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聖女現在懷孕,她的事務,都交給了她夫君幫忙。雖然她夫君身份在聖教這裡暫存疑,但教主都不說什麼的話,大家也無所謂啦。聖女這邊的公務重新步上了正軌,就是在殿外等候聖女那位夫君傳召時,幾位教徒無聊地聚在一起,說著八卦:
「哎,聖女怎麼千挑萬挑,挑了個白道的啊。咱們教主多好,瞎子都能看出教主對聖女大人好啊,聖女大人偏不在意。」
「我也覺得還是咱們教主跟聖女大人適合。這兩位分明天生一對嘛,連名字都起得是一對……我隱約聽木堂主那系說,兩個聖女其實就是一個人。」
「那聖女大人更應該選咱們教主了!跟正道人在一起多委屈,條條框框那麼多,聖女大人怎麼受得了。要是跟咱們教主的話,肯定就不會有那麼多問題了。」
「跟教主在一起,聖女大人才會開心啊。」
「咱們聖教的傳統,教主和聖女本來就應該在一起的。」
聖教這裡確實沒什麼規矩,要是在雲門,弟子們肯定不會這麼閒閒地傳長輩的情感史。聖教這裡呢,都是我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會少塊肉,你也不要拿這種小事來罰我。
自來聖教人比白道那邊更熱愛八卦。光是他們家聖女的愛恨情仇,不知道多少話本,都是從聖教這裡流出去的。昔年,連教主大人無聊的時候,都參與過編排聖女的故事,其他人更是無所顧忌了。
楊清武功高,他站在殿門口,看著那幾個背對著他、在院中說話的教眾。已經站在了他們後面,幾人卻一無所覺,仍說的起勁。
楊清沉吟,聽他們所言,皆是教主聖女天生一對如何如何,有些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們。
大家說得唾沫橫飛,激情四溢。
不光不知道楊清站在他們後面,身後有其他教眾幸災樂禍地圍觀;院門口,還有回來的聖女大人,腳步一停頓,臉色沉了下去。
望月抬眼,看到垂目的楊清。她覺得他站在幾人身後,想提醒又不想提醒的樣子,很可憐。明明他才是她的夫君,聖教中人卻不把楊清當回事。根本不給楊清面子,還用原映星來奚落楊清。
恐怕,這也有原映星放縱的緣故。
教中傳什麼八卦,原映星會不知道嗎?他肯定知道,可他就是不管,就是讓人去激怒楊清。放縱,放任,這就是原映星的態度了。
望月遠遠看著自己的夫君,他安靜立在日光下,眉目清雅,抬起頭,看到她。看到她,還對她露出了笑容,點頭打個招呼。
望月一時間,替楊清覺得委屈——憑什麼他在正道要經受非議,到她的地盤,還要被人瞧不起呢?
望月吸口氣,幾步如風,進了院子。
「聖女大人!」望月才是這裡的主人,她一進來,楊清身後的教眾當即先跪。院中閒話的幾人,也是一驚,一起跪下。
望月眼底無人,走過去就是一陣風,沒給他們一點眼色,就到了楊清面前。
她伸手,拽住楊清的手。
楊清見她臉色沉沉,以為她又是被孕吐折騰得心情不好,便要帶她回殿中,「我早上給你熬了粥,你吃一點……」
「先等一下。」望月哪裡是被孕吐弄得噁心呢,她是被另一件事弄得心情不快。
強硬地拽著楊清的手腕,在他詫異中,把他拖了出來,走到院中幾個方才閒話的教徒面前。
望月聲音冷殺,「教中像你們這樣,四處傳我和教主天生一對之類話的人,多不多?」
「……呃,」一教徒鼓起勇氣,抬頭看眼聖女的面孔,「挺多的。」
望月說,「那好,接下來這幾句話,你們聽著,傳下去。過兩天,再讓我聽到還有人說我和教主如何如何的話,我不認別人,就找你們幾個算賬。」
「……請大人吩咐。」
「是這樣,」望月說,「我和誰在一起,我開不開心,都是我說了算的。我不高興聽你們說,我應該和誰誰誰在一起,我和誰誰誰更相配,更合適。我沒有義務滿足你們,我處在什麼樣的地位好,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哪怕前途萬丈深淵,只要我高興,我自願跳下去,誰都無權干涉。」
