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嗡嗡的議論聲中， 莫一笑感覺到桌子下麵的手一熱——手背被人覆住， 然後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他扭過頭去，就看到一直沒說話的男人側過半邊臉有些懶洋洋地給了他一個輕快地眨眼，然後又轉回去面對話筒。

　“我就說一句。”

　下面的嘈雜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這個人的發言。

　祁景言真的就只說了一句。

　“我祁景言，除工作要求外， 只可能和我身邊這個叫莫一笑的人一起舉辦結婚典禮。”

　他鄭重地說完這一句， 然後沖著四下的媒體點了點頭：“那麼我想大家的問題也就問完了，好的，今天的典禮就到這裡吧， 謝謝諸位的出席， 散會。”

　“啊？！”

　“等等！祁影帝，您不多說兩句嗎？”

　“等一等！我們還有問題沒有問完……”

　一眾媒體扯著嗓子幹嚎， 但那個任性的男人已經把話筒一推， 拉著身邊的青年站起身， 十指相扣地向外面走去，留下被搶了宣佈結束的臺詞一臉懵逼只能苦笑的主持人小哥應付媒體們的抗議。

　不過， 也不知道是某人真的那麼不小心還是主辦方設備沒來得及關周圍的收音設備，某個男人走到會場通向後臺通道的出口時， 仿佛在和身邊的戀人交談開玩笑，語氣帶著點輕嘲地說了聲——

　“說真的， 笑笑，今天是有人要我陪著‘假結婚’，這口子開了， 改天是不是就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要我陪她上.床了？不答應她死了就是我的錯？”

　大約是私下交談的緣故，祁景言的語速很快，也很飄，就這麼輕輕一句，他本人似乎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被擴音設備傳了出去，根本沒有停頓就直接往通道裡面走了，而莫一笑的回應也因為超出了會場收音範圍沒被記者們捕捉到。

　但就是這一句，就已經夠讓四面八方來的狗仔們興奮了，他們的眼睛幾乎都“唰”地一下亮起來——

　嘿，哥們兒，你覺得《祁影帝炮轟其粉絲行為惡劣》，這個標題怎麼樣？

　太蠢，太傻！看看爺的——《震驚！祁影帝被粉絲脅迫上.床？》，是不是爽度更高？

　不錯，不錯，不愧是震驚部的同僚啊，以後還要向你多多學習。

　好說，好說，大家彼此彼此。

　……

　然而，走出這些媒體記者視線外的兩個人卻如同做了壞事沒被大人發現的小孩一樣，相視竊笑。

　其實祁景言說的這句話，他本來是想發言的時候直接撂下的，但是宏毅在問過他打算說什麼之後，差點沒抱著自己boss的大腿哭死過去，一口一個“老大求你別這麼任性”、“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你的粉絲！”、“莫一笑能光明正大吃醋，但是你諷刺自家粉絲算怎麼回事？！”。

　祁景言嫌棄地蹬蹬腿把這小子踹下去，沒好氣地表示好好好他不瞎說。

　——但自認為對粉絲還是挺照顧卻遭遇這樣的道德綁架的祁影帝，一想到自家和笑笑差點面臨一次情感危機就還是覺得不痛快，到底忍不住裝作“不小心”地樣子撂下了那句話。

　而後續的發展和兩人料想的差不多。媒體記者們當然不會放過這次爆點奇多的發佈會，無論是莫一笑的“他又不是聖誕老人，不負責滿足全世界人的聖誕願望”，還是祁景言的“改天是不是就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要我陪她上.床了”，都是極具爭議性的言論，被用血淋淋的姨媽紅加粗作為頭條標題或者小標題放出去，引發了激烈的討論。

　網友們各執一詞，有人覺得兩個人太不近人情了，自私自利，也有人覺得說得好、特別過癮，他們早就對這種道德綁架式的“我弱我有理”不耐煩了。值得一提的是有一部分“言飯”崩潰大哭，宣佈脫粉，說“我不相信我喜歡這麼多年的男人，竟然是對於粉絲一點不在乎的人”，還有一部分堅稱是莫一笑“帶壞”了他們完美的偶像，決定成為堅定的莫一笑黑。

　這個消息也在熱搜榜上呆了一天，但在祁景言和莫一笑雙方都根本沒回復的情況下，也很快淡了下去。

　在另一邊。

　醫院病床上，蒼白得像一張紙的女孩，只看了一小會發佈會重播——就是莫一笑說話的那會兒，整個人蒼白的臉色就轉變為了慘白，一隻瘦骨嶙峋的手顫抖地扶在了胸口上，艱難地咳嗽著。

