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雪衣少年

蘇紫道：“我不能出來麽，想來是三哥還生我的氣，不想看見我。”

太子微微笑了，輕歎，“這叫我怎麽說呢，你自己不理人還怪在我身上，難不成紫兒還要我給你跪下賠罪不成？”

蘇紫忍不住笑了，看他一眼，“三哥還是省著點兒罷，待會兒有的跪呢！”

太子微微抿唇，還未說話，便聽蘇紫道：“三哥，客人這麽多，你別在這裏愣著了！阿寧過來了，我先過去了。”

安寧不熟悉路，蘇紫領著她走到了新房，門外守著兩個嬤嬤，見了她們，輕易不肯放人進去。

安寧笑著道：“嬤嬤也行個方便，我們隻是送樣東西給新娘子，馬上就出來的。”

嬤嬤道：“還不到外客鬧洞房的時候呢，若放了你們進去豈不亂了規矩？”

蘇紫冷著臉，“嬤嬤是非得讓我請了太子來麽？”

嬤嬤一聲冷笑，“憑是皇上來了，也會守著這規矩，豈有新娘子在新房會客的道理？說出去也不怕笑話！”

蘇紫與安寧兩人隻好往回路走，打算晚上再送出禮物，安寧倒沒什麽擔心，蘇紫卻是怕被笑話，晚上當著眾人送禮，兩隻枕頭一對比，她沒法想象那些人會笑成什麽樣兒。

陪著安寧去了招待大臣女眷的屋子，眾人對蘇紫又是行禮又是討好，蘇紫不耐煩便出來了，站在台階上發呆。

小玉道：“公主要不還回皇後娘娘那邊去？說是給太子送禮才出來，再不回去，皇後該說公主沒規矩了。”

蘇紫想了會兒，道：“不是還沒送成禮麽？我們先去見太子。”

小玉了然地笑了，“這個容易，我看見五皇子神神秘秘地拉了太子往後麵園子裏去了。”

公主這會子送了禮也好，不是她瞎擔心，公主的繡品真真不大上得了台麵。

主仆兩個穿過一溜遊廊，隻見園中樹梢枝葉蒙著白雪，少有的花朵開得正旺，紫色花藤架子下麵站著兩個人。

蘇紫做了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貼在一叢矮樹枝葉後麵。

她聽得慕少安道：“三哥，我看得真真兒的，他倆抱在一起滾地上去了。”

太子道：“你晚上不睡覺在外麵胡逛什麽？還在這裏混說些胡話，快別提了！”

慕少安道：“怎麽是胡話了？我是認出那男子，怕連累三哥才告訴你，三哥若實在不信，今晚隻上東宮後麵一帶的竹林裏去就知道了。”

太子沒有說話，目光微微一轉，忽而一愣，冷聲道：“誰躲在那兒？還不出來！”

見綠葉後走出一個人來，慕少安便是一驚，“阿紫妹妹！”

兩人說的話似乎是宮廷醜聞，宣揚出去不好，蘇紫假裝未聽見，笑道：“五哥和三哥在這裏說什麽悄悄話呢，讓我也聽聽罷。”

見她麵色無異，兩人皆是心下鬆了口氣。

太子道：“紫兒，你來這裏做什麽？”

蘇紫不答，轉身將那邊兒遊廊上站著的小玉叫來，拿了禮物交到太子手裏，笑道：“三哥，這是我送你的新婚

禮物，別動，現在不能看，待沒人的時候再打開罷。”

慕少安嚷道：“什麽寶貝呢，還藏著掖著的。”

***

蘇紫回到了皇後身旁坐著，聽大家說笑，自己也附和著笑。來人通報該拜堂的時候，大約已經是黃昏了，大家一起往前頭去。

大廳裏熱鬧地站著滿是人，皇後要坐在首位上受禮，吩咐人好生守著公主。宮裏的老嬤嬤見蘇紫往人堆裏擠，嚇得忙道：“公主，好好兒地站著，人多，小心摔了。”

蘇紫瞧見那頭站著的安寧，本想與她一起觀禮，聞言，不耐道：“囉嗦什麽！我又不是孩子了，嬤嬤下去玩兒你自己的，別來吵我。”

安寧也早瞧見了蘇紫，求著二哥帶蘇紫過來，安子初剛走到這邊，便聽到兩人對話，不由得失笑道：“嬤嬤且放心好了，我帶公主過去。”

嬤嬤這才罷休，出了事也是王府世子擔著，不與她相幹了。

安子初護著蘇紫往前麵走，不知誰踩住了她的鞋跟，她差點就摔了下去，還好安子初伸手扶住了她，溫聲道：“公主小心些。”

將人送到安寧身旁，安子初還得回到父親那邊，叮囑妹妹，“阿寧，你與公主好生呆著，不許亂跑，待會兒開席，見不著你，看我怎麽罰你！”

安寧見了太子成親的排場，賓客如雲，心裏早有些感慨想與蘇紫說，便道：“好了，二哥你快去罷，我又不是孩子，你少擔心點罷！”

