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邦德爾八世

　　「仰賴醫神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諾神為證，鄙人敬謹誓言……」

　　塞利亞所帶領的傭兵小隊抵達委託任務的目的地布利村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塞利亞先去村長家作委託達成的確認，安排隊員在村民家中住下後，他走到村子西北角的小屋前。

　　三間相連的小屋，周圍是整理得很好的藥圃，塞利亞順著小徑來到屋門前，正要抬手敲門時他聽見屋內有人在說這樣的話。

　　「仰賴醫神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諾神為證，鄙人敬謹誓言……願以自身能力及判斷力所及，遵守此約。」跟隨著屋內滄桑沙啞的聲音，塞利亞默默的唸誦：「凡授吾藝者敬之如父母，作為終身同世伴侶，彼有急需吾接濟之。視彼兒女，猶吾弟兄，如欲受業，當免費並無條件傳授之。凡吾所知無論口授書傳俱傳之吾子，吾師之子及發誓遵守此約之生徒，此外不傳與他人。吾願盡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傷病之人謀利益之信條，並約束一切墮落和害人行為，不得將危害藥品給與他人，並不作該項之指導，雖有人請求亦必不與之。吾願以此純潔與神聖之精神，終身執行此職務。無論至於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吾之唯一目的，為傷病者謀幸福，並檢點吾身，不作各種害人及惡劣行為，尤不做誘姦之事。凡吾所見所聞，無論有無業務關係，吾認為應守秘密者，吾願保守秘密。」

　　這是治療師和藥師共同的誓言，這兩種職業有一個統稱——醫師。

　　「倘使吾嚴守上述誓言時，請求神祇予吾生命與醫術能得無上光榮，吾若違誓，天地神魔共殛之。」屋內的聲音唸完最後一句話，塞利亞卻怎麼都念不出來了。

　　那是他老師的聲音。

　　這是他在入門第一課時，他的老師讓他正式立下的誓言，老師曾說過，在他之前，一共教過三個學生，第一個學生違背誓言後，他便教導第二個，第二個學生違背誓言後，他便教導第三個，第三個學生違背誓言後，老師便收養了身為孤兒的他。

　　老師說過，他這一生，想要有一個真正無私、完全遵守誓言的繼承人，不因自身立場而偏私，不罔顧他人的生命，擁有真正醫者的靈魂。

　　塞利亞抬起的手怎麼也無法敲在門上，他慚愧的低下頭：早在十年前他加入大地傭兵團，有了自己的陣營了立場時，就注定了他無法完全以一個治療者的心寬廣平等的去看待所有人。

　　塞利亞輕輕的嘆息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屋內的聲音適時傳了出來：「塞利亞，既然來了，不願意看一下你的老師再走麼？」塞利亞愣了一下，這才醒悟過來：他雖然有上階拳師的實力，可是教導他拳術的老師實力甚至在大劍師之列，怎麼會聽不見他的腳步聲？

　　大陸上，除了終年戰亂的伊頓地帶外，其餘各國都制定了一套戰士實力評定標準，各國的標準基本都大同小異，近年來甚至有趨近統一的趨勢。

　　萊特帝國的評定標準脫胎於其北方的索渥帝國，只要是健康的成年人，繳納一定費用後，都能成為見習劍士，經過考核就能將見習二字去掉，劍士之上是劍客，劍客之上是劍師，劍師細分上中下三階，劍師之上是大劍師，乃至劍帝，劍聖。

　　就好像埃斯林的劍術導師，便是一位劍帝，而大陸上能獲得劍聖稱號的人少之又少，百年以來也不過三人爾。

　　這個考核並不僅限於用劍者，只要是手執武器，獲得的都是這樣的頭銜，但也有少數徒手攻擊的武者，經過與劍師同等難度的考核後，可以得到拳師的稱號。

　　不過拳師之上，並沒有大拳師這樣的稱號，因為大陸上徒手戰鬥的武者數量本來就不多，這其中能將武技修煉到與大劍師水準相若的數量又更為寥寥，制定評定標準的人認為沒必要為了少數幾個人新開闢出來一個稱號。

　　有些緊張的，塞利亞深吸一口氣，推開虛掩的門扉。

　　儘管他已經三十一歲，可是在老師面前，他覺得自己永遠還是當初那個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屋內瘦削的老人穿著和他一樣的灰色長袍，神色平靜的靠坐在籐椅上，手中捧著一本書冊，窗外投射而來的夕陽殘餘光輝給老人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讓貌不驚人的老者看上去安詳而神聖。

　　這便是他的老師，擁有大劍師實力的出色治療師兼藥師，即便是在宮廷中亦能獲得尊榮的職位，卻隱居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中。

　　他的名字是迪納坎‧邦德爾，被稱作邦德爾醫生八世，從第一代邦德爾醫生開始，收養無父無母的孤兒，將治療術和醫者的精神一代又一代的傳下來。

　　邦德爾抬起頭來，微笑的看了侷促不安的塞利亞一眼，用溫和的聲音詢問：「不喜歡我用治療師誓言來歡迎你嗎？怎麼來了卻不進來？」

　　塞利亞急忙辯解道：「不，不是這樣……」

　　邦德爾將書冊放在籐椅的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傾：「那又是為什麼呢？」

　　「老師，我心中有無法解開的迷茫。」塞利亞深深的低下頭，將遇見埃斯林的事說了一遍，「我無法原諒自己，將一個受傷的人拋棄，我更無法原諒自己，在那個時候居然產生了放棄薇薇安生命的念頭，在聽見您唸誦的誓言時，我覺得自己徹底背棄了這誓言。」

