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南繡之逝(一更)
鳳雲渺與鳳伶俐沒有想到,趕來的這一刻會見到這樣的一幕。
顏天真抱著一名背後插著十幾支箭羽的女子,她的肩上也中了一箭,而她身後的望江樓在大火之中燃燒,火舌已經竄到幾丈高。
鳳雲渺順著射箭的來源處望去,就看見對面屋簷上趴著的七道身影。
「該死。」
他低咒一聲,一腳踹向身旁的馬兒的蹄子!
馬兒受了驚,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帶動著馬車奔騰了出去,奔騰途中,正好攔截住了又一波的箭羽。
「嗤」
「嗤」
飛射出的箭羽,全都刺進了馬車的車板上。
鳳雲渺一個躍身而起,踩過馬車車頂,一個縱身又落在馬背之上,手中的韁繩狠狠一拉,勒住了馬匹。
馬車正好擋在顏天真與南繡的身前,作為堅固的盾牌,抵擋所有來襲的箭羽。
鳳伶俐已經衝向了對面屋頂上的人,勢如閃電一般。
鳳雲渺勒住了馬匹之後,身子也掠了出去,眸底殺意洶湧。
定要將這群人撕成片片!
兩人的出現,讓屋頂上的眾人起了警惕之心。
「不好,她們有幫手來了。」
「這兩個人看上去不太好對付,撤!」
他們原本是以顏天真為目標,這會兒她面前有大型馬車擋著,他們已經射不著人,當務之急自然是自保。
正準備撤離,卻聽身後響起一聲少年的低喝——
「傷我義母者死!一個都別想跑!」
鳳伶俐的話音落下,已經揪住了一人。
左手緊扣著那人的肩膀,右手握成拳,朝著那人的腦部狠狠打去!
他的動作快又狠,根本不給對方反應過來的時間。
其餘的人才轉過身,就眼見著一個腦袋從半空中飛過,帶出一片紅白液體。
鮮血混合著腦漿,濺到了好幾個人的衣服上。
眾人大驚。
這少年竟然一拳就打飛了人的腦袋,力氣實在大得嚇人。
這麼一驚嚇,腳下的步伐也就慢了一分,又有一人被扣住了後脖頸提了起來,他轉頭一看,就對上了一張俊美如神祇的臉孔。
一張無可挑剔的白皙玉面,魅人的桃花美目之中,毫不掩飾的殺機與戾氣。
「你們真是活膩了。」鳳雲渺開口的語氣毫無波瀾,手中的動作卻頗為凶殘,將功力運於右臂之上,提著手中的人朝遠處狠狠一甩!
那男子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撞擊在了遠處的高樓之上,瞬間鮮血淋漓,不成人形。
真正意義上的被拍成了肉餅。
這一邊兩人在誅殺敵人,另一邊的馬車之後,顏天真顫抖地舉起手,擦拭著南繡唇角不斷溢出的血。
鳳雲渺趕來了,她們不必再擔心有箭羽來襲。
可是——南繡已經活不了了。
「你不欠我什麼了。」顏天真道,「我不恨你了,不恨了……」
兩次的捨命相救,已經足以化解她心中的怨恨。
南繡的確給她帶來了痛苦,可她用自己身軀為她擋了兩次災難。
上一次,她為救自己,被殺手一掌打進了洶湧河流之中,生死未卜。
這一次,她為救自己,以背為盾,身中數箭,必死無疑。
再也沒有能夠存活下去的機會了。
還有什麼理由去恨她。
「良玉……還記得我剛才給你的錦囊嗎?拿出來。」南繡的聲音有氣無力,「快點……趁著我還有一口氣在,我要告訴你——怎麼解除紫月魔蘭的毒性。」
「在這兒。」顏天真從衣袖中取出了錦囊。
南繡道:「快點……打開。」
「好。」顏天真將錦囊打開,取出了裡頭的東西。
取出來的那一刻,她卻有些不明白了。
一個李子那麼大的琉璃瓶子,瓶口處的塞子接了一根細細的管子。
顏天真還來不及細想,南繡就已經牽著那根管子,對著自己的心口插了上去。
顏天真頓時一驚,「你幹什麼?!」
