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池西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從被易禛拋棄的挫敗感和傷痛中釋懷。然而只是睡了一覺的時間，她睜開眼，突然就覺得壓在心底快一年的巨石鬆了。她知道自己還是愛著易禛，可那種愛似乎重新回到了他們剛開始戀愛時候的那種感覺。美好的，溫柔的。

十幾年的時間，他一直給她無條件的關心和照顧。他這輩子最衝動的年紀用來等她長大，最浮躁的年紀用來守護她。易禛選擇放手，一定有他必須放手的原因。她不信在她最痛的日子裡，易禛不痛。

她看到這個世界的易禛每一個晚上都站在門外靜靜得守護，幾次來店裡默默的陪伴，還有在小池西背後隱忍的眼神。

她才知道，不只是她不會愛，他也不會。

可能過去的她和易禛，真的不適合在一起。當一段感情除了愛之外，什麼都不剩，那麼僅剩的愛在這樣的感情裡面，還能殘存多久。

池西不敢想像當有一天，他們之間除了兩看生厭外，什麼都不剩。

幸好，現在的他們都不再是過去的他們。

***

小池西和小昭在前廳整理完新進的花卉，看到池西一個人悠哉悠哉坐在後院最舒服的位置上，煮著一壺花茶。

茶水倒入透明的玻璃盞，她捧起杯子輕啜一口，滿足得眯起眼睛笑了笑。

小池西呆呆看著。

池西也看到了她，朝她招手。

她乖乖走過去。

“坐下。”池西拿出新的玻璃盞，放到她面前：“櫻花茶。”

“我不喜歡櫻花的味道。”小池西嫌棄。

池西笑她：“處理過的，你絕對喜歡。“

小池西將信將疑得喝了一口，意外得瞪大眼睛。

“沒有騙你吧。”池西把放了一會兒的餅乾蜜餞推到她面前：“別忙了。坐下來聊聊天。”

聞言，小池西放鬆得垮下肩膀，半靠在椅子上：“好啊！反正今天特別想偷懶。”

池西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存了這些小零食，都是她倆愛吃的口味。

她難得悠閒得跟小池西坐在位置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很久之後，小池西才疑惑得“咦”了一聲：“邊讓今天怎麼還沒來？”

九月的陽光還是有點毒辣，池西躲在最陰涼的地方：“不知道。大概今天公司有事吧。"

"哦，他也是有正經工作的人。”小池西呵呵笑：“天天來，我都快忘了這回事。”

池西跟著笑：“是啊。你也天天這裡呢，也夠久了。”

小池西還笑著，突然就停下了。

“去和易禛和好吧。”池西說。

小池西不知所措得看著她。

“我本來就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也差不多該放我回去了吧？”池西朝她眨眼：“我也要去過我自己該過的生活了。”

“可是你……”

“我想要回去啦！”

“我和易禛和好……你不是消失了嗎？”小池西一臉迷茫：“怎麼會……”

池西塞了個蜜餞進嘴裡，鼓鼓囊囊咬著，口齒不清：“誰跟你說我會消失的？那幾次我都回到了一年之後，不過時間不充足，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那邊的世界發展成什麼樣了而已。”

“你沒說……”

“你也沒問呀！”

“可是……”

“可是什麼呀？”池西打斷她：“你仔細想想，我最初回來的時候，我的目的是什麼，你的目的是什麼。我們是怎麼說的。”

“不讓我和易禛分手，然後你回去之後，也許會發現自己也沒有分手。”

“對。”池西引導她：“我最生你氣的時候，我說過什麼？”

小池西搖頭：“不記得了。”

“記性真差！”池西瞪她：“總有一個人要和易禛在一起，如果你不行，那麼就我來吧。”她笑了笑：“記得嗎？聽完這句話了，你還沖上來打我。”

小池西臉一紅：“那時候不懂事……”

“不管那時候怎麼樣，我們來看看現在，你，我，易禛，都不開心，誰都一肚子心事。有意思嗎？”

“可是你……”

“我不會消失。但是小西，我得回去我自己的世界了。”她看著她：“不管未來的我是不是還能和易禛繼續走下去，只要你和易禛圓滿得在一起，我就不留遺憾了。”

小池西沉默了會兒，淚水毫無徵兆得從眼眶裡掉落下來。

下午邊讓終於出現在花店，看到小池西悶悶地坐在院子裡，走過去坐到她對面：“怎麼回事呢？又想什麼餿點子？”

小池西沒心情理他。

邊讓嚴肅起來：“怎麼了？心情這麼差。”

“邊讓。”她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住：“西西姐說她要走……”

