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月無心(美強冰戀)1
趙禁生在慕容家,他的名字裡卻沒有“慕容”二字。
母親很可悲長得太美麗,於是紅顏禍水。
她一生在兩個男人之間糾纏,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更愛哪一個,或者,一個都不愛。
她和她的第一個男人懷了趙禁,嫁給了她第二個男人。
趙禁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只知道那個他母親稱為夫君的人看也懶得看他一眼。
趙禁的名字,就是這個人給他取的,聽了就明白,哥哥們是風和雪,他是禁止的趙禁。
一個初生嬰兒能做什麼壞事,慕容莊主能有多高的的本事才能三歲看老。
趙禁覺得自己這輩子是什麼人,因為這個名字,從出生的時候根本就註定了
從記事起他就有兩個哥哥,慕容風和慕容雪。
慕容風比他大五歲,少年老成生得英俊多才,是慕容老爺最寵愛的孩子,慕容家的繼承人,每天就是念書習武,人人寄以厚望。
慕容雪比他大兩歲,從小體弱多病,纖細蒼白,懂音律擅丹青,是個像仙子一樣飄逸的人。
趙禁只記得小的時候哥哥們不肯帶他玩,於是他只能遠遠地偷偷看著他們。
再大一點,等他能夠到處亂跑的時候,他就知道大哥慕容風很討厭他,總是會叫他“小雜種”,遠了用石頭砸他,敢靠近的話更是一頓暴打。
幾歲的小孩子又哪裡能是十幾歲的少年的對手,他被打得渾身是傷的時候,總是一個人跑回屋裡偷偷地哭,他想問他娘什麼是“小雜種”。
但是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已經不在了,在他四歲的時候,娘就香消玉殞了。
沒有了娘,慕容老爺更是對他蔑視,不過畢竟名義上算是父子,慕容老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趙禁很快摸清了慕容老爺的脾氣,總之,和大哥慕容風一樣,他只要不出現在他們面前,就是安全的。
下人們也對他這個公子沒有禮遇,他必須每天自己到廚房去才能拿到饅頭,如果廚子今天心情不好,就沒得吃。
所以趙禁小的時候很瘦。
在整個慕容家,還願意搭理他的,只有二哥慕容雪。
雖然只是偶爾的搭理,趙禁也覺得好開心。
在趙禁看來二哥很美,很善良,就像仙子一樣,他最喜歡在遠處偷偷看著他,一看看半天,一點也不會厭煩。
可是大哥經常出現在二哥身邊,大哥在的時候,二哥就不會理他,而且大哥如果看到他還是會打他。
趙禁後來也不大敢去找二哥了。
趙禁一直有一個秘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慕容風會欺負他,在他七歲那年過年,慕容風突然笑著問他要不要吃糖人,趙禁很高興地說要,於是慕容風把他帶上了集市。
慕容風真的給他買了糖人,他特別開心。他舔著糖人跟著慕容風走著,覺得整個人也像糖人一樣,甜得就要化了。
於是他傻乎乎地被慕容風帶到一處陰森森的地方,等他慢慢吃完糖人,慕容風不見了。
天快黑了,他環顧四周,極其荒涼,亂石嶙峋,有些破爛的石碑竹簡,還有一些衣服人骨,散亂地堆著,綿延大片。
他後來才知道那個地方叫“亂葬崗”。
但是那時他已經經歷了他娘親的死亡,他知道自己是在死人堆裡,他看著那些或已經腐爛或還在睜著眼睛茫然看著他的屍體,不知所措。
他害怕,他想哭,他大聲叫著“哥哥”,可是沒有人搭理他。
他想跑,但是那個地方好大,他不知道方向,他只知道無論往那邊跑,都只能看到那些暴露在空氣中的屍骨,陰測測地看著他。
他哭,哭也沒有人可憐他。
他沒有可以地方停下來,沒有地方可以去,雖然那些茫然看著他的東西不會跑過來追他咬他,但是他怕。
他一個人在亂葬崗裡淒慘地哭著,卻只有陰風吹過,鬼火磷磷。
最後他哭啞了,沒有力氣了,他靠在一塊石碑上抱著膝蓋,他抬眼,還是有幾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
他突然發狠了,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大家要打他,要討厭他,要把他弄到這麼可怕的地方扔掉。
“你們統統給我閉上眼!”小小的他,幾乎被恐懼逼瘋,沖著那些爛了一半的屍體們吼著。
然後他驚恐地看到,那些屍體動了。
不是什麼大的動作,而是紛紛非常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趙禁睜大恐懼的眼睛看著那些瞑目的屍體,風吹過,刮起淒厲的尖叫,刮得他臉頰生疼。
