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笑，過來。”

　“李叔。”莫一笑走過去，“怎麼了？”

　“你……”李書成想勸他不要計較，因為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他要習慣，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

　說到底這孩子也在圈裡呆了些日子，冷暖嘗過，不至於還那麼不懂事。所以他只是笑笑問道：“怎麼樣？準備好了嗎？”

　莫一笑有點囧。

　下一幕是他的戲沒錯，但他基本上就是個背景板啊……

　躺在棺材裡，在女主打開棺材不小心碰到那塊石頭的時候突然睜開眼睛就行，最多需要他做出一個陰森的表情。

　就這麼一幕戲，導演問他準備好沒有……

　莫一笑雖然無語，臉上還是一派認真的表情：“李叔叔您放心，這幕戲我不會有問題的。”

　李書成點點頭，他其實也就是這麼一問。雖然莫一笑沒吃這碗飯的天賦，但就一兩個露臉的鏡頭還不至於出什麼岔子。眼見這孩子變得懂事了，他做長輩的心忍不住發作了：“一笑啊，我知道有些話說了你不愛聽，但你大概自己也清楚，你的演技……（假如有這玩意的話），不是那麼出色。”李導簡直是艱難地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一笑你好好想想，演完今天這場，接下來的路怎麼走。”

　莫一笑乖巧地點頭，一副好孩子的模樣：“我知道，謝謝您李叔。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歡演戲，我這段時間也在好好琢磨……不管最後是什麼結果，趁著我還年輕，我都想再堅持一下。”

　少年人清澈的眼睛明亮得令人驚豔，在溫暖的恒星光照耀下簡直給人一種熠熠生輝的錯覺。李書成看著那樣堅定的表情，眼神柔和下來：“唉……年輕啊……真好。”

　不過……這麼完美的臉龐，還有這麼有感染力的表情和模樣……

　這死孩子演戲的時候怎麼就不能這樣呢？

　思及此，李導又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不爽地揮揮手：“去去去，做個準備，躺棺材裡呆著去！”

　莫一笑單純臉——李叔他老人家怎麼一會兒一張臉呢？變得這麼快，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

　但他還是乖乖地走到位，躺進厚重的棺材裡，然後感受著棺材慢慢升起來——畢竟是懸棺嘛——心裡暗暗讚歎劇組費的心思。莫一笑曾經為了拍古裝片跟一位歷史大師好好學過半年，老師都誇他有天賦，所以他對於華夏古代的儀制瞭解還是不少的。至少自己現在躺的這個棺材，方位、用漆，陪葬品……樣樣件件，都還是做得挺到位的。

　棺材蓋被人扣上了。

　這棺材厚重，隔音效果太好，莫一笑也不知道外面的進度，直到聽到上方有聲音，應該是棺材蓋動了動，似乎要被人打開了，他才連忙調整表情。

　屍體嘛，就要有屍體的樣子。

　莫一笑闔上雙目，調整臉部肌肉和身體的姿態。雖然只有一幕戲，但演也要演得敬業，演得好看才行。說是“絕色的屍體”，就要讓觀眾覺得真是絕色才成。

　外面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槨的蓋子應該已經被打開了（注：棺槨有兩層，外層槨裡層棺），隨之響起的是女主的聲音：“……老師，這裡的規制是帝王的規制，可為什麼咱們查不到一點關於這位元皇帝的資料？而周圍的器物又如此破敗，配不上皇帝的身份……我總覺得有些詭異。”

　“專心！那些問題之後再想！”扮演女主老師的人低喝，“仔細些，損傷了陪葬品可是整個星系的遺憾，我們還從沒有見過保存的如此完好的帝王墓葬。”

　“是！”女主應聲。

　莫一笑闔著的眼簾感受到了明亮的光線，隨即光線越來越亮，越來越亮，裡層的棺蓋大概已經拆開一半，他的整張臉和半個身體都露了出來。

　“……啊……”風漣漪（言陌歸）夢囈般驚歎的聲音低低響起，“好、好美……”

　言陌歸看著躺在棺材裡的莫一笑也是驚愕的，或者說，那一句驚歎一般是演，另一半倒是出自真心。

　莫一笑這張面孔當年在他剛出現在娛樂圈時，是被評為“秒殺所有藝人的絕頂面孔”的，但在媒體上看了這兩年，又加上他惡劣的風評，已經不再能讓言陌歸這樣的人物有驚豔感了。甚至，之前他扮好相的時候，言陌歸也看了，確實美麗，卻沒有這樣讓她一瞬間幾乎屏息的魅力。

　可現在，躺在棺材裡的少年明明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就只是躺在那裡，卻讓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個令女主魂不守舍間手足無措、不小心碰到了棺槨上寶石的絕豔帝王屍體。

　……是錯覺吧？

　言陌歸晃了一下神，又立刻調整回來——自己在想什麼？不說對方是個沒有演技的花瓶，就哪怕是自己，也不可能在沒有任何動作、臺詞和表情的情況下塑造出這樣的氣場啊。

　只能說，應該給化妝師和道具部門加雞腿了。

　這效果，嘖嘖，簡直完美。

　然而，呈現出來的完美效果卻不全是服裝和道具部門的成就，也多虧了莫一笑多年的演藝經驗。

　上輩子，他最早是模特出道，一言一行都被嚴格訓練過，身體的每一塊肌肉用什麼樣的姿態能夠呈現出最美的效果，都是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被形體老師拿戒尺敲打出來的成就。

