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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風起霓裳)》第312章
第九章 炎涼世態 冷曖人心

  夜色闌珊,篷萊宮裡一片寂靜,白日裡巍峨高華的宮殿樓閣只剩下一個個深黑的肅穆輪廓。在寒意初起的夜風裡,報時的鐘聲似乎也顯得格外冰冷悠長。

  玉柳提著一盞小小的銅燈,加快腳步走進了含涼殿的大門。眼前的主 殿燈火通明,兩邊長廊下掛著的數十個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曳,灑下一片跳躍的光影。她輕輕吐了口氣,隨手將銅燈交給看門的宮女,提裙上了長廊, 沿著廊廡往正殿而去。

  廊廡內側是宮女所住的小屋,宮女們多已熄燈就寢,一長排窗口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離正殿最近的那間屋子不但燈火格外明亮,門窗也是大開, 馥郁的濃香與低聲笑語一陣陣地飄蕩出來。

  玉柳深吸了一口氣,那混合著麝香、蘇合香、沉水香和白檀香的熟悉味道頓時盈滿胸臆,她的腳步不由一緩。

  小屋裡的兩個小宮女正說笑著將熏籠上的紫色禧衣抬到了屋子正中 那張巨大的案几上,熏籠下的水盤已是半乾,蜜合的香丸猶自在微火中升; 騰著淡淡的青煙。案几旁,圓底闊口的龍首銅熨斗裡木炭燒得正紅,另一 位宮女展平禮衣,將一塊乾淨的素色厚布鋪在禮服的下襬上,端起熨斗的 木柄,來回熨壓起來。

  玉柳看了幾眼,暗暗搖頭,挑簾走了進去:「今日是哪位當班?」

  三個小宮女都唬了一跳,看見是玉柳,忙上前問好,年紀略大點的一個,便笑著解釋韋姊姊今日脾胃有些不和,才出去一會兒,稍後便回來。」

  玉柳嘆了口氣:「你們都是剛當差的麼?典衣們也沒好好教過你們如 何熨衣? 」她上前幾步,將擅衣的下襬翻轉過來,鋪上雙層墊布,拿起熨斗細 細地熨了兩回,嘴裡輕聲解釋:「這衣角的包邊都繡有紋路,不可重壓,只能 順著紋路多熨幾回,正反兩面都要熨一遍,不然便平整不了。你們急著辦 完差事,這般毛毛躁躁地便上手熨衣,明日可是中秋大宴,禮衣若是有什麼 不妥,皇后縱然寬仁,旁人豈能視而不見?」

  幾個小宮女都變了臉色:「婢子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玉柳把銅熨斗放到一旁,微笑道:「記得就好。時辰的確不早了,你們 幾個把大面上先熨一熨,這些領角蔽膝還是等阿韋回來再動手。」

  小宮女自是感激不迭。玉柳擺了擺手,轉身出門,剛剛走上台階,就聽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嘆快看,好齊整的抱角!看著比韋姊姊熨得還 好,玉宮正真真是好本事,連熨衣都會! 」

  玉柳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如今這宮裡只怕沒幾個人知道 她原是尚服局出身了。這夜裡挑燈熨衣熏衣的苦差,她曾足足做了三年。 但凡聖人有個朝會宴席,都要熬到四更之後才能歇息。她自知沒有根基,小心翼翼的半絲差錯也不敢出,只盼著熬足了資歷能換個差事。結果那一、次當值的大宮女不小心熨壞了太子的束帶,卻毫不猶豫地推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當時還是先帝才人的皇后開口求情,自己這條小命只怕早就完了!

  在衣襟上猶自沾染的細潤香氛裡,那些在她心底塵封已久的往事一時都翻騰了上來,直到走進東邊的暖閣,對上武後詫異的眼神,玉柳才一個激靈間過神來,訥訥地笑了笑:「適才看見她們在熨殿下的衣裳。」

  武後臉上也露出了些許感慨之色:「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 」瞧著燭台搖曳的燭光,她的眼裡彷彿也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晃動。

  玉柳忙低低地咳了一聲:「啟稟皇后,蔣奉御已從少陽院回來了,說是太子殿下的嗽疾雖略有反覆,並無大礙,靜養幾日便會好轉,還說太子殿下 近日保養得宜,身子比往年要強。」

  武後長出了一口氣,展顏而笑:「這就好!看來弘兒果然是曉事了,不 會一味蠻幹,知道保養身子才最要緊! 」

  玉柳笑著跟了一句:「太子殿下最是孝順,自然不會讓皇后再為他憂心。」

  武後微笑搖頭:「他今年也十六了,難不成事事還讓我來操心?想當 初,陛下在他這個年紀都巳做了父親,他倒好,身邊還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 有,也不知怎麼那般左性!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我這皇后手伸得太長,管得 太嚴!」

