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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運寶珠[清]》第56章
第56章 毒婦

  佟國維失魂落魄的出了宮,連今夕何夕都忘了,直至他恍恍惚惚回到家門前,抬頭看著上方匾額,才不得不承認,佟家早已不復往昔。

  康熙早年佟佳氏一門貴盛,佟國維更是意氣風發。聖母皇太后是他胞姐,他女兒還進宮做了娘娘,從貴妃做到皇貴妃,臨死前還冊封了皇后。

  他既可說是皇帝的舅舅,也可說是皇帝的岳父,不過康熙叫慣了舅舅,哪怕冊了表妹做皇后也沒改口。

  就是有這樣的關係,皇帝對佟家多有容忍,很是縱容。

  十年前,康熙遠征葛爾丹,佟國維錯處不少,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放過了,半點沒追究他。哪怕大哥沒了,佟家斷掉一臂,他還是一等公,領侍衛內大臣,同寶珠她阿瑪一樣,都是身著麒麟補服的正一品武官。

  早年他沒把富察家看在眼裡,如今再看,著實驚心。

  同輩之中,佟家只剩他佟國維一個頂樑柱,如今還得告老退出朝堂。

  富察家呢?

  馬斯喀就有三個親兄弟,個個身居要職,堂兄弟更是不少,哪怕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官,他們人多啊……更別說他家素來子嗣興旺,尤其能生男胎,誰人不是兒孫滿堂?

  甭管是如今的勢力還是將眼光放長遠,佟家都沒法同他作比,唯一勝在自家是皇帝母族,這層關係皇帝在意那就是保命符,皇帝不在意的話真是丁點用處也沒有。

  佟家靠兩個女人發跡,鼎盛時勢力遍佈全朝,如今簡直寒酸。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臉面賣得久了,皇上不吃這套了。

  隆科多又恰好撞在刀口上,惹誰不好,惹上兩位皇阿哥,還都是得聖寵有靠山的那種。他倆的福晉更不好惹,富察氏就不說,蒙古來的十福晉也不是善茬,別看她父兄隔得遠,朝廷要想籠絡蒙古諸部就得好好對她,這女人等於是聯姻來的。

  哪怕惹上別人都好說,比如直郡王,心系大位,總不會直接把佟佳一族得罪死了;又比如三五八,都是要臉面的人,根本不會死纏爛打;哪怕四貝勒也好,他是孝懿皇后的養子,怎麼也得敬著佟國維隆科多。

  偏偏是他倆,九貝勒陰毒,十阿哥又是個豁得出命去給你找不痛快的。

  你和他過不去,他轉身就要跪去乾清宮哭訴,說額娘你怎麼走得那麼早?為啥不帶兒子一起去啊!……偏皇上就吃這套,他對十阿哥格外寬容,任他怎麼闖禍都給兜著,最多關上門訓斥幾句。

  佟國維站在家門口,讓冷風一吹,渾身一激靈。

  舒坦日子過得久了,糊塗了。

  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那就只能硬著頭皮走到黑,他退出朝堂是勢在必行,也就只能做場戲給皇上看,看能不能賣個好,往後佟家一族是興是衰就看後輩的了。

  佟國維到底經過大風浪,他是犯了糊塗,清醒得也還算快,他回去就叫隆科多到他書房,想把這些事交代清楚,還要叫他去給九貝勒負荊請罪。

  這禍事是李四兒惹的,只要處置了她,麻煩就少一半。隆科多是皇上的表弟,怎麼說都比胤禟高出一輩去,只要他親自去賠罪,應該能把事情了結。

  佟國維是想明白了,可架不住隆科多糊塗,他叫李四兒哄得三魂沒了兩魂,哪怕吃了這麼大的虧也沒反省,還在心疼愛妾。只知道惱恨胤禟不給臉,恨富察寶珠得寸進尺毫無容人之量,恨馬斯喀張狂無度。他進去佟國維的書房就金刀大馬的坐下,端起茶碗猛灌兩口,而後狠狠一拍。

  “皇上還沒說什麼,他馬斯喀就敢鬧上我佟府來,我忍他讓他他還囂張起來,什麼東西!”

  “他富察家出身滿軍旗了不起?我佟家還出過兩任皇后!”

  看他滿身戾氣,活像是要和富察家不死不休,佟國維拎起茶碗就往他跟前砸去:“你糊塗!”

  滿軍旗漢軍旗之間的矛盾沒啥好提的,佟家原是正經的滿人,前朝時叫明廷漢化,給朱氏王朝做過事,後來滿清舉事,他們依附得早,就被編入到漢軍旗,佟佳氏同旁的漢軍旗人原就不同。

  卻說馬斯喀有膽氣找上門來仰仗的原就不是出身,關鍵在於他能耐他有理。

  你說富察氏都嫁出去了,她娘家人手伸得太長,這麼說就不對了……若是不能給她撐腰,娘家人要來幹啥?再者說,李四兒嗤笑她的內容,質疑的原就是富察家的教養,馬斯喀怎麼鬧騰都不過分。

  佟國維沒那閒心掰碎了慢慢說,看隆科多還怒目圓瞪,他只恨自己沒把兒子教好,隆科多本事不小,就是勇武有餘,忍性不足,還魯莽得過了頭。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咽下一口氣,沉聲道:“我進宮去求了皇上,看皇上的意思不準備善了,我退出朝堂勢在必行,往後佟家就只能靠你們兄弟。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去給九貝勒胤禟賠罪,富察家那頭也要走一趟,你那小妾……不能再留了。”

  隆科多顯然沒料到事情有這麼嚴重,叫他看來,分明是胤禟那福晉矯情,四兒是說錯了話,卻叫她抽花了臉,這事怎麼也該一筆勾銷了,她竟然不依不饒。

  隆科多怎麼都不相信康熙會卸磨殺驢,他猛的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碎碎念說:“皇上八歲登基,沒我們佟家扶持他早讓輔政大臣啃得只剩骨頭;他受鼇拜轄制,也全靠我們佟家支持;後來撤藩咱們是出了力的;京師大地震咱們幫著安撫了多少同僚?皇上親征葛爾丹,大哥英勇犧牲,他竟然半點不念舊情?”

