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番外007
老顧在開了酒樓之後,就有不少人開始“顧總,顧總”地叫他了;等到他生意徹徹底底地紅火起來,“顧總”這個名頭就越發叫的親熱了。
老顧也不做聲,面上只憨憨笑著應下來,但心裡卻是明白,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出身,上過幾年學,學過幾個字,當過幾年兵,現在靠自己的力氣吃飯。
他一點也不特別,沒有格外的過人之處,就連名字也不夠特別,你瞧,光十里八鄉,叫“顧中華”的,沒有三十,也有一雙手的數。
他只是個普通人。
可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追求,有普通人的綺念,有普通人想要得到的珍寶。
他喜歡岑芮。
喜歡這個天之嬌女,喜歡這個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女人。
他知道白天鵝和癩蛤蟆的故事,直到遇見岑芮之後有了代入感。
但老顧覺得他比癩蛤蟆要好很多,癩蛤蟆吃不著天上的東西,至少他還能三不五時地弄來一盤椒鹽麻雀。
老顧覺著吧,有了麻雀,天鵝也就不遠了。
指不定哪天,天鵝飛下來洗澡,被他撿去了衣服呢?
放牛娃董永都能娶上仙女兒,他老顧敬業愛黨勤勞肯幹,把心上人帶回家,暗戀轉正也該是有那麼一點點希望的。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見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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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天在橋上見了岑芮之後,老顧這一顆心從向著黨向著新中國變成了向著岑芮在的地方。
老顧私心覺得他不是一個好同志,一個美人就把他的魂給勾走了。用隊伍上政委的話說,要擱打戰那會兒,他這種人一個美人計就能被收買,是擔不得大任的。
但老顧轉念一想,他也不是什麼美人都能勾走的,至少這個美人得叫“岑芮”才行。
老顧一門心思地就琢磨這個小美人,掌勺的時候,頭一次把白糖當成了細鹽,試菜的師傅眉毛都打了結。好在酒樓是老顧自個兒開的,沒人會因為懈怠誤工開除他。
雖然耽誤了幾天工作,但老顧還是很有收穫的,不多時下來,就把岑芮家裡摸得門清了,甚至連這個小美人的家住哪條街哪一號都給打聽了出來,但他有點慫,沒敢跑過去看。
老顧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在橋上遇見的“沉魚落雁”的美人名叫岑芮,意思是花草初生的樣子。
平時老顧都憨憨的,糙糙的,出口都帶著“他娘的”“他姥姥的”,但真說起來,他文化水準一點也不低。小時候跟著一群專家是識過字,念過書,發狠也還讀到了高中,後頭分到連隊上,政委都時不時跟他取取經,說他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肚子裡溝溝道道轉的多了去了。老顧也不瞞著,只說自己是習慣了,愛講些直白粗俗的話,不然咬文嚼字的和人家聊天,那得多累啊。
老顧幾日裡就念著岑芮的名字,哼成小曲唱出來,歌詞就這兩字重複著,連夜裡說夢話都喊著。
他這喊著喊著吧,就覺得人家這名字,才真真是翻爛了字典才取出來的好名兒,這姑娘站在橋上的樣子,可不就和剛打了花苞的花骨朵兒似的嗎?
老顧想,他的名字可真夠土的。
打他記事起,他老爹和老娘就告訴他,他的名字是老顧家裡獨一份,翻爛了字典起出來的,和他大姐“顧一月”,他二姐“顧五月”都不一樣。
老顧沾沾自喜,等到他上學了才知道,他家壓根就沒有字典!!!
老顧還沒見著美人第二面呢,就被這名字給打擊到了。
給他透露消息的人還說了,人岑芮他爹是書法大家,啥叫書法大家知道不?就是專門寫字兒的,還寫得特別好的那種,家學淵源,學富五車,聽聽他給兒子們起得名就知道了——
岑家大哥叫岑時惜,取自惜時進取之意,岑家二哥叫岑明典,取自明史正典之意。
老顧把這名字寫在紙上琢磨來琢磨去,就一個想法——
回頭要是有幸和岑芮生了娃,一定要讓岑芮他爹給取一個漂亮不俗氣,翻爛了字典才找的見的好名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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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知道岑芮這姑娘人美名字美,老顧還知道岑芮是個學畫畫的,畫的畫也倍兒美。
岑芮沾了家裡人脈的光,加上本身底子就好,十六歲就送去了美院學習,今年恰好畢業,這不,正好不是交不出畢業作品嗎,就每天在外頭遛彎,尋求些靈感。
老顧也是運氣好,岑芮這姑娘不過去了河東一次,就被老顧給瞅見了。老顧也覺得,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啊,不然怎麼可能那麼巧!
