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美人圖

在蘇紫做出了將素雲送走這個決定後，秦初震驚到說不出任何話來。他是故意地不避開，在素雲哭訴著自己在夫君不幸的遭遇時，或許是為尋求安慰，也或許是舊情複燃，她抱住了他的脖子要親他。

不避開的原因連他自己也感到難以置信，因為習武之人慣有的好耳力令他知曉了她的到來。

在回頭看見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時，秦初便已感到一陣懊悔與羞愧，用這種方式來試探她的態度，明顯是一種愚蠢又幼稚的行為，他怎能像個少年般莽撞孟浪？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時，卻聽見公主冷淡不悅地命令他，“秦初，立即送走她，越遠越好。”

愣了好大一會兒，秦初竟不是為素雲而擔憂，卻是有些受寵若驚地看著她，下意識地問了句，“為什麽？”

蘇紫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平靜道：“我不希望你的身邊出現其他女人。”頓了頓，她靜靜地望進他眼底，“你要為了她與我吵麽？”

這個，自是不會的。秦初很樂意聽到她這樣的答案，關於之前的懊惱又變為了慶幸，他原諒了自己的莽撞。

素雲被一頂轎子送到了客棧裏，秦初派了兩個丫鬟與蓮花一同過去照顧她。盡管素雲看來頗為傷心難過，但令蘇紫意外的是，秦初竟半點沒有動容。

蘇紫怕宮裏的人會知道這件事情，特意叮囑了蘭嬤嬤一番，蘭嬤嬤得到了駙馬爺再三保證與那女人不會再有幹係，方才放下了入宮的打算。

想必秦初並非她所想象的那樣喜歡素雲，因為素雲的離開並未給秦初帶來任何負麵影響。到宮宴的前夜為止，她是這樣認為的。

這晚的氣氛還好。吃過晚飯，兩人在月華如水的庭院裏乘涼。蘇紫躺在一張木製的長藤椅上麵，仰頭望著漫天一閃一閃的小星星。

秦初並不坐，代替了給她扇風的小玉站在她身後，手裏的玉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她身後扇著，他的目光偶爾望天，偶爾低頭看她，似乎在想些什麽。

蘇紫也在想事情。明天，清柏問她要答案，她是該怎麽答呢？蘇紫咬了咬下唇，似乎無論怎樣答，拒絕的話語都會惹來他的怒氣。

她呼出一口氣，頭疼。

秦初覺著，今夜花好月圓，大約是個挺好的時機。他醞釀了好幾日，始終沒能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他想和她好好兒過日子，這樣的話已提過一次，她是沒半點猶豫地拒絕了。

他思忖過一番，她拒絕的原因大抵不會隻是她想要離開京城，也可能是他沒有明確的表達心意。素雲的離開一直是他心頭的一道傷痕，但在見到素雲以後，他平靜無波的心跳讓他知道，他的心已在為另一個人跳動了。

那個人隻可能是她。

他深吸一口氣，緊張。

“公主……”秦初盡量鎮定地開口，“我……”

緊張到聲音也幹澀暗啞，他幾乎被嚇了一跳，餘下的話也說不出來。

“怎麽了？”蘇紫閉著眼睛，沒有注意他的異樣。

秦初以手握拳抵在唇角，輕咳了幾聲，頓了片刻，道：“公主，我有個朋友遇上些難題。”

蘇紫有些意外地睜開了眼睛，秦初這是想與她聊天兒？她有了些興致，道：“說來聽聽。”

秦初扇風的動作慢下來，音色低沉動人，“他喜歡上了一位姑娘，但他不知道那位姑娘怎麽想的。”

“那麽直接問就是了。”蘇紫道。

秦初握著折扇的手一頓，聲音更輕，“就算喜歡，姑娘家也不會直接開口回答的吧？”

蘇紫想了下，仰著臉，望著他的下頜，道：“喜歡一個人的話，可以從眼神看出來罷。”

秦初站著沒有動，亦沒有回答，黑夜裏的神色透出了思忖。

蘇紫覺著好笑，又不是他喜歡一個姑娘，他這樣認真的思考做什麽？

沒等她嘲笑幾句，卻聽見“刷拉”一聲，折扇合起，他忽然俯下身來，長發從肩上流淌下來，垂在了她的脖頸裏邊，帶起絲絲涼而癢的感覺。

她看見他的一雙眼睛，明明是暗夜，卻放出了烈焰般的光，

熾熱、明亮。

“你……”依稀領悟了他之前的那些話，她的聲音不由得變小，“做什麽？”