  佟國維都顧不得叫他慎言,只是歎口氣說:“皇上高興時,這些都是情義;皇上不高興了,這些就是本分。你無論如何也要求得胤禟原諒,你那妾室,哪怕跪死在九福晉跟前,也得把這事了了。”

  “不,不能叫四兒進宮,那宜妃就是個黑心的,今兒個差點沒害死她,叫她送上門去給富察氏作踐,她能活得出來?”

  “我去找胤禟!我姑爸爸是他祖母,我阿姐是他嫡母,我是他舅!他總得給個面子!”

  隆科多說完就走,全然不給佟國維反應的時機,等佟國維回過神來,白眼一翻就要暈過去,他死死摳住書案,才換過這口氣來。

  就為了個女人!他就為了個女人!竟然還要做糊塗事!

  人家給你臉面你才有臉面,人家不給臉,你想拿輩分壓人,簡直笑話。

  隆科多滿心憤懣,覺得誰都對不起他,從書房出來之後,他就叫府上管家去備禮,自個兒則是去後院想看看四兒。他從園子裡過,就遇上出來賞梅的赫舍里氏,夫妻二人早已形同陌路,平日裡赫舍里氏總板著個棺材臉,端著嫡福晉的架子,今兒個心情好,還對他笑了笑。

  瞧著像在示好,隆科多卻知道,這婆娘是來看笑話的,她巴不得四兒叫人害死,府上遇上這等事,她如意了。

  心裡滿是憎惡,臉上還能好看?隆科多停下腳步,厭惡的說:“滾回你正院去,別在這兒礙眼。”

  赫舍里氏笑得更暢快,她這幾年沒白受罪,風水輪流轉,是該李四兒和這寵妾滅妻的負心漢倒楣了。

  “老爺在我這兒逞什麼威風?有本事你去手撕九貝勒手撕富察家。府上的禍事可不是我帶來的,全是你那愛妾幹的好事。關上門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以為誰都能給她作踐,瞎了她一雙眼連皇子福晉也不認得,該,真該。”

  隆科多抬手就要抽她,赫舍里氏卻半點不讓:“有本事你就打,用力些,宜妃娘娘叫我明日還去宮中賠她解悶,我思來想去還是帶上你那愛妾好了。”

  毒婦!賤婦!就不該聽四兒勸,早該休了她!

  隆科多也沒法,眼前的事已經理不清,眼下他還真不敢動赫舍里氏。

  自從李四兒進府,赫舍里氏最痛快就是今天,她看著隆科多收回手,甩袖往那賤婦院裡去,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女子生來便苦,所嫁非人更苦。從前覺得不若死了好,看這對狗男女倒楣,她心想自己還能熬一熬,還沒看夠他們的下場怎麼能早早就去了?

  赫舍里氏心情頗好,還折回幾枝梅花,那頭隆科多看到李四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她用薄紗將皮開肉綻的部分遮起來,露出一雙眼,那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看到隆科多來看她,李四兒眼淚流個不停,嘴裡不停叫著他,還說是自個兒不好,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九福晉,惹出這等禍事。

  隆科多哪怕又再多怨氣,看她這樣也消減了個七七八八,只剩滿滿的心疼,他扶李四兒做起來,又說不是她的錯,是九福晉得理不饒人,欺人太甚!

  “你放心,趕明爺就請太醫來會診,定要他們治好你的傷。”

  李四兒還在流淚:“爺別費這些事了,我趕明就進宮去,哪怕跪死在九福晉跟前,無論如何也要叫她鬆口。我只恨這就要去了,沒給爺生下一子半女。”

  隆科多心中大慟,眼眶都紅了,他拿手帕去給李四兒擦眼淚,哽咽說:“咱們會有兒子的,爺還等著他長大了繼承府上爵位。”

  在隆科多苦口婆心之下,李四兒可算是打消了去給寶珠負荊請罪的念頭。

  當然她原也沒打算去,就是以退為進說說而已。

  李四兒摟著隆科多的腰,埋首在他胸前,悄悄地勾了勾唇。

  這一關算是過了,只剩下把這張臉養好,虧得兩道鞭傷都不算長,估摸兩寸,全抽到嘴角,遮一遮倒是不醜。

  可是呢……

  八福晉惹上寶珠,她落了水。

  烏雅氏下藥,她破了相不說,還失了聖寵降了位份。

  撇開還沒施行的惡念不說,李四兒也就是說了幾句難聽的,她是沒跑掉,但也不算嚴重,就是當夜給魘著,做了一場噩夢怎麼也醒不來而已。

  她夢見自個兒叫人削了四肢做成人彘,她被裝進半人高的缸子裡,缸子裡灑下好幾斤鹽。她的臉被劃得鮮血淋漓,那人還往她傷口上抹了蜜,叫螞蟻爬,叫蜜蜂蜇……

  那夢太過真實,她叫人折磨得險些瘋了,怎麼掙扎都醒不過來,等醒轉過來發現大冬天竟然流了一身汗,身上黏黏膩膩不說,汗水還浸到臉上的傷口,猙獰,生疼。

  李四兒愣怔在床上,坐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就發現守夜的丫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都沒聽到她掙扎的動靜。

  她心中火起,一個枕頭砸過去,叫那丫鬟醒來,冷聲道:“回頭再收拾你,備熱水,我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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