望月回頭,與楊清微怔的目光對一眼,繼續說,「楊清是我夫君,你們對他,要像對我一樣恭敬。都聽明白了嗎?」
眾人噤若寒蟬,齊齊點頭。
心中想:看來這位楊公子,真的很得自家聖女的寵愛啊。
聖女再沒有別的吩咐,大家怕她發怒一樣,紛紛離殿,逃一般地告退。
等人走後,楊清才說,「多謝你為我出頭。」
望月抱住他腰,悶悶道,「是我不好。你不該聽到這些的。」
楊清說,「沒什麼。這倒不是你的錯。」
他語氣淡淡,似乎並不放在心上。楊清確實少事經心,可是他往日聽說她和原映星的話,總會或多或少地有些吃味,現在卻這麼輕淡……望月抬頭,觀察他的臉色,恍然,「……是原映星要人這麼傳,故意說給你聽的,對不對?」
楊清笑了笑,「原教主很不高興。」摸了摸她的頭,憂心,「你這樣公然跟他唱對台戲,會不會惹他生氣?」
望月無言,她該怎麼跟楊清說呢,她和原映星現在,就是在唱對台戲啊。以前是當面地吵,現在兩人是背後地吵。就像原映星現在的行為……放到以前,他不喜歡楊清,直接就趕楊清下山了。
她和原映星,都改變了很多呢。
望月定了定神,不去悵然原映星的那點兒不愉快了。而是抬頭,很認真跟楊清說,「這樣不好。你就像我養的小情郎一樣……他們還以為我不高興,就會踹走你呢。」
「那一定是你往日養小情郎養的太多了,才讓人不當回事。」楊清說。
望月:「……」
楊清看她,抬起小姑娘的下巴,晃了晃,眸子帶著笑,輕而溫和地問她,「說,你以前是不是常養小情郎,常帶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跟男人勾勾搭搭?」
「……你少冤枉我!我才沒有!」望月被他捏著下巴,瞪他,「從認識你開始,我就一直在追你啊。你這麼難追,花費了我大部分精力。我哪有時間養情郎?」
楊清說,「你沒有帶男人回來,那也一定常用欣賞的眼光,看各式美男。不然你的下屬們,對我不會是這種反應。」
不會只把他當聖女大人的寵愛對象一樣。
「……胡說八道,」望月心虛,心虛後,又想自己幹嘛心虛,很快理直氣壯,「他們都是瞎說,見不得我好。再說,你又從來沒給過我回應,我追你追得累了,看看別的男人怎麼了?我天生喜歡欣賞美好事物,怎麼,你連這個都要管?」
楊清純粹是逗她樂,看她理所當然的模樣,心裡就微微笑。
他見不得她因為原映星,露出悵然、不捨的表情。果然,阿月妹妹還是更喜歡他的。三言兩語就被他帶走,她心裡喜歡他。
望月也知道楊清在跟自己開玩笑,半真半假。真要說看美男……他很無奈,但他也沒有強迫過她、命令過她,讓她只盯著他一個人看。
愛和欣賞呢,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喜歡看各種美男,欣賞各種男人,但是從來沒想過嫁他們。
她只想嫁楊清。
像是宿命一樣,她從見他第一眼,還沒有喜歡上他的其他地方,他光是一張臉,都能讓她喜歡得想把自己嫁給他……
對了,嫁?!
望月想這些時,楊清正領著她回去。已經到了大殿門口,望月的步子停住。楊清回頭,看她神色很嚴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睛亮亮的,「楊清!」
「嗯?」
「我要給我自己辦場盛大婚宴,光明正大,向天下人宣稱,我嫁給了你。你敢嗎?」
望月盯著楊清——他現在都還是雲門的柃木長老。他和雲門長輩們還沒和解。正道那邊,碧落谷還在跟聖教打著,越陷越深。其他門派都在觀望碧落谷的情形,對聖教,依然持著對立的態度。只是因為元氣大傷,又因為正道內部利益瓜分不等的緣故,內訌得厲害,暫時不打算跟聖教開戰。
然而,等聖教收拾完了碧落谷,收拾完了魔門一眾門派。聖教和白道,必然會對上。
那楊清,他又沒有脫離雲門的意思。
望月自然也沒有脫離聖教的意思。
兩人身份是對立的。
和解無果的話,大家就只能打了。
在這種節骨眼上,楊清敢向天下人公開,說自己是他的妻子嗎?
