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美人觚

吃了兩貼藥，頭疼嘔吐的症狀便輕了許多，用過午飯，蘇紫便拿了本書躺在床上看。這時，屋外窗下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抬頭看時，慕邵楚已經揭開簾子進來了，慕少安與慕楓隨後而入。

聽小玉說了，她落水後是慕邵楚帶她回來的。蘇紫一麵將書合上，一麵笑道：“你們來得倒齊全，吃過午飯了沒有？”

慕邵楚在床旁邊的一張烏木靠背椅上坐了，漫不經心地道：“早吃過了。”

慕楓也在旁邊一張椅上坐了。

小玉領著宮女，端著茶盤，進來上了茶，便候在一旁侍立。

慕少安卻並不坐，他走到床前，彎著腰看了看蘇紫，微圓的眼睛目光明亮，笑道：“還真醒了，之前可把我們嚇壞了。”他情緒激動了些，便在屋中踱了幾步，又道，“把你從水裏救上來時，你連呼吸也似沒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傷心得都哭了。”

慕邵楚在一旁哂笑道：“虧你好意思提，跟個女孩兒似的。”

慕少安分辯道：“我這不是為妹妹的死傷心嘛，難道就隻許女孩兒能哭？人傷心了都會想哭！”

蘇紫好笑地看了眼慕少安，溫和地道：“多謝你關心，我已經沒事了。”

被一本正經地道了謝，慕少安有些不好意思，他連聲說“應該的，應該的”，便走到椅子上，喝了幾口茶。

翠兒忽然進來了，她手裏抱著一大支紅梅，嫣紅如畫。她親手爬了梯子上去折的，臉被外麵的寒雪凍得有些紅，她笑著道：“公主，奴婢給您折了梅花，擺在屋裏也好看。”

蘇紫點了點頭，笑道：“屋子裏一股子藥味兒，你把花兒擱在外屋罷，別熏壞了花。”

翠兒便要走，慕邵楚卻忽然道：“什麽熏壞了花，人難道就不怕被熏壞了？”

聽了這話，蘇紫便抬手指著窗戶，對翠兒道：“罷了，就把花擺在窗戶下麵的櫃子上罷。”

小玉便去取花瓶子，翠兒站在窗戶邊等著。

慕少安道：“阿紫妹妹，上回請你出宮聚聚，你也不來，這回你病了，反倒是聚在一起了。”

慕邵楚別有意味地看她，道：“正是呢，我問你也不答，究竟是什麽要緊的事兒？”

蘇紫不禁記起了，她是要去見清柏，當時她那麽高興一個故友能回宮，沒想到他卻又和太子混在一起，她蹙起了眉，帶了幾分厭惡道：“並沒有什麽事兒。”

她看見窗前已經擺了一支紅梅，紅梅擱在細長白皙、紋有淡淡紅梅的美人觚裏邊，她恍了下神，記起那是前些年太子送來的。

小玉也記起了，她帶了幾分感慨道：“公主病了這些天，太子殿下也不來看公主，就連皇後娘娘也不來。”

蘇紫微微低下頭在想些什麽，顯得有些沉默，慕少安以為她在傷心，忙轉了話題，道：“阿紫妹妹，過兩天你病好了，我們還出宮玩兒去。”

慕邵楚道：“這個怕是不能了。”

蘇紫抬起臉看他，慕少安也一愣，問，“怎麽不能？四哥，你有事兒？”

慕邵楚輕笑一聲，將目光定在了蘇紫臉上，懶洋洋地

道：“有事兒的可不是我。因了小世子的事兒，父皇很生阿紫的氣，正與皇後商量著要把阿紫嫁出去。”

蘇紫怔住了，一時沒能回過神，呆呆地看著他。

慕少安驚呼著站起來，“不是下了旨罰阿紫做三年宮女麽，怎麽又要嫁了，嫁給誰去？”

慕邵楚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仿佛回憶般低著頭，神情略微古怪，笑道：“父皇的意思是要在官家公子裏邊選，至於皇後麽，則是比較中意七弟了。”

聽了這話，蘇紫的心不自覺地落了半拍，她握緊了手中的衣帶，竭力讓自己能夠冷靜地理出頭緒來。

慕少安走了幾步，激動地道：“不行，不行，阿紫妹妹怎麽能嫁給慕清柏？”他冷笑一聲，“就因為他幫著太子做事，皇後便想拿自己的侄女來拉攏他麽？我不答應。”

蘇紫心中煩亂，一時也想不出什麽主意來，聽了慕少安的話，卻忍不住笑了，“我要嫁誰，還要你答應不成？”

慕邵楚帶著看戲的表情坐在椅子上，慕楓的眼底也有了淡如水的笑意。

慕少安一時答不出來話來，臉漲得通紅，好半晌，他仿佛從窘境中解脫了出來，鬆了口氣，盯著她道：“我答應不答應不要緊，你不能不在意四哥的看法罷？”

慕邵楚微微挑了下眉頭，也仿佛在等答話般看著蘇紫。

蘇紫莫名地看了眼慕少安，“我為何要在意他的看法？”