「傷你的那一朵紫月魔蘭,是我用血養的。」南繡朝她扯出了一個笑容,「我之前用手腕上的血做藥丸……可以為你延緩毒性,若是想要徹底解除毒性……要用我的心頭血。從心口處抽出的血液……最是有效,一勞永逸。其實……我打算救你,也就沒打算自己還能活著……」
說話間,從她心口處流淌出的血液已經順著那根細細的管子,流入了琉璃瓶中。
顏天真這一刻沒能忍住淚意。
南繡連取心頭血用的工具都準備好了……她是真沒打算活著了。
「良玉,你回家之後……告訴你哥哥,在我住的那間屋子裡……我給他繡了一個荷包,可是沒有完工……我想繡一對並蒂荷花……還差了幾朵荷葉,我急著來找你……沒有繡完,也就沒有機會送出去了……本來想著,和你一起回去……繡完之後再給你心頭血……如今……怕是沒有機會繡完了……」
「我會告訴他的,我會幫你轉交給他,沒有繡完也不要緊,他一定會留著做紀念的。」
「我在攝政王府……化名秀珠。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與他匹配……」
「不是沒有資格,只是沒有緣分,你有資格的。」顏天真抱著她坐了下來,讓她側躺自己的懷中,不去牽動她背後那些箭羽。
南繡一隻手還緊緊地握著琉璃瓶,眼見著琉璃瓶裡的血液漸漸增多。
顏天真顫抖的聲線在耳畔響起。
「你聽我說,你有資格,你從來沒有得過花柳病,你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你的那些症狀像是花柳,但絕對不是花柳,我已經找到了害你的人,並且他已經交代清楚了,是他練了邪功,走火入魔,把毒素傳到了你的身上,才引發了那些症狀,跟花柳病無關。」
她必須告訴南繡事實,但她卻不敢告訴南繡,害她的這個人是她的哥哥南弦。
「真……真的?」南繡口中一片鮮紅,說話斷斷續續,目光中也帶著難以置信。
「真的,你從來就沒有花柳病。」顏天真一手托著她,一手輕柔地拂過她的發絲,「這一切,不怪你。」
「真好。」南繡唇角揚起一絲欣慰的笑容,「在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之後……我們還能冰釋前嫌……不容易。良……良玉,如果還有下輩子……我還是想和你……和你做好朋友,我再也不會害你了……你……你也不要隨便拋棄我?行不行?我……最怕被人拋棄了……」
「行。」顏天真抽了一下鼻子。
「良玉,別……別哭……其實我是自作自受……不值得你流眼淚的……我好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害你……還不是因為我……我小心眼……我從來捨不得要你的命,我……我拿自己的血給你做藥,想讓你離不開我,想……讓你明白我對你的重要性……」
南繡的呼吸愈來愈微弱,目光卻還緊緊盯著手中的琉璃瓶。
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她要看著這個瓶子裝滿她的心頭血。
不裝滿,死都不瞑目。
顏天真的眼淚流淌在她的手背上,聽到耳畔有腳步聲走近,也並沒有抬頭去看。
鳳雲渺與鳳伶俐解決完了所有的敵人,走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南繡身中數箭,側躺在顏天真懷中,面上毫無血色,一隻手緊緊握著裝有血液的琉璃瓶,瓶子已經快要裝滿。
那瓶子裡接的是她的心頭血。
「義父,她在幹什麼?」
鳳伶俐才問出口中的疑問,鳳雲渺卻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不要吵。
南繡是為顏天真擋的箭。
此刻這樣的舉動,必然是有原因的。
莫非——徹底解除紫月魔蘭毒性的方法,就是要用養殖者的心頭血?