邊讓有幾秒的沉默，繼續看著她笑：“她總是要離開的。“

小池西不可置信得看著他：“你能接受？”

“西西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

小池西不可抑制得低落：“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邊讓笑了笑：“西西是讓你去和易禛和好吧？”

小池西點頭。

“和好了，也不代表她立刻就回去，然後消失給你看。”

“我……”

“猶猶豫豫地幹什麼？”邊讓伸出手指去撈盤裡的葡萄乾：“這是你嗎？該幹嘛幹嘛去，強留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她，對你對她都沒好處。”

小池西又沉默了會兒，問：“為什麼？”

邊讓吃著葡萄乾，聞言一頓：“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看起來很容易就接受了的樣子。”

邊讓悶聲笑，然後做捂心狀：“胡說，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的。不要把我說得那麼沒心沒肺。”

小池西啞然。

***

池西和小池西的談話就像沒發生過一樣，接下來幾天小池西和之前的生活作息沒有任何區別。

起床，工作，吃飯，坐在池西身邊玩手機，睡覺。

和沉默。

直到易禛再次提著小池西愛吃的糕點進門。

小池西站起身，把手機放進口袋，突然地說：“出去談談吧。”

易禛點頭。

她挑了一個離花店有些遠的咖啡館坐下，點了份蛋糕和咖啡，在易禛的等待中一點點吃完。

然後抬頭，問：“不是說分手了麼？為什麼每天來？”

易禛替她擦去面前桌沿的咖啡漬：“這些東西，都是你吃習慣了用習慣了的，怕你想著要的時候沒有。”

小池西狠狠吸了下鼻子：“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為什麼每天晚上都站在街對面等？你以為那種等待有意義嗎？你這和過去有什麼區別？總為我做一些我不知道或者體會不到的事情，讓我毫不知情又理所當然得接受。等你累了倦了，又怪我不懂體諒不懂感恩？”

易禛的表情有點意外：“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麼你認為你現在每天一個人等到那麼晚，有什麼意義？如果不是我湊巧看到，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你在等。就跟過去那樣，我永遠真不知道你到底為我做了什麼。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感動誰？出於什麼目的？”

“我只是想見你。“易禛靜靜看著她。

小池西猛地低頭，強忍著眼淚。

“想見你，所以來了。又怕你見了我會難受。”

小池西終於沒忍住眼淚，伸手擦了一把。

易禛歎口氣：“如果你覺得這種程度都不可以，我以後就不來了。”

“你不要不來……”小池西抽泣：“我只是心疼你……可是你真的不來，我更難過……”

易禛：“別難過，我不是在呢嗎？”

小池西終於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易禛猜到了小池西的意思，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可不可以和好？”

小池西和易禛一前一後回到花店，她收拾好自己所有的東西，拖著行李箱走向收銀台後面的池西，低聲說：“西西姐，我走了。”

池西打字的雙手一頓，沒有抬頭：“好的。”

“我明天再過來。”小池西又說。

池西抬頭笑：“好。”

他們離開後，池西長時間對著電腦螢幕發呆。

邊讓站在旁邊看了她很久，低聲問：“滿意了？”

池西回神：“什麼？”

“看到過去的自己終於和易禛好好地在一起了。易禛不會再不回她短信，不會和別人在一起，也不會再遞給她請柬了。她也不用經歷那樣近乎被拋棄的分手，不用經歷割腕，不用……”

邊讓沒有說下去，用氣音笑了下，又問：“你滿意了？”

他斜著腦袋，皺著眉笑：“用騙小西說自己會回到未來，來換取過去的自己和易禛完美結局，你滿意了？”

池西緊緊捏住拳頭：“我就是回到一年後了……”

“放屁！”邊讓笑得越發邪氣：“我就問你，你滿意了？”

池西輕輕吸氣，壓抑著眼底的濕意：“對。我滿意了。這就是我回來的目的。現在我就算立刻徹徹底底消失，也覺得開心覺得滿足。這就是我要的結果。”

“好啊！很好啊……”邊讓死死盯著她，看了很久，緩緩收起所有表情，垂眸無力得看著地面：“你高興就好……”

第二天小池西帶著易禛一起來的花店，非要拉著他嘗嘗池西藏在櫃子裡的花茶。

第三天第四天，她仍舊天天拉著易禛來。

一起吃飯，一起工作，一起娛樂。

還一起去看了幾場電影，爬了幾次山。

有一次參觀一個景點，小池西拉著邊讓去買票，留下池西和易禛站在原地。

池西好笑得看一眼拉著邊讓一直往人群裡面擠的小池西，坦然得看向易禛：“本來我和阿讓去買就可以了。”