  玉柳忙道:「太子淳厚嚴謹,原是出自天性,便是太傅們也驚嘆過的。」 武後來回走了幾步,眉目間一片舒展:「他這嗽疾最怕秋冬,今年既然 不要緊了,明年多半能大好,這兩日我便與陛下去說說,如今也該給他定下 太子妃了!」

  玉柳微笑點頭,她自然猜得出來,此事武後早已有了打算,正想再湊趣 兩句,武後卻突然止住了腳步:「對了,阿竇回來了麼?」

  玉柳回道:「宮裡有些日子沒辦宴會了,竇內侍還在那邊佈置,只怕要忙到三更。奴婢適才特意去看過了一遍,他回報說,今日幾位相公向聖人回稟的乃是高麗戰事,說是前鋒已入遼東,不出半月,大軍便會與泉氏長子裡應外合。只是……相公們依舊未對聖人提及刑國公去世的消息。」

  武後怔了怔,慢慢笑了起來:「我大唐宰相們的胸懷,果然都寬廣得很!」

  玉柳點頭:「可不是!」她雖然身在深宮,對刑國公蘇定方的名字卻著實不陌生,顯慶年間,這位大將軍三次出征皆生擒敵國國主到長安獻俘,當時的風光熱鬧彷彿還在眼前,可轉眼之間……她的聲音裡不由也帶上了幾分嘆息:「宮外的消息也傳回來了,刑國公夫人今日依舊臥床不起,蘇府發喪後,頭一日還有些人登門,之後便愈來愈少,今日門庭愈發冷清了。」

  武後笑容含諷,「這幾年裡,朝堂上原是無人提起蘇定方,如今刑國公府發喪都過了四日!朝廷莫說追贈,連弔唁使都沒遣出一個,誰能想到是因為聖人至今還不知此事?這樣下去,只怕那邊明日便無人敢再登門!」

  玉柳忍不住輕聲問:「皇后您看,要不要尋個機會召庫狄夫人進宮一回?」聖人這幾個月身子一直反反覆覆不見大好,一時半會兒只怕還不會臨朝,如今處置朝政多是靠著那幾位相公,而他們,看樣子是不打算與聖人提及此事了。

  武後秀眉微挑,瞅了她一眼:「喔?你倒說說看,我為何要召她進宮?」

  玉柳輕聲道:「婢子是想著,聖人這幾年裡雖然也沒怎麼提過邢國公,但未必不記得他的功績,更不會樂意被蒙在鼓裡。邢國公的後事如此淒涼,不但失了朝廷的體統,也有損陛下的任君之名。幾位相公近來行事越來跋扈,許相備受排擠不說,如今連陛下都敢欺瞞了,誰知日後還會如何?此事殿下若是不方便直接進諫,不如召狄庫夫人進宮敘話,略做些安排,讓她向陛下進言,豈不是正好能讓陛下看清那幾位相公的面目?」

  「再說,邢國公畢竟早年曾備受許相推崇,庫狄夫人又是他的義女,那河東公府的事情還沒過去幾日,若是朝廷的待遇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別人見了,也難免不會嘀咕。殿下先前的安排豈不是有些……可惜?」

  武後微笑著嘆了口氣:「你說得原是不錯,可惜正是因為上回的事情才過去,如今卻是不好再安排庫狄夫人進宮了,一旦落下痕跡,只怕弄巧成拙。」

  「你想想看,相公們為何不肯提蘇定方?不就是疑心他是我的人嗎!他們或是與許敬宗、李義府頗有新仇舊恨,不遠提及蘇定方;或是畏懼被人視為後黨,不敢提及;或是想著此事自有我或許敬宗開口,不屑提及。殊不知許敬宗與蘇定方原無深交,當年錦上添花也就罷了,如今怎肯雪中送炭為他出頭?而我麼,一個深宮婦人,聖人都不知曉的事情,我又是從何得知的?與其讓陛下再添疑心,倒不如任由他們議論褒貶幾日!何況……」

  她沉吟片刻,語氣變得決斷:「玉柳,明日一早,你便讓人去給母親傳話,讓她在家稱病,不必見客。還有內謁者監那邊,這幾日停見外命婦!」

  玉柳愣了愣:「殿下,難不成就讓相公們這般一手遮天?」

  武後搖頭笑了起來,細長的鳳目李隱隱有光芒閃動:「遮天?這種事情豈是他們能遮得住的?遲早都有揭開的時候。眼下麼,確是揭得越晚越好,到時就看誰會來頂這個缸了!咱們何必著急?橫豎這最該著急的,又不是咱們!」

