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芳鄰解語 戰火初燃
窄窄的烏木院門對著小巷而開,只有一進的小小院落已被收拾得清清爽爽。房屋的外壁新塗了一層淡黃色的細泥,院中一張古拙的木案上放著盛滿粟米的大釜,案邊還有打開的木箱,裝滿了各色絹帛。堂屋的簾子高高捲起,幾戶臨近人家的主婦正在屋中說笑,一看見琉璃都笑著迎了出來,「庫狄娘子也來啦。」
柳如月落後一步,笑吟吟的看著被眾人擁簇著的琉璃,欠身行禮,「庫狄夫人今日能來,真真是令蓬蓽生輝。」她身上穿著一件淺黃色的衫子,比先前明顯清減了些的圓臉上淡掃脂粉,看去更添兩分娟秀可親。
琉璃忙笑著還禮,「柳娘子客氣了,恭賀娘子遷居之喜。」
跟在她身後的阿燕把手上的兩端細白疊放到了院中的木箱裡,細軟潔白的布料頓時引來眾人的注目,有人上前看了一眼,又伸手摸了摸,「這是料子,我竟沒見過」
阿燕笑道,「好教諸位娘子得知,這是細白疊布。」
「白疊布?白疊布哪能如此細軟?」「正是,白疊布我也見得多了,怎會是這般摸樣?」眾人立時圍了上來。
阿燕便笑著跟諸人解釋,這種細白疊布並非市坊上常見的,乃是麴家工坊新出,只怕過些日子市坊上才會有賣。幾位主婦忙拉了木箱裡的幾種衣料對比,又是打聽價錢,又是議論這樣的布料要做衣裳才好看,一時倒也熱鬧非凡。
一片歡聲笑語中,柳如月引著琉璃走進了堂屋,只見這堂屋掛著米色的紗幔,坐榻上設著草青色的綾褥,看去精緻淡雅,琉璃笑道,「以前之事還未謝你,我也一直不好登門,沒想到轉眼咱們卻做了鄰里。」
柳如月搖頭笑道,「如月不敢當。若不是長史相助,我又要到哪裡去打聽表兄的下落?湊巧這處有人肯賣院子,我瞧著大小位置都好,便買了下去,託人修整了一遍,原想八月遷入,只是……」她看了一眼外面還在嘰嘰喳喳說個不休的人群,再看向琉璃時神色已變得頗為鄭重,「前日聽聞大軍已到城下,如月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夫人成全。」
琉璃多少有些意外,頓了頓才道,「阿監不妨說說。」
柳如月輕聲道,「我想煩勞長史在軍中打聽一聲,有無一個叫方烈的河東人,特別是在……助戰的突厥兵和戰俘之中。」
方烈?戰俘?琉璃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柳如月輕輕嘆了口氣,「我家表兄若還活著,定然是殺了長官,大唐已容他不得,多半是……」她停住了話頭,片刻後才又道,「表兄自小性子便烈,我常與他玩笑,叫他方烈。我思量著,他多半已改姓埋名,但若提起這個名字尋他,他大約會猜到是我。」
琉璃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阿監請寬心,我定會與長史說道說道。」西域這邊小國林立,但部落最多的還是突厥,方嶺既然不能留在大唐,的確很可能投入了突厥部落。突厥各部中如今有跟隨阿史那賀魯叛唐的,也有幫著唐軍與賀魯交戰的,方嶺便是身在突厥,到底會在哪一邊卻也難說。這事跟大海撈針也沒區別,只是如今的情形下,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
柳如月嫣然一笑,欠了欠身,「多謝夫人。」
琉璃趕忙還禮。兩人分賓主落座,閒談了幾句,琉璃這才知道,柳如月如今已成了大佛寺的常客,頗認識了一些同樣篤信佛教的西州女眷,她氣度高雅,談吐不俗,又寫得一筆好字,這出宮宮女的身份也令人好奇,便有不少人請她抄寫佛經,她一概都應了,一則能得些潤筆之資,二則也可與這些女眷多些交往,幾個月下來,對西州城裡這些大戶人家的女眷竟已如數家珍。
琉璃聽得佩服不已,忍不住點頭,「阿監真是好本事。」
柳如月笑容裡略帶了幾分自嘲,「夫人過獎,這些不過是安身立命的小伎倆,但凡在宮中呆過幾年的都不難做到。倒是裴長史,不過半年便在西州創下這般局面,那才真真是好本事。」如今回想起來,她當日真是杞人憂天,這位長史竟是智計百出,環環相扣,生生把一個死局扳轉成可立於不敗之地的活棋。自己這角色自然也是扮演到頭,還是趕緊搬家,莫要礙了那位世子的眼。
她想了想又問,「這幾日,夫人府上似乎在打土動牆,是否過幾日也要暖居?」
琉璃忙搖頭,「非是要擴建宅子,不過是來了一位貴客,不好委屈了她,這才買了相鄰的小院,算是權宜之計。」
柳如月「喔」了一聲,渾不在意般的看了外頭一眼。
阿史那雲伊之事雖然不好外傳,卻也不算了不得的秘密,琉璃心頭轉了轉,便三言兩語把這位的來歷說了一遍,「如今只說是我的妹子,說不得要住上數月。」又笑道,「日後阿監若是有暇,也請來寒舍小坐片刻。我那妹子不愛見生人,請柳阿監見諒。」