“公主，我想看看你的眼睛。”他的聲音壓抑著某種情緒，顯得暗沉而性感。

蘇紫嚇得差點從藤椅上麵翻下去，活像他是要挖出她的眼睛，秦初順手撈一件物品般輕鬆地將她摟在了懷裏，半跪在藤椅邊的地上，好笑地道：“公主，你慌什麽？”

因為我一直拿你當哥們兒，你卻想上我！

蘇紫表示驚嚇不小，他喜歡的不該是素雲那樣清新脫俗的小白花麽，她遲疑地道：“你不喜歡素雲？”

以為她介意這個，秦初解釋道：“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以為我此生隻會愛她一個人，但當她嫁給別人，做了別人的妻子以後，我終於漸漸死了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凝神注視她，“如今，我希望餘下的生命裏，每天都能與你在一起，我會好好地珍惜你。”

秦初並不大會說甜言蜜語，他擔心公主會拒絕他，他注意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她似乎有些驚訝，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暗暗安慰自己，沒有厭惡就還好。

原本……也沒指望這麽快便被接受的。

但他顯然越來越不理解女孩兒的心思了，蘇紫竟然在沉默許久後，說了一個字“好”。

秦初凝視了她半晌，似乎確認了她沒有在開玩笑，這才笑了笑，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裏，胸膛裏的喜悅快要滿溢而出，他幾乎想要立即帶她回房，但他努力忍住了衝動，聲音裏滿是輕鬆愉悅，“公主，我真像是在做夢。”

“不，連做夢也沒有這樣好。”他顯得比平日要活躍許多，聲調裏染了激動。

蘇紫有點尷尬地被他抱著，無話可說。聽到他說因素雲嫁人而死了心，她便一時腦熱地應了他。她覺著自己做出的決定太過輕率了，但她希望清柏也能因她與秦初的相愛而死心。

無論如何，她不願意做後宮裏三千嬪妃中的一個。

這一晚照舊是分居兩地，秦初自覺地鋪了棉被睡在地上，他也不願意太操之過急。

昨夜星星那樣好，翌日卻並不是晴天，早上便下了幾滴雨，待她吃過了早飯，雨水方才漸漸停了。她站在滴著雨珠的屋簷下邊，仰頭看天，沒有半分晴光，看來陰陰鬱鬱，空氣裏混合了雨水的濕潤味道。

“壞貓咪！快點兒下來！”

年輕女孩兒帶著怒氣的聲音響在耳畔。

她循聲望去，半月狀的院門前，站著一個綠衣裳的丫鬟，她在喚牆頭上蹲著的一隻貓。

是隻黑色的小貓咪，懶懶地趴在長著綠色藤蔓的磚牆上，任憑丫鬟怎樣罵它喚它，它始終不為所動。

蘇紫轉身去屋裏拿了一塊糕點。小貓咪對於食物的誘惑顯見半分沒有抵抗力，沒等蘇紫走近，它便已嗅到了味道，跳下牆頭，圍著蘇紫的裙角打轉，“喵嗚……”

“奴婢見過公主。”丫鬟吃驚地看了看蘇紫，忙俯身行禮。

蘇紫蹲著身子，將手裏的糕點喂給它，“府裏養貓了？”

丫鬟道：“廚房裏的楊嫂養的，公主若是不喜歡，奴婢這便抱它出去。”

蘇紫笑了笑，摸了摸貓咪柔軟的小身子，道：“不必了，養著罷。”

小玉從院門口進來了，看見蘇紫蹲在地上喂貓，便笑道：“公主，駙馬爺說在書房等你。”

“有什麽事？”蘇紫站起身，看向小玉。

“駙馬爺沒有說，隻讓奴婢來請公主過去。”小玉含笑道。

蘇紫點了點頭，剛走了一步，裙擺卻被微弱的力道扯了扯。她詫異地低頭，小貓咪兩隻前爪趴在她的鞋子上麵，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水汪汪地望著她。

“壞貓咪，不許放肆！”丫鬟忙出聲喝罵。

蘇紫不在意地笑了，俯身將小貓咪抱在懷裏，摸著它的小腦袋，它很是受用地眯起眼睛。

“你怎麽叫它壞貓咪？”