  她抬頭望著窗外,語氣愈發愉悅:「雖說琉璃是邢國公的義女,可誰不知道,那位裴行儉與蘇定方才真正是情同父子,我倒想看看,如今這般情形下,這位又會使出什麼手段來!」

  窗外一片寂靜,唯有那輪穿行薄雲間的圓月,將夜色浸染得一片朦朧。

  到了第二日晨間,天色更是徹底陰沉了下來,西風蕭瑟,滿地槐莢,似乎一夜之間,整個長安城都染上幾分深秋的氣息。而永平坊的邢國公府內外,更是一片隆冬景象。無數白色燈籠和白色簾帷將整座府邸佈置得宛如冰天雪地,從大門口到堂屋,一路上素簾飄搖,香燭氤氳,卻清冷得讓人不敢直視——這一日,從清晨直到日上三竿,還沒有一個弔唁者進門。

 琉璃站在院門口,抬頭看了看陰雲密佈的天空,只覺得全身冰冷,秋風一陣陣吹過空蕩蕩的院子,彷彿比臘月裡從天山吹過的北風更加令人寒意徹骨。

  她並不是不知世態炎涼,不是不知官場的趨炎附勢與翻臉無情,但眼睜睜看著眼前的這個院落一日日地冷清下來直到變成眼前的景象,那種滋味,就是她這樣骨子裡從不在乎世俗禮儀的人也無法忍受,更別說旁人! 尤其是對比著半個月前河東公府的人流如潮,這一切更是讓人冷徹心肺。

  堂屋裡似乎有聲音傳來,琉璃轉頭看了一眼,西屋高卷的門簾之後,蘇慶節父子依然靜穆地跪坐在靈座之前,明明是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此刻的背影看上去竟是蕭瑟無比。琉璃默默轉回頭來,心頭突然湧上一絲慶幸:義母這樣病著其實也有好處吧?至少不用看見眼前這一幕!

  她這一口氣還未吐出,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滿是驚慌的聲音:「庫狄夫人,庫狄夫人!老夫人不肯躺著了,說是要來這邊看看將軍的靈座,娘子也勸不住她!」

  琉璃吃了一驚,忙轉身跟著婢女走向後院,剛上台階,就聽裡面傳來了羅氏哽咽的聲音:「阿家你慢些起,大郎他已經在前面了,阿家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琉璃快步走了進去,只見於夫人已扶著羅氏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身子搖搖欲墜。她忙搶上一步,扶住了於夫人的另一隻手,輕聲道:「今日外面正陰著,風也大,阿母病了這幾日,只怕受不得,還是略緩一緩再出門吧。」

  於夫人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外面,用力搖頭,花白的頭髮散落下來,把那張驟然顯露出老態的瘦長面孔襯得越發滄桑:「我只是去看看,我才知道這都是第五天了,我還沒去靈座看過一眼,沒上過一炷香……我要去看一看,就看一眼!」

  琉璃大急,看著於夫人的白髮,心裡一動:「阿母,您看您頭髮都亂了,就讓琉璃先幫您梳好頭髮,咱們再一道過去,可好?」

  於夫人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髮,神色有些茫然:「是麼?那你先給我梳一梳外頭還有客人,莫在客人面前失了禮數。阿羅,你老守在屋裡做什麼,快去招待人,跟她們說,我稍後便去答謝。」

  客人?琉璃只覺得嘴裡發苦,羅氏也是一臉惶然,給琉璃使了好幾個眼色,才轉身退了出去。琉璃讓婢女端來熱水,服侍於夫人淨了手面,又打開她的頭髮,那花白的頭髮人手竟是一片乾枯,彷彿和於夫人一樣,幾天之內就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琉璃心頭刺痛,面上卻半點不敢露出異色,只是一點一點地慢慢梳著,儘量拖延時辰。

  於夫人猶自在神色恍惚地不住低聲呢喃:「怎麼就過了四五日了?我詔書也沒接,來的親族好友也沒謝,讓你們去接待那些長輩,接待那些國夫人,不是失禮麼?只怕她們以為我又是在拿大了……」

  琉璃心裡越發難受,只能道:「怎麼會,她們都讓您好好保養身子。」

  於夫人卻突然「哎呀」 了一聲,扶案就要站起來:「如今都第五日了 !來的不是外地的族親便是尋常些的同僚,更是不好慢待的。大娘,你莫管我了,快去幫著阿羅招待她們,我這裡有婢子們伺候就好,你快去! 」

  琉璃忙按住於夫人的肩頭,心思急轉之下憋出了一句:「阿母忘記日子了麼?今日正是中秋。這大節下到底忌諱些,同僚們怎麼好來這邊?如今已過了巳時,親族們也早散了,這時辰外面倒是沒什麼人了,不用琉璃去招待。」

  「那就好。」於夫人慢慢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窗外,神色依然有些空茫。

  琉璃細細梳理著她花白的頭髮,心知只怕也拖延不了太長時間,手裡的梳子不由越握越緊。她自然曉得此時的人有多看重身後哀榮——為了讓父母遷葬得體面,玄奘都能腆著臉忽悠皇帝出錢出力;為了祖父築墳,李義府更是活活累死了一個縣令;至於平常人家,為喪禮傾家蕩產的更是不在少數。於夫人雖然豁達,卻絕不可能不看重丈夫的身後事!若是讓她瞧見外面的情形……偏偏裴行儉今日一早就出了門,現在也不曉得回來了沒有!