他劇烈地發抖,突然笑了,眼中閃著詭異的光芒,他指著其中一具屍體,試探著命令道:“你,坐起來。”
那具屍體“刷”地就挺身而起。
“你,站起來轉個身。”他又指著另外一具屍體命令道。
那具屍體也立刻遵照了他的命令,用一個很好笑的動作跳起,舞蹈般地轉了一個身。
因為很好笑,所以趙禁笑了。
他的眼睛裡沒有了那種驚慌的恐懼,卻換上了一抹萬籟俱寂的深層黑暗。
他讓周圍所有尚算完好的屍體跳舞給他看,他就坐著大笑特笑,然後大哭。
他有了一個常人無法想像的經歷,他知道了一個他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他有別人沒有的特殊技能,他能夠控制屍體。
趙禁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幼稚的心靈裡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凍,有什麼純潔的東西漸漸地沉底、病房。
有一種東西開始在心中植根,深深地植根,讓他的眼睛變得黑暗。
他開始恨慕容風,恨整個慕容家,很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
那種恨意埋藏很深,只露出淡淡的芽。第二天有人在亂葬崗發現這個被凍了一夜卻沒有死掉的小孩,知道是慕容家小少爺,又把他送回慕容家。
慕容風做了這件事也沒有討到好處,因為他的“淘氣”給慕容家造成了不好的傳言,被老爺打了一頓。
慕容風自然把這一頓算在趙禁身上,從此對他更是極盡欺負。
只是這次之後,受到什麼樣的對待,趙禁都不會再哭了。
他再也不會仰視著慕容風和慕容雪,努力做一個好孩子,祈求他們的一點關心和垂憐。
他自動和他們形同陌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他“自己的事情”,就是偷偷溜到埋葬死人的地方,去找那些已經死掉的屍體玩。
他覺得,這些東西雖然冰涼腐爛,但比人要聽話,比人要友善,比人要好的太多。
他可以用他們來過家家,一個尚算完整的男屍做父親,一個沒死多久的女屍做母親,父母都很疼愛他,他還可以有溫柔的哥哥,聽話的妹妹,他們都喜歡和他玩。
慕容家的人懶得管他們這個名義上的小少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在做著怎樣讓常人看來毛骨悚然的事情。
趙禁在亂葬崗漸漸學會了許多新本領,他發現他不僅可以讓這些屍體跳舞唱歌,走路跑動,還可以讓他們說話。
說話的內容,自然是趙禁想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說什麼,趙禁說的話,不管多長,他們重複起來一個字也不會錯。
趙禁還發現越是新鮮的屍體,反而越是容易操縱,如果身上的肉還沒有僵化,甚至可以讓他們做出喜怒哀樂的表情。
於是趙禁玩得不亦樂乎,覺得這個世界上活人根本沒有存在的意思。
十歲的時候,趙禁第一次試著做了一個試驗。
他撿到一個差不多大的漂亮男童屍體,非常新鮮,於是他悄悄偷來一些胭脂給他上了點顏色,居然控制著他帶著他進了慕容府。
他帶著那個男童在府裡轉悠,看到他們的下人頂多是吃驚那個陰沉的小少爺也會有朋友,卻沒有一個人看出來那僅僅是一具行屍走肉。
最開心的還是路遇慕容風,趙禁的那個漂亮男孩,可以很親密地和趙禁打打鬧鬧,卻看都不看慕容風一眼,趙禁成功地看到了慕容風長大嘴巴的震驚與氣結的神情,心裡得意非常。
可惜屍體很快就爛掉了,趙禁只好重新找新的,於是一次、兩次,竟然都成功地騙過了慕容府一干人等的眼睛。
當然總是換來換去還是麻煩,趙禁又發揮潛力給那些屍體保鮮,於是漸漸的同一具新鮮屍體他能保持的時間越來越長,控制起來也越來越純熟自然。
之後他又做了一次亂,在慕容老爺暴斃的那天夜裡,他操縱著這個一直蔑視他的男人跑過慕容府的各大亭台回廊,把一干僕人雜役嚇得面如土色,連帶著那個文武雙全自以為是的慕容風,看著那恐怖至極的一幕,也沒用地昏了過去。
那一夜慕容府夜驚魂,所有人無不驚厥戰慄,夜不能寐,只有趙禁一個人埋在被窩裡偷偷笑得肚子疼。
不知不覺,趙禁已經長到了十三歲。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長高了,長大了,他也還不知道,這一年是他人生重大的轉捩點。
他只是仍然在做著那些沒人知道的有悖天道的事情,只不過逐漸覺得無趣。
那些屍體什麼都好,就是太冰冷了,還帶著一股黴味。
他想著如果可以像自己控屍那樣操縱活人的話,說不定會更有趣。
因為活人暖暖的,香香的,如果能聽話,不是更好?
