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封休書

昨天夜裏下的雨，延續至今日早晨尚未結束。聽了一夜清晰寒涼的雨聲，蘇紫隻覺心裏莫名的酸痛。大約離別總是讓人難以釋懷的，她的日子又太閑，腦海裏便總是浮現出往日的歡聚。

她坐在窗邊的書桌前，桌上擱著一本武俠話本子，她時而看著看著，又忽然茫然若失地發一會兒呆。書上的文字並不能進入腦中，她努力地集中心神盯著散著墨香的字體。

沒來由的，一滴冰涼的淚靜靜地滴在了書頁上麵，暈染開一圈淡淡的墨色。

她微微一怔，詫異地摸了摸眼角的淚痕，縱然發生了些不大開心的事情，她卻也不至於流淚罷。聽到雨滴屋簷的聲音加大，她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纏綿淅瀝的雨幕增添了幾分蒼白的飄渺感。

大約是這樣的場景太易惹人傷情了。她暗想，現代可沒有這樣能動人感情的風景，難怪古人是素來多愁善感，情感細膩了。

這樣一想，心中的酸痛便似乎沒了刻意的壓製，愈發深刻了些。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合上了書卷。

小玉忽然掀開簾子進來了，她站在書桌前，道：“公主，駙馬來了，見還是不見？”

“駙馬？”蘇紫有些茫然。

小玉含笑道：“公主，是秦家的大少爺呀，還有十來天便要成親，您怎麽還這樣兒不上心？”

近來發生的事情令她幾乎忘記了自己的這樁婚事。蘇紫怔了一怔，“他來做什麽？”

小玉道：“奴婢不曉得，公主若是不見他，奴婢便請他自去罷。”

蘇紫想了想，站起了身，走到了小玉身旁，道：“不必了，我過去見他。”

走至大堂，蘇紫便看見了秦初，他端坐在左邊的椅子上，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穩冷靜，他見到她，站起了身，微一俯身，聲音低沉，“公主。”

蘇紫有些意外他這樣有禮，微微一笑，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道：“秦公子不必客氣。”她轉頭吩咐小玉，“你去泡兩杯茶來罷。”

小玉應了聲“是”便下去了。

蘇紫一手閑適地搭在扶手上，一手漫不經心地繞著腰間的衣帶，側頭看著秦初，道：“秦公子，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

小玉與翠兒端著茶過來了，待她們退至一旁，秦初方用漆黑的眼眸望住了蘇紫，平緩地道：“公主，你說罷，如何才願嫁我？”

蘇紫看著他神情認真的臉，笑了笑，“秦公子，你對你妹妹這樣好，還真是讓人羨慕。”

秦初沒有答話，隻是盯著她，仿佛在等她回答問題。

蘇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道：“你何必特意來一趟呢，難道你以為我還有本事退了這場婚事？”

她的聲音透出了些微譏諷。

秦初表情不變，聲音低沉，“前車之鑒，不得不防。”

蘇紫冷笑一聲，“你當皇宮是怎樣的地方？我能逃第二次？”

看得出她對這樁婚事的抵觸，秦初壓下了幾分惱火，平靜道：“公主，如今宮裏的形勢不大好，你嫁給我，也

未必就是壞事。”

蘇紫抬了抬眼睛，似乎感興趣地悠然道：“怎麽說？”

“自三位王爺離宮以後，皇上便一病不起，獨有七皇子與合歡美人侍奉左右。”秦初隱晦地道，“公主應當明白七皇子有怎樣的心思，未來如何還未可知，您若不及早離開，難保不會殃及自身。”

蘇紫微微蹙了眉，秦初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他若沒有確定的消息，不會這樣說。那麽清柏果然是已與秦家勾結了，若是太子不退位，他們還打算硬搶？

沉默了會兒，蘇紫探究地盯著秦初，“秦家是將門世家，秦將軍又手握重兵，你何必擔心七皇子會待你妹妹不好？”

“妹妹的脾氣被寵壞了，難免會有觸犯七皇子的地方。一次可以包容，可兩次、三次呢？”秦初聲音透著隱憂，“妹妹既已出嫁，娘家的人又如何敢管七皇子的家事？”

蘇紫嗤笑一聲，“說到底，你就是算準了七皇子會受不了你妹妹罷。”

秦初便有些尷尬了。他家裏人一直想著給妹妹找個門戶低的，好拿捏的夫君，誰知妹妹偏偏看中了七皇子呢？

秦初一本正經地盯著蘇紫，道：“公主，你想要什麽可以提。”

蘇紫左手托著下巴，看了看秦初，若有所思地道：“唔，聽來倒是不錯。照你的說法，你是娶個妻子來要挾清柏，對罷？”

“是。”

見他這樣肯定，蘇紫便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說起來，太子與清柏的關係已經不大好了罷，你確定這樣能夠保護你妹妹？”