  她正絞盡腦汁想找個由頭再拖一拖。於夫人卻突然開了口:「外頭怎麼這麼靜?這些天裡怎麼一直都這麼靜……大娘,如今朝廷給你義父的追贈是什麼?」

  琉璃心裡猛的一緊,忙低頭去看銅鏡。鏡子裡,於夫人也在看著她,眸子不知何時竟已恢復了幾分清明,目光又是悲涼又是期盼。琉璃只覺得胸口就如堵上了一塊巨石,幾乎有些無法呼吸,硬著頭皮道:「這些日子聖人一直身子不好,好些日子沒上朝了,只怕還要等兩日才能下詔。」

  於夫人怔了半晌,緩緩搖頭:「聖人不臨朝?那皇后呢,宰相們呢?」

  她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的笑容比哭更淒涼:「難怪這幾天都是這 靜,我躺在床上,老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場夢,再睡一睡,醒了就好,不然怎麼都聽不到什麼哭聲?原來是……這樣!

  「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你義父這回去涼州之前跟我說,他是武人 功業靠的是一刀一槍的拚殺,不是依仗誰的勢,他也不想看見蘇氏門庭變成趨炎附勢之徒雲集的場所。他讓我不用搭理那些&人,更不用為了他去交遊奉承。我竟真的信了,這幾年,我一日日關著府門等他告老歸來,好一起過幾天清清靜靜的日子,結果卻是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了軍營裡……」

  於夫人終於哽咽起來,淚水順著臉上的皺紋滾滾而落:「我若是早些放下`身段,多去榮國夫人和許相公那邊走動走動,他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都無人過問!說不定早就回來了是不是?怨我,都怨我!」

  琉璃眼中酸澀無比,卻不能不咬牙忍住,忙掏出帕子幫於夫人擦拭淚水,柔聲勸慰:「阿母怎能這麼想?義父的為人您還不清楚?鎮守邊關,為國殺敵,是義父畢生的心願。他這麼大年紀,若想回長安養老,自然早就上書請退了,誰還能不准?這些年義父都留在軍營,自然是邊境未平,他為國 盡忠的心願未了。阿母為他守著這個家,義父感激您都來不及,又怎會埋怨?」

  於夫人抬手摀住了眼睛:「他真是不想回來麼?他怎麼就這麼狠心?他怎麼就這麼傻!」

  義父真的是狠心嗎?琉璃心頭也是一片茫然,嘴上輕聲道:「世事難全,義父也是沒有法子。義父總是教導守約,凡事到了難以抉擇之際,無法看清得失利弊之時,便只能求一個問心無愧。義父如此作為,旁人或許覺得不解,或許覺得不值,可義父定然是問心無愧的。」

  於夫人慢慢放下手掌,笑容淒涼:「你義父問心無愧,可我問心有愧,他們這些男人心裡想的都是盡忠報國、建功立業,自然不錯。但若由著他們的性子來,讓他們落到這般境地,卻是我們的不是,都是我們的不是……」

  琉璃心頭劇震,手上一抖,梳子上竟帶下了兩根白髮,於夫人卻毫無所覺,猶自喃喃不休:「都是我們的不是」。

  光潔的銅鏡裡,映出了兩張容顏迥異、神色卻同樣茫然的面孔。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羅氏一陣風般捲了進來:「阿家,韓國夫人前來弔唁,馬車已快到門口了!」

  琉璃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著羅氏,羅氏顯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無聲地搖了搖頭。於夫人倒是精神一振:「韓國夫人?難得她竟有這份心。阿羅,你去門口迎一迎,大娘,快幫我把頭髮梳好。」

  琉璃忙三兩下幫於夫人綰了一個髻,用生麻束好。於夫人一迭聲地催著荇要往外迎幾步,琉璃也只能招來婢女一道扶著她慢慢往外走。於夫人原是腳下虛浮,越走倒是越穩當。琉璃心頭卻多少有些七上八下:此刻有人能來自然再好不過,可韓國夫人不是一直在府裡靜養嗎,怎麼會突然過來?難不成又是武後的意思……只是當她站在院門口,一眼看見一身素服、緩步而來的武順娘時,這些困惑疑慮頓時悉數變成了震驚。

  一個月不見,武夫人的面孔明顯豐潤了一些,神情更是平靜異常。乍一眼看去,她似乎不但恢復了常態,甚至比從前更顯雍容。只是她身上有種東西,那種曾經讓她看起來格外嫵媚迷人的東西,那種即使在她顛三倒四說著舊事時依舊在隱隱燃燒的東西,已經徹底熄滅了。那帶著安靜面容端莊步態走過來的,彷彿是一個蠟制的空殼,注定會迅速地褪色、對塌……直到武夫人走到跟前,琉璃才總算定住了心神,認出扶著武夫人的秀麗少婦正是武敏之的夫人楊嵐娘,也是一品的國夫人,忙上前幾步向兩人欠身行禮。

