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相較前部戲, 《聶小倩》劇情更加顛覆原有觀念,演員表演的張力乃至配樂畫面也超過前者, 受眾程度更為廣。
四姨太看得頗為唏噓, “人鬼殊途, 能投胎轉世也是好結果。”
從戲院出來, 她們陸羽茶室喝下午茶,又生有心問, “阿嬸信不信鬼神之說?”
四姨太遲疑,二戰港地淪陷前,她書香門第出身,馬利諾亞女子中學接受新式教育, 金髮碧眼的密斯們推崇科學,四姨太得以接受新文化洗禮, 既不若大太那樣守舊, 也不像中環知性女性那樣前衛。
“鬼神之事, 不好講啦。”四姨太擺手。
又生為她斟茶, 笑道, “大概是我戲拍多,開始相信大千世界百雜碎,接的下部戲更匪夷所思。”
四姨太被引出興趣,“快講講。”
又生大略講給她聽,本以為四姨太會同情靈狐,而痛駡驪山道人和冤魂髮妻,哪知她卻道, “髮妻可憐人,好好的生活被毀,再回來,只怕要和她相公同床異夢。”
她緩抿一口錫蘭紅茶,搖搖頭,“狐狸精何時都改不了勾人本性,報恩方法多多,何必為一己私慾驅趕別人魂魄。”
聽她這樣講,又生大感放心,轉從手袋中拿出一支寶藍色禮盒,“阿嬸,明日是你和阿叔結婚二十年紀念,不方便去打擾,先祝你和阿叔白頭偕老。”
四姨太詫異於又生記得清楚,感動之餘,打開禮盒看,紫羅蘭絲絨中間躺一支紫荊花瓣胸針,粉鑽鑲藍寶,款式別致。
“阿嬸,喜不喜歡?”又生笑瞇瞇問。
四姨太再難掩驚訝,對上又生詢問眼神,她笑解釋,“巧了,家中有一支紫荊花瓣胸針,同樣是粉鑽鑲藍寶,二十五歲生辰那日,太初偷偷買來討我開心。”
“四小姐孝順。”又生恭維。
“才七歲。”四姨太比劃,“小小一個,已經懂得體貼人。”只是越長大與她越生分,連又生這個“外人”都知道明日是她結婚二十年紀念,家裡那個提也未提。
她是姨太,有大太在,四姨太不好大張旗鼓操辦,不過安環名店添幾件衣衫,再去珠寶店添一套紅寶,年年如此。
不過今年有又生贈禮在先,四姨太開始變得“計較”起來,她在等莊太初有所表示。
可惜四小姐與未婚夫乘渡輪夜遊維港,很晚才回。
“媽咪,還未睡?”莊太初打聲招呼,欲上樓。
見她仍無半分錶示,四姨太心中五味雜陳,頗有些心灰意冷之感,擺擺手讓她上樓,眼不見心不煩。
......
港地大小影院,每日僅有四場電影,兩點半、五點半、七點半、九點半。
《聶小倩》上映最初幾日,一票難求,葉氏不得不增加場次,同時將院線延伸至獅城馬來地區,日日不停歇,接連放映月餘,同時刷新港地電影史上賣座率,為葉氏帶來四千萬純盈利。
影視劇行業尚未蓬勃,以往又生去水果檔切西瓜,即便不作任何裝飾,水果檔阿叔依舊認不出,眼下她名氣大增,再去水果檔切西瓜,阿叔笑容靦腆,“拿去吃啦,不收錢,代我轉達小倩,我好中意她。”
又生哭笑不得,捧整隻西瓜回家。
高子媚在她家,懷抱算盤,劈劈啪啪算帳,也唯有此刻她能積極至如此。
拋開前期片酬不談,又生又能拿下八十萬分紅,可謂名利雙收。
“《靈狐》劇組的片酬已先支付一半。”高子媚將十萬支票遞給她。
又生雙手虔誠接過,誇張親吻,“阿姐,假以時日我必成港地一大富婆。”
“那又怎樣。”高子媚激她,“真有本事的,住進石頭莊園,成港地一大富太,葉生身價幾何?指縫裡漏點足夠你花餘下半輩。”
“那又怎樣。”又生回她原話,“拍戲得來報酬,至少是血汗錢,我想添件靚衫,不必度人臉色,葉生身價再高,與我何干,阿姐,我中意他人,不中意他巨額財富。”
高子媚撫掌,“葉生聽到這番話,一定很開心。”
“阿姐,我講真。”
“我知道。”高子媚湊過來,壓低聲音道,“你們生活很和諧。”
又生愣,一時沒明白她所指。
高子媚悠悠解釋,“若非葉生那根東西讓你欲罷不能,你會講中意他人?”
