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姐,她好靚。”蘇又存視線追著莊四小姐。
又生呷醋,忿忿嘀咕,“比家姐還靚?”
蘇又存機靈,忙道,“不不,還是家姐最靚。”半大少年旁若無人擁住又生肩膀,旁人不知,以為他二人是情侶。
高子媚看不慣,出聲警告,“都注意些,仔細被狗仔拍到亂寫。”
又生笑瞇瞇挽她胳膊,“阿姐安心,《飛狐》還沒公映,狗仔不會認識我啦。”
姐弟兩興致高昂,逛完街蘇又存還想去皇仁書院,“家姐,要先熟悉環境,日後轉學了一問三不知,好尷尬的。”
又生想也是,帶弟弟去歌賦街皇仁書院校舍。
高子媚卻聽出不尋常,她快人快語,直言道,“皇仁書院何時變善堂,九龍城寨窮鬼也能進去鍍層金?”
蘇又存不喜,惱道,“要你管!”
兩人隨時劍拔弩張,又生忙做和事老,一面示意弟弟少講,一面對高子媚道,“找了關係,存仔過往成績優良,勤奮刻苦,非常符合皇仁書院校風,校方表示歡迎。 ”避免多生事端,又生隱去到底找誰。
聽出又生話中含糊,高子媚倒也識趣,似笑非笑接話,“也好,細路仔伶俐,念聖保羅可惜了,有皇仁書院作擔保,將來念牛津,成為走在金絲雀碼頭的精英,為社會發展添磚加瓦。”
“家姐,你看,她又譏刺我!”蘇又存直嚷嚷。
這邊,莊太初慌張出名品店,直到坐上停在街旁的平治房車,那顆跳動急劇的心才漸緩下。
她從未想過有如此好運,年幼時做夢都想逃離那個骯髒雜亂的地方,有朝一日能似電視中的豪門小姐那樣,住大屋,穿靚衫,戴名表。
直到有天,她心心念念的願望竟實現,一覺醒來,不再是狹小低矮的上下鋪,入眼處維多利亞四柱雕花床,羅馬窗簾,偌大花園裡花王在弓腰修建花枝,薔薇花開正好,推窗遠眺,無敵海景盡收眼底。
至此,她與九龍城寨再無關係,她有女王頒發CBE勳爵的祖父,有接管莊氏家業的話事人父親,還有出身元朗名門的母親。
嘗過做窮鬼的滋味,她再不想和那片地沾染半點關係,更不會將眼前一切還給別人。
“財叔,開車!開車!”心緒難平,莊太初聲音比平時高八度,顛覆慣有溫和知禮形象。
財叔喏喏,忙啟動車子朝貝璐道駛去。
不幾時,平治房車駛入莊家大宅,莊太初不及進客廳,穿過花池,轉進工人房,她喊馬姐,“萍姑,告訴阿力我有事找,讓他來見我。”
阿力是莊家家奴,葡萄牙女人和僕人廝混生下的混血種,被莊家養在馬房做騎師,他比旁人身材矮小,卻極為精悍。
萍姑來馬房,低聲告訴他四小姐找。
阿力微愕,心跳一陣加速,待從消防梯登上頂樓花房時,他掌心已出汗,並不敢多看靠在鐵藝椅上喝茶的家主,只喊一聲四小姐,便垂眸立在一旁等待吩咐。
莊太初已平復心緒,還算和顏,“阿力,要煩累你為我辦件事。”
“四小姐請講。”阿力約莫能猜到為何事。
“找4K泉叔,為我修理個人。”頓一頓,莊太初補充,“和他講,錢不是問題。”
阿力沉默,片刻後小心翼翼道,“四小姐,今時不同往日,廉政公署年初成立,風頭正盛,警署人人自危,4K再囂張也莫可奈何,給再多錢恐怕也無濟於事。”
“那你和我講,找誰?”莊太初面有不耐。
阿力低頭不語。
莊太初竭力壓住煩躁,低低道,“不管,先為我找人查她。”
......
月末,《飛狐》後期製作完畢,導演聯繫到又生,要安排她連同幾個主角一起接受採訪,算是提前為電視劇作宣傳。
機會難得,又生沒理由推拒,應下之後便去服裝棚借禮服。
演員難混,葉氏影業港地獨大,演員捨不得離開東家,私下裡又三五成群抱怨東家薪水低,拼命拍戲,只賺得幾分薄名,想買幾件靚衫還要掂量荷包,除卻極少數盛名在外的演員,像又生這樣初露頭角的,出席正式場合,都要去服裝棚借禮服。
懷抱洋裙出服裝棚,有穿西裝男士遠遠喊她,“蘇小姐,葉總找。”
又生警惕,腦中先飄過文華酒店1818房。
隨即又抬頭望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管他葉總趙總,還能強迫她?
“葉總有講何事?”
