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調虎離山
這世間,總有一個人,甫一出現,便能叫人如沐春風,和風煦暖。
「原來他把你也給綁來了啊。」雲初看著來人,面上強撐起一抹笑意,少了往日輕縱燦爛,多了一些苦澀。
季舒軒一襲月牙錦袍,風姿朗朗,人如暖陽,走近,語氣乏善可陳,「哎,每一次見你,總是不太湊巧。」
聽到季舒軒這般絲微苦惱的語氣,雲初心情倒是好了些,下巴點點,示意季舒軒坐下,這才撫了撫袖子,「你不是在和俞家談婚論娶?」
季舒軒眉目間有光如朝華,「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雲初差點笑,「你倒是會為你的落敗找理由。」
季舒軒也笑,四目對視,竟有種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來吧,雖然我醫術比不得景太子,可是也不算太差,折騰這般些日,你和孩子……我給你把脈。」季舒軒伸出手,手指乾淨細長,指甲亮白淺薄,有淡淡的藥香在空氣中纏繞。
雲初看一眼,也不和季舒軒客氣,伸出手腕,讓季舒軒把脈。
「我被南延國師抓來也有十多天了,可是,關於外面的消息倒是也聽得不少,如今天下人皆以為你已死,太子雖然不相信那是你的屍體,可是所行所為,像是發瘋的。」
「你也相信那是我的屍體吧。」雲初翹著頭,聲線難得的柔軟,「不然,你方才看到我,不該這般平淡。」
季舒軒點頭,「當然,你還欠我銀子。」
雲初看著季舒軒一本正經的模樣,倒有些苦中作樂,「季舒軒,你這人吧,什麼都好,就是嘴上太摳,知道摳什麼意思嗎,就是小氣。」雲初說話間,季舒軒已經收回把脈的手,「還好。」
「這是我肚子裡的肉,是我和景元桀愛的結晶,我護他當然賽過我的命。」雲初輕輕拍著肚子,面上洋溢著明亮的光,然後這才起身,徑直走出大殿。
月色,籠盈,傾洩而下,襯得雲初髮絲到腳尖都好似盈立在一片籠白又昏暗的光線中,只是,小幅處微微的隆起讓人不能忽視,卻灼得人眼球,生澀。
季舒軒頓了下,也緊跟著身後走了出來,月白錦袍溫潤傾華,髮束之於冠,他眉目含笑,「你說,太子什麼時候能找到我們?」
雲初沒有回答,而是側身看著季舒軒,眸光明亮,「季舒軒,你知道嗎,其實你長得很像我曾經……夢中的一個老朋友。」雲初閉了閉眼,若有所思。
韓東尚已經是過去,而曾經那一槍她也早已放下,說是朋友,也不為過。
季舒軒眉宇輕輕的跳了下,有些疑惑的看著雲初,卻見其沒有再說話的打算,遂也站在其身旁,好像就這樣陪著她,比肩而站,就無比滿足。
「季舒軒,你還有季家,你不該待在此處,你這一被擒,季家雖然有季家主,可若是南延國師想做什麼……」
「放心,我季家也不是好闖的。」季舒軒很淡定,看著雲初,眉宇間都是不叫她擔心的神色。
有朋友如此,當真是,夫復何求。
只可惜,如果,景元桀在這裡,多好。
雲初壓下心頭思念,不語。
要想所得,必要有所付出。
天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
良久,季舒軒看著身旁那柔美的側顏,神色終是嚴肅了一些,「南延守衛森嚴,全城嚴鎖,我的人離此太遠,一時間就算趕到,也難闖,你可以聯絡孟良辰,她良王府的精騎比之太子的羽林衛也是不遜色的。」
雲初點點頭,「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再折損一兵一卒。」雲初話落,偏頭看著季舒軒,「蕭石頭雖然叫你一聲二爹,可是,你也不想他在失去親爹後,連庇護的力量都沒有了吧。」
季舒軒沉默。
「不過,季舒軒,當年,你和北皇到底生過什麼嫌隙,讓他對你那麼不待見?」雲初好像想起這茬眼底煞是疑惑。
季舒軒聞言,似乎想了想,「當年,北拓皇后救過我,我和她在山洞裡曾經單獨相處了三天三夜。」
聞言,雲初面色一怔,眼底光束都擰起,須臾,又笑,「難怪。」
「不過,我和北拓皇后是清白的。」季舒軒緊跟著開口,竟像是在和雲初解釋般。
雲初卻是曖昧不明的擺手,「這事,我懂。」
季舒軒有些鬱悶,面色動了動,第一次竟然有些失言。
月華靜寂。
夜,深了。
一連三日,雲初就像是在這養老似的,過得可謂是舒適愜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只不過,關於外面的消息,卻也鋪天蓋地的傳來。
