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文卿死了,在她滿心歡喜要與徐子玉定親的一個月前。
她那白髮送黑髮的外祖母哭暈了過去,嘴裡來來回回只剩下一句話,「我苦命的兒啊!」。徐子玉默默站在一邊,俊秀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好似死的並不是未婚妻而是個無關緊要的誰。
承文侯府上下一片悲憫,門上已經掛了白綢,來來往往都知道府上死了表小姐,卻是鮮有人知道蘇文卿是侯府世子的未婚妻。
她那二舅母也就是未來的婆婆勾著唇角陰森森的笑,「哪來的未婚妻,我兒子能娶這短命鬼?人啊不能總是肖想不切實際的東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要不…」
最後一句王氏沒說出來,蘇文卿卻明白下一句。
要不…怎麼就死了呢?
蘇文卿當即想衝過去掐死她。
只是要說起蘇文卿為什麼突然死了,所有人的回答倒很是統一。
表小姐身子不好,而且是娘胎裡帶的病,就連宮裡的太醫也只能搖搖頭,說一句「難啊」。
蘇文卿的母親徐靜是承文侯徐賢的嫡親妹妹,蘇文卿十二歲的時候徐靜病逝,外祖母心疼她便讓人接了過來。徐老太太就這麼一個外孫女,再一想起自己命薄的閨女於是越發心疼蘇文卿,這些年為了蘇文卿的身子不知道操了多少心,銀子更是大把大把的花。她二舅母私下不知氣了多少次,「只出不進的小蹄子,家裡多少銀子都被她吃完。老太太心眼都偏到咯吱窩了,外孫倒比親孫子還高貴。」
只是沒等徐二太太抱怨完就被她那婆婆嚇得摔了杯子,徐老太太裝作沒看見兒媳婦滿臉的震驚,拉著二太太手苦口婆心道,「文卿以後可是要說給玉哥的,你就是為了玉哥也得好好待文卿,再說了咱家缺那點錢?平白讓人家笑話…」
後邊再說了什麼徐二太太已經不想聽,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老太太要把這病秧子指給我家玉哥!
徐子玉是她親生,承文侯府唯一的嫡子,以後是要承爵的!自家兒子長的好又打小聰慧,父親是承文侯,舅舅是內閣閣老,親姐姐是當朝貴妃。按門第,不說公府的小姐就算是縣主郡君也是配得上!
誰要那滿身臭銅味的蘇文卿,畏首畏尾看著就倒胃口!
二太太氣的臉色發青,但徐老太太把蘇文卿放在心尖尖上,當即瞪著眼睛怒了,「文卿這般相貌才情就算是皇子郡王也配得,怎就配不上玉哥了!更何況文卿玉哥是表兄妹,親上加親再好不過,這事不必再提,我自有打算你回去吧。」
竟連話也不讓她講了,二太太又氣又委屈再不敢言只能吞聲。回去後哭了一場後兩天都吃不香,晚上更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二老爺徐賢被妻子折騰醒不由微怒,「大晚上折騰個甚!」
二太太鬱結於心,待丈夫一問一時差點哭出來。因為長了教訓,將老太太今兒的話拐著彎說了一番,沒當著徐賢的面說蘇文卿不好,保養的依舊白皙的手搭上徐賢胸膛輕聲道,「文卿這都進京三年了,蘇家竟也沒打發人來瞧瞧,這畢竟是嫡親的女兒,也不知道蘇家是什麼想法。老太太疼文卿,只是文卿再怎麼說也是蘇家的女兒。蘇家老太太舅老爺都在呢,親事哪兒輪得到我們做主?」
蘇家是江南巨賈,雖然沾了皇字被人稱一聲皇商,卻也脫不了市儈的本質。徐賢是個讀書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一身臭銅味的商賈,即使現在做了親家也是沒有半點好感,更何況妹妹年紀輕輕沒了誰知道是不是蘇家搞的鬼!當即皺了眉頭,「理他們作甚,文卿是老太太跟前養大的,蘇家這些年一直未曾過問一句現在又拿什麼喬!」
二太太似笑非笑的刮了丈夫一眼,「老爺這話就錯了,老太太再怎麼疼文卿文也隔了個「外」字,文卿就算在咱家長大那也是姓蘇的,人家親爹親祖母還在世卻讓外祖母做主,這是哪兒的禮數?」
徐二老爺一時語塞,倒不是二太太所說,而是想起一些沒臉的尷尬事兒。
蘇文卿的爹爹蘇長宇年輕時偶得機遇瞧見了蘇文卿的母親徐靜,一見鍾情後回家便求了蘇家提親。一介商賈竟敢求取侯府千金,本是笑話一件,卻不想當時的老太爺徐波是個賭徒,等徐老太太徐賢等人發現竟已將多半個侯府賠了進去。
蘇長宇正是這時候上門的,恰逢其時的替承文侯府還了巨額還風輕雲淡的應下了天價彩禮。徐賢還沒讓人將人打出去,他爹已經昏頭點了頭。堂堂侯府為了銀子賣了女兒,以至於老太太后半輩子再也沒讓老太爺踏進自己院子一次。
徐賢每每想起蘇長宇舌燦蓮花笑瞇瞇的樣子仍是如鯁在咽,更覺得蘇家一副乘人之危的奸詐小人做派。如今妹妹病逝,徐賢越發厭惡蘇家,只是念起妹妹徐賢還是忍不住眼睛發酸。
是他們老徐家對不起徐靜,文卿是妹妹唯一的血肉,而且這孩子像極了妹妹沒有半點蘇家的市儈奸詐,再在老太太身邊養幾年也未嘗配不上玉哥,「那便隨老太太的意思吧,蘇家再不好文卿也是好的。」
說罷又念起年紀輕輕就沒了的妹妹又有些傷感,竟沒發現二太太怔愣後氣的渾身發抖。
徐二太太怎的也沒想到有這一茬,你們老徐家欠了債憑什麼讓我兒子去還?二太太不會恨丈夫,只能一股腦將所有怨恨全部轉移到蘇文卿身上。
沒有絲毫老態的面容有片刻的猙獰,柔美的臉龐在黑夜裡看起來極為狠戾。長長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王氏恨不得將蘇文卿這三個字在嘴裡揉碎了。
就蘇文卿那副唯唯諾諾的可憐樣居然肖想嫁給她兒子,她怎麼不去死!