望月都能想到的,楊清自然也知道。
他早想了無數次這些事。他和望月一樣,都是很相信自己的人。只是望月的自信,很放;他則比較收。他想他盡力促成魔教和正道的和解,總不至於一直沒有辦法,沒有進展。
誰都需要休養生息啊……魔教需要,正道也需要。
於是,在姑娘清明的目光直視下,青年應了,「我敢啊。」
……
雲門的柃木長老楊清,身在魔教,與魔教聖女望月成親,向天下廣發帖子,邀請天下人,無論哪方人士,皆可前來工布觀禮。
天下人震驚,沒想到還真是楊清。大家罵了這麼多年,他還真就這麼嫁去魔教了。眾人紛紛向雲門求證,然雲門閉山不應。
不管是指責的,還是試探的,風掌門都沒有回應此事。魔教人真是喜歡看他們正道為難,發帖子發得高興,專門派人,去給正道的幾個門派送帖子,擺明是膈應他們去了。走在路上,更是見到人,一激動,帖子就送出去了。
說實話,正道和魔教的關係,現在很微妙。
說敵對吧,魔教人走在路上,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衝上來就打;說和解了吧,魔教還正在跟碧落谷打著呢。
幾大掌門受了傷,也不好在這時候去問魔教教主到底什麼意思。大家都去看雲門掌門的意思,然雲門掌門的意思,就是沉默是金。他沒意思,你們看著辦啊。
魔教這邊,反正把帖子都送了出去,正道來不來他們就不管了,而是高高興興地張羅起聖女大人的婚事來。
多少年了,聖教都沒有舉辦過這種大紅喜事了。
尤其還是聖女的婚事!
聖教大概風水不太好,自家的聖女,歷來都喜歡跟正道人扯在一起。多少代的聖女,都是被正道人拐跑的。雖說聖教有教主和聖女婚約的傳統,但這婚約,遵守的,統共也沒有幾代。到了這一代,聖女望月,依然和正道人好上了。
比較不一樣的,是這次是聖女大人拐走了正道的大好青年,而不是該死的正道人,拐走了自家聖女。
一想到這個,聖教教徒都覺得揚眉吐氣,有一種迷之興奮感。聖女的大婚是近年來聖教難得的大喜事,所有人都卯足了勁,要張羅好這次大事。
最為用力的那個人,就是聖女望月本人。
她在和原教主隱晦地爭了一番後,贏得了婚事自主權。她很熱心地親自寫帖,一天十八次地給雲門送信,索要楊清的生辰八字。她要正統的程序,雲門那邊不想做的,能省的她都不在意了,起碼得把楊清的生辰八字給她送來啊。
望月還決定,雲門死活不給的話,她就是打上雲門,也得要回來。
楊清倒沒有望月那麼積極,他只給山中寫了一封信,被望月鄙夷。
也不知是楊清的信起了作用,還是望月天天的纏磨起了作用,楊清的生辰八字被送了過來,但彩禮之類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望月也知道不能太得罪雲門,萬一她把風掌門惹火了,婚事能不能辦成,都是問題了。現在,不過是雲門不承認而已。沒關係,他們總有承認的一天。她還懷著楊清的孩子呢,不信雲門忍得住!