柳如月笑了起來,裴宅的這番動靜瞞不了人,這卻是要借助她的口,去消了外人的疑心。她點了點頭,「過兩日夫人方便時,我自當回訪。說來未出閣的小娘子,原是要嬌養的。」
兩人相視而笑,見院子裡的幾位婦人已轉身往屋裡走,又默契的轉了話頭。
過了一日,柳如月當真帶了兩樣回禮登門拜訪,琉璃忙把她引到了後院,又請了阿史那雲伊過來。阿史那雲伊正呆得無聊,聽說有客人來,一陣風般的捲了過來,與柳如月見了禮,聽說她是從長安皇宮裡出來的,忙道,「柳娘子可曾見過那大唐的皇帝?」
柳如月看了琉璃一眼,笑微微的道,「皇宮甚大,我也只是遠遠的見過兩次。」
阿史那雲伊感慨的點頭,「長安真真是大,那皇宮若是騎馬跑一圈,只怕要半個時辰……」
琉璃見她倆居然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甚是投機,不由有些意外,自己起身吩咐人拿了涼過的酪漿上來,再轉回來時,卻阿史那雲伊在興致勃勃的追問柳如月大佛寺的事情,回頭便拉了琉璃道,「阿姊,明**帶我去大佛寺看看罷」
柳如月也笑道,「雲伊若整日悶著,倒是容易胡思亂想,不如出去散散,橫豎不離開西州,也沒要緊。」她的目光在琉璃和雲伊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你們的模樣一看便是姊妹,倒也不必與人細說。」
琉璃看了看雲伊明顯比平日明亮的笑臉,想了片刻笑道,「你出去時要多看少說,可能做到?」
阿史那雲伊忙不迭的點頭,笑容越發歡快,一時說起她在長安只出過兩次門,平日裡也是在屋裡呆著,西州城她老早便聽說過,卻不知是模樣。
琉璃越聽越是汗顏,她並不擅長與年輕嬌縱的女子打交道,看到師母的信又先入為主的覺得雲伊難纏,這幾日想的只是如何安撫住她,卻沒想過,像她這種性子的年輕女子,一天到晚的悶在屋裡,除了想報仇還能想?好好的性子也會變得偏執起來,而她越是偏執暴躁,自己又越不敢讓她出門……
待雲伊歡天喜地的走了,琉璃不由向柳如月感激的點頭,「今日幸虧有阿監過來,是我疏忽了。」
柳如月淡然一笑,「我在立政殿時,調教過不知多少女官和宮女,像雲伊這種性子的女子,尋些事情來給她們做,慢慢的便好了。」
此後數日,琉璃便帶著雲伊在西州各處都看了看,又讓小檀教她做些菜餚,讓阿燕教她些簡單的女紅,自己也教她畫了幾筆最簡單的花鳥,若是柳如月有暇,還會過來與她閒談幾句,沒出半個月,阿史那雲伊的性子竟是柔和明朗了許多。連裴行儉一日晚間都忍不住道,「還是你有法子。」
琉璃笑道,「她的性子本來便是如此,以前原是咱們錯待了她。」
裴行儉想了想也笑道,「是我疏忽了。」
這話自己已經說過一遍了,而且也應該由自己來說,琉璃不由嘆了口氣,「糧草的事務你忙完了麼?」雖然唐軍十天前便已開拔,但這一路三萬人馬的糧草卻依然是全由西州提供,蘇定方又是負責糧草,裴行儉自然分外上心,分派行商隨軍,調遣府兵押糧,這些事務極為繁瑣,勞心勞力,他哪還有精力去想這種小事?
裴行儉的語氣放得極為平淡,「大致已經處置妥當,過幾日我要出門一趟,送些糧草給恩師。」
琉璃吃了一驚,他不是應在後方調遣糧草麼?怎麼又要親自押糧送到蘇定方那邊了?難道是糧草運輸上出了問題?
裴行儉安撫的攏住了她的手,眼神裡卻有一種異樣的堅定,「你莫擔憂,這次一切都順利得很,只是……我想去看看」
琉璃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笑了笑,「我要給你備些?」
裴行儉凝視著琉璃,臉上慢慢露出了一個明亮之極的笑容,伸手摟緊了她,「琉璃」
琉璃笑而不語,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著溫文,可有幾個人知道他寒暑不綴的打熬筋骨,有幾個人知道他骨子裡的銳氣?戰場對於他來說,也許有一種天生的吸引吧?無錯小說網不少字她為要讓他為難?
裴行儉低頭抵住了她的額頭,聲音柔和到了極處,「琉璃,你放心。我和恩師一起,定然不會有事。這一次西路大軍,對上的會是賀魯本部軍馬,我總要去看看,突厥騎兵究竟是一副模樣。」
琉璃輕輕點頭,裴行儉又道,「我會把阿成帶在身邊,阿古還是會留在家中,這些日子,你便不要出城了,有事交給阿古去做便是。」
琉璃忍不住問,「你一個人去押送糧草麼?還是與別的同僚一道去?」
裴行儉笑得淡淡的,「明日我會邀麴世子同去。」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他怎麼會答應?」西州城下的工坊剛剛建好,麴崇裕不是正準備大展手腳,多收白疊多紡細布麼?怎麼會答應跑去做押送糧草這種既不會立下軍功,也出不了絲毫風頭的苦差事?
裴行儉的聲音裡帶上了明顯的笑意,「他自是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