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命懸一線

華煙確然是偷抱了孩子出來的，太子並不將孩子給她，她存著幾分賭氣的心思支開了奶娘，抱了孩子出來走走。她幽居了大半年，孤寂、怨恨、思念、痛苦這些情緒日夜交織在她的心底，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偶然瞧見了蘇紫，她的情緒便又激動了，狠下心拋了孩子入水中。

在蘇紫也隨後跳湖後，華煙恍然從夢中醒過來般，她呆了呆，目光盯著漸漸恢複平靜的水麵，一陣令她身心戰栗的恐懼襲來，她打了個寒顫，大聲叫道：“來人啊……救命……”

兩個看守著禦花園的帶刀侍衛聞聲而來，在左邊的河岸上也走來了三個人，分別是慕邵楚與慕楓、慕少安，他們認出了湖邊上的女人是華煙，她雙手比劃著，情緒激動地在與兩個侍衛說些什麽，接著兩個侍衛便跳入了湖裏邊兒。

慕少安詫異道：“三嫂是在做什麽呢？東西掉湖裏去了？”

慕楓呆呆地站著，雙眼沒有焦點，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站在他身旁的慕邵楚則微帶了幾分笑意，往湖邊走去，一麵道：“看樣子挺有趣兒，過去看看。”

華煙見兩個侍衛沉入湖水裏邊，心裏祈禱著一定要將人救回來，她的身體因恐懼而顫抖著，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了她一聲“三嫂”，她轉身瞧見了慕邵楚三兄弟，知曉他們素來與阿紫交好，便又心虛又恐懼。

此時，水裏撲通一聲，兩個侍衛冒出頭來，他們的雙手托著個嬰兒往岸邊遊過來，華煙隻與侍衛說了小世子落水，本還怕他們找到阿紫，如今便鬆了一口氣。

慕邵楚目光微凝，上前幾步，將侍衛手裏的嬰兒抱在了懷裏，見他渾身冰涼濕透，一張小臉更是慘白如死人，便看向了華煙，“這是那位小世子？”

華煙含淚道：“是，地上太滑了，我失手將孩子落在了湖裏。”

慕邵楚看了眼幾乎奄奄一息的小世子，唇角的笑有了些微妙，“怎麽不見你失足掉入湖裏？”

華煙聽出其中的譏諷意味，加之心虛，便怒道：“水雲王爺是什麽意思？我還會有心害他不成？”

慕少安擔憂地看著小世子，“四哥，咱們還是快送他去找太醫罷，別弄出事來！”

慕邵楚點點頭，轉身便抱著小世子走了，華煙也默默跟上，回頭看了眼湖水，眼底有著分惡毒的神色，她回過頭卻又對上了慕邵楚幽深的眸子，忙又低下頭。

慕邵楚微微蹙了眉，覺著有些不對勁，慕少安卻又催促道：“四哥，你想什麽呢，快走啊！”

此時一個侍衛卻忽然驚叫出聲，“公主——”

這個侍衛正要爬上岸，腳下卻似乎被一隻手被攀住了，他重入水中拖出來一個人，拂開她麵上淩亂的黑發，一張白白的瓜子臉便露了出來，他登時驚愕地叫出了聲。

一旁的幾個人全怔住了，慕邵楚將懷裏的孩子塞給了華煙，飛快瞥向華煙的那一眼，如黑夜裏的一條寒涼劍光，華煙見他徑直走向了蘇紫，臉色白了白，抱著孩子快步離去。

兩個侍衛去找太醫了。慕邵楚半跪在地上抱著蘇紫，發覺她已經沒了呼吸，便又將她平放在草地上，俯身聽了聽心跳，雖然微弱，還好沒有真的死掉。

慕邵楚按壓著蘇紫的腹部，想要她吐出水來。

慕少安在一旁著急地看著，咬緊了下嘴唇，慕楓也沒了神遊物外的表情，他專注地望著四哥救人。然而並沒用處，蘇紫不但沒吐出水，還一絲反應也沒了，慘白的臉，緊閉的眼，發紫的唇，看來已給了人一種將死的感覺。