慕少安隻當女孩子臉皮薄，便帶了幾分微妙的笑意道：“阿紫妹妹，你別哄我了，兩年前在落月湖畔，你與四哥說什麽來著？”

蘇紫詫異地看了眼慕邵楚，想了會兒也沒印象，便問，“我說什麽了？”

慕少安走到床前，一手搭在床欄上，一麵彎著腰看她的臉，“你裝得還真像，你口口聲聲說要嫁給四哥的話，怎麽就會忘了？”

蘇紫愕然地“啊？”了一聲，慕少安直起身，轉過臉去看慕邵楚，笑道：“四哥，你總不會也忘了罷？”

慕邵楚眼底流轉著玩世不恭的光芒，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大約記得罷，畢竟是頭一回被人求婚啊……”

慕少安見四哥肯承認這回事，便有了底氣，有幾分勝利的得意般看著蘇紫，激動道：“你不知道，那段時間四哥茶飯不思，愁得了不得，我還真怕他頭發也愁白了。”

蘇紫也記起了那回事，她當初為了不嫁給太子也是什麽法子都用上了，聞言，便好奇道：“愁什麽？”

慕邵楚咳嗽了一聲，慕少安卻沒注意，順口就道：“還能為什麽？怕你真嫁給他唄，他想和你說清楚，又怕你會哭，所以就發愁了。”

蘇紫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看了眼慕邵楚，她記起來了，難怪那段時間老碰不見他，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兒。

慕少安自覺失言，忙又補救道：“阿紫妹妹，那時四哥是顧忌著太子才怕娶你，如今……”

慕邵楚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已經坐了許久，我們也該走了。”

彼此道了別，蘇紫讓小玉送他們出去了，走了幾步，慕楓卻又折返回來，麵無表情地盯著床上

的蘇紫。

蘇紫愣了下，“還有事兒？”

慕邵楚與慕少安已走到了門口，慕少安不耐地叫道：“六弟，你走快點兒嘛！”

慕楓置若罔聞，伸手指了下窗間的那支桃花，“能給我麽？”

他巴巴地跑回來就隻是為了一支梅花兒？慕楓的內心一直是讓她看不透的，看來是個呆子，卻又不是真的呆，她也不費心去想，讓翠兒去把梅花給他。

慕楓卻直接大步走到窗前，伸手握住了美人觚，幾步走到了門簾邊，回頭看了眼蘇紫，道了句“多謝”，便出去了，蘇紫還能聽到外麵慕少安抱怨等太久的聲音。

翠兒看得有些傻眼，“六皇子可真是個怪人。”

三人出了明月宮，踏在厚厚的雪上麵，寒風裏隱約有著花的冷香。

慕少安見六弟懷裏抱著美人觚，裏麵還有一支嫣紅梅花，便嘲笑道：“六弟，你呆些也就罷了，怎麽還變得像個姑娘，抱著花兒像什麽？”

慕楓淡淡地看了眼慕少安，保持緘默。

慕邵楚卻忽然笑了，六弟肯和他走得近，大約也是他能讀懂他的原因。

三人經過了東宮門口時，慕楓卻忽然停步，他招手喚了個路過的宮女，低聲與她說了幾句話，便給了她一錠銀子與美人觚。

走過東宮便是一片清幽的青石子路，這時，慕少安方忍不住問，“六弟，你什麽時候也曉得討好姑娘了？送花也就罷了，拿錢也太俗了，更重要的是……”他嫌棄地看六弟，“那宮女長得普普通通，你眼光忒差了！”

慕楓神遊物外，隻顧默默地走路。

慕邵楚伸手拍了拍慕少安的肩膀，失笑道：“五弟，你眼光很好麽？”

慕少安揚起下頜，昂然闊步，道：“那是自然了。”

慕邵楚點了點頭，微微笑著，“你喜歡過華側妃，她如今怎樣，你看見了。你又喜歡過安寧郡主，她如今怎樣，你看不見了。”

慕少安惱怒地分辯了好些話，一路說笑著至宮外，三人騎上了馬，各自回了王府。

東宮門口起了一場小的紛亂。一個小宮女抱著美人觚摔在了石階前，一地的碎片裏散落著紅梅，她的舉動被當成了滋事挑釁，侍衛拿了她要打板子。

此時，太子正巧從外麵回來，小宮女忙連聲叫“殿下救救奴婢……”。

太子也瞧見了地上的紅梅，隻當是宮女失手打碎，便不欲多管，拾階而上，宮女卻忽然道：“殿下，是長公主吩咐奴婢這樣做的。”

太子猛地頓住了身子，轉過臉看她，“吩咐你做什麽？”

宮女跪下道：“公主要奴婢把這美人觚摔碎了還給殿下，說是以後讓殿下再別找她了，也管好自己身邊的人。”

太子記起了自己曾送過她美人觚，當時他爬上樹為她折花，也是在那一日，他還曾那般親密地親過她的唇。她如今還了他，還特意摔碎了，這是要一刀兩斷的意思？

太子隻覺心內一片寒涼，她忽然這樣決絕，必定與華煙有關了，俊美的臉孔沉如冷霜，他讓小宮女下去了，自己則大步流星地進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