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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有些猶豫,支吾了一下:「呃……」
杜景又補充道:「洛山路附近那個。」
「哦……好的。」司機沒有多說話,應了一聲就發動了車子。
杜景說的那個自然是鍾衍文平時在住那間高級公寓,司機猶豫了一下,八成是不知道杜景所說的是哪一個「家」。杜景貼近了鍾衍文耳朵,故意不快道:「你們工作室的司機都知道你有幾個住處,就我被蒙在鼓裡。」
「對不起……」鍾衍文忍不住又道了一遍歉,不確定道,「你去那邊做什麼?」
「去看看,不行麼?」杜景挑了挑一邊的眉毛。
「行。」鍾衍文伸手放在杜景的手掌上,很快地應答道。
其實杜景家和鍾衍文這邊的住所距離很近,走路二十分鐘就能到,的虧之前鍾衍文瞞得那麼好。司機把車停在了小區門口,向兩人道了晚安,鍾衍文和杜景下車後便大方地並排走著進了小區裡。杜景一路上一直在觀察鍾衍文,總覺得他還是有些忐忑,一直到了電梯裡還是那副有些不確定的神情,忍不住對他說:「我都願意來了,就是不在意了,你這麼擔心做什麼。」
鍾衍文沉默了一會兒,難得坦誠地表露出內心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就是……心裡沒底。」
他這樣說,杜景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勸慰,乾巴巴地說了兩句諸如「對我有點信心唄」之類的話,自己都覺得有點沒意思,但鍾衍文聽了後倒是笑得挺開心的,衝他點了點頭。
杜景是覺得,既然都翻篇了,那就沒什麼好糾結的。進了鍾衍文家後那叫一個自然,滿屋子轉了一圈,對鍾衍文評論道:「雖然換了個地方,但還真是你的風格,一模一樣。」
寬敞的房間裡傢俱都只有必備的幾樣,看起來都是裝修時自帶的,軟裝也都是同一色調的米色和暖灰色,整個房間看起來乾淨又整潔。不論是廚房吧檯上擺放的杯子,還是書架上的書本,全都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與杜景熟悉的另一個住處如出一轍。
鍾衍文見杜景真的沒什麼別的想法,或是不快的表現,心裡鬆了口氣,笑著問他想喝什麼。
「大晚上的,不喝咖啡了,」杜景問鍾衍文,「有沒有熱巧克力?」
「有,你等等。」
鍾衍文聽罷就去廚房的抽屜裡翻找可可粉去了,杜景自己繼續在屋裡頭轉悠。這間房子真的不錯,層高正好可以看到城市繁華的夜景和江景,看窗戶的位置也知道白天采光會很不錯,猜也猜得出價格不菲。杜景心想,也是,現在國內演員賺的錢特別多,像鍾衍文這樣的水準的確配得上這樣的房子了。
鍾衍文把杜景的熱巧克力端過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不那麼喜歡咖啡,但這個倒是偶爾會喝的。
「上次來也沒仔細和你問過以前的事,我們再來談談。」杜景蜷著腿坐在沙發前柔軟的地毯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什麼?」
杜景「嗯……」了一聲,好奇道:「你有初中畢業照嗎?」
鍾衍文愣了一下,遲疑地點點頭:「有的。」
「我想看看。」
鍾衍文有些為難地摀住了嘴,聲音悶悶地透過手掌傳出來:「沒什麼好看的。」
「我拍完後都沒有去取,現在想想還有點遺憾……給我看看唄?我想看看我那時候長什麼樣啊。」
杜景要求再三,鍾衍文終於磨不過他,無奈地去書房把初中的年級集體照翻了出來。那會兒他們有七個班,所以年級大合照是一張長長的照片,每張青澀的臉都小小的,一個挨著一個。
時隔多年,杜景看到這照片實在是難以追尋過去的記憶了,初中的同學現在幾乎一個有聯繫的都沒有。他乾脆跳過了尋找自己的過程,直接問鍾衍文:「我在哪兒啊?」
鍾衍文完全沒有猶豫地伸手指了指,杜景湊近了看,忍不住笑了出來,還真是他自己,而且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讓他覺得既懷念又好笑。
站在他旁邊的那些同班同學的名字都有點模糊了,他大概還能叫出七成,剩下的都隨著時間的痕跡被遺忘了。
「那你呢?」杜景轉頭問道。
鍾衍文有些尷尬,握著杯子的手指摳弄了一下杯子的邊沿:「別看我了,那時候長得和現在不大一樣。」
「那我自己找了,一個個看過去總能找到的。你以前和現在能有多大差別?難道你整過容?」杜景移到照片一端,一副準備慢慢來找的架勢。
鍾衍文哭笑不得道:「沒有整過……算了,我指給你吧。」
然後,杜景就緊盯著鍾衍文的食指,直到他遲緩地在一個臉上停住。
「……你用指腹按住臉我就看不到了好嗎。」
「……」鍾衍文放棄最後一點掙扎,把手指往下移了點。
「啊,看起來好陰沉。」杜景誠實地說道。
「因為不怎麼搭理頭髮,還有點駝背吧。」
杜景湊近了照片,仔細看了看,又轉過頭看面前的鍾衍文,來回對比著,搞得鍾衍文都有些不自在了。
「其實還是看得出是一個人的,」杜景近得都快貼到照片上了,「五官其實沒什麼區別,底子本來就很好。說起來,我竟然不記得你……」
「因為我們只說過兩次話,而且我也沒有自我介紹過。」鍾衍文輕聲道。
杜景拿起杯子,巧克力透過杯子傳到手上的熱度很暖和。他有些好奇地問鍾衍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上次情況緊急,鍾衍文說得也顛三倒四,並未涉及具體,只說初中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這會兒氛圍輕鬆,鍾衍文坐在杜景身邊,胳膊貼著胳膊,總算也身心都放鬆下來,能夠慢慢地將以前的事講給杜景聽。
