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孤島直播（完）

青年蔚藍色的瞳仁看向他，嘴巴微張想說些什麽， 剛邁開一步， 卻“砰”地摔倒在地。許文一驚，急忙過去查看。手觸碰到對方脊背， 濕淋淋的， 手掌也被染紅。

是血！

他扒開洛莫衣服， 下邊血肉模糊，竟依稀能看見森森白骨，十分滲人。傷口由肩膀貫穿尾椎。那巨大能量的爆炸， 直接貫穿厚衣， 直逼骨髓。

一定是因為剛才洛莫壓在他身上， 最直接地承受了爆炸帶來的沖擊，否則也不會受這麽嚴重的傷。饒是如此，剛才卻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什麽叫沒事啊……

有一股氣壓在許文心臟上， 令他喘不過氣， 像是痛苦， 又像是憤怒。

洛莫似乎想說點什麽，但音量實在微弱。許文附耳傾聽， 卻聽見對方叫他快逃， 不由火氣越來越盛：“閉嘴！”

許是第一次被許文怒吼， 洛莫露出不解的眼神。他幾乎不能動了，大腦神經似乎與身體斷開，再也無法如往常般隨心控制。如此冰天雪地，又沒有適當治療， 死掉是遲早的事。身後黑蟲虎視眈眈，幾乎近在咫尺。要想活命，此時一個人逃跑是最理智的選擇。

雪愈下愈大，兩人發絲都沾上白色，嘴唇也因寒冷開始發紫。

許文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追擊的黑蟲速度有所減緩。唯獨那個吞了白蟲的大叔一個人沖在前面。他擡起槍，對準對方嘴部直接崩了一槍支。大叔仰面倒去。

最後一發子彈用盡，許文把它丟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洛莫，一步一步向前走。

最理智的做法，是拿洛莫的身體當誘餌獨自逃跑，可是，做不到。身體在顫抖，腳下如千斤之重。那種混賬事，怎麽可能做得到。

【受這麽重傷肯定死定了，非要帶著。這下都完了吧，聖母婊】

【搞不懂為啥要救這麽個傻逼，那小哥一個人勝率明顯高很多啊】

許文閉了閉眼，再睜開，裡邊滿是疲憊：“會有辦法的。我們回去，它們不敢靠近火。”

半晌，洛莫才應了句好。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並不想連累許文哥。可是，對方強行帶上他的做法，還是令他沒來由的開心——這是不應該的，這會害死兩人。

“你瞧，雪越來越大了，那不過是些蟲子，即使沒火，肯定也會被埋掉。”

鵝毛大雪洋洋灑灑，斷臂傷口仿佛都因此凝結，洛莫呼吸越來越微弱。許文莫名想起秦雨兒，也是如此安靜，身體卻逐漸變得冰冷，想必此時早已以白雪為被，陷入沈睡。

“你的傷……還有我的，熬過這一次，我們再想想辦法，不是拿了很多補給嗎。”戰鬥時為減輕負重，從地底帶出來的物資被他們丟在了洞穴裡。雖然現在裡邊有些混亂，但等蟲子離開，那些東西應該還能用。

“……”

但這一次，沒人回應。他偏頭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青年，對方面容依舊漂亮，高挺的鼻樑與長睫毛上落了白雪，雙目緊閉，睡顏安詳。

許文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眼裡布滿紅血絲，又轉頭看向前方：“累了的話就睡吧，我再叫你。”

不遠處便是方才爆炸的地點，此時火勢漸弱。後面的黑潮已近在咫尺。盡管大雪拖慢了它們的速度，卻並無他害。

不知腳下踩到了什麽，兩人一下子摔倒在地。

許文掙紮著想要爬起，卻力不從心。黑蟲爬上了他們的腿，熟悉的沈重與窒息帶走了下半身的知覺。他不顧一切覆到洛莫身上。

“唔……！”

兩人半截身子都陷入黑沼泥潭，疙瘩大小的蟲子越壘越高，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破損了。

許文抹掉沾在洛莫臉上的白雪，頭埋了下去：“洛莫……”聲音竟有些哽咽。

“洛莫！”

•

黑蟲窸窸窣窣爬了上來，爭先恐後地往眼眶裡鉆，生生擠爛了眼球。許文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疼痛蔓延。可是，他沒能聽見自己的叫喊——耳膜被捅破，紅色沿著耳廓漫下。