聞言，想起自己對那嬤嬤說的話，蘇紫瞧著安子初笑了，安子初顯然也想到這個，無奈地一笑。

拜堂的時候，四下一片安靜，眾人的目光皆聚集在當中那一對兒身上。蘇紫也笑著看他們，當夫妻對拜時，太子的目光卻不易察覺地看向了蘇紫，蘇紫心中一跳，不自覺地轉過了頭。

驅使蘇紫避開太子目光的是一種莫名的力量，仿佛她與他繼續對視將會是對這場婚禮的褻瀆。

正是這時，蘇紫看見了一個陌生少年。他站在門邊，一道門檻像是一堵鐵柱的高牆，將他與裏麵的人分隔於兩個世界，她站在光彩奪目的喜堂裏，他站在微雪寒月的門邊。

蘇紫往門邊走了幾步，以便無阻礙地看清楚他的模樣。

少年的身後是下著微雪的沉夜，如霧宮燈光線裏雪落似花，他一襲雪色錦袍，半倚門扉，仿佛融入了雪的冷與夜的黑，身上散著天外之人的冷漠氣息。

她的位置看不見他完整的模樣，他微垂著頭，廊前的燈光輕柔地打在他身上，屋內的一對新人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卻無人發現站在人群之外的雪衣少年，他的安靜清冷已獨樹一幟成了一道絕美景致。

他側顏的輪廓在光與影的折射裏神秘而深沉，他為何不進屋？站在那裏是在想什麽？他莫非是因人家成親故而思念起自己的心上人了？

蘇紫忍不住想著這些問題，在她思考間，有一種愈發靠近他那個世界的感覺。

“阿紫，你還傻在這裏！皇後娘娘喚你過去呢！”

安寧的聲音像是驚擾黑暗的光線，

刹那間，耳邊的靜謐消失，賓客的歡聲笑語重新流淌，她再看向門邊時，空空蕩蕩地餘下落雪如花。

她禁不住疑心自己是產生了幻覺，那個雪衣少年從未出現過。

禮成之後，華煙被送回了新房，蘇紫跟在皇後身旁陪席。太子來到他們這桌敬酒，蘇紫舉著酒杯要往唇邊送，手腕卻忽然被太子拉住。

太子道：“紫兒，你沒喝過酒，以茶代酒就好。”

皇後笑道：“阿雲，你別拘著她了，有我們在呢，哪裏就能醉了。”

“姑姑說的極是，三哥別怕我會醉，該擔心你自己才是，若三哥喝醉了，趕明兒大家可就有茶餘飯後的笑話了。”蘇紫右手舉杯往上抬了抬，“這一杯祝三哥新婚大喜。”

太子這一刻的心情委實有點複雜，他想從眼前這張笑靨如花的臉上看出點別的什麽，然而，除了真心誠意的祝福之外，什麽也沒有。

他之前隱約存在的一絲擔心看來可笑而荒繆，她根本不會因他而產生嫉妒或是傷心的情緒。

沉默了會兒，太子舉杯一飲而盡，去了旁邊一桌。別人敬的酒，太子沒有絲毫推諉，他麵上的笑始終溫和淡然，這麽一番輪流喝酒，太子的步伐已有些懶散。

皇後見小狸子扶著太子往後麵遊廊去了，便吩咐人煮了碗醒酒湯端來，卻不派人送過去，看向了身旁的蘇紫。

皇後笑道：“好孩子，你三哥怕是有些醉了，你把這醒酒湯給送去他喝。”

***

遊廊上月影橫灑，清幽冷寂，並沒有半個人影，蘇紫猜著太子大概是穿過遊廊上書房去了，她提著琉璃燈盞，散出的黃色光暈如夜裏的光霧。

小狸子候在書房門口，見了蘇紫，低聲道：“公主來得正好，太子吩咐不讓人進去，您進去瞧瞧，別是醉倒了。”

小玉將端著的盤子遞給蘇紫，手裏接過她提著的燈盞，也候在門邊。

書房裏邊並沒看見人，蘇紫端起桌上的燈盞往屏風後麵走，瞧見太子正躺在一張軟榻上，身上搭著天青色羽緞，右手搭在雙眼上，像是睡了，也像是在沉思。

太子喝了多少酒，她看見了的，想來是真的醉了，蘇紫彎下身，推了推他的胳膊，“三哥，睡著了麽？”

靜了靜，太子拿開了手看向她，鳳眸因突然的光線而有些眯起，麵上帶了幾分薄紅的酒意，聲音也好似透著百年陳酒的深沉古韻，“沒睡，有些頭疼，躺一躺就好了。你怎麽過來了？”

蘇紫笑著在榻上坐了，側頭看他，“我說是不是，三哥醉了就真該被人笑話了，若我不來，你豈不會要在這書房睡上一夜了！”

太子微笑，“若是我情願在書房睡，你在這裏陪我？”

太子話裏有著若有似無的試探，蘇紫隻當沒聽懂，搖了搖頭，帶了嘲笑的口吻道：“我可不像你們這些讀書人，連睡覺也要枕著書香，要睡你自己睡去罷，姑姑是讓我來送醒酒湯的。”

蘇紫去將桌上的小碗端來，“三哥，你快些喝了過去罷，別讓大家等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