當然,這個鋪天蓋地自然就是奉瀟(南延國師)的人。
大晉一路往下,已經攻下南齊好幾座城池,可是就在兩日前,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一時間,南齊與大晉之間緊迫的戰事好像靜止般,有些暴風雨即將到來時的風平浪靜,讓人心生不安。
漫山遍野上,交戰的殘垣斷壁,荒草染血也被處理得很乾淨。
可是,空氣中,那好似已拂盡人記憶深處的炮火氣息,好像揮之不去。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著,這一場積蓄這般久的仗,不會簡單結束,不僅如此,將會比之前更加風雷震心。」
「我說你別神叨……」
「我說真的,我前幾天算的。」
「你滾犢子吧,大晉太子都主動叫停戰事了,還按兵不動,近日來也沒有再前進的打算,想來是在和南齊和談了……」
「你不懂。」
「你才不懂,雲王爺之死,還沒查出真兇呢。」
城樓之下,有士兵在交相接耳,細細碎語。
大晉並沒有將雲王爺所行一切抖落出來,對外宣稱其是被歹人所殺,至於這歹人,大晉並未透露,可是百姓紛紛猜測是南齊太子下令。
畢竟,雲王府是大晉太子妃的娘家,世繁百年,此般打擊,如同斷大晉一臂。
當然,南齊也不會坐以倒斃,發言反擊,一時間,天下眾所紛紜,只待這兩位強者將江山亂局平下。
只不過,可還有一事讓大晉皆為好奇不解。
雖說,關於大晉皇上之死,太子對外是宣稱病疾而發,可是,這皇上死了,太子得要登基吧,一眾朝臣,包括李大人,以及之後被救出來的余大人也著急緊憂,可是,景元桀不急,甚至於,關於這方面的奏摺都不予以回應,一心只對南齊緊追不放,心思難測。
這些消息一一傳進耳中,雲初只是斂下收緒,神色沉暗。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大晉不再追擊南齊,便是最好的證明。
景元桀自然知道她此時身在南延,而奉瀟也承認,已經將只有他能解她命數之事傳至景元桀,所以……
而這三日間,奉瀟也未來見過她,就好像從她的世界裡消失了般。
陪她的人,就只有季舒軒和班茵。
有那麼一瞬,雲初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大晉,而景元桀很快就會推門而至,溫柔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低語。
當然,只是恍惚覺得,現實是,她還被束在南延皇宮。
當然,雲初也不客氣,要吃什麼,要喝什麼,隨手就喚,宛然就當作是自己家般,而大殿裡的宮娥太監們也是隨叫隨至,伺候得那叫一個無微不至。
是以,明明被困的人,卻是顯的胖了些。
第三日晚上。
一起用過膳後,雲初在送走了班茵和季舒軒後,看了看天色,終於走出了大殿。
一出大殿不遠,暗處,便有似有淡無氣息隱隱。
雲初知道,是奉瀟的人在守著。
「我要見南延君主,勞煩帶路。」雲初直接對著暗處吩咐,沒有絲毫客氣。
暗處無人應聲,也無人出現,只有雲初身後兩個奉瀟這幾日安排的宮娥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雲初又站了會兒,夜風拂裙卻依然無聲,遂唇角一涼,「若無人帶路,我一個不好,闖了不該闖的地方,進了不該進的屋子,那本太子妃可就……」
「屬下帶雲初小姐去。」面前,終於一人閃現,出現在雲初面前。
雲初只看了來人一眼,微微揚眸,「帶路吧。」
那人眼底光束閃了閃,帶著雲初走在前。
穿過幾處宮殿,約莫小半個時辰,來人方才帶著雲初在一處宮殿前站定。
「上書殿」三個大氣流逸的大字有月色下金光閃閃。
「南延也挺有錢。」雲初看著那三個大字,似笑非笑的看向那宮衛,「難怪你們國師當初看中這一片土地。」
「雲初小姐請。」那宮衛不說旁的,直接手一伸。
原本緊閉的大門就這般打開。
只不過,雲初並沒有先看到南延皇上,最先撞入眼簾的,是奉瀟。
雲初眸光一怔,而大殿中央,原本正站在那裡的似乎對著上首說著什麼話的奉瀟也沒想到會在此時看到雲初,深邃發暗的眸光幾不相微的怔了一怔。
雲初當即偏頭,看向那個引他前來的護衛,然後,冷冷一笑,「這年頭,宮衛也想著幹些紅娘的事。」
那人身形微僵,卻是看向奉瀟。
殿內,奉瀟顯然也明白過來,眉目間都染了霜寒。