易禛站在朝陽的位置，替她擋去入秋後最後的炙陽：“沒關係，都一樣。”

池西攏了下頭髮，微笑著點頭。

兩個人竟能自然不尷尬得站在一起。

易禛低頭看了她一眼：“要水嗎？”

她搖頭：“阿讓帶了水。”想到什麼她笑了一聲：“說景點的水都是血化的，貴。”

易禛失笑。

兩人正聊著，小池西和邊讓買了票回來，她站在邊讓身邊沒有走過去：“說什麼呢？笑這麼開心？”

池西斜睨一眼邊讓：“說有些人小氣鬼，出門玩水都捨不得買。”

“嘿？”邊讓氣樂了：“我帶的水，可不比景點的水便宜啊！讓你吃最好的喝最好的，你反倒嫌棄我？”

池西做了個鬼臉。

邊讓沖上去要勾池西的脖子，易禛上前一步，隔開他：“先進去吧。”

小池西看著邊讓樂：“不分場合就會咋呼。”

邊讓不在乎得笑，跟著池西往園子裡走。

似乎不好的時光，都隨著秋老虎的尾巴，一起消失在了遠去的夏天。

池西每一天都完整得出現在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前，眉眼日漸舒展。十月之後的天氣開始涼下來，邊讓好幾次看到她穿著毛衣，又開始躺在陽光最好的位置，溫一壺熱茶，懶洋洋得曬太陽。

小池西準備繼續進修本科的專業，和易禛商量之後挑選好了目標學校，正在努力攻克語言關。可惜幾次託福考試都沒有好成績。她放著易禛不捨得鬧，咋咋呼呼得鬧邊讓，一定要邊讓用英語和她交流。

邊讓被她纏得煩了，好幾天都不會來花店。然後偷偷打電話給池西，兩個人找新的地方打牙祭。

越美好的日子過得越快，時光在眨眼間流逝。這天小池西在花店的後院裡做著模擬套題，翻了下日曆提醒，才發現已經十一月了。

“啊——”她崩潰得大喊一聲：“下一次考試的日子，又要到了！”

邊讓被她的喊叫聲嚇了一跳，看向池西，兩人相視一眼，邊讓翻了個白眼。

“我還沒準備好呢！”小池西繼續崩潰：“昨天就不該看那個電影浪費時間！”

邊讓笑她：“你怎麼不說你看完電影還去bar裡面high到天亮？”

小池西不滿得放下書：“廢話多！”

正巧手機有電話進來，她接起電話，立刻換了撒嬌的語調：“易禛。”

邊讓繼續翻白眼。

連池西都忍俊不禁。

小池西瞪她，繼續和易禛說話：“日料店？”

她扭頭問他們：“易禛說週五訂了一家日料店，問你們要不要去吃。”

“易禛請客？”邊讓賊兮兮得問。

大概那頭易禛說了什麼，小池西點頭：“對啊，他請客。”

“那為什麼不去。”邊讓笑：“西西，去不去？”

池西跟著笑：“有好吃的，當然要去。”

小池西聳鼻子：“吃貨！”

****

週五邊讓拿到地址，先去花店接池西。池西在出門前，看了掛在牆上的掛鐘裡的日期，低頭笑了一下。

一年了。

坐到邊讓副駕時，她下意識回頭看了花店。

週五還不到週末，但是店裡的客人還是不少。幾個學生打扮的妹子推推搡搡圍在野菊前面調笑。小黑板上的字早就不是她在更新，小昭總喜歡在黑板的最底端畫個睡懶覺的小貓。

“看什麼呢？”邊讓問她。

她拉過安全帶系好：“看小昭今天畫的貓什麼睡姿。”

邊讓搖著頭笑，啟動車子。

易禛極少提出聚餐的地點，但是每一次提出來都是別具一格。這次的日料店也是，進門之後連著小板橋，路過流石景觀，順著置放在玻璃窗裡的擺設裝飾往裡走，是一間間被竹簾做門的小隔間。

易禛和小池西還沒到，池西和邊讓由服務生領著走到易禛訂的隔間坐下。是比較傳統的日式裝修風格，邊讓和池西面對面坐著。

很快有服務生來展示茶道。

邊讓看了會兒，就讓服務生退下了，自己胡亂給池西沏了壺茶，遞給她。

池西靜靜喝完一壺茶，突然抬頭對邊讓說：“謝謝你。”