他從自己父母離異後的事開始講起,到初中開始獨居,在學校受欺凌,再到第一次見到杜景,直到後來下雨的那天在車站收到了杜景借給他的傘,將這些事情都細碎地告訴了杜景。
杜景因為鍾衍文所說的那些欺凌的事憤慨,同時又有些驚訝。他的校園生活輕鬆又美好,從來不知道在自己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事情在發生。
「都過去了,反正現在我活得很好。」鍾衍文笑了笑。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杜景又把話題扯回來到自己身上。
「說實話,看著現在的你,真的難以想像你以前是那樣的一個人……而且你還說是因為我才下定決心改變的,說得我好像拯救了你的人生一樣,太誇張了吧。」
「沒有誇張。」鍾衍文語氣強硬地強調著。他輕歎了口氣,但是神色並不為難,反倒有一種想通了的輕鬆:「其實,我也說不准那時候的心情算不算喜歡。現在想來……也有可能只是一種感謝吧。只是後來正值青春期,我又發現自己喜歡男性,你離開後我就會對你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執著。」
「所以說你其實也不是暗戀我嘍?只是對我印象很深刻?」杜景托著腮幫子問。
鍾衍文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詞窮了半天,看著杜景的臉,緩緩地說道:「我說不清。你在我心裡是個很模糊的形象,但這個形象又非常強烈……強烈到無法忘懷。也許這並不是暗戀吧?反正不管那是什麼,我都很慶幸。慶幸自己有這種感情,所以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才會不加思考地直接衝了過來……」
「然後遇到了現在的你。」
鍾衍文轉頭看著杜景,輕聲說:「現在的你其實和我幻想中的不一樣……雖然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待人親切又樂觀,但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完美。」
杜景無奈道:「所以你想像的我是有多完美啊……」
鍾衍文「撲哧」一聲笑出來,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好笑:「大概是……高大,英俊,笑容陽光,受人歡迎,無所不能的樣子。」
「要不要這麼誇張啊?」杜景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頭髮,「和你期望的不一樣真是抱歉啊。」
鍾衍文搖了搖頭,笑得很自然,彷彿身上的擔子全都卸掉了:「我更喜歡面前的這個你,伸手就能碰到,很溫暖……雖然不那麼完美,但是很真實。」
杜景被誇得很愉快,笑了兩聲,坦然地回應道:「我完全不記得初中的事情了,不過至少我現在很愛你。」
杜景的告白太過直白,鍾衍文一下子臉紅了。
「我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合拍的戀人,交往沒多久就覺得可以長久地走下去。和你只是坐在一起就會覺得舒心……不要覺得聽起來很玄乎啊!這真的很難以描述的美好的感覺。」杜景認真得看著鍾衍文的臉,形容道。
「杜景……」
說到以前的事,杜景話頭一轉,對著鍾衍文露出一個笑容:「幸好,我們現在還是認識了。而且喜歡上的都是現在的彼此,對吧?」
「……」
鍾衍文突然覺得胸口酸澀,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哭過了。但一瞬間,多年前那個手足無措的,年幼的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這局成熟的身體裡。他看著杜景,眼淚毫無理由地就湧了出來——他分明最不想讓杜景看到自己這樣的一面,但此刻他竟然完全演不出冷靜的模樣。
杜景沒料到鍾衍文突然就哭了,但他覺得,鍾衍文總是很沉著,很自制。有時候哭一場反而會輕鬆一些,於是他也沒勸慰些什麼,只是把鍾衍文手裡的杯子接過來,放在茶几上,然後抱著鍾衍文,故意越過他的肩膀,不去看他的臉。
他這樣做,鍾衍文說不出緣由地更覺得難受,默默地把臉埋在杜景肩膀上,好一會兒才從身體顫抖的狀態慢慢地平靜過來。
「好點了?」杜景問他。
鍾衍文抬起頭來,抹了把眼睛,笑道:「嗯……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有點丟人是吧。」
「這有什麼?」杜景風淡雲輕道,「下次我哭了的話,你也得把肩膀借我擦眼淚。」
鍾衍文過了一段時間,情緒逐漸地恢復了正常。但好像有些疲倦,無言地靠在杜景身上。
房間裡雖然安靜,但這種安靜卻讓人很安心。這種時候兩人都不想說太多話,而是保持這樣的姿勢坐了很久,一直到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開始輕柔地親吻對方,然後躺倒在柔軟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