　　——吾願盡能力與判斷力所及，遵守為傷病之人謀利益之信條，並約束一切墮落和害人行為。

　　——吾願以此純潔與神聖之精神，終身執行此職務。

　　——吾若違誓，天地神魔共殛之。

　　「老師，我是不是已經徹底墮落，不再有資格做一個治療師了？」他悲傷的問。

　　認真的聽完塞利亞的話，邦德爾露出寬厚的微笑，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塞利亞啊，是否是我對你的期望給你造成了這麼大的壓力？」

　　「不，您這樣說我很惶恐。」

　　「這大概是我的錯，我希望你能繼承邦德爾這個姓氏，成為邦德爾九世，可是卻忘了這個願望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壓力……」老人站起來，抬手拍了拍塞利亞的肩膀，「很抱歉，塞利亞。」

　　他沒有說任何責備的話，而是先向自己的學生道歉。

　　「老師……」

　　邦德爾做了個打斷的手勢，繼續道：「這些年來，在研究醫術之餘，我一直在想，三個學生先後背棄了我，這難道是他們的過錯嗎？又或者，其實是我的過錯呢……塞利亞，你不必吃驚，這世上沒有人是完美無瑕的，我這個老人犯些錯也不奇怪，只要在死亡之前及時發現就好啦。我一直要求你們懷抱寬容理解之心，自己卻失去了那種心態，只要你們稍有偏差，便嚴厲訓斥，難怪會被自己的學生討厭呢。」

　　「不！老師您只是希望我們能夠成為真正的醫者！」

　　「真正的醫者，是什麼樣的呢？就連我，也只不過走在探索的路上罷了啊。塞利亞，途中發生的事已經發生，後悔無濟於事，你還會自省，還會不安，這讓我很高興，儘管身處傭兵團的立場，你並沒有丟掉寬容的仁愛之心。」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應該由你自己去判斷，而不是讓我這個老頭子來代勞……」

　　木屋的門一下子被撞開，凱得衝了進來：「塞利亞隊長……」

　　塞利亞板起臉怒視莽撞的青年，嚴厲的說：「這樣闖進別人的家中，這就是你的禮貌嗎？」

　　邦德爾卻寬容的微笑：「不要責備他啦，這孩子看上去有些焦急呢。」

　　塞利亞面色稍霽，語氣緩和了一些：「究竟有什麼事？」

　　凱得感激的看了老人一眼，才快速的道：「奧克斯中隊長帶了不少團內的好手途經此地，因為知道隊長也在，有一些情況想要詢問您。」說完後他有些興奮的補了一句，「可能是大的委託啊！」

　　塞利亞沉吟片刻：「你先回去覆命，我馬上就到。」

　　凱得離開後，塞利亞鄭重的向老師告別，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平和的聲音：「還記得你加入傭兵團，來向我告別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塞利亞轉過身來，毫不遲疑的開口：「見證殺戮是為了更加珍惜生命，在混亂中明確善良的定義，踏上未知的旅途是為了尋找屬於自己的道路。」老師說過的話，他一直銘記於心。

　　老人微笑的看著也許將是自己最後一個學生的男子：「當你真正完全理解這幾句話，你就是名副其實的邦德爾九世了。」

　　（本文首發起點中文網，書號105122，更新更快章節請前往網址：http://www.cmfu.com/showbook.asp?bl_id=105122）

　　※※※※※※

　　本章中治療師和藥師的誓言是《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刪節略改版，希波克拉底誓言是2400年以前寫的，產生的影響卻非常深遠。至今，幾乎所有學醫學的學生，入學的第一課就要學希波克拉底誓言，而且要求正式宣誓，作為行業道德的要求。

　　我在文中用的是較為文言的版本，下面列出通俗易懂版本：

　　醫神阿波羅、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諸神作證，我———希波克拉底發誓：

　　我願以自身判斷力所及，遵守這一誓約。凡教給我醫術的人，我應像尊敬自己的父母一樣，尊敬他。作為終身尊重的對象及朋友，授給我醫術的恩師一旦發生危急情況，我一定接濟他。把恩師的兒女當成我希波克拉底的兄弟姐妹；如果恩師的兒女願意從醫，我一定無條件地傳授，更不收取任何費用。對於我所擁有的醫術，無論是能以口頭表達的還是可書寫的，都要傳授給我的兒女，傳授給恩師的兒女和發誓遵守本誓言的學生；除此三種情況外，不再傳給別人。

　　我願在我的判斷力所及的範圍內，盡我的能力，遵守為病人謀利益的道德原則，並杜絕一切墮落及害人的行為。我不得將有害的藥品給予他人，也不指導他人服用有害藥品，更不答應他人使用有害藥物的請求。尤其不施行給婦女墮胎的手術。我志願以純潔與神聖的精神終身行醫。因我沒有治療結石病的專長，不宜承擔此項手術，有需要治療的，我就將他介紹給治療結石的專家。

　　無論到了什麼地方，也無論需診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是奴婢，對他們我一視同仁，為他們謀幸福是我惟一的目的。我要檢點自己的行為舉止，不做各種害人的劣行，尤其不做誘姦女病人或病人眷屬的缺德事。在治病過程中，凡我所見所聞，不論與行醫業務有否直接關係，凡我認為要保密的事項堅決不予洩漏。

　　我遵守以上誓言，請求醫神阿波羅、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諸神賜給我生命與醫術上的無上光榮；一旦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請求天地諸神給我最嚴厲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