劇痛令他失神許久，漸漸地，連那非人的痛楚都變得麻木。

時間似乎靜止了。

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地鐵站臺。艷艷烈日下仿徨失神，眼睜睜看著有過幾面之緣的小女孩落入鐵軌。

再下一瞬，他又看見了溫晴，臉上帶著溫和而自信的笑容，全世界光芒都集中在她身上。連帶著他也不由自主地牽起嘴角，正欲靠近，溫晴又渾身濕透，手腕多出幾道口子，無盡的鮮血流了下來，漸漸將兩人淹沒。

他想呼喚小晴的名字，卻發不出聲，視野被血色染紅，色澤愈來愈濃，幾近烏黑。在這漆黑的空間裡，他開始漫無目的地行走。沒多久，便看見秦雨兒坐在前方，靜靜看著他微笑。剛一靠近，兩顆眼珠卻從眼眶滑落，“啪嘰”一聲摔在地上。眼底一片漆黑，紅色如血淚般流出，下身淌出鮮血，卻依然微笑。

不知是否是死亡前的走馬燈，短短幾秒，曾經見過的、熟識的人的死亡畫面如電影短片一般不規則地浮現，一股腦塞入大腦。那些下意識遺忘的、忍耐的、無視的負面情感沈甸甸壓了過來，攥緊了心臟，攪碎了大腦。

彈幕在喋喋不休，爆炸的信息量擠進本就混亂的大腦。黑蟲鉆進了眼睛、耳朵、嘴巴，肆意遊走於身體器官內部。

好痛苦。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他想擺脫它。

他要破壞它。

他又失敗了。

他……

受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下得越來越急，天際處落下些微碎片，天空開始剝離，混著雪水一起往下。世界開始聚攏，邊緣變得模糊朦朧，逐漸縮向中央。

地面陷入，成批成堆的黑蟲落入深淵。彈幕文字出現裂紋，越來越不清晰。

整個世界，似乎以許文為中心開始異變。

倖存的玩家此刻都從躲避處走出來，一臉懵逼地看著這仿若世界末日的場景。

許文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並不清楚周圍的情況。他如同被困牢籠的猛獸，只是釋放心中的鬱氣。

•

他回到了現實？

手中的遊戲機蹦出彈框，許文癱在沙發上，遊戲機順著手臂滑下。他喘著粗氣無焦距地盯著熟悉的天花板，心臟、大腦、四肢、七竅的痛感仿佛還殘留在身上。他擡起右手，五指骨節分明，手掌好端端地長在手臂上。

無數次的遊戲幾乎令他感官麻木，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卻仿佛初進遊戲一般，後續反應都帶到了現實。

突然，許文猛地蹦下沙發，跑出出租屋，沖到隔壁門前。剛擡手要敲，房門卻有感應般自動開啟。

青年站在後邊，衣冠整潔，再也不見遊戲裡血肉模糊灰頭土臉的狼狽樣。他露出些微驚訝又喜悅的表情：“許文哥，我正要去找……”但他很快察覺到不對勁。男人狀態有點奇怪，眼睛發紅，似乎情緒激動，直直盯著他的臉足有三四秒，才回過神一般，眼睛重新有了焦距。

“許文哥……？”

話落，洛莫卻見眼前人頭靠過來，抵住他的胸膛，不禁呼吸一滯。

“對不起……”許文喃喃。他算是明白了，洛莫為何會對上次自己自殺的事耿耿於懷。因為恐懼，即使遊戲的死亡不同於現實，但當積分歸零，同伴又因耽擱來不及趕回現實救助，恐怕就會像溫晴那次一樣，眼睜睜看其丟掉性命，卻束手無策。

無論現實還是遊戲，他都不想再看見親近的人在眼前死掉，這令他感到窩囊。

洛莫身體幾乎僵住，手半懸在空中，遲疑著要不要抱上去，許文卻已退開。他終於將心情從方才的遊戲抽離，得以平靜。

“……你剛剛說找我？”

洛莫微不可見地皺眉，似乎有些懊惱沒早些下手。他拿出手機，遞給許文，上面彈出一個方框：

【遊戲出現bug，強制彈出玩家。此輪遊戲獎懲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