　旁邊圓潤的中年女性一下子跳起來，整個人都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撲到了床邊：“歌兒，歌兒你沒事吧？來，喝點水！”

　她嘴裡念叨著，手上卻手忙腳亂地去關女兒看著的光屏，眼睛裡一般是痛苦的淚水，一半是憤怒的火焰。

　“乖女兒，別聽這個了。那個人不懷好意，霸著那個祁景言不放，他就是嫉妒，小心眼，所以故意說這種話。明眼人都知道他小肚雞腸，祁景言還沒說什麼他就唧唧歪歪了，他有什麼資格？寶寶別看，為這種人傷著身體不值當。”

　她嘀嘀咕咕地說著，快速地關掉了發佈會的重播。

　南歌捂著胸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但殘存的意識裡還是大片大片的羞.恥和絕望。

　“不是的……不是的……媽媽……”

　她聲音已經輕得如同囈語。

　“他是男神的戀人啊……”

　那個青年的作品她看過，很出色。當他出現在鏡頭裡，你很難注意到其他人，而只願意把目光緊緊地鎖在那個發光體身上。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在詮釋著什麼叫做演技，什麼叫做感染力。

　即便是身為“老婆粉”的南歌，在知道祁景言和莫一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酸澀和傷感，也不得不心服口服地覺得——如果是這個人，和男神果然很配吧。

　“他、他當然有資格……”

　其實，在她提出想要“嫁給”男神的時候，腦子裡也不是沒有倏忽閃過那個青年的影子。但是卻被她努力“忽略”了。

　……她生著重病啊……

　……只是一場婚禮，對男神來說就像是一場戲一樣，沒關係的吧……

　“婚禮”之後，祁景言依舊是莫一笑的，她只是想要那麼短短的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不可以嗎？

　當時的南歌這樣想著，對著圍在床前的親友和志願者說出了自己的懇求。

　但她以為的是，他們會幫助她聯繫到男神，委婉提出這個心願。但沒想到，最終，這演變成了通過媒體平臺“喊話”的一場輿論壓迫。

　南歌覺得心慌了。

　她想著那段短短的、被母親打斷的視頻裡，青年漂亮的面孔上帶著凜然之色，嘴裡吐出讓她覺得整個人都感到寒冷瑟縮的話語：

　“是的，南歌小姐是景言十幾年的粉絲，但這並不代表景言對她負有任何意義上的責任。”

　就好像是一盆冷水，突然澆在了赤腳站在冰天雪地裡的她的頭上，將她整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

　迷迷糊糊的大腦，和迷迷糊糊的幻夢一起，被毫不留情地澆得清醒起來：

　……是啊，男神對她，根本沒有任何義務。喜歡他，仰慕他，都是她自己的事情，那個耀眼的男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而她……她原本也只是喜歡他的芸芸眾生當中的一個，本來就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即便是在少女時代最甜美的夢想裡，她所希望的也不過是能夠遇到他，得到一個簽名和合影而已。什麼結婚，什麼成為他的新娘，那是偶爾白日做夢的幻想裡才會飄過的念頭，但理智讓她清楚地知道這不可能。

　……那麼，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

　女孩子想到了那些天來自各界的、無微不至的關懷。確診絕症以來，一貫嚴厲的父母小心翼翼地呵護她、滿足她所有的願望，認識的、不認識的志願者、好心人紛紛慷慨解囊，總有人來看她陪伴她，給她帶禮物……

　最開始她是惶恐不安的，在病魔的折磨和對於這一切待遇的受寵若驚中度過，但慢慢就不一樣了。她開始覺得痛苦，開始恨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這一切降臨在她的身上，開始對那些殷殷關切習以為常，開始習慣性地向這些好心人索求……

　“我想和我最喜歡的男神結婚，哪怕只有一天。”

　最後她這樣說。

　就好像理智已經不在家了那樣。

　“……我被寵壞了……媽媽……”

　少女蒼白的面龐上滑過一滴淚珠。

　“不要罵了……”不要罵莫一笑，他說得沒有錯。

　她生病是不幸，是意外，但不是祁景言的責任。而且，就算是她這樣一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女生，那個男人也表示願意為她支付醫藥費，甚至以她的名字命名了一個基金會啊……

　她怎麼有臉還去奢求別的呢？

　她明明原來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知道不能得寸進尺，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可是一場病，傷害的不僅僅是她的身體，也有心態。潛意識地覺得其他人欠我的，潛意識地知道利用自己的弱勢群體的身份要求更多、哪怕是不合理的……

　南歌怔怔地落下眼淚，耳邊母親焦急的呼喊仿佛離得很遠很遠。

　很久，她啞著嗓子開口。

　“媽媽……幫我發一個聲明好嗎……這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了……”

　.