慕邵楚徒然地鬆了手，跪在了她的身旁，臉色也微微發白，他眸光冷凝複雜地盯著她，寬袖掩蓋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心，失了節拍地慌亂跳動。

慕楓皺緊了眉頭。

慕少安見他四哥這副樣子，便俯身去看蘇紫，急急地叫道：“阿紫妹妹，你不要死，快醒過來啊！”

慕少安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連聲叫著她的名字，她卻依舊沒有動過半分，慕邵楚忍不住抓住了慕少安的手，力道大得讓慕少安抬臉看他，他的表情已經變得可怕。

“四、四哥……”慕少安微怔。

慕邵楚厲聲道：“太醫呢？怎麽還不來？”

慕少安傷心地想著，太醫來了怕也是不中用，阿紫妹妹是救不回來了。從小一處長大的妹妹要死了，他喉間仿佛被什麽給堵住了，胸口也悶得發痛，紅了眼眶。

他忙站起來，語氣帶了幾分茫然無措，“四哥，你別急，我這就去找太醫。”

他沿著湖邊走得飛快，雪又開始下了，紛飛的雪花隨著寒風吹在他的臉上，他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一顆顆地滾落了。

見慕邵楚抱著蘇紫不動，慕楓忽然道：“四哥，還是先送妹妹回去罷。”

慕邵楚緩緩抬起沉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麽，伸手抱起了蘇紫，往明月宮的方向走。

***

東宮的小世子性命垂危，大半部分太醫全來了東宮，皇帝與皇後也守在這兒，皇後雖心係另一個落水的侄女安危，卻更看重自己嫡孫的性命，作為孩子的父親，太子也被強留在了東宮。

聽說明月宮那一位已經快死了，華煙便將世子落水的責任推給她，說是她沒抱穩孩子才發生這樣的事情。聽了這樣的解釋，一旁的太子冷冷地道：“你再敢編一句瞎話，我便殺了你。”

華煙含著淚委屈地望著帝後二人，哭訴道：“臣妾所言千真萬確，難不成臣妾還會有心害自己孩子麽？阿紫想抱孩子，我便給了她，她失手害小晚落水，害怕了，所以自己也跳水救人。”

親孫子與半路認下的女兒終究是親疏有別。皇帝聽了這話，便對蘇紫生了幾分不悅，也不打發人去探問那邊兒的情形，還對太子道：“你也不許去！自己的兒子都快救不回來了，你還想著去看凶手？”

太子沒有說話，卻用著冷厲的目光看華煙，華煙嚇得不敢抬頭。

明月宮的太醫束手無策，全部回去了。清柏找來了白夙，白夙傳承了妙空大師的醫術，勉強用藥吊著蘇紫的性命，卻沒法讓她醒得過來，落水的人一旦睡過去便很難醒轉了。

蘇紫已昏迷了一天一夜，清柏與慕邵楚三兄弟、白夙、小玉守在房內，清柏坐在一旁的烏木靠背大椅上邊，微垂著頭，神情淡得沒有情緒。慕邵楚則是一直坐在床沿上，握著蘇紫的左手，凝神注視著她的臉，仿佛怕眨眼間便再也尋不著她。

小玉站在床前，默默地垂淚，一張臉已泛出水光來了。

慕楓不聲不響地木然坐著，似乎又神遊物外了，他身旁的慕少安卻是時而發出歎息聲，椅子扭動聲。

白夙一直在翻看醫書。

窗外靜靜地飄著鵝毛大雪，呼嘯寒風吹得糊了茜紗的鏤空窗子砰砰作響，增添了幾分寂靜裏的悲涼。小玉被這聲音驚了驚，抬眼看了看幾個人，伸手擦了擦麵上的淚水，聲音含著酸澀道：“王爺們要不要吃點兒東西？奴婢去吩咐下人送來。”

慕少安見幾人不說話，他已受不住這樣寂靜的氛圍，便站起來，道：“橫豎是要吃點東西，不然怎麽熬得下去？小玉，我跟你一起出去，四哥他們愛吃什麽，我知道。”

小玉點了頭，兩個人便出了屋子，屋內的燈油已暗了又暗，卻沒人去留心它，外麵卻是迎著白雪天光大亮，慕少安這才看見小玉哭得憔悴可憐的一張臉。

他沿著台階往下麵走，歎了口氣，“你也為

你主子這樣傷心，倒是有心的丫頭。”