秦初沒有立即答話，他似乎在猶豫什麽，好半晌，方道：“公主與七皇子的事情，我看見了。”

“我……我和他什麽事兒？”蘇紫愕然地道。

秦初眼神微深地看著她，蹙著眉，仿佛有些輕視意味地冷笑了下，道：“我曾親眼目睹公主與七皇子進了一間客棧，好幾個時辰也未出來。”

蘇紫愣了下，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件事兒，發現對方誤會了，她下意識地想要解釋，卻又沒有開口。細細想來，嫁給秦初似乎……也不是那麽糟糕。

“就算有這麽回事，我就不能是與清柏一起喝喝茶而已？”她問。

秦初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衣衣給你下了藥。”

“……所以？你那時候跟蹤了我？”

“是。”

“哦，那麽我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了。”

如此看來，他是縱容秦衣衣下藥害她了。蘇紫目光冷淡地盯著他，若非清柏出手相救，她的結局怕是會與秦衣衣差不多罷。

“那麽公主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了。”秦初仿佛斷定她會嫁給他。

蘇紫雙手托著腮，手肘撐在桌上，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你先寫一封休書罷。”

秦初沉穩的表情如冰塊般乍現一條裂痕。

秦初神色複雜地盯著她看了眼，終究是依言寫了一封休書給她，雖說不大理解她為何有當下堂妻的勇氣，不過人家不在意，他便也沒必要操心。

小玉送了秦初出門，回來以後，一臉焦急地道：“公主，您這還沒嫁呢，怎麽就要駙馬寫休書？您到底在想什麽呀？”

女子一生最大的恥辱與苦痛莫不過於遭夫君休棄，公主卻自請下堂，她委實不能夠釋懷。

蘇紫手裏拿著新鮮出爐的休書，上麵的字跡一如他的人一般沉穩，力透紙背，規矩嚴謹。

她忽覺心情開闊了些，笑道：“小玉，你發現沒有，秦大公子方才的表情可真好笑，活像是見了鬼似的。”

小玉咬了咬唇，“奴婢才是活見鬼呢！”她的小臉氣得發白，“公主！這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這樣兒自在？那可是休書啊！若是駙馬說出了這件事情，人家會怎麽看您？您會遭人唾棄的！”

“沒有那麽嚴重。”蘇紫安撫她，鎮定地道，“不要擔心，我自有主張，秦初不會說出這件事，他巴不得我一直留在秦府呢！”

小玉也隻是個下人而已，她曉得沒法強迫公主毀掉休書，隻得悶悶地歎了口氣，轉身出了屋子。

***

皇宮裏的人大約皆是漸忘的。不過這麽十天左右的工夫，宮裏因幾位王爺離宮的異樣平靜便消散無蹤。公主與皇子的兩樁婚事早已著手操辦起來，宮裏多了些熱鬧喜慶的味道。

皇帝雖尚處於病中，卻也召見了蘇紫一次。他已經瘦得多了，臉色泛著病態的蒼白，整個人仿佛虛弱無力般靠坐在床上，唯有那雙眼睛還留有往日的威嚴與深邃。

他沒有提到曾經最寵愛的兒子，帶著平靜的微笑與蘇紫說話，蘇紫心下微酸，皇上似乎也是漸忘的，皇宮裏，記得慕邵楚他們的人仿佛隻剩下了她一個。

隻有她，被回憶糾纏到了多愁善感的地步。

蘇紫並不需要操心婚事。皇後已將成親的大小細節一手包辦，她隻需要安安靜靜地做個美麗的新娘子。不過，她也沒有閑著，皇後派了個教習嬤嬤過來，嬤嬤每日下午過來，教她應當如何做好一個貴婦。

無非是些三從四德的老話，蘇紫回回必定做出認真聽的模樣來，也隻是為了讓皇後能夠安心。

她已許久不曾見到清柏了，甚至也不曾想到他，仿佛有一道鐵門將他給隔離在記憶海之外。太子倒是來看過她幾次，他的模樣縱然有些憔悴，笑容也有些勉強，但也並沒有再說出逾越兄妹之情的話來。

新婚的前一天，她是在皇後宮裏度過的。皇後待她是真的好，說了許多話，大多是皇後對做閨閣小姐時候的回憶，蘇紫隻靜靜地聽。從一個溫文雅靜的少女成長到如今母儀天下的皇後，其中的辛酸和淚水，她依稀能夠體會到了。

從皇後宮裏出來，夜色還很好，淡淡的雲，淡淡的月，輕輕的風。她慢慢地同小玉一道往明月宮走，望著放出清淡月華的夜空，她不禁有了些歲月悠然靜好的喟歎。

明月宮早已點亮了兩個大紅燈籠，映照出宮門上兩個喜慶的大紅喜字。門前有一顆大樹，樹下卻是站著一個人，蘇紫走近了，不禁倒吸一口氣，他竟是十來天未見的清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