　別看現在他僅僅是簡單地躺在棺材裡，但渾身的肌肉卻都是悄悄繃緊的，包括臉上的肌肉——雖然死人是沒有表情的，但他必須塑造出最美好的靜態效果。這個世界的拍攝手法先進，攝像機都是自動在空中飛行調整角度的，他可不希望自己隨隨便便一躺，被拍出肌肉鬆弛或者雙下巴的模樣。本來原身就全是黑，能讓人粉的就一張臉，在他靠著演技翻身之前，顏粉一定要挽留住。

　心中默念了幾個數，聽到“喀啦”一聲——這是女主不小心一個趔趄，隨手扶住了棺材，手指被棺木上的寶石鋒利的邊緣劃破。

　莫一笑猛地坐了起來。

　“啊！”風漣漪發出驚恐的低呼，而下一秒，這具“詐屍”了的屍體，面如敷粉的完美面孔上，忽然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深紫色的妖魅之瞳。

　“老、老師！”風漣漪已經被嚇呆了，聲音顫抖而崩潰。

　“屍體”直挺挺地坐在棺木中，詭異的紫色眼睛緊緊鎖在風漣漪的臉上，冰冷蒼白的唇角慢慢揚起一絲弧度，卻似乎是因為沉睡了數千年的緣故，肌肉僵硬，每一點點微笑起來的動作，都如同機器人一樣一卡一卡，嘴角上拉的樣子幾乎如同慢鏡頭般驚悚。

　“呵……”風漣漪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整張美麗的臉都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張著嘴徒勞地搖著頭，但卻已經因為驚駭而吐不出清晰的聲音。她踉踉蹌蹌地後退著，但卻絕望地發現自己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阻礙住一樣，怎麼退都無法離開棺材一米開外。

　那具屍體的眼睛盯著她，看到她絕望的模樣，僵硬的雙唇邊，笑弧卻越來越明顯，眼底也慢慢彌漫開詭異的愉悅之色，眼神深邃到令人望而生畏，但又因為那種致命的魔魅之美而捨不得移開視線。

　極端絕豔，而又極端駭人。

　仿佛傳說中可以攝人心魂的鬼魅。

　蜜蜂攝錄機飛得更近，將那張完美到令人屏息、但此刻卻糅合著極致的陰冷與極致的誘惑的臉龐更加清晰地收錄進去。

　屍體眼底的笑意愈發明顯，他蒼白冰冷的雙唇微微張開，做出了一個口型——

　大同。

　“卡！”

　李導有些激動的聲音響起，猝然打破了拍攝場地裡緊繃的氣氛。所有人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包括飾演風漣漪的言陌歸。

　這位層提名最佳女主角的女星有些驚駭地看著莫一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剛剛，自己是不是……被帶入戲了？！

　那種壓抑而又隱隱浮動著誘惑的氛圍，那種仿佛真的看到魔神降世的緊繃感……

　她確定自己剛剛有一刹那是真的在害怕。在對面那個人睜開眼望過來的一刹那。可這怎麼可能？不說莫一笑的“花瓶”之名，就說這短短的幾分鐘的戲份……對方連句臺詞都沒有啊！僅僅是一個從棺材中坐起來的動作，一個表情……怎麼可能呢？

　言陌歸童星出道，在圈子裡二十年，也只遇到過一個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營造出這樣氛圍、甚至帶著別人入戲的人。

　那個人現在已經站在了娛樂圈的頂端，甚至被譽為半個世紀以來最出色的藝人。

　言陌歸直直地看著莫一笑，連助理叫她喝水的聲音都沒有聽到。胸腔裡的心臟有些激烈地跳動著。

　或許是直覺？女人的第六感或者是圈子裡老資歷的敏銳性之類的玩意兒，她居然產生了一種詭異到荒唐的感覺——

　這個人，這個公認沒有“演技”這種技能的年輕人……

　會成為一顆閃耀到灼人的星辰。

　“剛剛……”

　“好緊張的感覺。”

　“你說那位莫少爺……我是不是瘋了，我竟然覺得他好像演得特別好的樣子？”

　“我也有這種錯覺……感覺他的表情特別有感染力。”

　“……真是可怕的錯覺。我們是不是暈了啊。”

　“一定是啊。那可是莫少爺哎。真是好奇怪，怎麼跟腦子進水了一樣？”

　“也不奇怪啦，別忘了跟他對戲的是言小姐啊！言小姐的演技那麼出眾，把人帶入戲也不奇怪啊。”

　“那真是很厲害哎！連莫一笑都能帶入戲，不愧是丹青獎最佳女配角的獲得者！”

　“嗯嗯！”

　邊上看著的劇組人員們七嘴八舌地交談一番，把之前奇怪的錯覺拋在了腦後——覺得莫一笑演技很出色這種錯覺，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