「轟。」根本來不及眾人反應,誰也沒想到雲初出手會這般快,迅如閃電般的一掌,直接讓站在一旁的護衛如斷線般的風箏飛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轟然聲響。
血流,命盡。
四周,靜寂。
雲初身後的兩名宮娥嚇得腳步一顫,面色發白。
「屬下不聽話,亂揣測主子的心事,我這是給國師掃清門路,國師不用謝我的。」然後,雲初恍然什麼事也未發生般,雲淡風清的邁進了上書殿。
空氣中,除了奉瀟的低氣壓,只有雲初輕若無物的腳步聲。
「來人。」奉瀟突然對著暗處一聲命令。
上書殿內,所有宮娥太監都為雲初捏了一把汗。
「下不為例,拖下去。」然而,奉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話,當即有人將那護衛屍體帶走,地面,不過一會兒便打掃乾淨,空氣中,血腥氣好像都沒了。
「我要見南延君主。」雲初眸光四處一瞟,卻是如此的雲淡無清。
奉瀟身形修長,一襲黑袍,雲紋流動,神色暗了幾許,卻還是對著一旁的太監點頭。
不消半會兒身體微胖的南延國君正極其僵硬的由人扶著自後堂走出來,一看到雲初,神色微震,不知是喜還是嘆。
「沒事,我就是想著來南延都這般久了,不來看看南延皇上,也說不過去,不過,我看著你渾身僵硬的,是被點穴了吧。」雲初倒是自來熟,上前,笑嘻嘻的。
南延國君看著雲初,其實從未與雲初深交,可是於此時,聽著這般一語,竟也開懷,點頭,「被人制住了,不能動。」
「沒關係,我很快會救你出去的。」雲初道,當著奉瀟的面,毫無遮掩。
奉瀟卻突然笑了,揮手讓人將南延皇上帶下去,這才看向雲初,「雲初,你不用故意為此。」
雲初眸光一怔,「什麼意思?」
「你若能救他,不如先想想如何自救。」
雲初也不慌,「你就當真覺得,我跑不掉?」
「如果你有法子離開南延皇宮,有法子帶著季舒軒和班茵離開,那你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做準備。」奉瀟說完這一句話,唇角一勾,轉身,離開上書殿。
空曠的風吹來,雲初面色有些怔。
她當然不會以為,奉瀟費了這般老大勁兒抓她來,會放她,也當然不會認為,恨了她這般多年,如此時候,就想通了,打算給她機會。
雲初眸光突然一寒,又看了看方才南延皇上方才被人押著離開的方向,面色不定。
她突然有些弄不懂奉瀟,這個人心思,尤其是懷著如此仇恨的心思,她,猜不透。
又站了好半響,雲初抬步離開。
身後,兩名宮娥小碎步跟上。
雲初回到之前所住的琉璃殿時,一如她離開時般,安靜如斯。
「不用你們伺候了。」雲初一走進殿門,便轉身對著身後吩咐。
門關上,雲初卻又自窗而出。
一個時辰?
那便試試。
雲初是試了。
不過,她只是延著南延宮殿穿梭了一遍便又回來了。
的確,死守極嚴。
季舒軒在大殿裡等她,一見她來,便上前,神色微憂,「我已經和南延皇上取得聯繫,今夜不適離開。」
雲初點點頭,她方才轉那般一圈,不過就是調虎離山而已,讓季舒軒找到南延國君,從他那裡尋求突破,南延皇室不會不在皇宮留有後路的,之前她又見過南延皇上,雖寥寥幾語,但是,南延國君該懂的。
眼下看來,是有退路,不過,今夜不適合離開。
思及此,雲初正想說什麼,面色卻一緊,一把拉過季舒軒,「你身上什麼味道,這般香。」
「我身上沒味道。」季舒軒疑惑,隨即想到什麼,一拉扯開雲初,便躍出了窗外。
雲初有些眩暈,後知後覺方才反應過來,這味道……
靠。
是春情濃?
「卑鄙。」雲初瞬間衝出大殿,對著四周咆哮,然後,看著外面的池塘,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
「卑鄙嗎?」良久奉瀟走了來,一襲黑色錦袍,在溫天星光點綴下,雙手負後,似笑非笑,王者霸氣,容色其妖,「三天了,你和季舒軒的感情也該培養得差不多了,反正,他也如此愛你,花好月圓,不是很好。」
雲初此時心裡的火騰就上升了,有怒火,有慾火,閉目,凝息,完全不搭理奉瀟,只冷冷吐出兩個字,「變態。」
「就算你不願意,也不代表季舒軒不願意。」奉沏也不怒,立體深邃的臉上笑意如水,眼底有壓抑的得意與痛苦。
此時已入秋,南延的氣候雖干糙卻並不代表溫暖。
尤其又是寒夜。
池塘裡的冰涼沁透,不過瞬間,雲初的臉便被凍得慘白慘白的,可是,她卻不能以霧法來驅趕體內的慾火。
因為,她不能傷到體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