但是他還不知道怎麼樣能夠操縱活人,他也曾經冷不防地對著某個僕人大喊:“把眼睛閉上”,結果那僕人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他只能繼續和屍體玩,體驗一些新的玩法。
可是真的很膩,於是他今天很早就從亂葬崗回來了,那些屍體開始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一定要想辦法怎麼操縱活人來當玩偶。
其實趙禁自己也不明白,他不明白活人都那麼壞那麼冷漠,自己為什麼還是想要個活人。
可能就是因為他們會比較溫暖。
可能還因為自己好歹也算是個活人,雖然無法融入活人的這個世界。
不想回房,冬天到了,又陰又冷的。
路上說不定還遇到慕容風他們影響心情。
慕容府很大,趙禁現在在後花園裡面,他每次也都是從這個後花園的後門溜出去欠我亂葬崗。
趁著偏西的太陽還有點余溫,趙禁坐在樹下,抱著膝蓋,把頭低下去。
陽光打在身上,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暖意。
“喂。你在哭嗎?”突然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頭上響起。
趙禁抬頭,他頭頂上居然有一個少年倒掛在上面的枝椏上,晃蕩著跟他燦然一笑。
“哇啊~~糟了——”
趙禁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少年居然就從天而降,重重地摔落在他面前。
“疼——”他聽到那少年哀聲抱怨著,看到他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半躺在地上,好像在護著手裡的什麼東西。
趙禁定睛一看,形狀是兩個桃子,但是又不大像桃子,因為趙禁的常識裡桃子是粉色的,而這個少年手裡的“桃子”通體火紅,看起來很詭異,但是又貌似很美味。
“你幹嘛不接住我啊~~”少年回過頭來,跟他埋怨道。
就在兩人對視的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了。
趙禁愣了是因為這個少年實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他大約要有十六七歲了,應該是介於慕容風和慕容雪的年齡之間。照理說慕容風和慕容雪一個英俊瀟灑,一個清麗脫俗,都是非常好看的人,但是都還沒有到了傾國傾城的地步,而眼前的人,絕對是趙禁見過的活人死人裡面最好看的一個。
沒有辦法形容出他的樣貌,是因為後來趙禁已經不能記得他的樣子了,畢竟只見過那麼一次,怎樣的天仙美人隨著歲月的侵蝕也都在記憶裡淡化了。他只是記得那個人爽朗倜儻並瀟灑非常,卻不像慕容風一樣帶著很多倨傲;精雕細刻而研麗風流,又不似慕容雪一樣總歸有點像個女子。但是具體說到眼睛鼻子嘴巴是什麼樣子,趙禁很可惜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
不過發生的事情,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他記得那個少年看了他一眼,歎氣道:“原來你沒哭,害我白白摔下來,幸好桃子沒摔壞。”
趙禁當時已經很久沒和活人相處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只是有些奇怪,大家不是都討厭他無視他麼,為什麼會有一個那麼漂亮的人願意笑著跟他說話。
那人看趙禁低著頭偷看自己,好像很疑惑又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還很親切地笑著問他:“你是慕容家的僕人嗎?”
趙禁想了想,搖搖頭。
“那你是……啊,難道你是慕容禁?”意外地,那人知道他。
趙禁知道自己可以有一個名字叫慕容禁,母親告訴過他,那個雖然是他,他卻不可以這樣稱呼自己,於是趙禁就從來都不敢這樣自稱,府裡的人如果提到他也統統是叫“趙禁”的。
但是他如果在某種情況下必須見到生人的時候,慕容莊主就會滿臉堆笑地把他推出去,說:“這是幼子慕容禁。”
然後他就必須搖身一變變成幾個時辰的慕容禁。
他雖然已經十三歲,知道自己不是慕容莊主的親兒子所以不姓慕容,但是還是搞不太清楚為什麼自己偶爾又可以是姓慕容的。
所以這個漂亮的哥哥這樣問的時候,他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說我是趙禁我其實不姓慕容。
“喂,你不要那麼容易走神好不好啊!”漂亮的哥哥有點鬱悶,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你是慕容家小少爺慕容禁沒錯吧?”
