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池西,這是最後一次,我們結束了。」
說出這句話之後,易禛回房間拿早就打包好的物品。所剩的不多,有些也可以不帶,反正不需要了。
池西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盲目得看著他,眼神裡帶著軟軟的哀求。
他經過她身邊,本來應該一句話都不說,但是他沒忍住,還是停下:「以後,自己好好地。」
身後的門被自己關上。
他放下包,靠在門上,靜靜聽著裡面的動靜。
寂靜無聲。
他很擔心,打算打開門看看,可就在這時,裡面傳來拖鞋摩擦地板的聲音。
池西應該在房間各個角落到處徘徊。
易禛忍不住想開門,伸向鑰匙的手緊握成拳,重新拿起地上的物品。
離開。
回新住處的路上,池西的電話一遍遍打進來。
他木著臉掛斷,再掛斷。
到最後索性關掉電源。
***
王格就等在他的新家。
看到他拿著行李箱進來,眼神一黯:「還是做決定了?」
易禛點頭,沒管散落一地的雜物,直接走到王格身邊,拿起他面前的酒狠狠灌了一口。
動作太急,立刻就被嗆著了,然而沒等嗆在喉嚨的那一下咳出來,他又一仰頭把剩下的酒統統喝完。
這次嗆了個徹底,咳得他半天沒接上氣,心跳加速,大腦缺氧。
王格一直沒說話,由著他自虐。
易禛坐在地上,靠著沙發喘氣。
「阿禛……」
易禛笑了下,王格知道他這是別讓他說話的意思。
安靜的空氣裡,只有液體倒入水晶杯的聲音,還有易禛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他一杯接著一杯喝酒。
只喝酒,什麼也不做。
「阿禛……」王格又試圖勸。
「嗯?」這次他終於讓他說了,可王格知道他醉了。
「沒必要非要這樣。」
「哪樣?」
看來是真的醉了,這兩個詞幾乎是滾著從易禛的喉嚨裡咕噥出來。
「你和西西……」
「我和西西……」他曲起一條腿,伸長手臂擱在上面,五根修長的手指捏著水晶杯口,轉了轉,痴痴得笑起來:「我和西西?」
說完又一口氣喝完杯裡的酒。
王格嘆氣。
本來打算好陪著易禛一起喝,可現在他竟一口都喝不下。
易禛這是在照著進醫院的喝法喝,王格伸手去奪他手裡的酒杯。
被易禛一晃,躲過去了。
「別喝了。」
易禛用手腕擦了下眼睛,又笑:「那我還能幹嘛?」
「沒必要非要走到這一步。」
王格看著易禛,覺得鬧心,一使勁把酒杯從他手裡奪了過來。
易禛也沒去搶,直接越過身子拿來酒瓶直接灌。
「哎……」王格無奈了。
「你這是何必呢?西西就算冥頑不靈了點,但也不是不可救藥嘛。」
易禛搖頭:「不是她一個人的原因。」
頓了頓。
他說:「我累了。」
王格看著他,看他仰頭喝酒的時候,淚水順著眼角止不住得往下流。
王格覺得喉嚨有點癢,偏過頭,用力做了幾個吞嚥。
***
那一次易禛喝得太多,連請了三天的假,才緩過神來。
王格這才終於撥通了他的電話。
「阿禛。」
「嗯。」他的聲音特別沙啞。
王格沉默了下:「西西在到處找你。」
「嗯。」
「你……」他猶豫著:「要不要見見她?」
易禛難受得捏眉心:「不用了。」
「西西的狀態,不太好。」
易禛沉默。
王格以為自己能說動他:「我覺得這事對西西打擊可能太大。我怕她頂不住會出事。」
「王格。」
「嗯?」
「別說了。」
王格知道,易禛是真的下了決定,聰明得轉移了話題。
幾天後兩人約著出來喝酒,見到易禛的那一瞬間,王格的意外完全掩飾不了。
易禛整個人的狀態像是犯了毒癮的癮君子,濃重的黑眼圈,內陷的臉頰,病態的倦容。
他移開視線掩飾:「坐這裡吧。」
易禛點頭,坐下。
「你怎麼回事啊!」王格還是忍不住問:「怎麼弄得比西西還慘。」
提到池西,易禛的眼神輕飄飄得移過來。
「她整天借酒裝瘋,我看也不是裝瘋,是真瘋了,逮著人就要人帶她來找你。我看她差不多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原本和她玩的幾個小姐妹,每天等著看她笑話呢。」
易禛沒有說話,伸手就去拿酒喝。
「我的祖宗!」王格趕緊攔下他:「你這是打算弄死自己嗎?」
他還是那句話:「那我還能幹嘛?」
「去和好啊!西西這次肯定吃了教訓了,能變好。」易禛皺著眉笑:「能變好?她在我身邊,只能變得更差。只要看著她,我就忍不住想把能給的都給她。她一皺眉,我就能什麼原則都扔掉。這已經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了,還有我的問題。如果不是我,她不會變成這樣。」
王格急了:「既然是你的原因,你就把她帶上正途啊!你這樣突然扔下她,算什麼事啊?」
