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談蹇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密切關注起來了，因為他在下飛機的第一時間就接到了賀重海的來電，通過給出“XX方向前行XX米”的指令方式被帶離機場，隨後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被幾人蒙著眼睛請上車。

有兩人一左一右同他坐在後排，但談蹇只是視線被遮擋住，他需要和賀重海保持通話，手腳依舊自由。

身旁兩人在路途中對他進行了搜身，確保沒有暗自攜帶手槍，減少危險程度。談蹇在賀重海能聽到的情況下給出不屑的說辭：“我說了來換他，就不會帶槍，我如果帶了那樣的東西，還能在機場過安檢嗎？”

那兩人聽到這裡動作停頓，不再繼續搜索，電話裡的賀重海冷哼一聲，對他的臺詞不置可否。

車開了很久的繞路，倉庫因在城市另一側的郊區，從機場過去本就需要半個多小時，這一番繞路足饒了一小時出頭，以至於談騫下車時已是淩晨五點左右。

天際不再是沉如墨色的黑暗，隱隱約約泛出幾抹血色紅光，為這黑漆漆的地方提供微弱光芒。

談蹇腳踩到地上的同時便伸手扯掉眼睛上的黑布，看著他的兩人立馬按住他的肩膀，他冷冷看了一眼，低聲道：“放手。”

“你們就是這樣的交易態度嗎？我如果有事，你們老闆什麼都別想得到。”談蹇揮手擋開這兩人，“我的人在他手上，但他想要的東西在我手上，讓他出來見我。”

兩人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姿態放低幾分，伸手比了個請的動作，帶他往倉庫的方向走。

談蹇隨他們走近，在離庫門只有二十米遠時停下來，再次提出要求：“讓他帶人出來見我。”

“談先生，我們老闆就在裡面。”

“聽清楚，我說的是讓他帶林承丘一起出來見我，”談蹇蹙眉，“不要把我當傻子，如果人不在裡面，我進去了，還出得來嗎？”

兩人躊躇不定，談蹇解鎖手機，親自將電話呼過去。

響鈴聲就在很近的地方，幾秒鐘後被賀重海掛斷，這個一直藏身在庫門後的人終於走出來，露出陰森森的笑容。賀重海慢慢地抬起手來，手槍上膛，對準沒有防範的談蹇。

談蹇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迅速低頭掃了一眼被自己切換介面的手機螢幕，確定現在這個地方是不是林承丘的所在地，繼而不動聲色地將手機鎖屏，揣進衣中，向他舉手示弱。

賀重海發出刺耳的低笑聲。

“談總……談先生，怎麼樣？你覺得我出來就可以改變局勢了嗎？搞清楚，現在是我說了算。”

談蹇明知故問：“林承丘在不在裡面？”

“當然，”賀重海很痛快，自認勝券在握，也不說謊瞞他，“聽說已經醒了，鬧騰著呢……欸你說，被打破了頭的人難道不會睡到天亮嗎？這林家二公子怎麼就那麼扛打呢？”

談蹇眼神沉下去，牙根咬到發疼，嘴裡漫出極淡的血腥味。

“談總這樣子有點嚇人，”賀重海得意地晃晃手中黑殼子，“要不是這玩意兒在我手裡，我還以為下一刻要死的人是我。”

“讓林承丘出來見我。”

“你現在是在拿什麼跟我談條件？”

“沒有條件，”談蹇開門見山，“你如果無所謂郵件裡的東西，願意拿命換命，那你隨便。”

賀重海臉上的假笑頓時消失殆盡，露出惡狠狠的模樣，扣住扳機的手指微抖。

談蹇不躲，看似伏低姿態的雙手與冷漠傲慢的神情迥然相異，安靜地等待著。

“把人帶出來。”

僵持許久，賀重海總算妥協，吩咐手下帶林承丘出來。

談蹇暗暗松了口氣，片刻後聽見倉庫裡另一扇鐵門打開的聲音，林承丘的聲音隱約傳出來，看來並沒有被關在太遠的地方。

林承丘嚷嚷的風格完全不是平時的性子，反倒像極了電影裡的角色：“給老子鬆綁聽到沒有？你他媽的先松腳！不然你要給老子公主抱出去？”

談蹇在那一刻情緒萬千，難以抑制地閉了閉眼。這一整夜提心吊膽，想像著林承丘的處境，終於在此刻聽到了他安然無恙的聲音。

林承丘很快被人押了出來，方樂珍也一同被鬆綁，林承丘不敢把她留下，將人帶在身邊。

走出倉庫的林承丘一眼看見了談蹇，沉沉地望著他的眼睛，對他笑了笑。

賀重海發出冷哼：“人你看到了，我想要的你最好現在就動手。”

“動個屁啊！”林承丘呸他，畫風頓變，“老公這個死不要臉的打我，可疼可疼了！”

談蹇看了看他，繼續談條件：“你讓他們兩個到我身邊來。”

“你他媽再多半句老子立刻嘣了你！”賀重海徹底被激怒，忽然放聲怒吼，怒瞪的雙眼裡遍佈血絲，顯然已沒有耐性再陪他們拖延下去，“把這三個不要命的全都給我綁進去！什麼時候兌現條件什麼時候放人，拖一天就給我當場嘣一個！”

