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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醜小鴨》第62章
卷二:燦爛時節誰煮酒 三十回:寤舊夢

  推開小臥室的窗戶,秦秣探頭仰望天空,然而天幕一片墨黑,這十五的圓月不知在什麼時候竟藏到了濃雲之後,半點月影也不叫人得見。

  秦雲志在客廳裡叫嚷:「二姐,電視上說了,今天要八點半下樓看月亮,那時候的月亮才最亮最圓呢。快過來看晚會啦,你一個人悶房裡幹什麼?」

  秦秣懨懨地回了他一聲:「我要看書。」然後便抽出一本從學校圖書館借出的《北宋野話》看了起來。雖然知道自己偏科文史,這時候更應該去多多練習數學題,但此刻的她實在提不起興致。

  翻到王安石變法那一章,秦秣心中反覆感慨著世事無常,這人間變幻,誰又能早料到?

  當年的秦公子與蘇軾交好,嘉佑四年的時候,王安石還只是個不得志的地方小吏。也不知具體是什麼由來,蘇軾非常看不慣王安石的行事為人,連帶著秦陌也同樣看輕他幾分。可是就在那一年,王安石竟然大膽地寫了《上宗仁皇帝言事書》,請求變法。

  當時朝野震驚。

  蘇軾在嘉佑二年虛歲二十一的時候就中了進士,正是少年得志,裘馬輕狂,更分外看不上眼王安石的變法之論。他與秦陌也曾如此議論:「王半山此人,自以為天下庸碌,唯他獨醒。豈知變法之行,傷及民眾,亦動我朝根骨。且看諸位大家能不能容得了他!」

  果不其然,嘉佑四年的變法遭到重重阻礙,最終未能實行。

  秦陌當時醉眼朦朧,左手打翻金樽,右手便拔出雕花架上的一口龍泉劍。

  劍出,寒光凜冽,霜雪欺人。

  秦陌張狂大笑,寬袖拂過,抬手便將寶劍擲出門外!

  「水火也好!朝野也罷!幹我何事?」他醉步踉蹌,扯住蘇軾的衣袖便拉他闖入對面詠霜姑娘的香閣之中。

  「我有美酒佳人仙音,我有錦繡文章在胸,復又何求?」秦陌一腳踹開眼前的玉石屏風,「詠霜,美酒正酣,汝此刻不擺琴,尚待何時!」蘇軾不知何時已告辭離去,而秦陌趁帶酒意,暖香滿懷。

  ——那場千年前的一醉,彷彿又只在昨日。

  昨日,秦陌辭了詠霜,從攬香院中帶著幾個從人隨意走到汴梁河邊。河邊青石鋪路,夜市燈火如星,那歌女音色婉轉,甜美得彷彿能勾起人心底最為溫醇的舊夢。舊夢之中,秦陌一腳跌入汴梁河裡,這一溺下,便是千年。

  千年之後,秦陌成了秦秣,於是乾坤顛倒,古今錯辨。

  秦秣翻開青史,蘇軾與王安石之名相併閃光,可是,誰還記得秦陌?

  嘉佑只到八年,宋仁宗便駕崩,繼位者英宗趙曙。

  趙曙本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宗室子,在當年的汴京貴族中,他甚為不起眼。非是仁宗親子,趙曙卻能繼位,其中莫測,也夠教人遐想感嘆了。英宗之後神宗繼位,也是到那個時候,王安石才真正得以推行變法。

  秦秣錯過了那段時光,但現在也可以想見,歐陽修與蘇軾等人在被迫離京時,該是何等黯然。嘉佑四年,蘇軾與秦陌張狂對飲,縱談時政,又豈能料到將來?

  在那場變法當中,秦侯爺同樣被貶,秦府百年世家的榮光,一朝傾倒!

  秦秣猛然闔上手中書本,閉目,而雙拳緊握。

  如果當年的秦陌不是那樣張狂放縱,如果他能勤勉致政,如果沒有那失落千年的一跌足……那麼,他能不能在大廈傾倒的時候,擔起秦府那一塊顏色深沉的屋樑?在那場貶斥與打壓之下,那習慣了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一大家子,他們又如何能挺起脊樑,繼續昂首走下去?

  那個秦侯府,終究是化作塵埃,淹沒在歷史長卷中了;那個宋王朝,以及那場變法,也同樣逃不過紛亂爭鬥與時光侵蝕,最終一起走入了腐朽沉寂;便是那帝王將相的整個封建舊制,都已被新生的力量打破,從此埋入史書,天顏改換。

  「父親……」秦秣只能在心中默念,「兒子不孝……」

  這個中秋,有人歡喜,有人惆悵。而秦秣,她的愧疚與悔悟全都一同做了時光的祭品,無處彌補。

  「二姐,快出來吃月餅啦!」秦雲志的聲音又在小客廳裡歡快地響起。

  只是秦秣聽在耳中,卻覺得朦朦朧朧,恍如隔世。

  她面色淡然地走進小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然後隨手拿起一個月餅,也不管什麼味道,便只當沒知覺地一口口嚼進肚子裡。

  電視裡傳出《明月幾時有》的歌聲,人們擺著盛宴,唱詠古今,只說團圓。

  秦秣聽著聽著,便漸漸回過神,又覺得好笑:「子瞻吟誦水調歌頭,把酒問青天,卻不知可還記得當年那與他共醉之人?後人評述他為豪放派詞人代表,又幾人知他心焦?」她因這中秋,放縱自己追思,如今思緒漸平,也知道自己更該正面當前現實。

  秦沛祥依舊在翻著他那一迭資料,皺眉苦思,裴霞則在做著家務,洗碗拖地。

  「爸,」秦秣輕輕叫了秦沛祥一聲,然後挪到他身邊坐下,探頭去看他手裡的資料,「爸,有什麼困難,說給我聽聽好不好?就算我不大懂,但你說出來,也許我還是可以幫你理理思路的。」

  秦沛祥眉頭皺了一下,一句呵斥的話正到嘴邊,卻在看到秦秣滿臉認真時,終又化作一嘆。

  「秣秣,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現在最主要的,還是讀書。只要你把書讀好,爸爸媽媽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秦秣非常堅決地搖頭道:「爸,我不是小孩子,你說的這種話,別說我不信,就連小志,他都不會信的。我們是一家人,就算我能力有限,但我至少應該知道你跟媽媽在因為什麼而苦惱。我也想出力,你相信我。」

  秦雲志將視線從電視機上轉過來,雖然沒吭聲,但卻緊緊地關注著父親與姐姐的談話。

  秦沛祥沉默了好一會,他目光靜靜落在秦秣身上,神思複雜。而秦秣平靜地與他對視,寸步不讓。

  秦沛祥忽然偏過頭,苦笑道:「你這孩子。」

  他煩躁地從口袋裡摸出煙,點燃,抽上,眼睛眯了起來。

  「你爸我是升了科長,行政科長。不過廠子面臨資產重組,這個時候必須有一大批領頭人下台,行政科長嘛,就是必須下台的那一個。」

  「爸,下台以後,是不是會連工作一起失去?」秦秣並不驚訝,關於這個說法,是她早有心理準備的。

  裴霞擦乾雙手坐了過來,埋怨道:「還不是你爸那時候太忘形了,他一個搞機械技術的,人家讓他去做行政科長,他還真以為是抬舉他呢!」

  秦沛祥並不反駁,只是狠狠吸進一口煙,皺眉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轉機,要是這一批訂單能夠及時完成,或許就不用破產重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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