「我也想。」易禛一口喝掉杯子裡的酒:「但是我做不到。任何人都可以,唯獨我不行。我只能讓她變得更糟。」王格不懂,只能在心裡乾著急:「什麼叫做你不行?除了你,沒人能行!」
「你不懂。」他還是這麼說。
王格氣得砸了手裡的杯子:「我看是你不懂!」
兩個人不歡而散。
***
在王格苦口婆心勸導易禛的同時,大家都發現前一陣還在大吵大鬧的池西,消失了。
突然地,就不再出現了。
王格試過撥打她的電話。打得通,然而沒人接。也試過去她的房子找她,同樣沒人應門。他不免又擔心又著急,偏偏易禛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問他萬一池西想不開怎麼辦,他也只是捏著眉心說不會。
王格徹底沒轍了。
勸不通鑽進牛角尖的那個,也聯繫不到徹底把自己藏起來的那個。
在這一場走向未知的混亂中,王格唯一確定的是,易禛不可能真的放得下池西。
如果他放得下,那麼他也就不是易禛了。
然而日子終究一天一天在過。
另王格感到意外的是,易禛竟然漸漸恢復了常態,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臉,即使幾人聚餐的時候,他還是不停得接電話忙公務。
再然後,他看到易禛帶了一個安靜的姑娘到他面前,介紹:「我的女朋友。」
王格手裡捏著手機,還在試圖聯繫已經消失快兩個月的池西。聽到這麼介紹,瞬間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漸漸僵硬起來,他不可抑制得抽動了兩下嘴角:「什麼?」
「我的女朋友。」
王格嗤笑了下:「幹得漂亮啊!」
不知道是太生氣還是太無力,他說到「漂亮」兩個字時,聲音幾乎完全聽不到。
易禛領著小姑娘坐下,看菜單:「想吃點什麼?」王格低頭看再一次傳來忙音的手機,池西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了兩下,消失。
「自己慢慢吃吧!」
他扔下這句話,離開。
從這以後,王格再也沒有主動找過易禛,反倒是易禛偶爾打電話約他。
他覺得煩躁,甚至不想看到易禛。
他覺得無論是池西和易禛的愛情裡,還是他們三的友情裡,易禛是那個叛徒。
可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好笑。
有你王格啥事?
沒啥事。
但也抑制不住心裡的這個想法。
***
幾天後,他坐在客廳裡吃早餐,聽家裡保姆一遍遍念叨左領右舍的八卦,無聊得打開早間新聞。
池西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她約他見面。
他答應之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易禛,開門見山:「西西打我電話了。」
易禛幾秒之後,才說:「嗯。」
聲音冷淡得聽不出任何感情。
王格自嘲得笑了下:「如果你關心的話,我和她見面之後可以和你說說她的情況。如果你已經覺得無所謂了,也沒關係。」
易禛靜靜聽著。
王格語氣肯定:「那就換我來照顧她。」
王格見了池西。
可他也覺得自己沒見著。
他隱約覺得,他認識的池西,以後大概真的見不著了。
池西那雙沒有一點光彩的眼睛一直出現在他的眼前。
空洞的,麻木的。
他沒來由得煩躁,所以在陳姐約他晚上去bar的時候,他沒再拒絕。
自從易禛和池西分手之後,他總是擔心池西的狀態,擔心著擔心得竟擔心成了習慣。如今知道她真的不好,心情說不出的差。
剛一坐下,就聽到有人帶著諷刺的語氣聊池西的事,心情變得更差。
偏陳姐還吊著嗓子來跟他說易禛的事,他沉著臉聽她說了那麼多話,竟覺得沒一個字是中聽的。
陳姐自顧自得滔滔不絕。
「閉嘴。」
陳姐頓了頓:「怎麼了,王格?」
王格摸出一根菸夾在指間,指她:「我說,閉嘴。」
陳姐乖乖閉了嘴。
他沒再看她一眼,鬱悶得往外走,跟易禛撞了個正著,連招呼都懶得打,扯了個沒什麼誠意的笑。順便淡淡斜了一眼易禛所謂的「新女友」。
呵。
他偏著頭,用手籠在火柴前點煙,看到了池西。
又在喝,又把自己喝的一塌糊塗。
王格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走過去打招呼。
然後他看到了她的眼神。
自那一眼之後,他再沒有對池西產生過除了心疼之外的感情。
送完池西回家,他鬱鬱回到bar裡,感覺易禛的眼神一直放在自己的身上。他覺得易禛這樣子,簡直可笑,連掩蓋自己的關心都做不好,還敢說自己不愛了?
