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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燈映桃花》第27章
Chapter 27

 楚河看著張順,半晌沒有說話。

 張順從小就覺得他哥的目光有種壓迫性,彷彿千斤巨石壓在你脊椎上,迫使你不得不彎腰低頭。但這一刻張順不想屈服,他直起背,對視他哥,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平靜堅決,即使背上冷汗已經層層浸透了衣服。

 「周暉跟你說了什麼?」半晌楚河突然問。

 張順遲疑了下,搖頭道:「姓周的什麼都沒跟我說。」

 他這千分之一秒間的遲疑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楚河撐住額角,幾乎無聲的嘆了口氣。

 「周暉的個性……其實有一點偏執,遺傳給摩訶以後這個特徵被明顯放大了。所以周暉不管說了什麼你都沒必要放在心上,摩訶變成這樣,是天性如此,不是任何人的錯。」

 「哥,你當我還是三歲小孩嗎?」張順上半身猛然前傾,幾乎要湊到楚河面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突然來到張家,為什麼一直都對我這麼好?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不管什麼答案,我都能承受得了!」

 楚河卻搖了搖頭:「你以為你可以,是因為你還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麼。只有孩子才會叫囂自己已經長大了,你見過哪個成年人需要把自己的年齡掛在嘴邊?」

 他的態度雖然平緩,卻不容置疑——張順知道他哥,他哥打定主意的事情,不是說絕對不能改變,但要改變也確實非常非常的難。以張二少的力量,就像是一個孩子滾在地上要大人買糖,叫破喉嚨他哥也不會理的。

 如果要改變他哥的意志,就必須拿出足夠的說服力。如果沒有足夠可以說服他哥的東西,那就起碼要抓住他哥的痛點。

 ——兩個月以前張順覺得他哥是沒有痛點的,這個無慾無求的男人,有著慎密的思維和絕對的冷靜,心理承受能力無比強大。有時候張二少充滿惡意的猜測他哥是不是真ED了才能修煉到這個地步,但又覺得即使他哥發現自己ED了,也不會有任何的慌張,可能眉毛挑一下就已經是他情緒外露的極限了。

 不過現在不同,張順換了個坐姿,深邃眉骨下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的盯著他哥。

 這兩個月發生了太多事情,就算他哥再有意隱瞞,李湖周暉那倆豬隊友也透露出相當多的片段,足夠他拼湊出一個隱約的輪廓了。現在的問題只是,如何在這個模糊又不精確的輪廓裡,更準確更凶狠的找到一個點。

 一個讓他那無所不能、算無遺策的兄長都無法掩蓋的痛點。

 「……哥,」張順慢慢道,幾乎每個字都在腦海裡轉了幾圈才出口:

 「如果你是為了魔尊梵羅而離開周暉,又因為忍受不了魔尊才來張家找到我,用我的佛骨抵抗魔力腐蝕的話……那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愧疚的緣故嗎?」

 有那麼幾秒鐘,他幾乎以為自己成功了。

 楚河的神情確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張順的第一反應是怪異和刺激——原來讓他哥那樣萬年冷靜如冰山般的人露出這種表情,是多麼令人滿足的一件事——但緊接著,潮水般的愧疚就淹沒了他。

 張順竭力不洩露出任何情緒,讓自己的臉看上去高深莫測。

 但緊接著他發現,他哥並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相反笑了起來。

 「周暉說你偶爾很像他年輕的時候,」楚河笑道,似乎覺得很有意思:「確實像,連這種不入流的心理壓迫手段都如出一轍。」

 張順:「……」

 「我找魔尊確實是有些事要辦,但具體原因我連周暉都沒說,更不可能告訴你。至於愧疚……」楚河又笑起來,說:「沒有我你們張家的公司早破產了,你還能隨隨便便拿幾十萬出去泡妞?我為什麼要愧疚?」

 張順頓感狼狽,抬手摀住臉攤在椅子裡。

 不過還好,臉丟在自己老哥面前,不算太丟臉。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前世就定好了,有因必有果,你沒必要感到困惑。」楚河說:「在我眼裡沒有人犯了絕對的錯誤,甚至連摩訶,我都能理解他變成今天這樣的原因……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是深植於他心底的嫉妒,和天性中對陰邪的信仰在作祟吧。」

 張順奇道:「嫉妒?」

 他不由想起孔雀明王那張美豔絕倫鬼斧神工的臉。生而落地為明王,高居於三十三重天之上,有什麼是值得嫉妒的?