  武夫人搖了搖頭,聲音輕緩平淡:「我也是今日才得知邢國公薨逝的消息,來得晚了,失禮莫怪。」

  楊嵐娘屈膝還了半禮,低聲解釋:「真真對不住,這些日子阿家一直在府裡靜養,不曾聽聞府外之事,今日去庵中上香,看見這邊大門,才知曉此事。阿家說,邢國公夫人與您都不是拘禮的人,直接上門便好,我已打發下 人回府去取賻儀,還望夫人莫怪咱們冒昧。」

  琉璃這才恍然,忙嘆道:「夫人太客氣了。」怪罪?她感激都來不及!楊嵐娘回頭招了招手:「阿媛,你過來見見邢國公夫人、武邑縣公夫人與庫狄夫人。」

  從武夫人身後應聲轉出一位女子。琉璃抬眼看去,不由一愣。這女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已出落得身姿窈窕,纖濃合度,一張鵝蛋臉更是明豔不可方物,杏子眼裡彷彿天然便有波光瀲潘,微微上揚的紅菱唇卻還帶著幾分稚氣,看去就如春日清晨帶露半開的牡丹,雖未盛放,卻已可以想見那 瑰姿豔逸的絕代芳華。

  大約是眾人都看著自己,少女凝脂般的面頰上燒起了一抹嫣紅,行禮問安倒是優雅大方,腳下卻不自覺地往楊嵐娘身旁躲了躲。楊嵐娘含笑攜住了她的手:「這是家叔司農寺楊少卿的幼女媛娘。沒見過什麼世面,還請夫人們見諒。」

  原來是楊嵐娘的堂妹,琉璃不由暗自讚嘆:楊家果然是得天獨厚,美女輩出!於夫人也多看了阿媛幾眼:「大家閨秀,原該如此。」

  一行人互相見過禮,到來堂屋之前。一番行禮致哀之後,琉璃引著她們到了後院正房落座。武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說了幾句節哀順變之後的泛泛之語便不再開口。楊嵐娘倒是四下看了幾眼,大約是終於確信這屋裡無旁人弔唁,眼神裡露出了一絲驚訝與尷尬,說話愈添了十二分上心。

  琉璃眼見要冷場,忙問道:「夫人這些日子身子如何?看著倒是好多了。」

 武夫人語氣淡然:「是麼?橫豎不過如此而已。」

  楊嵐娘忙欠了欠身:「多謝夫人關懷。前些曰子阿家換了相王府的明先生看診,的確是好了許多,只是愈發愛靜,平日也就去去庵堂,倒是常會惦記起夫人。」

  果然是明崇儼在給她看病?卻怎會看成這般模樣!琉璃看著眼神的武夫人,心頭說不出什麼滋味。聽到楊嵐娘的話,想了想答道:「卻不知夫人平日在哪處寶剎上香,可容琉璃同去叨擾叨擾?」

  武夫人看了琉璃一眼:「就是這邊的宣化尼寺,比別處清淨。」

  楊嵐娘倒是有幾分驚喜:「庫狄夫人平日也常去拜佛?」

  琉璃點頭:「我也是入鄉隨俗,西疆那邊佛風昌盛,猶勝長安,出門十七,必有廟宇,想不拜佛都難。」

  武夫人「喔」了一聲,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興致。琉璃心裡一動,索性將西州、龜茲的寺廟佛風都娓媚描述了一遍。眾人都是信佛的,自然聽得入神。說到後來,連原本略顯羞怯的阿媛都忍不住問了兩句。屋裡的氣氛頓時鬆弛下來。

  琉璃正說到西州官家女眷裡也常有人捨身出家,一名婢女匆匆而入:「啟稟娘子,有位裴府的崔氏夫人登門弔唁。」

  崔夫人?哪個崔夫人?琉璃一怔,羅氏已站了起來:「阿羅失陪片刻。」

  沒過太久,來客便跟著羅氏進了堂屋,素衣粉面,正是崔十三娘。她進門先滿臉歉意地向於夫人行了一禮:「夫人節哀,家中阿翁近日身子不大好,外子一直脫不開身,妾身也是今日才能出門,匆匆而來,實在是抱歉。」

  原來如此!琉璃心頭微微一忪。這幾日,她認識的人裡,除了蘇氏的一些親友,也就是麴崇裕夫婦登門弔唁了一回。她雖然早知長安城最不缺的便是識時務的俊傑,卻多少有些寒心,原米裴炎夫婦倒是……崔十三琅若有所感,轉身對琉璃點了點頭,眼神裡滿足寬慰。