再就是請期、六禮、交換信物、定日子,還包括裁剪婚服。
聖教本來請了兩位長老專來負責此事,望月本人不嫌累,非要摻和進去,整日忙的花蝴蝶一樣。
完全沒有了之前孕吐的不良反應。
望月當然積極了:前後算起來,她追楊清,追了有六年之久,才把人追到手裡。
之前在無名小山溝溝私定終身的時候,覺得成親也就這麼回事,只要她和楊清自我認同就可以了。現在看了正常的程度,她才知道自己以前錯的多離譜。在長輩眼中,六禮不成、請期不定,就不是夫妻。
一場盛大的儀式,是必須的。
望月翻著日曆,直接定了最近的良日,在十月底。
滿打滿算,他們也就剩下一個多月的準備時間。一想到這些,望月忙得更厲害了。
一眾人對聖女狂熱的態度歎為觀止。
比起望月,楊清就淡泊的,近乎冷漠了。他倒不是不關心自己的婚事,他是實在沒有望月那麼激盪的精神。再加上他做事比較慢,每每才想到的,都被望月高高興興地接手了。
望月很喜歡張羅這些事,楊清覺得她熱情得都快不正常了。
某日,望月回來自己的住處,身後跟著一眾侍女,並自山下請來的裁縫。十月天氣已經有些涼,進了屋後,望月看到楊清坐在桌前寫東西,湊過去一看,「你是不是在寫我們的宴請名單啊……呃!」
她無言以對,手按在楊清肩上,看到他居然是在看用梵文書寫的聖教教義,在做批註。根本不是她以為的書寫婚宴宴請名單。
楊清解釋,「我看教義寫的挺有趣,就拿來翻一翻。不過我認梵文認得不多,你能幫我解釋解釋嗎?」
望月才沒有心情幫他做翻譯工作。
將他拉起來,「別管教義了,起來給你量身,要做衣服啦。」
楊清詫異,被她拉起來往裡屋走,詢問,「……昨天不是才做過?」
「哦那套樣式我不喜歡了。又挑了新的一套。」望月雲淡風輕答。
楊清無奈笑,「不管你要做什麼樣式的,我的身形都是一開始量好的,又不會變啊。」
望月很詫異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怎麼沒變化?你一天少吃一頓飯,身形都會有變化啊!楊清,你不要瞧不起裁縫好麼?」
「那照你這樣,恐怕成親前一天,婚服都做不好。」
望月振振有詞,「這你就不懂了。我讓人多量幾次,多做幾套。到時候,哪個最接近,就穿哪套……」說著說著,她又興奮了,抓著他的手搖晃,「不光是婚服,還要做幾套常服!成親是大事,婚後,我們要穿新衣服!」
楊清要開口,望月說,「閉嘴!聽我的!」
楊清:「……」
進了裡屋,望月搖手一晃,從袖中扯出了一條皮尺,推自己慢吞吞的夫君到床上,跪在床上,死活要他脫衣,幫他量身材。
裡屋外的屏風中,一眾裁縫娘子抿著唇,拿著本子記錄。聽裡面那對未婚夫妻的爭執聲,覺得甚是有趣。隔著屏風,揚高聲音,指點裡面的那位聖女,要怎麼量,量些什麼。
屋中,楊清被望月強硬地扒下衣裳。她懷著孕,趴在他旁邊,他都怕反抗傷了她,僵硬地任她胡來,身子僵硬,手蓋住臉,頗有些「你隨意」的姿態。
青年側身而躺,層層衣衫被妻子扒開。露出肩膀、鎖骨、胸部,長髮披散,烏黑如綢,覆在微紅的耳尖上。
好容易量完了,望月又俯下身,捧著他俊秀的面孔細看,不得了般地叫一聲,「啊!」
