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陪伴最是長情
雲初正抱著酒罈送酒入嘴的動作一頓,然後,將手中的酒罈輕輕放在桌子上,這才看著季舒軒,明亮的眸子裡,似有清悠的水潺潺流過,好似世間一切,在這雙眼睛面前,被淡淡亮亮的光照著都無所遁形。
被雲初如此瞧著,季舒軒面色未變,坐在那裡,一襲白袍,好似一抹溫潤的玉在被夕陽染了脂色之後散發著柔和淺澤的光芒,更襯眉目烏黑,其人雍雅。
清風浮動著霞光之時,也漾小湖邊漣漪輕輕,空氣,這一瞬間卻又如此靜謐。
「就算整個大晉反對,我也會不改決定,無論何時,只要他牽著我的手,我雲初便會義無反顧。」稍傾,雲初輕輕開口,聲音清靈,字字清晰,話落,手還輕輕的敲了敲桌子,眸光看向皇宮方向,無比深遠。
「如果,是他先放開你的手呢?」季舒軒又問,看似語氣和潤,可是,卻總覺得裡面似有某種期切,又有某種哀傷,然而,都被面上那總是讓人如沐春風的淺淺笑意掩蓋。
雲初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托著腮想了想,然後,輕輕笑了,「他不會。」
輕輕三個字,帶著獨屬於雲初微懶微舒的語調說出來,卻是如此的不容人置疑。
季舒軒默然一瞬,然後,也笑了,「你果然是被太子套住了。」
「對,還甘之如飴,中毒之深,無藥可解。」雲初笑得燦爛,一點不臉紅,話落,又瞅著季舒軒,笑意如暖陽又隨意,「季舒軒,如果,有一天全天人的都與我為敵,你會如何?」
季舒軒正斟酒的動作輕頓,唇一張……
雲初卻又突然噗嗤一笑,「行了,難為你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從今日我父親來我院子送衣裳我就猜到了,如今的皇宮裡,大臣們顯然是裡三層外三層的求著皇上再度收回對我的賜婚聖旨吧。」
季舒軒眉宇間微微疏朗,然後,面上這才有些無奈的一笑,「你真的聰明。」
「所以,你所謂的請我喝酒,是不想讓我知道。」雲初輕輕挑眉。
季舒軒點頭,依然在笑的面上,似乎有一絲複雜,看了看面前的琉璃酒杯,聲音,比起往日低了幾分。
「雲初,如果,不嫁給太子呢?」舒舒軒說。
「季舒軒。」雲初豁然看著季舒軒,聲音微高。
「我不想讓你受傷。」季舒軒不避不閃,坦然而答中那一絲咄咄之意倒讓雲初怔住。
「雲初,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受一點點傷害。」季舒軒繼續,烏黑如神繪的眉宇間是切切實實的擔憂。
雲初看著季舒軒……
「我去皇宮看看。」須臾,突然放下茶杯,身形一閃,便一躍進著皇宮方向而去。
季舒軒溫煦的面上淡淡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卻是足尖一掠跟上。
「雲初,我還有一事要說,我可能參加不了你的大婚,蕭石頭雖然智謀不低,可是也不防他人心生暗思,如今這般時候,我得回去幫他。」風聲呼呼中,季舒軒跟上雲初的步伐時自動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
雲初聞言,點頭,「本來我也一直在想,季舒軒……你總是為我解決麻煩……」
「也不能全是因為你,你難道忘了,我是石頭的二爹,如今,北皇走了,我自然……」
「對了,你是蕭石頭的二爹,幫助他是應該。」雲初似乎才想起來般,不過,蕭翼山對季舒軒的態度倒是有些微妙,難不成季舒軒和……
「以前無意中曾經幫過蕭石頭的娘,她娘,曾對我特別好。」許是猜到雲初在想什麼,季舒軒解釋。
雲初笑了笑,卻沒再繼續問,她也早想到了。