趙禁於是恪醍懂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記得那個人好像很開心地笑了,竟然又捏了捏他的臉說:“怪不得風和雪從來不讓我看見你,原來你長得那麼招人喜歡,怪不得他們都要把你藏起來。”
趙禁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相貌,他只知道兩個哥哥好看,而自己就是瘦瘦的陰沉沉的,倒和那些屍體長得比較像,現在這個特別漂亮的哥哥居然說自己長得招人喜歡。
他沒有說那兩個哥哥其實待他不好,所謂“藏起來”就更沒有這回事了。
“這樣下去將來一定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比你大哥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現在這樣半大不大的其實也好看,不過你怎麼那麼瘦啊,像是被虐待了似的,多吃一點啊,包子臉的話一定更可愛。”
趙禁其實聽不懂這個漂亮哥哥在一大串不停地嘀咕什麼,但是最後一句他聽清楚了,那個大哥哥說:“怎麼辦?你長得真的太可愛了,讓我抱抱行不行?”
趙禁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個少年已經抱了上來,趙禁只覺得暖暖的,很溫軟的感覺突然充斥心間。
自從母親死後,再也沒有活人抱過他。
他不清楚這個漂亮哥哥是什麼人,但是真的很溫暖。
他記得那種熱度,那種活人的溫度,那種這麼多年裡第一次被善意地對待的感動,但是他已經不記得他後來因為什麼哭了。
那天的記憶斷斷續續,因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可怕,讓他不願意回想起,就連美好的記憶也被那種恐懼磨滅了一大半。
他只記得因為自己哭了而那個漂亮哥哥無論如何也哄不了他,於是只好很無奈地把他很寶貝的那兩個桃子都拿來哄了他。
他還記得那個桃子很甜很甜,他吃了一個,另一個收在床頭準備留到第二天。
然而他早該知道,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發生什麼好事。就是偶爾會遇到那樣親切漂亮的大哥哥,也只是不幸的先兆而已。
當天晚上他住的慕容府一角的小院起火了,他睡得很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被濃煙嗆醒的時候,已經火光一片,屋裡的一切都在燒著。
他覺得很熱,頭很暈,無法呼吸腦子也已經不行了。
他沒有被如何就出去的記憶。
他只知道等他醒來,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小屋,大哥哥的桃子。
他已經不記得具體的情形,只有現在遍佈整個前胸延伸到臉上的疤痕,還在每時每刻地提醒著他那場可怖的大火。
他在那場火災倖存之後,就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
趙禁很冷靜,出奇地冷靜,沒有抱怨也不像別人想像的那樣要死要活。
他沒有太在意,他一向也不是太在意自己的樣子,因為整體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屍體不會在意,相對而言他更可惜那個放在床頭的很甜的桃子。
他只是偶爾想到心口會有一絲刺痛,因為那個漂亮的桃子大哥哥說過喜歡他的長相,現在桃子沒有了,大哥哥喜歡的臉也沒有了。
可是趙禁沒想到這次大火不僅害了他一個,來救他的二公子慕容雪被煙塵傷到了眼睛,竟然瞎了。
趙禁真正害怕了,他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二哥,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以往那種靈動的光彩。
慕容風掐著他的脖子罵他,幾乎要把他掐死,而慕容雪拼命叫他放手,他才恨恨放手。
趙禁被趕出了慕容家,他知道他連累了二哥,所以走得毫無怨言。
他在亂葬崗又撿了幾個新鮮的屍體,帶著他們在城外一座荒山裡蓋了一間小屋。
他日子過得也算逍遙,把那些屍體當僕人差遣,自己可以無所事事。
他漸漸長大,身材出落得高大,但是仍然瘦削,他有時候也會從山裡出來到市集上逛逛,知道自己的臉嚇人,所以一般會放下半邊的頭髮,擋住傷痕遍佈的地方,儘量不會嚇倒別人。
他去市集,也就是為了聽聽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慕容雪的眼睛,一直是他愧疚的事情。
他在集市關於慕容家的聽聞,前後有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