老顧這麼一想,心動的感覺就根本壓抑不住了,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才能再見岑芮一面。
老顧是個行動派,當下就重金挖角大廚,頂替自己做了掌勺的,自個兒大手一揮,就撂了挑子,每天騎著個單杠自行車,跟踩著風火輪似的,往河西去。
老顧在河西這一片溜了一圈,才見著岑芮就在那大廣場上,給人畫肖像畫。
當面畫肖像畫也算是個新奇事了,況且她畫的好,收費便宜,不少人排著隊。老顧也沒有在怕的,鎖了車,雄赳赳氣昂昂地排在了隊伍的最後頭。
他長得高大,臉蛋又黑又糙,一身顛勺練出來的肌肉差點沒從他軍綠色的襯衫裡蹦出來,偏偏他踩了一路單車,頭上汗直掉,又當了幾年兵,身上一身土匪氣。排隊的人見著都怕,一個個不聲不響地就從他邊上溜了,這眼看著好幾米的隊伍,一溜煙的功夫,就只剩下了幾個人。
老顧當然不知道這些啊,他這滿眼都湊著岑芮呢,哪有功夫關心旁的,只覺得時間過得真快,這才一會呢,就排到他了。
老顧一邊耐心地等著前頭的畫完,一邊看岑芮。
這還是他頭一回這麼近地看到岑芮,老顧這心啊,就跟打翻了的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老顧膽子大啊,打小就諸事不忌,但這會他也有點慫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不敢叫她瞅見他在看她,他也難得紅了臉,手裡頭攥了一手心的汗。
老顧知道,這樣的情緒,叫做害羞。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害羞了,打從他能不穿光腚腚的開襠褲後,他就徹底不知道臉紅了。
但這時候他心裡慌慌的。
不過再害羞,老顧還是壯著膽去看岑芮,畢竟錯過了,就可能要等很久才有下一次了。
老顧打橋上遠遠看見她,就知道她長得好看,但這下細看,才覺得,她沒有一處不生的好,就跟江南細雨似的,全下進了他的心裡,把他從頭到尾都淋濕了。
老顧心想,她長得可真好看啊,大眼睛,白皮膚,小嘴巴,還有一頭長髮,全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說實在話,老顧也不知道他喜歡的樣子是啥樣,但他覺得,反正跟岑芮的模樣八九不離十了。
老顧就這麼想著看著,前頭兩個人也心滿意足地拿著畫走了——到他了。
老顧這才一下反應過來,忙不迭整理一下衣衫,又站得筆直的軍姿,還偷偷摸摸擦了擦汗。
岑芮抬頭打量著看了看他,老顧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四指併攏,給岑芮敬了個標準的禮道:“同志好,同志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老顧話音落下,就知道自己壞事了,忐忐忑忑地看著岑芮。
他眼見著岑芮搖搖頭,那紅豔豔的小嘴就說了:“你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
我的天!!!
老顧覺得魂兒都要飛了,這聲音,咋就那麼好聽,部隊裡也有來慰問演出的,老顧琢磨著,那百靈鳥的聲音也沒岑芮的好聽。
至於她說什麼來著?哦,說他把她的客人嚇跑了。
嚇跑了嗎?
老顧趕緊回頭看看,後頭一個人也沒有。
老顧也不知道對她說什麼,又怕開口嗓音太粗嚇到了她,又怕自己再搭錯神經,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只能撓著頭憨憨笑。
“你還是別笑了,你就看著我,對,這樣,這樣好畫。”岑芮指揮了一番。
老顧那是一動不敢動啊,連蚊子飛過來咬了他好幾口,他都沒管。
出一點血算什麼,重要的是形象!
老顧就這麼等啊等,他不覺得累,等拿到岑芮給他畫的肖像畫,他還有種身在夢中的飄忽感。
給他畫完畫,也沒了人,岑芮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老顧就這麼看著她背著畫架,穿著裙子搖曳著走了。
等回過神來,老顧狠狠地拍了自己一腦袋——叫你傻!不知道送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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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顧這幾天是茶不思飯不想的,抱著一幅畫不肯撒手。
他想起來當兵那會,隊上有個大胖子,山東那邊來的,每天就捧著一張照片“娟啊麗啊”地叫,老顧實在忍不住,就八卦問胖子:“你這到底是娟啊?還是麗啊?”