  眾人重新落座,十三娘與楊嵐娘和武夫人顯然也打過交道,熟絡地寒暄了幾句,又低聲寬慰著於夫人。武夫人臉上漸漸露出倦色。楊嵐娘轉頭對琉璃道:「阿家如今每月初八和十五都會來這邊上香。」

  琉璃會意地點頭,還未開口,就聽十三娘輕聲道:「夫人此言差矣,邢國公是何等人物?力平三國,威震四海,能來為國公上一炷香,是十三娘的造化焉能當夫人的謝字?」

  於夫人搖了搖頭,神情有些苦澀:「征戰原是武人分內之事,如今……又算得了什麼?十三娘太過客氣了。」

  崔十三琅嘆了口氣:「夫人其實不必太過傷懷。自古以來,但凡特出之士,都是天賦異稟而生,功德圓滿而去。所謂名將多舛,美人薄命,原是天命有缺,不能教人十全十美,卻強似庸碌之輩安享天年。何況邢國公是以蓋世軍功威震天下,又以古稀高齡鞠躬盡瘁於邊關軍營,古來名將,有幾個能如此善始善終?如今這些人情冷暖,與國公的功業相比,不過是過眼雲煙,夫人又何必放在心上?」

  她的聲音依然輕柔低婉,整個屋子卻突然靜了下來。於夫人嘴唇微微發抖,半響才道:「你說得是!」她抬頭看著窗外,目光似乎已穿過庭院,落到了極遠的地方,臉色雖然依舊憔悴,眉宇間卻漸漸舒展了許多。

  琉璃心頭也是一震,自己這幾日看著蘇府門前車馬日稀,難過之餘,竟然滿腦子也都是這一時的人情世態,還不如十三娘看得遠!她不由脫口接上了話頭:「正是,這世間的榮辱得失,原是不能以一時而論。義父如此功業,待到百世之後,如今春風得意的人物說不定早已泯沒煙塵,義父的英名卻定然可以不朽!」

  於夫人的目光轉回到琉璃的臉上,微微點了點頭,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一直沉默不語的武夫人卻突然開口問道:「果然是天命有缺麼?難不成美人薄命,真的能強似旁人安享榮華富貴?」

  琉璃心頭微凜,忙轉頭去看崔十三娘。十三娘也怔了一下,略一沉吟才低聲道:「曇花一現,勝似百花長紅。」

  武夫人點頭不語,怔怔地望著門簾,思緒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十三娘往外看了看,面帶歉色地站了起來:「諸位夫人,妾身今日家中還有些事情,請恕先行告退。」

  武夫人回過神來,也起身告辭。琉璃與羅氏一道將她們送了出去。十三娘瞅了空子,拉著琉璃落後兩步,低聲道:「真真是抱歉,子隆和我是昨日才聽說這邊的情形。子隆說,聖人心地仁厚,未下詔書,多半事出有因。只是今日家尊雖略有好轉,他卻還不好離府進宮,阿嫂你要不要……」她的目光往前一瞟,落在了武夫人的背影上。

  琉璃看著武夫人那透著幾分陌生的背影,慢慢搖了搖頭。她實在不忍心讓這樣的武夫人再捲入這些事情,還有裴行儉,他大概也不願意……想到這兩天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忙碌沉默,眉宇間越來越濃郁的陰霾,琉璃只覺得心情愈發覺重。

  崔十三娘沒再說下去,兩人一路沉默走到內院門前,武夫人突然回過頭來:「不知崔夫人府上何處?可否同車而回?」

  琉璃吃了一驚,剛想說話,崔十三娘已含笑欠身了一禮:「那妾身就厚顏叨擾韓國夫人了。」

  目送著幾輛馬車離開院門,琉璃不由自嘲地搖了搖頭。榮國夫人府在長安城的西北,裴炎的宅子卻在城東,哪裡能同路?不過十三娘自然不會像自己這麼讓人掃興。想到她剛才說的那番話,琉璃心裡只是一聲長嘆,難怪人人都喜歡她,她除了好性子、好相貌,竟還有這樣一顆真正的七竅玲瓏心。自己和義母若能有她一半的長袖善舞,他和義父的處境,是不是就不會如此艱難?

  她正在出神,耳邊卻聽見一聲回稟:「啟稟夫人,裴少卿請夫人去書房一趟。」

  他已經回府了?琉璃再也顧不得旁的事情,轉身便走。從院門到書房並不算遠,走上台階時,她的背上卻已出了一層薄汗。剛到門前,素簾突然一挑,裴行儉的身影已是出現在門口。他靜靜地看著琉璃,目光竟是異樣的深沉。

  琉璃一顆心不由也沉了下去,慢慢走到他的跟前,抬頭看著他幾日來驟然消瘦的臉孔和滿是血絲的雙眼,一時幾乎不敢開口。

  裴行儉伸手握住了琉璃的手掌,聲音依然有些沙啞,一字字說得緩慢又清晰:「琉璃,我想上表辭去官職,和阿兄一道去涼州將恩師的棺木送歸故里。

  琉璃一怔,辭去官職?這倒是無所謂,可扶棺回鄉……從涼州到蘇氏故里冀州足足有三四千里吧,帶著棺木少說不得走大半年?那分辛苦更不必提。他回長安才多久?三郎才多大?

