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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醜小鴨》第56章
卷二:燦爛時節誰煮酒 二十四回:畫九思

  臨窗照水,鋪開宣紙,一爐龍腦香裊裊而燃,煙氣便漸漸縈繞得這間畫室清峭古雅,若有性靈。。

  秦秣與趙周站在一邊,看喬梓暄淨手、調色,然後捻起一支大號白雲羊毫筆沾墨鋪灑,於是那筆鋒便在濃淡轉折間暈染出一片墨青遠山,幾處怪石嶙峋。近水池塘,田間阡陌皆在其中,留墨飛白,更見隱約悠長之意韻。

  喬梓暄又換了一支中號白雲,沾赭石,寥寥數筆,那池塘邊上便多了一隻伸爪刨地的小土狗。再沾藤黃、三綠,一個枝葉纏繞的野花環又隨意落在小狗旁邊。他再換一支筆,或鋪墨、或重染,或修飾細節,於是這一幅「何處人家」就在他筆下漸漸清晰,到意態鮮活,幾欲脫紙而出。

  「好!」趙周擊掌讚歎。

  喬梓暄換筆落款,點硃砂,蓋印章。

  秦秣彷彿又見當年,也忍不住讚道:「此畫最為精彩之處,便在那一隻野花環。」

  喬梓暄擱下筆,轉身微笑道:「何解?」朗朗天光從窗外透照到他身上,映得他這麼一笑,便如繡竹展葉,清雅非常。

  從古至今,竟仍能見到喬梓暄這般人物,由不得秦秣不憶當年。

  她微微恍神,輕嘆道:「何處人家,其中隱含兩個問題。一是見不到,於是尋找疑問,二是肯定有,卻難尋痕跡。所以不見人影,不見炊煙,不見屋角,卻有這一隻花環。花環當然不可能是這小狗所編,那麼,編花環之人卻在何處呢?一波三折,引人深思,此畫尤得其意。」

  趙周哈哈一笑,連連點頭:「這畫跟宋徽宗當年所提,踏春歸來馬蹄香,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梓暄你這畫中五味,可又精進一大步,叫你老師知道,一准樂得又跟我這老頭子炫耀。」

  喬梓暄不驕不躁,仍然淡笑道:「當年那位畫狀元題畫踏春歸來馬蹄香,卻不見花卉,只有蝴蝶圍繞馬蹄飛舞不休,從此開創畫中藏迷之先河。我不過是拾取前人牙慧,如何能跟先賢相比?」

  趙周伸手輕拍喬梓暄的肩膀,皺眉道:「梓暄,我最不喜歡你的地方,就是你太謙虛。你老師一向來最是狂妄囂張,怎麼就教出了你這麼個謙虛過頭的弟子?」

  喬梓暄微笑不變:「老師最得意的,正是教出我這個懂得謙虛的弟子。」

  趙週一愣,忽然放聲大笑。

  聽聽喬梓暄這話,他哪裡謙虛了?他這口稱謙虛,其實不知道有多自得呢!

  秦秣在一旁聽著,都覺得這個一派君子風範的人偶爾幽默起來,那效果別是逗人。她臉帶微笑,神思其實恍惚。宋徽宗是嘉佑年以後的皇帝,秦秣不曾經歷過宋徽宗的時代,如今聽人說起「踏春歸來馬蹄香」,她心中滋味,著實莫名。

  「此畫,」喬梓暄又看向秦秣,說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話,「便贈與秦小姐,如何?」

  趙周眯起了眼睛,看看秦秣,又看看喬梓暄。

  秦秣微感愕然,正要問個究竟,喬梓暄又道:「此畫乃是根據秦小姐對聯所作,秦小姐是懂得賞畫之人,一眼看出花環玄機。若不贈你,此畫也徒增黯然,不如毀去。」他說話間,一手已經撫到畫上,彷彿要將畫撕開,毀掉這一紙勝景。

  「這畫我收下了。」秦秣輕輕伸手,攔住了他。

  抬手間,秦秣又將畫案上的畫輕輕提起,放到另一邊桌上平鋪晾著。她在畫氈上再鋪一張玉版宣,提起一支大號花枝俏勾線筆,沾了煙墨,便輕按緩游,走起了線條,行雲流水間繪出一個古裝男子的半側身影。