而季舒軒一直和雲帝到了皇宮門口,眼看著雲初身形一掠翻入皇宮,季舒軒這才頓住了腳步沒有跟上去的打算,有些落寞的站在那裡,揚著頭,看著光色微微暗下巍巍宮城,閉了閉眼。
「季小子,傻愣著幹什麼?」突然,頭頂上一道人影飄下。
季舒軒看著站在面前的人,神色如常,笑意升在眼底,雙手一揖,「原來是師傅。」
「哎,還是你小子孝順,也不枉我授人醫術那般多年。」山老撫了撫鬍子,一拍季舒軒的肩,看季舒軒那是一看一個歡喜,然後又一嘆,「只可惜,臭丫頭不長眼,早看上了那個冷木頭。」說是不長眼,可是眼底那股子自豪勁力可是絲毫不掩。
季舒軒倒也沒有尷尬,反而幾分打趣,「我看師傅倒是很喜歡冷木頭。」這也確實是實話,山老也並不反駁,須臾,拍了拍額頭,直接拉拔著季舒軒,「走,回你府裡喝酒,方才我可是聞到臭丫頭身上酒香的味道,不用說,一定是好酒,而且,好酒,必定出自九華山,那九華山的酒,一定就出自你小子手裡。」山老一說到酒,舔了舔舌頭,整個都是容光煥發的興奮起來,襯得一頭白髮都添了喜意,拉著季舒軒就朝另一邊走去。
只是,季舒軒跟著山老走,轉身時,又朝宮門口一旁那條長街暗影下看了一眼。
……
雲初很輕易到了御書房,也很輕易看到了此時跪在御書房一牆之外的一眾朝臣。
夕陽的霞光早已已盡散,各位朝臣卻面色沉凝,毫不退縮,大有跪到天荒地老之感。
雲初看著這一幕,恍惚中突然有一股熟悉感。
記得,上一次,這些朝臣跪在這裡,好像也是求皇上收回賜婚,讓她雲初於殺人一事給出個交待。
這才幾月而已,竟又見同樣一幕,而內容……
「無論如何,就算皇上不能收回成命,收回賜婚,可是,三日後也絕不能大婚,雲王府小姐,竟然曾經和南齊有所勾聯,還合謀差點害得太子命喪黃泉,這行徑……這太子妃,是萬萬要不得。」
「就是,萬一故計重施,誘引太子,再至大晉江山動搖,那……」
「皇上都未發話,二位大人就不要在這裡杞人憂天了,太子是何許人也,豈是你我等可猜度的,其行事必有其則。」幾名朝臣在切切私語,一旁卻響起另一道不同的中年男子聲音。
雲初坐在高高翹起的飛簷上,藉著高大的樹葉遮擋,這才有些好整以暇的看向那傳出不同聲音之人,然後,唇角笑意微微。
兵部尚書,李大人,最是忠耿,不過,也太直言直語,一旁兩位大人此時面色都暗了。
而余腫言余大人自然又在一旁打圓場,方才平息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執。
雲初看了許久,目光又一飄,便越過重重屋簷看向了皇后寢宮,甘露宮,景元桀現在應該在那裡吧,雖說景元桀對皇后幾乎沒了一絲母子之情,可是,還是要去寢宮查探一下的。
「十一。」雲初突然對著空氣中喚。
「太子妃吩咐。」路十一恭敬的站在雲初身後。
雲初看著路十一,正想開口,卻突覺心頭一絲阻滯的難受,眸光不著痕跡一閃之下當即又對十一擺手,「無事,小心伺候太子,轉告他,我在雲王府等他。」
「是。」路十一自然沒發現雲初的異常,立馬退下。
雲初這才身影一閃,清風掠景般向宮門口而去。
不止是她氣息斂得極好,更是因為她是雲初,所以,一路早通無阻。
「難道是我和皇宮八字不合,一出來,渾身都又舒坦了。」雲初無聲無息的一飄出皇宮,落在長街上,便有些自嘲道。
「如果全天下的人與你為敵,即使有一天你的身邊無一人支持,那最靠近你的一定是我。」誰知雲初話剛剛,前方便傳來清雅的男子聲音。
然後,雲初看著由遠及近出現在面前的人。
青衣錦裳,玉冠束髮,長眉星目,丰姿清絕。
玉無洛。
「我方才在舒軒府邸,你也在。」雲初語氣肯定。
「收到皇宮裡的消息,怕你……所以,特地去看看,剛到雲王府門口,便見你和季舒離開了,所以便暗暗跟著。」玉無洛倒也坦蕩,極深的雙眼眸下,濃秘的睫毛掩映著一雙極其透澈的細眸看著雲初。