只是兩年後,蘇文卿真的死了,請來的太醫說表小姐是病死的。
……
初夏時節,百花競妍,浮花浪蕊煞是好看。
蘇文卿斜躺在涼榻上盯著窗子外邊的銀杏樹還沒反應過來,有人拿了薄被輕輕替她蓋好,卻見蘇文卿睜大著眸子不由一笑,「還以為姑娘睡著了,剛剛離了春,姑娘身子弱還是捂著點別著涼。」
聽著熟悉的聲音蘇文卿驀地心口一慟,轉頭時脖子有些僵硬,看了眼替她蓋被子的這人。一身夾粉的裙子,柳眉彎彎,杏眼明媚,雖有些瘦弱卻是個極好的長相。這是她從家裡帶過來的丫頭綠袖,雖然不大通透卻是打小服侍最是親近,只是自她死了後就被二太太打發給了個馬伕。那馬伕是個嗜賭的人渣,每日除了賭錢就是打老婆,蘇文卿死了沒幾年,綠袖竟被那人渣醉酒後活活打死!
綠袖細心的替蘇文卿掖好被角,見蘇文卿盯著她一副失魂的樣子只當她又胡思亂想,不由探口氣安慰道,「小姐可是念著二少爺了?我聽春蠶姐姐說舅老爺想讓二少爺科舉呢。二少爺見了舅老爺就和老鼠見了貓似的,這些日子除了書房可是哪兒都沒去…」
所以也沒出去和不正經的公子哥喝花酒,您就別愁眉苦臉了!
話還沒說完餘光瞥見院內進來一人,綠袖趕忙閉嘴暗罵糟糕。適才說話聲音有點大,窗戶也開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聽見。來不及多想匆匆放下手裡的活兒迎上去,親自掀開簾子,只見一高挑丫頭掀簾進來,模樣是好模樣只是冷著張臉像是極不願意來這裡一般,一身梅花紋紗長裙,雪白的腕上鈴鐺作響的是一副赤金纏絲的鐲子,精緻無比,綠袖瞧著眼熟卻也沒來得及多想。
有些討好的請人進來,「老太太前些日子賞了新茶快沏些來,雪芮姐姐今兒怎的有時間來這邊了,剛剛還想什麼時候找姐姐說說話呢。」
蘇文卿身子猛地一僵。
這喚作雪芮的是二太太屋裡的大丫鬟,是二太太奶娘的親孫女,打小伺候二太太。會說話又頗能幹,深得二太太喜歡,在府上就連管事也要叫上一句雪姑娘,穿著精美就連幾位小姐看見也忍不住羨慕,卻因為二太太的緣故無人敢說她一句。
蘇文卿頓時覺得握緊的拳頭有些發癢。
雪芮素來不看不上蘇文卿院裡的人,知道綠袖這般熱切是有意討好,於是下巴越發抬的高了些,給身了後丫頭一個眼神淡淡開口,「今兒太太逛園子時瞧著芙蓉園的花開的好,便命我們折了些給各位姑娘送來…」
「其他院子可是都送了?」
兩人齊齊一愣,雪芮詫異抬眼。蘇文卿正從裡間走出來,許是剛剛睡醒的樣子,臉上還有幾分倦意卻擋不住十分的昳麗,如今蘇文卿才十二歲,等再大些還不知如何驚艷。
雪芮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嫉妒,一想到蘇文卿面對徐子玉時臉紅羞怯的樣子越發厭惡。只是長得再好又如何,不過一個商賈之女又是個病秧子,更何況一副唯唯諾諾的軟弱樣子極不得二少爺喜歡。又想起二太太平日說的話雪芮又不免得意幾分不由譏笑一聲道,
「回蘇姑娘,幾位姑娘姨娘的院子都已經送過了…」雪芮笑著將匣子遞上去,「姑娘可要打開看…」
「綠袖送客!」
在場人人無不不驚,蘇文卿目光不著痕跡的在雪芮腕上掃過,最後落在雪芮臉上只剩下憎惡,與平日裡熱切的樣子判若一人,雪芮心臟猛地一跳驀地覺得今兒的蘇文卿有些駭人。
綠袖不知自家小姐怎麼突然這個態度,心道好不容易二太太看她家小姐順眼了點這下全白費了,見雪芮面色發冷綠袖臉色刷的白了,手裡的茶都差點潑了出去。
「雪姐姐你別惱!!我家姑娘最近身子又不大舒爽,心情一直不大好這才…」
外邊綠袖還在解釋,又是讓人幫雪芮換衣服又是不停的問候,蘇文卿卻是火了。
「綠袖進來,主子好端端在這裡不伺候,伺候個奴才幹什麼!」
雪芮徹底臉黑了,一把掃開綠袖勃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