”
朱棣臉色黑了黑,驟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疏漏。
同時朱棣還從道衍這話裏聽出了別的意思——這是讓他與長亭莫要過於放縱?
朱棣再看向道衍的時候,頓時便如同看那劃下銀河的王母娘娘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炮灰楊清表示:我活不了幾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