  無數種情緒亂紛紛地湧上心頭,堵得琉璃幾乎有些呼吸不暢。沉默良久,她到底只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路上會冷,我回頭便給你多準備些冬衣,你要照顧好阿兄,自己不能先病了。」以蘇定方對裴行儉的恩義,以裴行儉對蘇定方的感情,他就算決定披麻戴孝、守廬三年大概也不算什麼吧,何況如今這情形,他若再不做點什麼,只怕他自己……裴行儉低頭凝視著她,一口氣彷彿是從心底裡嘆了出來:「琉璃! 」他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轉身帶著她進了書房。

  這間屋子頗為寬敞,只是看不到幾本書冊,倒是掛了滿牆的刀劍長弓。屋裡略有些暗,案頭搖曳的燭光照亮了燭台下已經磨好的墨水、鋪好的紙張,也將裴行儉眉宇間的陰影映得愈發深郁。

  「件事情……我已打聽清楚了,昨日聖人又召見過宰相們了,台省那邊卻依然全無動靜;適才我也去過了幾位相公府上,門房都說,他們不在家中。此事若真如我所料,是幾位相公不肯向聖人稟報恩師的死訊,尋常的摺子只怕一時半會兒都到不了御前;若萬一真是聖人的意思,我能為恩師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琉璃愣了一下才猛地醒悟過來,他上奏章原來還有這層意思!如果這種冷遇真是皇帝的意思,他自然無法心安理得地做這個官,不如索性辭官盡孝;如果是幾位宰相不肯向聖人稟告蘇定方的死訊,旁的奏摺他們都能按例辦理或索性壓下,但他所請之事並無先例可循,無論是準是駁都不好做主,唯有讓皇帝來定奪,此事自然會直達天聽。只是這樣一來,他也等於得罪了所有的宰相……琉璃不由遲疑道:「守約,要不,我明曰先去求見皇后?」

  裴行儉微微搖頭,目光柔和,語氣卻是斬釘截鐵:「不用!這是我的事,你好容易才過了幾天清靜日子,怎麼能再捲進去?」

  琉璃正想爭辯,他已抬頭望著窗外補充了一句:「嗯師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願意。他定然不會願意看見咱們在這件事情上,走什麼門路、用什麼手段!」

  琉璃垂下眼簾,滿心都是苦澀。是,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都不肯網羅羅黨羽、謀求後路,不肯讓自己的妻子去逢迎后妃、結交權貴,所以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

  裴行儉的聲音柔和了下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有事。此事說來也算符合孝義,任誰也挑不出什麼錯來,聖人多半會恩准。我大概過幾日就會和阿兄一起離京。長安這邊,就要辛苦你了。」

  他都已經決定了,自己還能說什麼?琉璃勉強壓下滿腹心思,點了點頭:「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時常帶三郎過來陪義母,三郎喜歡這邊的大院子,義母也是疼他的,有他陪著,義母只怕也會開心一些。」

  裴行儉的嘴角微微一揚:「有你在,我不擔心。」

  他的語氣還算輕鬆,眉宇間的悒鬱似乎並沒有消減太多。琉璃不由疑惑起來:「守約,你到底還有什麼心事?」

  裴行儉默然良久,終於搖了搖頭:「我只是後悔,早知如此,我頭兩日就 該上奏!可聖人多病,朝政如今多靠宰相處置,若真是他們有意瞞報,這樣一封奏章上去,難保聖人不會動怒,—個不好甚至會君臣離心。我總以為,相公們就算一時疏忽,略加思量總會明白其中利害。誰知等到今日,還是如此!可再等下去,我總不能看著恩師的後事當真就……」他閉上雙眼長嘆了一聲,好半晌才重新睜開眼睛,眼中已有些發紅。

  「只是我拖到如今再上書,不但讓恩師後事越發淒涼,聖人說不定也會 更為震怒。我瞻前顧後了這麼幾日,最後竟是一頭都不能成全!」他低頭看 著琉璃,自嘲地笑了起來:「琉璃,所謂自作聰明,是不是就是我這樣?」

  琉璃心裡一陣難受,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胡說!你哪裡是自作聰明,你是思慮得太周全,也太過求全責備。你不用擔心,義母精神好多了,適才十三娘還特意過來勸慰了阿母,阿母都聽進去了。」

  她把十三娘的話轉述了一遍後說:「她說得原是不錯,無論此時如何,千秋之後,義父照樣是一代名將,這一時的得失榮辱又算什麼?若如此冷遇,真是宰相們的緣故,他們自然該承擔後果。難不成任由他們裝聾作啞,令聖人耳目蔽塞,才算對得起朝廷?守約,你總說,世事難料,有時不能去想利弊,只能求個問心無愧,怎麼事到臨頭,還是這樣為難你自己?」

