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一“再見”,又是幾個月以後。全城流感蔓延,他不幸也加入了流感大軍,熬了兩天發現熱度漸漸上來壓也壓不住,只好在助理的督促下來醫院打吊針。
坐下沒多久,發現人群中有個格外出挑的美女,克制不住多打望了幾眼,才發現是燒得一臉通紅的池西。
他趕緊摘下點滴瓶挪到她身邊坐下。她闔著眼靠在椅背上養神,並沒有發現他。這次倒是沒有繼續往下清減了,只是仍舊瘦得令人擔心,燒紅的臉頰深深凹陷。
他輕輕叫了她一聲:“池西。”
她意外地睜開眼睛,看到是他,先笑了笑,笑意沒有抵達眼睛就止住了:“好巧。”
“你也感冒了?”他沒話找話得問。
“嗯。”
“我也是。”他說。
池西將他看了看:“工作別太辛苦了。”
“你也是。”
池西點點頭,然後靠回椅背上繼續休息。
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你……最近好點了麼?”
池西再次睜開眼,靜靜看著他,良久,她說:“沒關係了,都半年多了。”
半年多了。
這幾個月,易禛問到過她幾次,顯然也是沒有她的消息。而作為飯桌酒局上熱門人物的她,早已被其他人代替。
“那就好。”他說:“有空出來一起吃個飯喝個茶。
池西沒有應聲。
他補充:“就我跟你。”
“好。”
“西西,”他組織了下語言:“如果放下了,其實不防放下心結,他還是挺關心你的。”
“我知道。”她抬頭看了眼自己的點滴,然後按響了鈴:“我差不多結束了,回去整理點資料。”
王格呆呆看著她。
她沒打吊針的那隻手煩躁地在椅背上敲擊著,半天等不來護士,索性自己拔掉了吊針:“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再回頭看椅背上她慌亂拔掉針頭後留下的血漬。反復咀嚼她說,沒關係了,都半年多了。
可是半年明明連止痛都不夠。
***
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連當局者都不明白這種冥冥之中的羈絆什麼時候開始,又是不是真的已經結束。
王格從醫院回家,還沒坐下就接到了易禛的電話。易禛一直是直接的人,沒繞任何圈子就切入正題:“最近跟西西有沒有聯繫?”
他稍作猶豫就選擇了實話:“下午見過,在醫院。”
“醫院?”
“嗯。碰巧遇到。”王格言簡意賅:“好像也是得了流感,正在打點滴。”
易禛沉默一瞬:“她,還好吧?”
對於王格來說,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池西好不好,他瞭解的並不會比易禛多多少。
“不知道。”他吸了口煙:“看著挺瘦,精神頭也沒那麼好。”
易禛沒有說話。
“不過,”王格補充:“比那陣子好多了。”
那陣子是哪陣子自然不用王格解釋,易禛好像也在斟酌用詞,良久,問:“約出來吃頓飯的可能性多大?”
王格聽了易禛的話,沒有急著回答,沉默地吞吐好幾口煙,不答反問:“你的好日子是不是快了?”
“嗯。”易禛的語氣淡淡地,沒有多少情緒:“前前後後大半年了,差不多了。”
“那就別見了。”王格往煙灰缸裡面狠狠戳著煙頭,洩憤似的:“對你對她都好。”
***
那次電話說到這裡,就差不多接近結尾。最後易禛也沒說到底見不見池西。倒是王格好幾次悄悄去池西的新家附近轉悠。遠遠得看到過池西幾次,見到過她一個人在街邊吃飯,也見到過她一個人吃力得搬著整箱水回家。然而他卻一次也沒有靠近。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敢。
這個池西跟他所認識的那個,完全不一樣。獨立的,安靜的,死氣沉沉的。
他也會想,可能池西真的早就“死”了。
這天他照例看著池西一個人提著大包小包進社區之後,下車靠著車門打算抽支煙。
火機點好幾下都沒著,他心底隱隱有點躁,甩了甩打火機準備再點。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他扭頭,看到池西安安靜靜站在自己身後,臉上是淡淡的笑。
王格窘迫:“好巧。”
“見到你好幾次了。”
王格沒話說。
“吃飯了嗎?”反倒是池西問:“沒有的話,我請你吃。”
“去哪吃?”