濃烈的酒精灼燒王格的喉嚨。
他知道易禛總有一天會後悔,他甚至迫不及待得想知道易禛後悔的樣子。
到時候西西……
西西?
他一拍大腿站起來,飛也似的衝出去攔車。
剛坐進的士,發現易禛也跟著坐了進來。
「幹什麼?」他挑眉。
易禛沉默。
他笑:「你在怕什麼?」
怕什麼?
明知故問。
當王格的腳尖觸到蔓延在地磚上的鮮血時,整個人都不敢動。
然後他緩慢地害怕地回頭看易禛。
王格看到了一張瘋狂而崩潰的臉。
那一場刻骨銘心的混亂,之後他和易禛誰都沒提過一個字。
他看著易禛衝過去跪在池西的身邊,雙手拚命去捂她流著血的手腕,大喊著讓他叫救護車,死死得把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池西抱在胸口。
他還看到他渾身顫抖,顫抖得那麼明顯。
王格擔心地叫了他一聲:「易禛?」
易禛抬頭,死灰一般的臉色,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如果池西就這麼沒了,那麼這個世界上也不會再有易禛。
幸好發現得及時,池西被救了回來。
易禛推門進去看池西。
他在門口靜靜等著,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只是易禛出來之後,整個人已經恢復了冷靜,或者說沉寂下來。
王格不明白,都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麼還不能重歸於好。
易禛極度疲憊得坐到地上,額頭抵住放在膝蓋上的手臂。
「不過是一場愛情而已。」易禛低聲自言自語,語氣裡帶著濕意:「何必呢?」
又是大半年的毫無聯繫,池西再一次消失在大家的視線裡。
易禛總在半夜驚醒,滿腦子都是血泊裡的池西。有時候翻身時撲了個空,也會立刻醒過來,然後再也睡不著。
他擔心池西的近況,想知道她在哪,在做什麼,好不好。
可是他不敢打電話給她,也不敢去找她。她本該有更好的發展,卻到了離開他連活下去都做不到的境地。
這一切的發展,在他看來都是錯誤的。
他總認為即使再相愛的兩個人,仍舊是獨立的個體,必須保持原則上的理智。
而他的西西,該有更加閃耀的未來。
他母親給他介紹的新女友偶爾會打電話過來,有時候要一起吃飯,有時候也會要他陪她逛街。
他從來不拒絕。吃飯,逛街,送禮物。
只是再晚,他都會送她回家。
這才是理智的正確的戀愛。
他這樣告訴自己。
只是易禛不明白為什麼,活著似乎越來越沒有意思。甚至在想起以後時,他竟覺得完全沒有期盼。
直到有一天王格告訴他,他見到了池西。
他無聲的黑白的世界,這才像是被扔進了一顆彩色的琉璃球,炸開在世界的最中央。
他用抽菸來壓抑自己內心的波動,花了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約出來吃飯的可能性多大?」
王格卻問:「你的好日子是不是快了?」
他突然冷靜下來,發現不僅池西是瘋狂的,其實他自己也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只知道王格最後拒絕了他。
掛了電話,心裡那種沒意思的感覺再次洶湧而來。
沒意思,幹什麼都提不起勁。
他明明白白在心裡告訴自己:易禛,你要完了。
半年了,半年的冷靜,竟然完全沒有起到作用。
可能是因為最後的分開太匆忙,所以導致他們兩個人都無法釋懷。
只要面對面談一談,他就能好起來。
他這樣告訴自己。
王格終於幫他找到了機會和池西一起吃飯。
他準備了一整天,臨近出門,他的母親按響了門鈴。
他意外得迎她進屋坐。
她卻搖頭:「沒什麼。我找人擬了一份你和小許的訂婚貼。」
「訂婚貼?」
「是啊。」他的母親神色冷淡,像極了他平時的表情:「你不上心,我只能多上心。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一天到晚拖著自己,拖著小許,算個什麼事?」
「我沒說要訂婚。」
「你沒說,我說了。」她把帖子塞進他的公文包裡:「自己看看,沒意見的話,我就開始擬定人數了。」
他懶得理這些瑣事,送走母親之後,換了鞋就匆匆趕往吃飯的地點。
一路上他想了各種應對池西的眼淚或者難過或者挽回的情況,他在心裡堅定得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動搖,一旦動搖就是害人害己。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姍姍來遲的她,是冷靜的,淡定的,毫無波動的。
她甚至給了他一個疏離而禮貌的笑容:「對不起,來遲了。」
連聲音都是完美的。
易禛暗暗捏緊放在桌下的拳頭。
這是一個他完全不熟悉的池西。
談吐得體,舉止大方,甚至彬彬有禮。
她和他說話,甚至沒有和王格一半熟絡。
他這才意識到,她對他的態度,像對待一個陌生人。
他笑了笑,覺得這樣很好。
他和池西的關係可以慢慢修補,一步一步來,他們的關係總會走到正常的軌道。
然後,他連自己都沒弄懂自己的動機,就把請帖放到了桌面上。
易禛在以後的日子裡,很多次反覆得問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當他意識到池西去洗手間的時間有點久之後,才想起去門口找她。
他的不安隨著等待的時間一點點滋長,最後忍不住拜託了一個路過的女服務員。
他想不到服務員會告訴他,洗手間裡面沒有人。
怎麼可能沒有?他眼睜睜看著她走進去,她進去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怎麼可能沒有人?