 「他嫉妒周暉,嫉妒你,甚至嫉妒自己的親弟弟。他完全是周暉身為魔物的翻版,但周暉會壓制自己靈魂中邪惡的那一面,他卻肆無忌憚的將天性扭曲、放大。至於你,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根導火索罷了。」

 張順愣愣的聽著,半晌問:「他,他到底做了什麼?」

 「——吞佛。」楚河頓了頓,道:「他因為嫉妒你,沖上三十三重天向漫天神佛挑釁,佛祖降怒時,他張口鯨吞了佛身。」

 病房裡一片靜寂,靜得只能聽見一下下心跳聲。連窗外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不清晰。

 許久後張順終於問:「……我到底做了什麼?」

 楚河揉揉額角,嘆了口氣。

 「你什麼都沒有做。你只是佛祖從真身上抽下來,送給我保管的一根佛骨,認識周暉前曾被我貼身攜帶過很多年罷了。」

 ‧

 周暉貼在顏蘭玉病房前聽壁腳,突然身後門開了,災舅子失魂落魄的走出來。

 「姓周的……」

 「噓!」周暉立刻制止,示意他也過來聽。

 張二少莫名其妙,湊過去側過耳朵,只聽於靖忠的聲音正從裡面傳來:

 「……你別多心,我只是問一句。我當然希望你留在中國,但組織上肯定會派人過來反覆調查你的背景和動機,如果我知道原因的話,就可以儘量幫忙從中斡旋……」

 顏蘭玉柔和的聲音打斷了他:「於副。」

 「嗯?」

 「周先生和張二少在外面聽壁腳。」

 周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拖過張順撒腿就跑,下一秒病房門開了,於靖忠氣急敗壞跳腳咆哮:「周暉——!帶你們家小舅子哪邊涼快哪邊去!小心組織給你記處分!」

 「你他媽都停職了!處分個屁!」周暉吼完立刻回頭一縮脖子,千分之一秒內避過了於靖忠砸過來的菸灰缸,閃身躲進了走廊拐角。

 張順被踉踉蹌蹌的拖進來,還沒站穩就當頭挨了一掌,只聽周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罵他:「叫你嚷!叫你嚷!小美人那是什麼耳朵?你不打斷的話待會老於就該表白了!」

 「……」張二少頭被拍得晃了幾下,但一反常態沒有反罵回去,而是蔫頭蔫腦的站在那,不說話。

 周暉起了疑心:「你哥跟你說什麼了?」

 張二少一有異常,他哥立刻問是不是周暉說了什麼,周暉立刻問是不是他哥說了什麼,從某種角度來說,周暉和楚河的思維方式其實是有點同步的。

 但失魂落魄的張順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就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周暉最看不得人這個樣子,上去就作勢要踹他:「你哥跟你說什麼了?交代不交代,不交代回去我問你哥了啊!」

 「沒……沒有什麼。」張順這才反應過來,慌忙退後躲開周暉的佛山無影腳:「真的沒有什麼,就說摩訶變成今天這樣,是因為吞佛的緣故……」

 「那是他傻,幹什麼不好非跑去吞佛。」周暉不耐煩道:「還有呢?你沒亂說話戳你哥傷疤吧,災舅子?」

 張順慌忙搖頭表示沒有,半晌又遲疑道:「周哥……」

 這稱呼差點把周暉嚇出個好歹,趕緊扶牆定了定神,只聽張順又囁嚅著問:「我哥說……前世他、你、摩訶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他帶的一個首飾,是不是真的?」