楊清忍著氣:「你又怎麼了?!」
「你臉上長了一顆痘……馬上就是婚期了,這可如何是好?!」
楊清:「……」他實在不理解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然望月憂心忡忡,似乎一顆痘,能毀了她的婚事一樣。
望月說:「挑破吧。」
楊清:「……」
上手就要碰他的臉。
楊清忍無可忍,把她摟抱在懷中,抱著她在床上滾了一圈,與她交手幾次。
外間屏風後的裁縫們正要被侍女領走時,聽到裡面床板咚咚咚的撞擊上。隱約聽到青年清如泉水的笑聲,「阿月,你別把婚事弄得像喪偶一樣。」
姑娘氣息不穩,回罵,「你才喪偶呢!」
小夫妻間的情趣,外人聽得面紅耳赤,腦中想到些不便直觀的畫面,當即一個個低著頭,也不敢再請示裡面那位被夫君教訓的聖女大人,心跳極快地出了屋子。出去後,幾人感嘆,「大人與她夫君,感情真是好呢。」
是啊。
若非感情好,楊清怎麼會任由望月胡來,一場婚事,辦得他頭暈眼花,一個月的時間,差點被他那位散發出全部精力的妻子折騰得去了半條命;若非感情好,望月怎麼敢散發出自己的全部狂熱,用來對付楊清,旁人面對她的澎湃感情,都會被嚇死的。
望月的感情太豐富。感情豐富的人,對於正常人來說,像是負擔一樣沉重。因為無法與她共鳴,無法跟上她的節奏,無法理解她的思維。只有楊清承受這麼強烈的感情,還不會被望月嚇住。
……
終是,萬眾期待,十月霜降之日,迎來了楊清與望月的婚事。
原本在定好日期,楊清和望月就該分開。然因為聖女的不同意,長老們就順著聖女的意,改了流程。一直到婚前五日,長老們才不顧望月的反對,帶走了楊清,禁止兩人在婚前見面。
婚前前兩天,聖女的宮殿也被置了起來。長老專程請了聖教某位德高望重、兒女雙全的婦人,來為望月開臉挽面。屋中暖熱,聆音因為望月懷孕、怕她來回忙碌出事,就一直站在旁邊圍觀。
宮殿跟以前很不一樣。到處是大紅色。以前覺得俗氣,現在看了這麼多紅色,倒真的生出幾分喜慶意來。
妝台邊擺著兩盆萬年青,以紅紙纏繞,與窗上的囍字遠遠交映。銅鏡前的姑娘,嬌嫩的面孔被婦人捧著,兩股絲線在她面上絞合,去掉她面上細小的絨毛。絲線緊貼著臉,開臉的過程,有些刺,卻並不很疼。
望月閉著眼,心中升起奇妙的感覺來:原來,這才是成親。
跟她之前過家家似的那樣,一點都不一樣。
難怪成親被當成姑娘家一生最重大的事情來操辦。
確實,沒有走過這一遭,便不會清楚其中的意義。她之前,到底太小瞧這些了。
臨婚宴兩天,望月手中出了汗。前面那麼興奮,她到現在,才有恍惚之感,才遲鈍地開始緊張——她要嫁楊清了啊。
真正的嫁。
是世人承認的嫁。
她從前世到今世,一直追著他。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到底如願,有嫁他的一天!
渾渾噩噩中,這兩日,身邊聚起了很多人。圍著她,把她當布娃娃一樣打扮。望月平時多唯我啊,這時候,卻是不管用的,一堆女人圍著她,在她臉上塗抹脂粉,拉著她進進出出地換衣服,望月都生不起氣來。
一輩子,就這麼一次。
她怎能生氣呢?