池西抬抬下巴。
他順眼望去,看到一家拉麵館。
“不會嫌棄吧?”池西又笑。
“怎麼會!”
坐下後兩人還是沒話。王格都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
“感冒好了吧?”
池西一愣,撲哧笑出來:“都好幾個月了,早好了。”
王格尷尬地摸後腦勺:“不是那次之後沒跟你說過話嘛。”
“嗯。”
又是沉默,王格簡直想拍死自己,那麼能講的自己怎麼要緊關頭什麼也講不出來。
池西托著下巴看他,眼睛彎彎地似乎在笑,然而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
“好久之前就發現你了。”她說:“怎麼來了都不打招呼?”
“就來看看你好不好。”
“挺好的。”
“那個……”
池西疑問地看著他。
“易禛好幾次問起你……”王格停頓,觀察池西的反應,發現她還是淡淡看著自己,連眼神都沒變,於是放心地繼續說下去:“你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沒事了。”池西垂眸玩筷子:“早就沒事了。”
“那…… 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這次池西沉默幾秒才回答:“好。”
***
約的半個星期之後。易禛跟王格早早就到了,兩個人點了壺茶有一茬沒一茬地聊天。
他替王格添茶的時候,看到遠遠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俐落的米色職業套裝,淡妝的臉上表情更淡。
他花了三秒才意識到那個人是池西。
手裡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就停了。
這幾次王格跟他提到過池西的事,說她變得獨立了,在新的工作環境幹得不錯,半年就晉升兩次。還說她比過去安靜,更加成熟。
易禛還在沉思,池西的目光就淡淡撞了進來。
沒有欣喜,更沒有怨恨。
她不疾不徐得走到他們跟前:“對不起,有點遲了。”
“沒有遲。”王格笑:“我們提早來了,坐著聊天呢。”
池西朝易禛點點頭,然後在王格身邊坐下。王格狗腿地給她倒茶:“渴了吧?喝點水。怎麼,今天加班了?”
“嗯。”池西喝茶:“稍微一點。”
王格點頭:“點菜吧?”
***
整頓飯都吃得有些興致索然,全程大多時間是王格跟易禛沒有營養地聊著,偶爾問到池西,她才回應一句。
易禛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直到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他才確定池西真的已經走出來了。
“王格。”他對王格說:“我想單獨跟池西談談。”
王格臉上的笑瞬間收起來,詢問地看向池西:“沒關係嗎?”
池西笑笑:“沒關係。”
“那……”王格仍是不放心:“那我去車裡等你,晚點送你回家。”
“嗯。”
王格再三觀察池西的神色,才站起身。給了易禛一個警告的眼神,然後離開。
“喝點什麼?”易禛問。
“都可以。”
易禛叫過服務員點了一壺普洱,繼續開口:“對不起。”
池西顯然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開場,愣了半晌回答:“沒關係,都多久的事了。”
“現在過得還好?聽說換了新工作。”
“嗯。”
易禛不知為何歎了口氣:“你能這樣,我其實挺開心的。如果可以的話,有困難了還是可以找我。雖然……”他停頓,嚥下沒說的話:“我還是你的哥哥。 ”
池西笑:“那我就有兩個哥哥了。”
易禛見到她這不達眼底的笑容,端著的心微微放下。
兩個人閒聊著喝了會兒茶,易禛突然停下,對著池西看了幾秒,從包裡拿出一個請柬,放到桌上。
池西抬頭看他。
“下個月我的婚禮。”
池西靜靜看著他。
“希望你能來。”
那種暈暈乎乎的感覺再次一點點浮上來,漸漸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整個腦子漿糊一般。
池西還是看著眼前的易禛。
這一頓飯她一直都心平氣靜地,聽王格跟易禛聊著那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她也覺得自己終於是放下了,走出來了。
聽到易禛說還是自己的哥哥,她竟也沒覺得有多少的難過。
可是看到請柬的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有些沒意思。具體什麼沒意思,她也不知道,大概什麼都沒意思。
池西沖易禛扯扯嘴角:“我去個廁所。”
“西西你沒事吧?”
