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6章 千紙鶴的祈祝
回想起那段往事,她的聲音漸漸低沉。
那時候的拳腳、惡言惡語仿佛又回來了,他們嘲笑她是豬,不要臉,不守規矩和大孩子爭奪肉包子,罵她是垃圾,叫她怎麼不去死……
字字戳心。
忽然之間,她只覺得肩頭微微一熱,一個男人把她擁進了溫暖的懷抱。「小綾,」厲雷吻了吻她的髮頂,憐惜地說,「你受苦了。」
她眼眶發紅,側過頭去,望園子裡盛開的花朵。
當年,就是在這裡,這條路,他們強迫她跪下,吃地上的泥土。小孩子殘忍起來比大人更殘忍,他們揪她頭髮,扇她耳光,還有更過分的,十五六歲的大男孩,要年僅七八歲的她脫光衣服給大家看。
幸虧她打架拼命,凶得像一匹幼狼。
他們雖然從沒能真的扒光她的衣服,但挨打、吃土、被丟石塊這些事,是家常便飯。
每當她傷痕累累地把肉包子護送到妹妹的病房,都會在房門口稍稍停頓,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長髮,把臉上的血跡胡亂抹淨,遮住巴掌印。
然後,若無其事地笑著,把肉包子拿給妹妹小雨。
夏雨有時候會疑惑,盯著姐姐的臉或是身上的某處看:「姐姐,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沒有啊,」夏綾總是說,「我那麼厲害,他們誰敢欺負我?……你是說我手腕上那個擦傷?沒事的拉,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
然後夏雨就會點頭:「也是哦,姐姐那麼厲害。」又十分歡喜地笑,「我最喜歡吃肉包子了,姐姐,你天天給我帶肉包子好不好?」
望著久臥病床、難得開心的妹妹,小小的夏綾也重重點頭。
直到後來,姐妹倆被裴子衡收養,夏綾與那個男人鬧翻,被囚禁。
夏雨來看她,眼眸中閃爍著惡毒和快意:「姐姐,你知道嗎……」
孤兒院的小花園中。
廊下。
夏綾從厲雷的懷中抬起頭來,伸手指著不遠處的那幢樓:「厲雷,你看到了嗎,那幢樓……就是那個窗口……」
厲雷朝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幢老舊的小樓,有個關閉著的窗口,黑洞洞的看不出裡面是什麼。
「那間,就是夏雨的病房。」夏綾說,「她能趴在窗邊看見那群大孩子打我。其實,她每天都能看見,這是她每天早上最喜歡的娛樂,沒有之一。」回想起被囚禁那年,妹妹閃動著惡毒眼神對她說的話,她到現在都心如刀割,「夏雨一點也不喜歡吃肉包子,她求我每天早上領包子是因為……她……」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厲雷卻已經明白了她沒說出口的意思,小綾這樣辛辛苦苦地替妹妹搶包子,而那個惡毒的妹妹,心心念念盼望的,竟然是看她被打!
何其可怕。
厲雷的神色繃緊,只恨自己那時候還不認識小綾,無法為她遮風避雨。「你等著吧,」他對夏綾說,「那些害過你的人,那些帳,我會一筆一筆地討回來。」
夏綾搖搖頭,拉住他的手,「你在我身邊,就夠了。」
她曾經懷疑人生,懷疑是不是自己掏心掏肺地去對待別人,到頭來只能換得傷痕累累?夏雨是,裴子衡也是……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就在她對人生絕望之際,幸好,遇見了厲雷。
他是她的救贖。
「你在我身邊,就好。」她喃喃地重複說。
「我會一直在。」厲雷的聲音很溫柔,讓人心安。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真想就這樣牽著,一輩子也不放開。
孤兒院裡陽光明媚,空氣裡有盛夏的蟬鳴和花香。
兩人沿著廊下慢慢地走,來到她小時候曾經住過的寢室。裡面的一磚一瓦都還是維持原樣,桌上放著水杯,上面有老舊的編號「17」,那是她的杯子。看得出,這裡天天都有人打掃,纖塵不染。
倒是還多了兩樣東西——
一本記載了她生平的小冊子,裡面有大量她在孤兒院時期的事蹟、照片。
一個很大很大的玻璃罐,裡面有許許多多五彩繽紛的千紙鶴。
厲雷拿出小冊子翻了翻,說:「這上面寫,很多粉絲過來後,都會往罐子裡投一隻紙鶴,紙鶴上寫著他們的祝福和心願。」
夏綾聽他這樣說,就取出一隻藍色紙鶴,小心地拆開來看。果然,紙的裡面用黑色水筆寫著一行字:天堂的小綾,要幸福。
她又拆了幾個,有的是祈祝,還有幾張是同院的孩子們折的,請求她的在天之靈保佑他們能被好人家領養。她望著那些滿載著渴盼的字跡,苦笑,就連她自己,也沒有落到什麼好人家——裴家看似風光,這中間的驚濤駭浪,多少的苦難屈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厲雷見她長久地望著那些祈祝,卻是會錯了意。
「等我們以後結婚了,就領養幾個孩子吧。」他溫聲說。小綾看上去很喜歡孩子,不能生育的她,是不是很痛苦?
她微微怔了怔,才說:「好。」厲雷……很喜歡孩子吧?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對她提及領養的事了。夏綾的心裡隱隱作痛,自己不能生育了,卻依然自私地與他在一起,終究是虧欠他。
這樣想著,心情就有些沉重,放下了那些紙鶴。
厲雷替她把那些紙鶴小心地疊回去,重新放入玻璃罐子。兩人在房間裡逗留了片刻,就離開,繼續信步往前走。
這座孤兒院已經很古舊了,經過多次的修葺,看上去滄桑斑駁,卻別有一種整舊如舊的美感。因為出了夏綾夏雨這對名人姐妹花的緣故,院裡開闢了一條遊覽觀光路線,時不時就會看到指示牌,上面標注著諸如「夏綾值日的地方」、「夏綾練習唱歌的地方」……等等。
他們走到一塊小小的花園。
一叢鳶尾花下,隱藏著一塊色澤淺淡的指示牌,上面用優美的燙金字體鐫刻著——[夏綾、裴子衡初遇之地。]
她站住了,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厲雷也站住了,心中忽然就像扎了根刺。他微微垂下眼眸,不讓她看見眼中的神色,好半晌,才低沉地問:「當初,就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