到了成親那日,天未曾亮,望月便被外面的禮樂聲吵醒。不等她完全清醒,一堆女人在門外敲了下門後,一擁而入,急急把她喊起來,開始折騰她。
鳳衣鳳冠,霞帔流蘇,一件件,穿在了望月身上。鞭炮聲、禮樂聲,吵得望月幾乎聽不清身邊人在說什麼,只能僵硬含糊地點頭。只有聆音緊緊地跟著她,一眼不敢錯。
一時間,好幾位年長的婦人過來看聖女大人。
往日在教中,見到聖女也要跪拜。倒是今日,作為聖女的娘家人,她們還誠惶誠恐地受了聖女伏身一欠。光是這一欠,就很好了,忙扶起,「您快起來,老身怎麼敢受您的禮呢。」
望月已經裝扮妥當,流蘇下的鳳眼揚了揚,笑答,「今天受的。」
殿中進進出出,歡聲笑語,並無多少悲傷。實在沒什麼傷感的,聖女大人一直在這裡。成親前後的區別,除了多了位夫君,其他並沒有什麼。眾人連吩咐,都沒什麼好吩咐的。
望月父母早在多年前的內亂中逝去,她連長輩都沒有。整個聖教,有資格囑咐她的,只有教主。然教主是男子,也不可能來這裡,跟一群女人圍觀聖女。教主是要受他們這對新婚夫妻叩拜大禮的,教主在前堂等著他們……
時間一點點過去,吉時到,聽到外頭的禮炮聲,眾女忙給聖女蓋上了蓋頭。恍恍惚惚中,聽到有人說,「新郎官來了。」
當是時,感覺像是有風入。
望月正襟危坐,秉著呼吸。她看不到前方,只低著頭看。兩邊人扶她站起,攙著她向前,到一隻修長的手骨伸出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低頭,看著他手腕凸出的骨頭,手指長而允,碰著她手的手腹,有幾處粗繭。
她的手上也有繭。
指尖相碰,似有汗意。不是第一次握手,但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心中盎然,歡喜無比。好像握著這雙手,能走一生一世一樣。責任壓在身上,手心出了汗。
望月一愣,頓時不緊張了——楊清一緊張,她就往往比較放得開了。
青年握著她的手,初時有些鬆,後慢慢握住。
兩人被領著出去,望月低著頭看腳下的路,忽然間,青年握著她的手輕動,一小塊糕點,被他塞了過來。望月怔愣時,聽他聲音在一眾喧囂中很清晰地傳到她耳邊,「你吃吧。」微低頭,與她輕說,「一整天呢,你忍忍。」
望月心中暖暖一蕩。
同樣低聲問他,「哥哥,你頭疼嗎?」補充一句,「你不是聽到吵鬧聲,頭就疼嗎?你現在是不是很難受啊?」
楊清沒說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無聲地將情緒傳給她。好一會兒,望月才聽到楊清柔聲道,「沒關係。我忍一忍,你也忍一忍。」
「好。」
「哎喲兩位,你們就別說悄悄話了好不好?快點快點。」喜婆的調笑聲,惹得圍觀群眾都樂了。
心口砰砰跳,望月難得臉紅,低頭不語。
之後一路,望月都是懷著淡定自若的心情,於細微處,觀察到新婚夫君的緊張。
她多想掀開頭蓋,看一看他,看他今日是何等光華。
兩人都是頭一次,無頭蒼蠅一樣,被人領著進進出出,過這個,拜那個,全是贊者讓二人如何,兩人便如何。
到進了正堂,給教主跪拜。
本也應該有雲門掌門。然雲門掌門根本沒來,可見心中還是不認同的。
這個期間,望月一直擔心出些什麼事。比如原映星忽然發難,比如有正道弟子溜進來搗亂……但是並沒有,一切如常。她和楊清跪下,給原映星叩拜時,雖蓋著頭蓋,不知道原映星是什麼反應,但原映星並沒有為難他們,痛快放行,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有些鬆口氣,又有些澀然。
兩人拜完堂,接受了賓客們的恭賀,被眾人送入洞房。
魔教弟子們興趣盎然地全跑來圍觀。楊清真不太適應魔教這亂鬨哄的風格,他才扶著望月在床邊坐下,喝了用果子水替代酒的「合衾酒」,一眾人就鬧開了,嚷嚷道:「新郎官還等什麼?掀蓋頭,讓我們看看新娘子啊!」
「對啊對啊,不要磨蹭,快點快點!」
「我們要看聖女大人!」
吵得人頭疼。
什麼也瞧不見,聲音倒是很大。望月歡喜,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氛圍。以至於餓了一天肚子,被厚重繁複的喜服鳳冠壓著,她都覺得沒什麼。她在蓋頭下抿嘴樂,如果可以的話,她也要跟著人一起催促自家這位夫君了:還等什麼?快點兒啊!
心臟快要跳出來一樣,等待著。
……
這邊鬧的時候,前堂那裡,原教主坐在高位,神色淡淡,看著前來的賓客們過來向他行禮。人聲鼎沸,他扶著額,已經坐了半天了,周身一陣冷一陣熱,被一堂的歡笑聲吵得腦仁子疼。
忽棠小玉湊過來,跟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原映星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