對方不應,仍道,“葉總講找。”
又生放棄追問,隨他去敦厚樓葉令康辦公室。
不巧葉令康在會客,西裝男士為又生添杯涼茶,讓她稍等。
又生在外等了將近一個鐘,裡面人才出來。
“又生?”吳文宗喊。
“吳導。”又生忙站起,與吳文宗握手,細心注意到他手中似乎拿了劇本。
“吳導好忙,要開機拍新戲?”又生試探問。
吳文宗給了模棱兩可答案,“待定,待定。”又回頭看看未合上的辦公室門,笑瞇瞇道,“葉總在裡面,進去吧。”
不知為何,又生總覺吳文宗這隻老狐狸笑得別有深意。
待吳文宗下樓,又生才敲門,聽見裡面喊“進”,她推門進去。
葉令康靠坐在大班椅上看報表,好似頭頂長眼一般,也不抬頭道,“隨手關門。”
辦公室門大敞,又生腳步滯住,半道上折回去合上門,立在葉令康不遠不近的地方,等他開口。
哪知那人好似得了健忘症,忘記辦公室還有個人,只顧埋頭辦公,室內一陣靜謐,紙張翻頁聲被無限擴大。
眼見傍晚,又生耐心所剩無幾,低低道,“葉總,我雖然是葉氏員工,但也有人權,葉總耍我有意思?”
葉令康才抬頭,隨意將報表扔一旁,好以整暇道,“值得我耍?事情要講個先來後到,沒見我正忙?”
“還是你覺得我應該配合你時間?”
又生面上不顯,心裡卻忿然。
“坐。”他隨意比劃對面。
又生卻後退幾步,在離他頗遠的會客廳沙發上坐下,等待老闆批示。
葉令康看她一眼,撇頭哂笑,索性點了煙,和她幹耗。
又生到底年歲淺,城府不夠,她捏緊拳,儘管壓制住怒氣,但話出口,仍帶三分惱,“葉總,有何指教。”
葉令康碾滅了煙,一指揉耳朵,笑笑,“坐這樣遠,講話我聽不清啊。”
又生看得清楚,他眼中分明有揶揄,若非對方是她米飯班主,她一定揮手袋敲碎他腦殼。
四目相對,瞪視半響,又生先敗下陣,有氣無力在葉令康對面坐下,悶悶道,“葉總,找我何事。”
葉令康總算滿意,拿一疊申請表遞她,“填好去皇仁書院教務處找詹姆斯。”
又生接過,吶吶道,“多謝。”
“受不起。”他道。
又生頓時面紅耳赤。
“總是紅臉。”葉令康評價,也算中肯,“脾氣大,略悶,面皮薄。”
又生啞口無言,只聽他又道,“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有一張臉略能看。”
“葉、葉總,沒事的話...”
“我有讓你走?”
又生咬唇,眼眶瞬間變紅,忙低頭遮掩。
淚眼模糊間,對面遞來一張紙巾,那人頗為無奈道,“還要再加一條,愛哭。”
葉令康見她鼻尖紅紅,胸口起伏,一時也歇了教訓心思,擺手道,“回去吧。”自己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大男人,和十幾歲妹妹仔爭什麼氣。
又生如蒙大赦,擰了鼻涕,微微抽氣,還算乖巧,“葉總,那我回了。”
不過數秒鐘,傳來啪嗒關門聲,原本哭哭啼啼的妹妹仔轉眼消失無蹤。
葉令康微愕,竟覺自己被耍。
這邊又生出了敦厚樓,忍不住踢腳下碎石子,忿忿想:沒順從他,就找機會修理,若是順從他,講不定日後落個棄婦下場,命好些,做個外室,命差些,討不得半分好處,還像過街老鼠一樣被人咒駡。
“又生,想什麼呢,和你講話也不理。”有人拍她肩。
“哥哥。”又生欣喜,培訓團結課之後再沒見到唐旭德,視線落在他戲服上,又生笑,“在拍戲?”
唐旭德笑容一如既往和煦,“還沒開拍,只是拍定妝照,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喝杯咖啡。”
又生點頭,隨他去冰室。
“最近怎樣,有沒有接到戲?”唐旭德笑瞇瞇問。
又生並無隱瞞,告訴他接了配角戲份。
“不錯,比我犀利,知道我第一次演戲演什麼嗎?”
“知道,太平紳士。”又生看過那部戲,還有印象。
唐旭德笑,拍她肩,鼓勵道,“多多練演技,以後不怕沒戲演。”
又生與他想法不謀而合,不迭點頭,“每天都有練,只是接戲的機會很少。”
唐旭德是過來人,圈子難混,若非他有阿爸相助,也不會順風順水。他看過又生表演,極有靈氣的妹妹仔,可惜這個圈子慣來不缺會演戲的人。
“又生,吳導要拍《化蝶》,醒目些,抓住機會。”他有心向又生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