又生羞惱,“除此之外,尚有精神交流,他令我感到愉快。”
高子媚丟給她一個“誰信”的眼神,“柏拉圖信奉者固然可貴,嘗過那根東西個中滋味,就別再遮遮掩掩同我宣講耶和華。”
她們中間隔了一條馬裡納亞海溝。又生篤定。
不過令又生難以啟齒的是,葉令康那根東西確實給她帶來歡愉,至少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
高子媚有心人,又生那句“我中意他人,不中意他巨額財富”輾轉幾何,終被傳入葉令康耳中,聽得他臉頰泛起薄薄酡色,心中泛起異樣。
臨近聖誕,港地三天公假,新戲未開機,又生大把時間,打算帶阿婆和弟弟出海去澳門,蘇又存興致勃勃,早已收拾齊備,整裝待發,哪知葉令康登門拜訪,打亂所有計劃。
無視小舅悶悶不樂臭臉,葉令康贈上拜訪禮,不忘先徵求陳鳳儀意見,“阿爸想見見又生,我能否帶她赴約?”
對又生來講,無疑晴天霹靂,她手心頓時捏一層薄汗。
陳鳳儀也詫異,不過片刻,她面如尋常,“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去吧,我沒意見。”
頓一頓,她看向葉令康,老花眼鏡後的雙眼銳利,“葉生,你有無結婚,有無隱瞞婚姻史?”
“我不曾結婚,至於思危,是我大哥孩子,我代他撫養。”葉令康只講一半,無意透露他大哥去世原因。
又生換上棕色羊絨裙,黑色淺口牛皮鞋,黑髮整齊別在耳後,作規矩打扮。
正因如此,葉令康看出她緊張。
私下裡,又生嘀咕,“法西斯,做事前不徵求我的意見。”
“好,那我現在徵求。”葉令康拉她手求和,“蘇小姐,願不願意隨我見阿爸?”
又生好氣又好笑,“飯桌已訂好,人也請到,還講徵求我意見,未免太遲。”
葉令康體貼開車門先讓她上車,自己隨後彎腰跟進,“我問你,和你提前講,你願意?”
不待又生答,他已先道,“推三阻四是你慣來伎倆。”
又生竟無話可說,好一會才悶悶道,“萬一你到時,我已經帶阿婆弟弟過海去澳門,豈不是要放你阿爸鴿子,好尷尬的。”
葉令康這才舒心些,拍她手安撫,“真去澳門,再接回來,一來一回不過兩個鐘。”
又生仍緊張,“你家族人多不多?”
葉令康點頭,“阿爸兄弟五人,各有子孫,阿爸這一支,除了已過世阿媽,尚有兩房姨太,姨太各有子女,繁衍至今,人口多少你自己想。”
又生扶額,“莊家也是這樣,幼時親戚總是認不全,後來和阿婆弟弟相伴,關係簡單,沒有媽咪也很快樂,只是由奢入儉難,我怕應付不來。”
“沒事,只有我阿爸。”葉令康拍她背脊,乾咳一聲提醒,“我阿爸...脾氣有些差。”
很快又生便見識到這位老妖怪脾氣有多差。
葉文錦爵士和莊國棟年紀不相上下,相較莊國棟始終笑瞇瞇的和善模樣,葉文錦要嚴肅許多,一雙眼比陳鳳儀還要銳利三分。
又生才發現,原來葉令康對人已稱得上“和顏悅色”。
“阿伯。”又生起身,先做足禮。
葉文錦先入座,對待下屬一樣吩咐,“坐。”
又生在葉令康身旁坐下,侍者進來,在葉令康身前俯身詢問是否傳菜。
葉令康點頭,轉向葉文錦介紹,“阿爸,這是又生,我女友。”
又生如坐針氈,抬眸望葉文錦側臉,葉令康和他五分肖似,輪廓挺立,雖多了皺紋,皮膚也略松,仍能看出年輕時的俊朗。
“我知道,是蘇小姐。”葉文錦道,“演戲的那位。”
又生不傻,聽出他話裡偏見,自古戲子下九流,直至今日仍未能令豪門大戶改觀。
“阿伯喝茶。”又生佯作不懂,笑瞇瞇斟茶給他,一派溫柔懂事好模樣。
葉文錦睇她一眼,沒吭聲。
葉令康一旁看得頭疼,“阿爸...”示意他適可而止。
葉文錦不理,轉問又生,“蘇小姐港大畢業,還是留學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