池西搖頭,拿起椅子的包:“不好意思我去個廁所就回來。”
易禛沒再說話。
***
池西緊緊握著包,快步走到廁所,然後盯著著鏡子裡面的自己神經質地看。覺得應該哭出來,可是眼裡乾澀得發疼,努力想做個表情,可惜臉部像打了蠟一樣,竟然稍稍扯動就覺得疼,渾身上下都疼。
不知過了多久,池西終於覺得不再手腳冰涼,四肢發麻。甚至腦袋也不再暈暈乎乎,她理了理頭髮,打開衛生間的門往位置上走去。
可是原本她跟易禛的座位上坐了幾個陌生人,完全沒有易禛的蹤影。
她低頭笑自己,還以為他會在位置上等自己,原來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了。
可是另她更加吃驚的是,停車場居然沒有王格的車。
連王格都走了?
她掏出手機打王格的電話,好幾聲之後王格才接電話,背景音樂有點大,王格的聲音咋咋呼呼的:“餵?幹嘛?”
池西又是一怔:“你在哪?”
“在Battello啊!”王格停頓,聲音遠遠地:“是池西啊……”又把話筒湊近:“上個廁所還給我打電話幹嘛?什麼遊戲啊又是?還問我在哪,哈哈,你小聲點,我跟你串通好!”
池西更加疑惑:“不是說送我回家麼?”
王格哈哈大笑:“西西你又玩什麼?易禛就在我旁邊呢,又跟他生什麼氣?來,我把電話給他,讓他跟你說……”
王格的聲音由近及遠,然後易禛低沉的聲音響起:“怎麼了?西西。”
溫柔的,帶著笑意的,還有濃濃的寵溺。
池西徹底怔住,慌忙切斷電話。她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沒幾秒,易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猶豫著接起,聽到易禛輕輕問:“怎麼了?生什麼氣呢?怎麼去廁所去了這麼久?”
池西不敢說話。
“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回來給你賠罪。”
那種小心翼翼地哄著的聲音,讓池西的眼淚瘋狂得自眼眶溢出來,然而她還是不敢說話。
那頭的易禛還在繼續:“不開心啊?那我們兩個偷偷溜掉?要去吃什麼我陪你去?”
池西淚流滿面得站著,不敢動,更不敢說話。
可是電話裡的聲音突兀得消失了。
她捧著電話緩緩蹲下來,竟然覺得瘋了也挺好 ,至少自己還能聽到易禛這樣溫聲細語得跟自己說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這麼強烈的渴望著,期盼著。
瘋了就瘋了吧,她想,總比痛苦得清醒著好。
***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池西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當她打開公寓大門之後,竟然看到了一個全空的房間。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完全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她攀著門框的手劇烈顫抖,不能冷靜下來。這是超出她理解範圍的事,唯一能夠解釋的是,她徹底瘋了!
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哆哆嗦嗦拿起手機撥通了王格的電話。
王格接電話還是那麼不緊不慢地:“餵?西西啊!”
池西握著電話什麼也不敢說,因為壓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了?”王格的語氣悠哉悠哉地:“還想再找個地方續攤?”
“不是……”池西遲疑著:“王格,你說,我剛剛跟易禛在一起?”
“廢話!你不跟易禛在一起,跟誰在一起啊!”
“我們一起吃飯?”
“對啊!”王格大笑:“你怎麼啦?又是什麼新玩法?我們不僅一起吃了飯,還一起泡吧呢!”
“在哪吃的飯?”
“你到底玩什麼?”王格終於有些懷疑:“考驗記憶力嗎?在那家老火鍋店吃的啊!你不是說好久沒吃很想念嗎?”
池西覺得一切都這麼荒謬。
“池西?”
“王格,”池西的語氣更像是喃喃自語:“我好像是瘋了。”
***
池西在一家24小時便利店的門口坐下,開始在腦海裡整理過去幾個小時發生的事情。如果說她沒瘋,那麼只有一種情況,她回到了過去。
而當她低頭看小票上的日期時,她笑了出來。
日期並沒有變。變的是年份。
小票上顯示的日期,她回到了整整一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