她的笑容靜靜地，但是神色認真而真誠。

“客氣啥。”他沖她擠了下眼睛，擠走她帶來的不舒服的感覺：“這裡的什麼茶道，都是框那些外行的。不過來之前我查了下，都說這裡的東西做得的確不錯，好吃又精緻。”

池西聽著，看他自然得侃侃而談。

突然覺得有些沒力氣，靠到背後的牆上。

邊讓扯著嘴角痞痞壞壞地笑：“說起茶道，有一個地方我還沒帶你去過。天氣正好越來越涼，去那裡正好。其實另一處喝茶的地方也不錯，就是茶沒有那裡的好。”

池西不知為何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清，索性靠到桌邊。

邊讓給她的空茶盞倒滿茶，給自己也沏了一盞，兩指捏著杯盞喝了一口，同時去看池西。

感覺池西的樣子不太對。

他怔了怔：“你沒事吧？”

池西搖頭。

邊讓看著她繼續說：“我挺喜歡那個地方，小時候常去。各種新鮮的好玩的，他家都有。如果你去了，記得跟著我走，我帶你去看最好玩的。”

池西抿了口茶，坐在對面托著下巴笑眯眯聽著。

邊讓突然停下，怔怔看著池西。

她仍舊笑眯眯看著他，然而整個人正在漸漸變淡。

邊讓揉了揉眼睛，確認。

“怎麼了？”池西問，似乎連聲音都遠了。

邊讓垂眸：“沒事。”

他喝完茶盞裡的茶，再次往自己的杯盞裡倒茶水，不知怎麼回事倒得滿桌都是。

他自嘲得嗤笑一聲，用袖口擦掉桌面上的茶水，開口：“那家主人收藏了很多在外面看不到的古董，都是些小玩意兒，特別好玩，你看到了肯定喜歡。”

池西仍舊在笑，聽到他停頓，“嗯”了一聲讓他繼續。

他重新去看她：“我小時候去那裡，看到一個紅瑪瑙雕的小狐狸，笨頭笨腦的特別可愛，一定要帶走。可是那時候他們都欺負我還小，嘴上說著讓我帶走，等我一轉身忘了，就都不提這回事。”

對面沒有一點聲音。

邊讓等了會兒，伸手去摸茶盞的杯口，視線落在杯沿上面，食指順著杯沿一圈圈得繞：“有陣子我想起這小狐狸，一直哭鬧著要。我媽本來答應過我要帶我去拿，但她食言了。我上次去看，那個小狐狸還在那裡呢。這次我帶你去，你就假裝特別喜歡那只小狐狸，替我把那瑪瑙要過來，補上我童年的遺憾。”

安靜。

邊讓低著頭笑了下。

“你也答應過我一件事，看來你做不到了。”

“其實有句話一直沒敢告訴你。”

“我愛你。”

“你看我就是這樣的膽小鬼。”

***

竹簾掀動的聲音，然後小池西的聲音自簾子後面傳來：“聊什麼呢？”

易禛跟著小池西往隔間裡面走，看到邊讓一個人坐在包廂裡，低頭把玩著小茶盞。

小池西一頓，疑惑：”你一個人自言自語什麼呢？西西姐呢？”

邊讓又玩了會兒茶盞，放到桌上。

他抬頭看他們，懶洋洋地笑，閒散的表情，回答：”剛送走了一個老朋友。“

小池西的表情立刻變得蒼白。

****

第二天總會到來。

邊讓從宿醉中醒來，印象中自己很多年沒有醉成這樣子。他揉著腦袋去浴室洗漱，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要做的事。

首先，似乎應該先去買兩份早餐。

然後，帶去花店找人一起吃。

他從早餐店出來，手裡提著兩個打包盒，他都沒想為什麼是兩份，因為一切都完成得那麼自然，那麼理所應當。

走出店面，他的腳步和眼神都變得遲疑。邊讓緩緩將這兩份早餐提到眼前，眸中浮現化不開的疑惑。

可是，找誰一起吃？

誰在花店？

他什麼也想不起來，甚至不明白昨晚為什麼把自己喝得那麼醉。

邊讓在馬路邊站了會兒，最後面無表情地將早餐扔進垃圾桶裡。

這麼淡而無味的白粥，根本不符合他的胃口，都不知道自己買來幹嘛，一定是喝糊塗了。

上班途徑孫姐的花店，他開過店面時下意識扭頭去看花店店門，總覺得自己應該進去，好像裡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一樣。

可是，是什麼？

宿醉真是難受，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心肺裡狠狠掏出一般，令人胸悶乏力。邊讓告訴自己，以後還是儘量少喝酒。

冷風從車窗灌進來，他打了個冷顫，心裡想，冬天又到了啊。

然後關上了車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