 周暉:「………………」

 周暉嘴角不停抽搐,片刻後慢吞吞道:「不太準確,你至少是個比較貴重的首飾。」

 張順低頭「哦」了一聲,轉過身,無精打采的走了。

 ‧

 於靖忠砰的一聲摔上門,片刻後又悄悄打開,確認了一下周暉沒跑回來,才輕手輕腳的把門關上了。

 「你停職了?」顏蘭玉在他身後詫異的問。

 「只是暫時的,這事說來話長。」於副抹了把臉,重新回到病床前坐下:「那個……繼續剛才的話題,如果你不嫌我冒昧的話……」

 顏蘭玉穿著淺灰色單層睡袍,少年頭髮柔黑,皮膚素白,明明半點修飾都沒有,卻有種黑白調和而素淡的風韻。從於靖忠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鴉翅般的眼睫微微垂下,眼梢又挑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隱沒在細碎的發梢裡,如同江南河畔水墨畫裡走出的美人一樣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突然毫無徵兆的想起周暉的話——你不僅錢沒有,前途也快完了,人家小美人憑什麼跟你呢?

 他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口的狼狽。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年過三十,還真的一窮二白無可倚仗,更多是因為眼前這個孩子千里迢迢逃亡中國,兩次拚死救了自己的命,這份比山還沉的恩情,自己卻單憑人家生得好看,就用那種有的沒的心思去揣度他,真是想一想都覺得齷齪。

 於靖忠,你特麼還是個爺們兒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恥了?

 於靖忠吸了口氣,儘量自然的撇開目光,只聽顏蘭玉輕輕道:「沒關係……我能理解的。只是剛才聽你說還會有人來審查,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只是走程序……」

 「我明白的,」顏蘭玉說:「像我這種尷尬的身份,突然從密宗門那麼敏感的地方跑出來,換作誰都要多問一句……這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靜了片刻,目光彷彿望著空氣中某片漂浮不定的灰塵,半晌才輕聲道:「我們掌門要入魔了。」

 於靖忠奇道:「入魔?」

 「嗯,你是特別處的領導,應該對這種神怪妖異的事情不陌生吧。」顏蘭玉苦笑起來,道:「活人入魔百年罕見,和妖怪修行而成魔完全不同。後者基本都隱藏在深山老林人跡罕至的地方,前者卻會喪失人性,大開殺戒,在人界造成極其恐怖的影響後再墮落『四惡道』,直接成為阿修羅。歷史上記載的活人阿修羅基本上都被天劫打死了,但在天劫降下之前,阿修羅在人界殺人都是以十萬計的,甚至有『只要一名活人入魔,地獄道便將被億萬厲鬼填充』這樣的說法。」

 於靖忠愕然道:「沒辦法阻止這個過程嗎?」

 「密宗門信奉阿修羅道,追求活人入魔,這個過程是沒辦法逆轉的。」顏蘭玉頓了頓,道:「我離開東京的時候,掌門已經開始出現入魔的跡象了。」

 於靖忠問:「所以你必須盡快逃離密宗門,避免捲入其中而送命,是嗎?」

 誰知這話一出,顏蘭玉突然沉默下來。

 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些很難形容的東西,沉重而疲憊,讓人甚至不忍多看一眼。

 「……是的,」當於副都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的時候,才突然聽少年輕輕的開口道:「是這樣的。」

 他的臉色很難看,雖然搶救後脫離危險已經一週,但這樣的交談對他來說還是很大的負擔。有一瞬間於靖忠以為他會立刻躺倒下去,但顏蘭玉並沒有,只是不引人注意的靠在了枕頭上,一動不動的盯著前方。