　“南歌V：非常感謝這幾天各界一直在幫助我的朋友、媒體、志願者，還有其他的好心人。在看到今天‘南歌基金’成立的發佈會後，我感到又是感動，又是羞愧。感動的是我的偶像祁景言先生等和我素不相識的善良的人，為了我這樣一個明明和他們無關的人慷慨解囊、獻出愛心；羞愧的是，如果不是莫一笑先生犀利理性的話將我打醒，我竟然沒有意識到，在任性和‘我弱我有理’的道路上，我已經走出了那麼遠……”

　看到這個聲明的時候，祁景言和莫一笑已經又一次回歸了拍攝《最後的綠洲》的工作中。

　手指快速地劃過光屏，青年看完了這封並不短的聲明，或者說，公開信，沉吟了一會兒，抬頭：“挺誠懇的，我覺得應該是發自真心的。”

　“你總是把人想得那麼好。”邊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頭，“你怎麼知道不是見勢不妙趕緊改口？”

　“畢竟是你十幾年的粉絲。”他的青年彎起一雙漂亮的眼睛笑道，“我總是覺得，景言你這麼好，真的發自內心喜歡你的人，不會是壞人。”

　青年有一雙非常明亮清澈的眼睛，專注看人的時候，會讓人有被深愛著的錯覺。更不要說，這個時候，他看著的就是他愛著的人了。

　被這樣注視著，再加上明明是變相的情話而說的人卻不自知，祁景言覺得自己很難不生出想把這個人拉過來、壓在沙發的角落裡狠狠親吻的衝動。

　他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

　一個甜蜜的吻之後，男人才用還帶著水色的唇勾出笑意：“好吧，喜歡我的都不是壞人……那我親愛的笑笑，你一定是‘最不壞’、最可愛的那一個了。”

　因為你是最愛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南歌的故事就到這裡了~

　其實本來這章的最後我寫了笑笑看了公開信，又有點心軟，建議言言去看看南歌，但後來還是刪掉了。

　雖然這個粉絲並不是個壞人，她母親其實也不是，但她們給笑笑和言言帶來了麻煩是不爭的事實，不是你說“我是無心的”，或者“我都這麼可憐了，你不能諒解我嗎”就可以得到原諒的。

　南歌本人是因為絕症心態失衡、覺得全世界都欠她、只有她最倒楣，所以利用絕症患者的身份提出各種要求。大概是不幸讓她扭曲了初心。

　而她媽媽……有小天使在留言裡說，是不是被別人利用或者和別人達成協議，不然為啥之前還反感女兒追星，一下子就開始要求祁景言和她女兒辦婚禮呢？其實真的沒那麼複雜，事件本身挺單純的，或許有其他人推波助瀾，但這個母親的目的很單純，她之前反感女兒追星，就像是任何一個望子成龍的母親一樣，看孩子哪兒哪兒不順眼，但發現孩子得了絕症之後，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她平平安安，追星也好、一身毛病也罷，活著就好。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南歌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就變成了想要不惜一切代價為女兒完成心願。這個心態的轉變因為寫起來就太囉嗦也有點無關，我就沒有寫，但這個母親其實也不是壞人，只是絕望下的不擇手段。

　……但其實，整件事情裡，沒有所謂的壞人。

　有的只是生命即將消逝所以充滿恐懼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關愛得到一切的女孩，還有絕望之下偏執的母親。以及因為女孩的喜歡和公眾的“聖母式善良”而被牽扯進來的笑言夫夫。

　這段劇情最開始只是想促進笑笑的成長，不過寫著寫著蠢作者自己就忍不住注入了很多對現在的娛樂圈和網路的感想╮(╯▽╰)╭有些小天使應該不太喜歡這種沒有爽度也沒有甜度的劇情，所以迅速過掉了。不過，還是希望把想要表達的東西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