  裴行儉沉默片刻,苦笑著點點頭:「你說得是。無論那幾位相公為何如 此,無論結果如何,他們敢做便該敢當!過猶不及,是我著相了! 」

  他抬頭凝視著掛在牆上的那些長弓短劍,久久地沒有出聲。琉璃也轉頭看了過去,這些兵器大概都是蘇定方用過的,刀柄弓背上猶自泛著常年摩挲留下的沉穩光澤,大概再過多少年也不會褪色。

  裴行儉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人心易變,世事無常,唯有功業,能歷百世而不朽。恩師他,定然可以流芳千載! 」他轉身走到案几前跪坐下來,展開紙卷,提筆一了下去。

  燭光下,那一行行端凝的墨書也閃動著同樣沉穩的光澤,彷彿不會被世間的任何東西磨滅。

  兩日之後,這份奏章才終於出現在紫宸殿書房的案頭。

  李治原是有些倦意,只是撐著額頭讀了兩行,便騰地坐直了身子,待到字字讀完,更是霍然而起,拂袖一甩。就聽「啪」的—聲脆響,案几上那方白玉瑞獸鎮紙與雕著蓮花紋的地磚頃刻間已是兩敗俱傷。

  一旁服侍的竇寬唬了一大跳,等了半晌,見皇帝沒有別的動靜,才悄悄上前將那已缺了一角的鎮紙撿了起來。他還未直起腰,就聽書案後李治突然笑出了聲:「這便是大唐的宰相們,這便是朕的宰相們!」

  這笑聲冷峭入骨,竇寬身子一僵,忙彎腰退後了好幾步,抬頭一瞟,卻見李治一不動地站在書案後,咬牙瞪著門外,只是看著看著,臉上的嘲諷 和怒色,卻漸漸變成了一片惘然,眼角的皺紋看上去都深了幾分。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傳朕的旨意,讓幾位 相公即刻進殿!」

  沒過多久,這沙啞的聲音便迴蕩在大唐最有權勢的幾位朝臣耳邊:」蘇 定方於國有功,按禮應予褒贈,你們為何一字不提!」

  一片沉默中,紫宸殿的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黏稠沉重,終於凝聚成暴雨前的烏雲。

  次日一封遲來的詔書終於抵達蘇府,追贈蘇定方為左驍衛大將軍、幽州都督,蘇慶節按例減等襲爵為章武郡公。

  六日後,朝廷終於議定蘇定方謚號為「莊」;同日,被擢為宰相不到半 年的東台侍郎李安期悄然離開長安。讓他出任荊州長史的詔書寫得四平八穩,可所有的人都分明地感受到了皇帝那不動聲色的怒火與警告。

  十天後,朝廷迎來了更大的地震:皇帝李治因久病難癒,沼令太子李弘監國。

  一時間,少陽院內外一片陽光明媚,含涼殿上空多少有些陰晴不定,至於長安城的各大宮宅府衙裡,更是不知幾處春風得意,幾處秋雨飄搖。

  不過,對於早巳閉門謝客的蘇府來說,這樣的消息巳是激不起任何波瀾。琉璃也只是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這位多愁多病的皇帝是在發現舅舅靠不住,老婆靠不住,自己一手提拔的宰相們也靠不住之後,只好準備靠兒子來幫他治理天下了嗎?他還真是……她搖了搖頭,把所有的思緒都拋到了一邊。九月的陽光從樹葉間灑落下來,將她身上的本白色粗麻裙染上了斑斑點點的暖色,彷彿是灑下了一朵朵細碎的菊花。

  院子裡,金黃的菊花開得正好,將空蕩蕩的庭院映襯得秋意盎然。微風吹過,那些素色的燈籠和顏色漸漸絢爛起來的樹葉一道發出了颯颯的 輕響。

  不遠處一棵枝葉茂密的楓樹下,乳娘正抱著三郎去夠剛剛泛紅的樹葉,三郎努力了幾回,終於一把抓下了半片葉子,高興得蹬著腿大笑:「啊呀!啊呀!」

  坐在一旁的於夫人與羅氏都笑出了聲:「這孩子,倒是會惦記人的!」

  琉璃也笑了起來,目光卻不由看向了西邊,那邊的天際沒有一絲雲彩,只有兩行大雁,在碧色天幕上寫下了一個略顯凌亂的「人」字。三郎的那位阿爺,如今已在數百里之外了吧?皇帝駁回了他辭官的請求,卻令他以司文少卿的身份出京協理故邢國公歸葬事宜。七天前,她在開遠門外目送著他再次踏上漫漫絲路,那是通往西州的路,也是五年前蘇定方離開長安時走過的路。但有些路,無論如何,她都不想看見他再走一遍……不知此時此刻,他頭上的天空,是否也如此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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