王格在車子裡等得都睡了一覺,還沒等到池西回來,拿出手機撥打池西的號碼。
打不通。
他以為是餐館裡面信號太差,於是鎖了車重新往店裡面走。
剛打開門,就看到幾個人圍在一起,似乎在看熱鬧。
他也伸長脖子去看,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高出一個頭的易禛。
他一怔,撥開人群走過去,拍易禛的肩膀:「怎麼了?」
手指剛放上易禛肩膀,他立刻就發現易禛全身肌肉都緊繃在一起。
「怎麼了?」他又問。
餐廳的大堂經理一張臉已經笑到僵硬,看到王格彷彿是看到了救星:「先生您好,這位易先生說她的朋友進了洗手間沒再出來。可是我們的確反覆進去確認了,洗手間裡面並沒有人。」
王格看易禛一眼,心裡咯噔一聲。
「你們這裡有監控嗎?」他說:「出沒出來,看看監控就知道了。」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池西的確進去了,但監控沒有記錄到她出來。
易禛恍惚覺得,這次池西真的不見了,不是前面那幾次短暫得離開大家的視線,這次他可能真的找不到她了。
***
王格一直以為在這場感情中,池西才是那個不理智的人。
他從來沒想過一點點可能性,易禛才是更不理智的那一個。
池西在失去易禛之後,雖然是經歷了漫長而痛苦的時間才能重新好起來了。但好歹是能正常生活了,甚至在他看來,池西過得不比過去差。
可易禛徹底毀了。
從他把完全失去理智的易禛從池西消失的那家餐廳拖出來開始,他就再也沒好起來過。
易禛每天每天都在尋找池西的蹤影。
王格甚至覺得他,瘋了。
大半年的時間,他看著易禛什麼都不要,用盡一切辦法尋找池西。
王格曾經以為,剛和池西分手時候的易禛,會是他這輩子最狼狽最放任自己的時候。
他也曾以為,要論失戀的打擊,池西那段時間絕對已經是最嚴重的表現。
沒有人能挽救易禛,除了消失的池西。
易禛從最開始瘋狂的尋找,到後來漫無目的的等待。
他期盼著有一瞬間可以再次看到池西的笑臉。
可是大概是他以前錯得太離譜,上天帶走了他唯一的生路。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過去的想法有多麼愚蠢和自私。
然而更加糟糕的是,他所有的懺悔和祈禱都沒有用。
那個不會出現的人,真的再也不出現了。
他也終於知道,自己在和池西分開的日子裡,為什麼總覺得生活寡然無味。
因為沒有池西的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牆上的日曆一頁頁翻過。
疲憊到極致的易禛撕下已經過去的一天,恍然發現,池西離開已經一年了。
他緩緩走近浴室洗漱。
然後回到臥室躺下。
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茫然想:西西明天會不會回來?
然後沉沉墜入夢境。
安靜的房間裡,只有一盞地燈亮著,燈光在地板上圈出一塊明黃的圓。
夜風從沒有關上的窗口吹進來,吹動窗簾。
窗簾輕輕拂動,從底部開始變淡,緩慢地蔓延,淡至透明。
然後整個房間都漸漸消失,瀰漫到易禛的腳邊。
他的眼皮動了動。
世界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