小玉忍不住又要流淚，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奴婢是從將軍府跟過來的人，從小便伺候小姐，夫人去世的早，將軍又是個粗心的，小姐時常孤單寂寞，難免落落寡歡，性子也冷淡起來。入了宮這些年總算變得有了些笑臉，可偏又出了這樣的事，奴婢想起來就心疼得厲害，小姐若有什麽事，奴婢也沒臉去見將軍夫人了。”

慕少安想不到宮裏這樣人情淡涼的地方竟有這樣的丫鬟，他便多看了小玉幾眼，不知想到什麽，有些呆了。

小玉覺著幾分尷尬，忙低了頭，往前走了幾步，道：“王爺，小廚房就在前邊了。”

慕少安輕咳一聲，淡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慕少安吩咐廚房做的是些葷腥油膩的菜式，小玉見廚房的大娘已經聽了吩咐要去做菜，忍不住道：“王爺，現在是早飯，奴婢想著還是清淡為主，況且幾位主子為公主的事兒懸心，大約是吃不下您說的那些菜。”

慕少安在家雞鴨魚肉地吃慣了，便下意識地說了那樣一堆菜出來，經小玉一提醒，他忙道：“是了，隻做些饅頭清粥，加幾樣清淡的小菜就好。”

早飯做好送進了寢殿，小玉在屋中央設下了桌椅，請了幾人坐下吃飯。幾人皆沒有什麽胃口，慕少安是個愛吃喝的人，哪怕清粥小菜也吃了許多。

他見慕邵楚不動筷，便道：“四哥，你也吃點兒，不然怎麽有力氣守著阿紫妹妹？”

慕邵楚喝了幾口粥，便覺沒有半點胃口，胸口堵得難受極了，他沒想過他會被她影響得這樣厲害，思緒也一時有些亂了，便站了起來。

他打算出門吹吹風清醒一下，此時，門外來了人，是皇帝跟前的安公公。

安公公給幾個人行過了禮，卻並未過問公主的情況，便賠笑道：“皇上請幾位王爺先出宮罷，公主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你們成日成夜地守著也不大像樣，七皇子住得近，便照看著些公主就好。”

慕少安微微一怔，他心裏早詫異了，阿紫妹妹如今雖說不如以前受寵，也不至於連皇後和太子也不來看她，父皇又來請他們出宮，怎麽像是不關心阿紫妹妹的死活呢？

慕邵楚卻已料到必定是華煙在搬弄是非，他冷笑一聲，“自家兄妹還有什麽顧忌？阿紫已經活不成了，父皇還要在意什麽男女有別的假道學麽？”

蘇紫在乾清宮也是頗得人意，沒幾個不喜歡她的，安公公對她也是諸多照拂，聽了這話，便嚇了一跳，“公主怎麽就病得這樣厲害了？小世子那樣小也已經救回來了，怎麽公主卻……”

慕邵楚冷著臉沉默。

倒是慕少安給了皇帝跟前的紅人幾分麵子，答道：“你是沒瞧見，那女人心可忒狠了，明知道阿紫妹妹在水裏也不告訴人，若不是那個侍衛發現了，阿紫妹妹死在水裏也沒人知道。”

安公公心知他指的是華煙，心裏本就對華煙那番說辭有了懷疑，想了下，便道：“幾位王爺若是不出宮也去見見皇上，當麵說清楚，皇上正對公主有了意見，你們若隻顧著守著公主，皇上是要發怒的。”

慕少安道：“意見？什麽意見？”

安公公便將華煙說的那番話告訴了幾個人，慕邵楚臉色陰沉了，慕少安也怒得拍桌子，道：“以往見她人長得漂亮，我還當她人多好，竟然如此卑鄙至此，真是看錯了她！四哥，我們去揭穿她的謊話，不能讓阿紫妹妹臨死還背著害人的罪名。”

慕邵楚守在這裏也是沒有用處，便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對著仍舊坐在飯桌前的清柏道：“七弟，麻煩你與白侍衛照顧她了。”

清柏淡淡微笑，“王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