雲初也看著玉無洛,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著玉無洛,好像一瞬間被他乾淨的眸光裡無窮盡的幽藍碧海洗滌。
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玉無洛不是告白,是純粹的保護,是最純然的陪伴,是最真誠的相助。
要季舒軒相幫,她心裡還能有點坦然,至少他每次都在和她計較銀子,可是玉無洛……
雖然面色比常人白幾分,唇色也要淡上幾分,可是,卻是如此的青俊如玉,瓊海清風,仿若一股清流的人物,為何就……
這一生,欠玉無洛的她是還不清了,可是,到得最後,他還是要以自己僅有的生命,難護著自己。
這是何等的交情。
「十數年的相守,你我早已是親人。」玉無洛聲音如此平常,雲初的眼眶卻難得的紅了紅,腦袋好像沖血般的一把揪住玉無洛的衣袖,神色動然,咬字吐出,「玉無洛,就算你已將我視作親人,我雲初也還不了你的情的。」
「不必還,心甘情願,我對你,從來相守,光風霽月。」
「玉無洛。」雲初死死看著玉無洛,緊拽著玉無洛胳膊的手指又一點一點鬆開,只是,頭卻低垂著,聲音一瞬間便閃了上一抹悲愴,「玉無洛,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對不起。」
「我說過,心甘情願,此生,唯願你幸福。」玉無洛如此恬淡的站在那裡。
雲初仍然低垂著頭,她要將心裡那翻滾的酸澀與感動掩在心底,她即使再沒心沒肺,再可以冷血無情,可是,每每看到玉無洛,看到他眉宇間的病弱,心底一處,便揪得生痛,那是愧疚,那是此生還不了的債。
景元桀說季舒軒無求無慾,可是,玉無洛才是當真心似明境而明闊,光風霽月,無所追求,他的一切,都只是為她守護。
玉無洛感受著手壁上傳來的輕柔又執著的力量,感受著那力量又一點一點鬆開,身本沒有動,也沒有出言安慰,好像,就這樣看著雲初這樣站在自己面前,心裡已是最大的欣悅。
如果說,兒時對她只是一見鍾情,那之後這一路十數年相守,當真,是情入骨髓,成了親情。
「玉無洛,你放心,待你死了,我一定會年年給你墳頭上香。」雲初再抬起頭時,直接著玉無洛吐出這句話。
笑容明豔如花開,更似幽欲蘭香徐徐繚繞。
玉無洛這一刻也似有笑意憋不住,不過好在他生性恬淡,「好,記得多燒點。」
「走快一點,晚了回府,我又得被我家那老頭兒教訓。」
「我說世子爺,你著急什麼,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啊,這才玩多久啊……」
「就是,難不成,世子爺你是改性了……」
「滾滾滾,本世子只是這幾日要收著點心而已……」
這時,長待前方傳來幾人的對話聲,隱隱又有腳步聲傳來,看樣子就要拐進這裡。
雲初輕微蹙眉。
宋玉,永安侯府那個曾經被自己整得極慘的小侯爺,雖然最後為了避免事大,太子救了宋玉,不過……
一旁玉無洛看一眼雲初,示意她離開。
雲初卻沒動,因為,她突然想到,方才在御書房外,她沒看到宋玉的父親,忠勇侯,忠勇候那次在被她扔進亂葬崗後,可是對她心存芥蒂,而且,身為國舅,皇后的兄弟,別人相信,皇后是出外休養,忠勇侯肯定不會信,用腳指頭想想都會懷疑與她有關的,那眼下如今這般好的機會,如何會沒有同那些大臣一起在皇上面前駁悖她呢。
雲初在想著,一點走的打算也沒有,而這時,前方,幾名男子身影也漸漸出現在眼前,同時,一股子酒氣與濃郁的脂粉氣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