山東胖子想了挺久,羞答答地告訴老顧:“我也不知道我這是娟還是麗,反正是我娘給我相中的媳婦,我還沒見面呢!”
老顧那時候總笑胖子傻不拉唧的,他現在覺得自己也傻了。
就跟喝了毒藥似的。
老顧原來也就只是被這姑娘勾了三魂,等岑芮說了那一聲嬌滴滴水靈靈的“你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老顧連七魄都守不住,眼巴巴地就獻給人家了。
老顧決定了,就是她了,就得娶個這樣的老婆。
老顧是個實心眼的,他想堅持下去的事,沒有半途而廢的。
當年從伙房裡出來,進了炮兵營,他每天第一個到操場訓練,每天總結自己的缺點,一點點改進,就是這樣,才從一眾小將裡脫穎而出,進了尖銳部隊。
可這情情愛愛上的事,老顧也找不到路子表現,沒辦法弄啊!
老顧想找人問問,怎麼能成事,但問了一圈下來,都說是介紹認識的,兩家人說好了,就搭在一起過日子了。
那時候人多單純,拉個小手都能羞上個半天。
老顧想著,他可不能孟浪,不能做影響人家姑娘聲譽的事情。
可這麼一琢磨下來,也沒別的法子了。
老顧又不會說甜言蜜語,這麼多年習慣,“他媽的”這個口頭禪不是說改就改的。
老顧合計了一下,就想著這姑娘不是每天都畫肖像畫嗎?他就每天去,等她畫完了,就送她回家。
老顧這一畫啊,就是小一個月。
不僅廣場上搞衛生的大媽都跟他熟絡了,連蚊子都和他熟絡了。
岑芮每天還是自己背著畫架回家,老顧見過有很漂亮的汽車來接她,被她拒絕了。老顧瞅了幾眼自己的三八大杠,默默地每天跟在了岑芮的屁股後面,等她回家,等她房間的燈亮起來,等她和爸媽說上了話,他才蹬著腳踏,又穿越城市,從河西回到河東去。
等到最後一天,岑芮和他說了畫畫以外的話。
她說:“我要回北京交作業了,以後就不來畫畫了,謝謝你這段時間幫我。”她說的幫,是指老顧替她擺平了不少煩心事,她在廣場上作畫,難免有些小混混,老顧撂翻了幾個之後,就再沒人來找茬了。
老顧一時間什麼話也回答不上來。
這最後的一幅畫,岑芮沒收老顧的錢,她也沒再讓老顧送她,老顧又在廣場上看著她背著畫架,穿著長裙搖曳著走了。
等她走了不多時,廣場大媽拍了拍他的背,給了他一個信封,裡頭是一遝錢。
老顧這小一個月在這裡畫畫,付出的所有的錢。
老顧這一次慢悠悠地從河西回到河東,橘子洲頭上邊的月亮一直跟著他。
老顧心想,這一次真的是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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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顧很傷心地工作,他要用工作來療傷。
但他傷還沒好全,岑芮又從京城回來了,這是他的線人給他說的,老顧想著,不過是再受一次傷而已,又死乞白賴地湊上去了。
岑芮已經從美院畢業了,家裡人要送她出國深造,她先回來過語言關,少說得有個大半年的。
老顧摸清了她學語言的地方,又開始了默默跟隨的日子。
這一次,岑芮沒有再跟他多說話,當著他的面,拒絕了很多人,有西裝筆挺的,有休閒帥氣的,有溫文爾雅的,有氣質冷冽的……
老顧知道,岑芮這是在讓他知難而退。
老顧沒有退,相反,他還英雄救美了一回,跟一群混混打了一架,鼻青臉腫的。老顧是半路上沖上去的,因為急切,三八大杠沒鎖,等他打贏了回過頭,三八大杠就不知道被誰扛走了。
老顧丟了一輛車。
這一次,岑芮和他並排著走回家去。
老顧也不準備買車了,他就每天走很遠去岑芮學法語的地方,再送了岑芮回家,然後趁著夜色回來。
這一點也不累,他小時候上學,那得走很遠才能走到鎮上的初中,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很晚了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還得順道打兩隻睡著了的麻雀。
老顧覺得現在的這一切都很讓他滿意。
過了八個月,又到了新一年的夏天,岑芮第一次請他吃飯,就在他自己開的酒樓裡。
岑芮很平靜地告訴他,他們是不可能的,她要去法國了,當然,書香門第出來的岑芮說的比較委婉,也不那麼傷人,但總的來說也就是那麼個意思。
老顧也很安靜地聽完了。他知道他又失戀了一次,又受了一次傷。
他本來想著,再受傷也沒什麼的,但他還是覺得心裡跟破了一塊似的,痛的他想掉眼淚。
那是老顧長大之後第一次掉眼淚,他在部隊裡想家的時候沒掉過,戰友成了烈士之後沒掉過,與部隊告別時候沒掉過,可這一次,他在他喜歡的女孩面前,掉下了眼淚。
他慌慌張張地想離開這裡,可又發現這是自己的酒店,幫廚都從後頭跑出來看。
老顧很想有骨氣地大吼一聲:“看什麼看,沒見過失戀啊!”可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壓根就是暗戀啊,戀愛都沒談過,有什麼好失戀的?