 還有很多問題,但於靖忠知道今天到此為止了。

 「你先休息吧,」他起身拍拍少年的肩,溫和道:「沒關係,我的關係還在,會儘量去斡旋的。」

 顏蘭玉嘴角勾了勾。

 那看上去像是個微笑,但蒼白到一點笑意都沒有。

 「快點把身體養好出院,所有事情都交給我安排就好了。哦對,你在北京沒住處的話可以先住來我家,日常生活也方便點。」

 顏蘭玉客氣了一句:「不會不方便嗎?」

 「沒事,就我跟我女兒兩個人。」於靖忠隨口道:「才兩歲大,經常送托兒所,不會吵的。」

 顏蘭玉似乎有點怔愣,不過並沒有讓這情緒浮現得太久。他很快笑了一下,態度有點古怪,說:「謝謝。」

 ‧

 於靖忠告辭而去,但能看出來非常不放心,估計他會像前幾天一樣,離開醫院之前還要去醫生辦公室裡坐半天,然後拿著林林總總的報告回家去仔細研究。

 這簡直變成他的慣例了。

 病房裡只剩下顏蘭玉一個人。少年靠在枕頭上,閉起眼睛,雖然精神疲憊至極,卻完全沒有絲毫睡意。

 ——所以你必須盡快逃離以免喪命,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但好像又有所不同。

 初秋的天氣,顏蘭玉卻突然感到一陣透骨的寒冷,忍不住把自己更緊的裹在毯子裡。

 他想起相田義離開日本前往中國之前,有一天深夜,他突然發現掌門身上開始蔓延某種特定的黑色魔紋。身在密宗門,他真是太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驚駭之下差點當場摔出去,但被掌門轉身一把按住了。

 黑夜中那個男人的眼睛泛著可怕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妖異,顏蘭玉甚至聽到了自己牙齒不停打顫發出的咯吱聲。

 「別怕,」掌門說:「還不到時候,不過快了。」

 顏蘭玉穿著白色狩衣,全靠掌門托著才沒有因為腿軟而跪倒下去。他的面孔因為過度驚恐而顯得非常稚嫩,嘴唇不停發抖,比衣料還要蒼白。

 「按理說我該問你想不想陪我一起成魔的,不過算了,大叔偶爾也需要保護下自己虛幻的自尊心。」掌門笑起來,神情中滿是戲謔:「——但是,入魔後就不認得你了,可能會隨手殺了你也說不定呢。」

 顏蘭玉打了個寒顫。

 「別這麼害怕嘛,你不是一直無所畏懼的嗎?還是說,如果死了就等不到兩年前的那個人來接你了,因為這一點才儘可能想活下去呢?」

 少年的臉刷一下血色盡失,腦子裡嗡嗡作響,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掌門伸手撫摸他的頭髮,手指從髮梢滑到臉頰,順著頷骨停頓在少年冰涼的下巴上。

 「相田義要去中國引渡地生胎,我會叫你跟他一起去。如果能找到機會的話,你就自己跑走吧,別回來了。」

 「掌……」顏蘭玉劇烈顫抖道:「掌門……」

 「你這麼驚訝,搞得我好像從來沒做過好事一樣。」掌門想了想,突然有點遺憾道:「好像對你確實從沒做過好事呢……嘛,最後一次,給你個活下去的機會,就當是這麼多年來唯一的一點補償吧。」

 少年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什麼都不敢說,他能看到掌門身上的魔紋正蜿蜒著活躍起來——這是階段性的,這個人正迅速向活人入魔的方向蛻變,很快他會變成一個不人不鬼,超脫天理的恐怖存在。

 他眼底的驚懼和畏縮是如此明顯,以至於掌門笑了起來,低頭親吻少年因為害怕而冰涼發抖的唇。

 「最後一次,記住我還是個人的樣子吧,很快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什麼樣了呢。」

 ——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成魔了吧?

 如果是的話,密宗門也許已經經歷過了一場大屠殺。要是他還在東京,一定免不了成為屠刀下的犧牲品,也許會變成數百年來第一個死在活人阿修羅手下的人也說不定呢。

 那麼,現在這個情況,算不算是死裡逃生呢?

 顏蘭玉長長的吸了口氣,感到整個肺都被空氣刺激得生疼。他喜歡這種疼,讓他感覺到自己確實還活著,沒有變成行尸走肉,也沒有在世界某個黑暗不見光的角落裡慢慢腐爛成一堆碎骨。

 他把自己蒙到毯子裡,儘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許久後他終於感到體溫聚集出一絲溫暖,他便裹在這溫暖裡,慢慢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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