  趙周微感驚奇,喬梓暄更是緊緊盯著秦秣繪畫的姿勢,若有所思。

  秦秣行筆極快,偶有停頓,也是筆斷意連。她用的是玉版宣,這種宣紙介於半生半熟之間,既能畫工筆也能畫寫意,而她的畫既有寫意的意境和筆法,又有工筆的構架與細膩。她用游絲筆畫人物的眉眼與髮髻,又用接色法點染人物瞳眸與水色雙唇,最後用枯筆塗抹虛化的背景,竟是銜接得自然流暢之極。

  很快畫中人物便帶著一股清峭溫雅之氣躍然紙上。

  在雕花木窗的半掩下,這男子青衫大袖,高冠博帶半隱半現。他微側頭,一手提筆,另一手撐案。那提筆之手被秦秣畫得格外修長清晰,骨節分明,便彷彿暖玉一般。

  最後秦秣題名「九思」,然後落款懷虛居士。稍有遺憾的便是她如今沒有印章,所以落不了印,這畫不能完整。

  趙周上前一步,仔細觀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苦笑:「你這小丫頭,小小年紀看著不起眼,筆力居然已經自成一派。不說意境,光說筆法,就連梓暄只怕也比你稍低一籌啊!」

  喬梓暄早已面色凝重,秦秣這一畫完全出乎他想像,在聽得趙周言語之時,他也點頭輕嘆:「我不如。」

  秦秣眉梢輕輕一挑,擱下筆,抬手虛引道:「這畫贈與喬先生。」她卻沒想過要謙虛,在這畫道上,她確實自成一派,就算不達宗師境界,也有了宗師的意蘊,所以她不需要謙虛。

  不過秦秣自穿越過來以後,久未練習畫技,也有些手生了。若不是常常練字,保持了腕力和手感,要有這樣的水準,只怕還有些困難。所以見得喬梓暄畫畫,她也忍不住技癢,想要趁機練練。至於她這畫功來歷,她只要保持神秘,閉口不談,誰還能對她窮根究底?

  這也是現代文化開明的好處,若非是在這個年代,秦秣可不知要何等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喬梓暄一眼望過來,正對上秦秣的眼,他那眼神輾轉深幽,彷彿驚喜,又令人難以揣測。

  趙周恰恰恍然道:「原來這畫中人,正是梓暄!只是,為何古裝?又何為九思?」

  古裝是秦秣在回憶當年,而「九思」,秦秣回望喬梓暄,含笑道:「喬先生可知,何為九思?」

  喬梓暄點點頭,又搖搖頭,微微苦笑道:「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秦小姐以九思相贈,梓暄受教了。」

  「那我這畫,也不枉顏色。」秦秣輕輕瞥過喬梓暄,望向趙周,又是微微一笑。

  門外卻忽然傳來喧鬧之聲,一道少女的聲音在帶著怒意大叫:「爺爺!爺爺!我剛才看見三哥了,他先是不理我,我好心叫他回來,他反而把我拌一個觔斗,跌得我這件新衣服全壞了!你要教訓他,狠狠教訓他!」

  畫室的門被大力推開,當先走進的少女彷彿一陣風般撲進趙周懷裡,她抓著趙周的衣襟就是好一陣撒嬌:「爺爺,三哥是壞蛋!超級大壞蛋!你要教訓他!不然叫他以後再也不要回來啦!」

  趙周被她膩得不行,忙不迭安撫:「好啦好啦,香兒乖,爺爺一定幫你教訓老三。快站好了,這幅沒骨頭樣兒,也不怕你梓暄哥哥和秦姐姐笑話。」

  又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從外頭走到了門邊,他抬眼將畫室裡的情景全然入目,然後皺眉道:「爺爺,三弟的脾氣是要收拾收拾了。」

  趙週一嘆:「你們這些小崽子,我還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小三那邊我會教訓他的,不過東兒你也要多多謙讓你弟弟。好了,誰也不許再說這事,小三今天既然不肯回來,那誰也不許再多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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