老顧心念俱灰。
可下一瞬間,岑芮忽然吞吞吐吐地告訴他:“那什麼,你別,別哭了,我真沒欺負你,你,哎呀,那我們就試試吧。”
老顧原地滿血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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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顧和就岑芮好了一個月,岑芮就要去法國了。
臨走之前,老顧很認真地告訴她:“我以後要娶你,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老顧等她上了飛機,就聯繫了人,把酒樓賣了,又借了一筆錢,去了海南。
老顧戰友和他說,海南形勢一片大好,金山銀山一朝夕就能賺來。
老顧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好事,但他還是毅然決然,放棄了穩定的酒樓事業,下海炒房。
老顧沒炒過房,也沒幹過金融,這一行水深,但他知道,他必須得賺錢。
岑芮是個富家女,他要給她穩定富足的生活。
學畫畫是很昂貴的。
岑芮用最好的畢卡索顏料,畫筆是定制的,松節油是精製提純的,畫紙是上好的亞麻布,白乳膠是進口的。她不會用劣質的材料練筆,因為那會損害她的靈敏度,會影響她對色彩的掌控度,她一年不過畫成幾幅畫,但廢掉的材料能堆成小山。
以她現在的年紀,想要靠畫畫養活自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老顧想讓她繼續自己的夢想,他不要求岑芮成為家庭主婦,他只要她做自己就好。
岑芮在法國的那幾年裡,老顧賺足了一大筆錢。
海南炒房是一件很兇險的事情,但他挺過來了,他的初始資金幾何倍數增長。
等到岑芮回來,老顧拿著銀行存摺向岑芮求婚。
拿存摺求婚是一件很俗氣的事,但岑芮答應了。
老顧忽然覺得,和岑芮在一起,做什麼都會很浪漫的。
老顧被岑芮領著去了岑家,老顧正面對上了那個據說寫字寫地很好的書法家,還對上了名字特別好聽的岑時惜和岑明典兩兄弟。
老顧被上下痛批了一場後,很是懊惱地對自己說了一句:“顧中華,你真他媽是個傻逼。”
好嘛,忍了許久的口頭禪又說出來了。
岑老爹甩了一隻沾了墨水的毛筆到老顧身上:“孺子不可教也!”
老顧:“……”
岑家大力反對這一門親事,認為老顧是個暴發戶,配不上他們家的女兒。
但岑芮鐵了心要嫁給老顧。
岑芮兩頭為難,她只能勸老顧耐心一點。
老顧很害怕岑芮就不嫁給自己了,如果是這樣,他努力了這麼久,又有什麼意義呢?
老顧傷心極了,在岑家樓底下就哭了。
岑芮又慌了神,當天夜裡,就和老顧私奔了。
等被抓回來,岑芮肚子裡已經有了個娃娃了。
岑家只能隨了老顧和岑芮去了。
等老顧娶了岑芮這朵花回家後,他覺得,他和十里八鄉其他叫“顧中華”的都不一樣。
他有個“沉魚落雁”的媳婦。
未來還會有個名字特別好聽的娃。
老婆孩子熱炕頭。
老顧覺得,這一輩子,算是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