原來除了紫蘇果之外,還有這樣的解決方式。
終於,琉璃瓶裡的血液裝滿了。
南繡這才抽出了插在心口的管子,將琉璃瓶遞給了顏天真,「快點……快點喝啊……讓我看著你解毒之後,我再去死……快點……成全……成全我這個心願。」
她的眉眼之間只剩疲憊感,早已失去了活力和生機。
她的目光卻堅定又帶著期盼。
顏天真沒有猶豫,接過了她遞來的琉璃瓶,仰頭喝下。
一口氣喝完,這才低頭望著南繡,「我喝了。」
「好……很好。」南繡有些艱難地抬起手。
顏天真握住她的手。
「我這輩子……活得太糟糕了。」南繡緩緩瞌上了眼皮,「良玉,你……好好活著。」
她還有很多話想說。
可是她已經說不出口。
她的生命力一點一點地枯竭殆盡,終於不剩一絲力氣。
良玉,最懷念我們初相識的時候,你天真無邪,我也心思純淨。
如果……
你我之間沒有那一場變故,我們的友誼應該可以一直走下去罷。
若來生還能再做姐妹——
我不會忍心再傷你一絲一毫,我會護著你,危險之際,像今日一樣奮不顧身地衝在你的前頭。
你說要掩護我先逃走,只為了換取紫月魔蘭的解除方法,你不知道,我早就已經打算挽救你的性命。
我哪裡會真的留下你獨自逃亡。
最好的朋友,值得拿性命守護。
良玉,我為曾經的過錯而懺悔,很幸運能得到你的諒解。
良玉,保重……
帶著我對你的祝福,好好活下去。
顏天真望著南繡閉上了雙眼。
臨終之前,南繡緊緊地抓了一下她的手,似乎是在訴說著不捨。
然後——
無力地滑落。
顏天真將頭埋在了南繡的肩頸處,流出眼眶的淚水打濕了她的肌膚。
她已經感受不到南繡的一絲呼吸。
南繡……
在害過我之後還能被我所心疼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一人了罷。
你從來都不是個惡毒的人。
你只是太偏激、太執拗、太怕被傷害。
你報復良玉,終究還是選擇用自己的性命挽救良玉。
我不是良玉,也要代替良玉,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義父,官兵來了。」
聽著鳳伶俐的話,鳳雲渺轉頭看了一眼,果真看見不遠處一群黑壓壓的官兵趕了過來。
「真是一群辦事拖泥帶水的傢伙。」鳳伶俐道,「樓都燒沒了才趕過來,真不知道朝廷養他們幹什麼吃的。」
「先不管他們。」鳳雲渺俯下身,朝著顏天真道,「天真,我們先走罷,官兵來了也已經不頂用了,反而會揪著我們問東問西,我們快些離開此地,處理你的傷勢。」
顏天真抬起頭,「不能把南繡留在這,我要帶著她的骨灰回鸞鳳國。」
「好,讓伶俐背著她。我背你,我們快走。」
「好。」
以鳳雲渺和鳳伶俐的輕功,很快就甩開了所有的官兵。
二人奔過了好幾條街,竄進了一條街角的醫館裡。
醫館的大夫望著到來的客人,嚇了一跳,看了一眼鳳伶俐背後的南繡,搖了搖頭,「這位姑娘身中這麼多箭,救不活了,你們可以為她辦理後事了。」
「廢話,人都已經沒了。」鳳雲渺背後的顏天真道,「沒讓你救她,讓你把她身後的這些箭全拔了,認真地拔,就像對待正常病人一樣,我們是要安葬她的。」
「好好好,老夫明白了。」大夫應著,又道,「這位姑娘,是不是應該先處理你肩上的箭傷?」
「你把藥給我,騰個地給我,我來為她處理傷勢。」鳳雲渺說著,瞥了一眼南繡,「你處理這個姑娘背後的箭就可以了。」
顏天真的箭傷在肩膀上,處理傷口就得褪下衣物,把肩膀露出來。
他是絕對不允許其他人瞥見她身上的肌膚。
就算是年邁的大夫也不行。
大夫聽他這麼說,便將藥箱子給了他,領著他去了隔壁的小屋。
鳳雲渺將房門關上,便牽著顏天真到了床榻上坐下。
「我要拔箭了,會有點兒疼。」
聽著鳳雲渺語氣裡的心疼,顏天真道:「我忍得住,你拔。」
鳳雲渺握住了箭羽的尾端,迅速一抽!