“是，老闆！”

賀重海的手下立刻按緊三人，談蹇皺眉掙動一下，視線投向賀重海另一隻手上、已在頃刻間亮起螢幕的手機，平靜道：“你先接個電話。”

賀重海心中一緊，極為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這只臨時辦來的手機沒有保存通訊錄，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只是一串號碼，好似非常陌生，又好似有幾分眼熟，催命似的振鈴。

他一直不敢下手去接，腦袋放空地瞪著螢幕，直到振鈴結束。

隨即，第二次撥打再次迅速地來到。

賀重海咬牙按下接聽鍵。

“賀大人，”電話裡傳來不正經的稱謂，如惡魔的聲音傳入耳中，“今晚這出遊戲玩得愉快嗎？”

“林政……”

“榮幸，您這樣的前輩竟然記得住我等小生。”

賀重海一陣慌亂，發瘋一樣拿著手槍警惕地四下瞄準。

“林政！你、你不是一直留在家裡嗎？”

“您可真清楚……沒錯，我是在家，您不願意見到我，我怎麼敢冒昧出現呢？”林政話裡仍然帶著笑，每一句聽起來都很客氣，“但我雖然不能在現場跟您見面，心意卻是送到了的，您要不要猜猜是什麼？”

賀重海咬著牙不說話，林政輕笑幾聲：“算了，這可能不太好猜，我換個簡單點的問題……你猜猜看，談蹇今天沒帶在身上的東西，我送了多少過去？”

賀重海的臉色“唰”得一下變白了。

“我也有點記得不清了，不然我讓他們試一下，回頭您自己在身上數數槍眼兒的個數？”

“你想做什麼？”

“我不想做什麼，就是家裡缺了兩個人，想接回來吃飯。”

賀重海沒有立刻答應，眼神試探著鎖定在林承丘身上，暗暗捏緊手槍，又問：“你膽子這麼大……不怕我跟你弟弟同歸於盡嗎？”

“您不會的，”林政笑了起來，“您處心積慮做到如此地步，不該只為了我弟的一條命吧？您想想，現在的格局已經是這樣了，您如果妥協，起碼還有活路，相反，您不但不一定能和他同歸於盡，反而還有可能先他一步倒下……我請的人都是專業的，不信的話，要不要試試哪邊的手更快？”

賀重海氣到雙眼發花，渾身顫抖。

林政不再煽動情緒，留給對方時間慢慢考慮。他此時其實也已無比緊張，黏在背上的襯衣被冷汗浸濕，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腦螢幕上的現場畫面——他知道，他在拿親弟弟的安危做賭注。

畫面中的賀重海糾結很久，所有人都仿佛等待了一個世紀之長，終於見他緩緩地彎腰，把槍放到地上。

林政脫力，慢慢仰到椅背上。

“謝謝您，作為晚輩，這一刻我的感謝是誠心的。”

賀重海尤有幾分不甘心：“你是怎麼發現我在這個地方的？”

林政笑：“這你就要問談蹇了。”

賀重海望向談蹇，後者沒有給出解答，急於向十幾米外的林承丘走去。

而就在那時，倉庫裡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憤恨尖叫聲。

林承丘驚訝轉身，想起被他忘記的田甄，這麼一會兒一直疏于防範，完全沒有去考慮她的存在。

“為什麼又是你贏了……為什麼！你害我害得那麼慘，你為什麼不去死！你們都該死……都陪我去死吧！”田甄顫抖的雙手握緊手槍，就在十幾米外的距離處執槍對準他。

“承丘危險！”

方樂珍盯著田甄的手，不知她何時會扣下扳機，心急地想要替林承丘擋。可林承丘其實冷靜很多，情況再危險也不希望讓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女人替自己擋槍，在她側身擋上來的一瞬便將她用力推開。

喪失理智的田甄扣動扳機，他驚得閉眼，一聲槍響震破暗夜。

林承丘等待片刻，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出現，心中頓生恐慌。他抽著氣睜開眼睛，談蹇在他側前方捂住手臂，斜飛的子彈從胳膊上劃過，鮮血順著指縫流下來。

隱藏在黑暗裡的槍手更快一步動手，才讓那顆子彈險險偏離要害。不遠處的田甄已經倒在地上，修長小腿與左手拇指皆被子彈擊中，不知是因疼痛還是仇恨，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頃刻間發生的意外事故讓賀重海脫了一層力，他想起剛才林政在電話裡所說的一切，徹底相信了那些話……假如剛才的一念之間，他決定殺了林承丘，那麼現在倒下的人一定是他了……

林承丘筋疲力盡，先前還能勉強維持住的那一丁點歡脫性子徹底擺不出來，雙眼泛紅，嘴唇蠕動著像是在說著什麼。

談蹇咬牙耐住疼痛，裝作沒事般低頭去聽，好半天聽清他的話。

“回家吧……談蹇，我們回家吧……”

談蹇點頭，極慢地抬起受傷那只手，輕輕撫過他染滿灰塵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