隻是隨意的一問，丫鬟卻有些害怕，忙忙地解釋道：“公主別看它現在乖，它可精著呢，大約是知道跟著公主有好吃的，否則哪

兒能這樣乖，楊嫂便被它抓傷過好幾次。”

“是麽？”蘇紫有些懷疑地看了眼貓咪弱小的身軀。

“奴婢不敢撒謊，公主還是放下它罷，公主是千金之軀，若是傷著了，奴婢可擔當不起。”丫鬟麵有憂色。

小貓咪睜開了眼睛，低低的，軟軟的，叫了兩聲“喵……”。

是怕被丟下而向她示好麽？

蘇紫笑著看了眼小貓咪，貓也有這樣兒聰明的？

蘇紫抱著小貓咪去了書房。

秦初站在窗戶邊，聽見腳步聲，忙轉過臉，他對著她笑了笑，目光忽然微頓，“公主，你怎麽抱了隻貓？”

“楊嫂養的。”蘇紫敏銳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歡？”

“公主喜歡就好。”秦初避而不答。

蘇紫在椅上坐了，小貓咪從她腿上跳下來，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駙馬，你找我有事？”

秦初沒有答，他走到書桌旁邊，彎下腰，在抽屜裏取了一卷白紙出來。

白紙並不真的隻是空白。秦初將書桌上的書、筆推到一旁，白紙慢慢兒地攤開來，一個美人也逐漸地顯出身影。

準確而言，這是一張月夜美人圖，白的月光，黑的夜色，紅衣裳的美人迎風而立，背影飄逸纖細，頗有些光影迷離的神秘意味。

“這個……是誰？”蘇紫詫異地問。

“公主不知道麽？”秦初凝神看著她，聲音裏透著別的意味。

“你別說這是我啊。”

“為何不能是你？”

“我不愛紅衣。”

“但你穿起來很漂亮。”

“……你什麽時候見過？”蘇紫狐疑地看著他。

秦初微微笑了，冷峻的輪廓有些柔和，“你不記得了？大婚那夜，你半夜出去了，我見你許久未歸，不大放心，出門便看見你站在院子裏發呆。”

“然後你就畫下來了？”蘇紫的臉色奇怪。

“不，這是之後的某一天畫下的。”秦初道，“公主，大婚那天，你一定很傷心罷？以後我一定不會令你難過了，我們重新辦一個婚禮罷，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婚禮。”

“……好。”蘇紫心下微動，低下了頭。

那夜，她在院子裏站著，隻是在眺望皇宮的方向，因為那一天成親的人還有另一個人。

如果說沒有成親的清柏，她不能喜歡，那麽成親後的清柏，她更不能喜歡了。

“阿紫……”秦初忽然低聲叫她。

她抬起頭，他便低頭吻住了她。

她僵硬地站著，片刻後微微別開了臉，他隻當她是害羞，寵溺地笑了笑，又吻住了她的唇。

她不自覺地伸手緊扣住身後的書桌，忍耐著沒有推開他。

就這樣罷，清柏死心就好。

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緩緩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回應了這個溫柔綿長的深吻。

他將她壓倒在了書桌上，她的長發灑在雪白的紙上，美得如融入了畫裏，他扣住了她的十指，交疊在一起，輕喘著，“公主，我真愛你。”

“是麽？”她笑著看他，眼神卻淡得沒有情緒。

“公主，時間會證明我有多愛你。”秦初低頭封住了她的唇。

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接著，傳來了小玉的聲音，“公主，太後娘娘派了馬車來接您進宮。”

“我知道了。”蘇紫站起了身，淡淡道。

秦初替她理了理散開的衣襟，將有些歪斜的發釵重新插入她的發髻，環住了她的腰道：“公主，真不想放開你。”

“駙馬，你這樣可不真像君子。”蘇紫道。

“我願意為了你做小人。”秦初目光明亮地看著她。

“駙馬，這可不像你。”蘇紫帶了些嘲笑的口吻。

“你覺著我該是怎樣？”秦初微微挑眉。

“沉穩冷淡。”蘇紫總結道。

秦初笑了，聲音喑啞低沉，“可是，在喜歡的人麵前，我做不到冷淡。”

蘇紫往門外走，“今天是他的壽辰，我們不能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