顏天真悶哼一聲。
「忍著點兒,我為你清洗傷口再上藥,上藥之後就會好多了。」
「嗯。」
由於疼痛,顏天真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卻並沒有喊叫。
接下來,鳳雲渺為她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又小心翼翼,包紮結束之後,懷抱著顏天真,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痛不痛?」
「當然會痛。」
「那為何不喊出來呢?」
「以前也受過這種程度的傷,習慣了不喊叫。」
鳳雲渺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今日,是我來晚了。」
「不怪你,誰也不會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又不會未卜先知。」顏天真眉眼間帶著疲倦,「可惜了南繡……」
「她背後總共十三支箭,她竟然也能強撐著一口氣給你放血,可見她救你的心十分堅定。」鳳雲渺頓了頓,道,「原本我還想著要怎麼收拾她……」
「不要恨她了,她的人生太悲慘了。」顏天真道,「她不欠我什麼了。」
南繡臨終之前的話,實在感人肺腑。
她們終究還是冰釋前嫌。
可惜的是,才見面就面臨著永久的分離。
南繡永遠地離開了,以後,這個世上再也不存在著南繡這麼一個人。
「好,聽你的,看著她為你擋了十三支箭的份上,不記恨她。」鳳雲渺說著,舉起了手,在顏天真面前攤開了掌心,「你看這是什麼?」
顏天真低頭看了一眼,微微一驚。
鳳雲渺的手中,赫然躺著一顆紫色小果。
「紫蘇果?」顏天真抬頭看他,「你破解了錦盒?」
「不錯,就在馬車上破解的。」鳳雲渺輕撫著她的發絲,道,「我花了三日的時間破解了盒子,本想讓你高興高興。」
不曾想到最終幫她解毒的人會是南繡。
但,只要她安好,是誰幫助她的並不重要。
「你破解這個盒子,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你拿到紫蘇果,我不僅僅是高興,也心疼你這麼費勁。」顏天真拿起他手上的果子,唇角浮現一絲無奈的笑意,「命運真是喜歡捉弄人啊,我拿不到解藥的時候愁死人,一有就來了兩。」
「你能安好,才是最重要的。」鳳雲渺說到這兒,目光中漫上一絲寒意,「今日那些埋伏你的殺手被我和伶俐殺光了,留下了一個活口逼問僱主的下落,他回答不上來,說是一個相貌端正的白衣男子,具體身份不明確。」
「相貌端正的白衣男子……」顏天真冷笑一聲,「就光是這樣一個特徵,能猜得到是誰?」
根本就沒有頭緒。
不過——
「我在東陵國認識的人並不多,他們要殺的應該是仙妃。」顏天真道,「我的真實身份並沒有幾個人知道,我應該想一想,我作為仙妃的時候,得罪過幾個人。」
「還有一件事。」鳳雲渺又道,「你身上紫月魔蘭的毒性已經徹底解除,那麼那隻冰蠶,到了夜裡還會繼續將你冰封?能不能將它提前取出來?」
「它應該還剩下十來天的壽命。」顏天真道,「即使無法取出來也不要緊了,我頂多再被冰封十來天。」
「既然已經不需要它了,就不該讓它繼續留在你的體內冰凍你,我不想讓你再感受那樣的寒冷,被冰封,一定很冷。」
顏天真垂下眼,不語。
是挺冷的。
不過……這麼長時間過去,也已經適應了。
「問問史家兄弟,能不能把這只冰蠶取出來。」鳳雲渺道,「你應該知道他們的落腳點,晚些就帶我找上門去。」
「好,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先把南繡葬了罷。」
「好,依你。」
顏天真與鳳雲渺離開了小屋,回到了醫館大堂內。
南繡背後的十三支箭已經全拔了出來,擱在一起,箭頭染著血液,昭示著她的勇敢。
顏天真望著靜靜趴在榻上的南繡,背後十三個血窟窿觸目驚心。
雖然已死,大夫還是依照顏天真的意思,像對待正常病人一樣對待她,給她上了藥。
她的血液已經凝固了,不再流出。
顏天真坐在了她的身旁,伸手將她額前的亂發撥開,指尖觸到了她臉上的肌膚,是涼的。
「打盆清水來,我想給她洗洗臉,將她的遺容整理乾淨,再送她一程。」
鳳伶俐應了一聲好,打了一盆清水端到了榻邊。
顏天真擰濕了毛巾,將南繡髒兮兮的臉擦乾淨了,毛巾沾上了她唇邊的血跡,再度放入清水中,將一整盆水都染紅了。
「換水。」
「梳子。」
「再買一身乾淨好看的衣裙來罷,這身衣服太邋遢了。」
顏天真為南繡打理好了妝容,換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
正如初見她那一天,她不施脂粉,也清麗脫俗。
鳳伶俐雇來了一輛馬車,四人一同乘坐馬車,到了一處山清水秀的郊外。
顏天真舉著火把,親手將南繡的遺體火化。
南繡躺在鮮花搭成的架子上,雙手交握擱在腰間,安詳又靜謐。
火化儀式完成後,顏天真將她的骨灰裝進一個精緻的瓷罐中,捧在懷裡。
「我會帶你回鸞鳳國,帶你回南家。」
「等我找到幕後黑手,十三支箭全還給他,一支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