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寵
展雄突然站出來,眾人可不知他和宋公暗地裡有什麼小道道兒,齊國的大夫們只知道展雄便是大名鼎鼎的盜蹠,傭兵九千,士兵們各個都是驍勇善戰的勇/士,也不知齊侯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讓盜蹠歸降,而且還做了國君的拜把兄弟。
又因為宋公當時逃難,遇到了展雄,與展雄做了一個不可見人的交易,一來若是交易的內容被人知曉,定然毀壞了宋公的顏面,二來若是旁人知道是盜蹠傭兵送宋公回了都城,助他奪回公位,也著實不好聽,似乎名不正言不順。
因此宋公也封/鎖了自己和展雄的關係,宋國之中只有一些地位很高的親信上大夫,例如國相戴叔皮才知道盜蹠幫助宋公奪位的事情。
所以齊國人不知道展雄和宋公那些小道道兒也不足為奇,但是齊侯和吳糾知道,而且很清楚,展雄這麼急火火的要求去賀喜,絕對沒安什麼好心。
吳糾看了一眼展雄,展雄一臉「英氣蓬勃」的模樣,似乎已然咬牙切齒,決心搗亂/了,吳糾心想,宋公和展雄之間的那些事兒,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說得清道得明的,反正展雄是恨急了宋公的出爾反爾和陰險狠/毒,宋公也氣急了展雄的侮辱和威/逼利誘,若是展雄真的代/表齊國去參加婚禮,這場婚禮不是黃了,就是蔫了……
說起展雄和宋公,吳糾心中還真不知道哪個人對的多一些,不過展雄是吳糾的四弟,再加上展雄也不是那個「先動手」的,這麼算應該是展雄對的多一些才是。
臘祭之前,宋國大將軍南宮長萬一拳打死了宋莊公,擁立傀儡公子上/位,致使當時還是公子的禦說逃難到邊邑,於是便在那裡遇到了擁兵自重,準備起/義的盜蹠展雄。
宋公為了自保,和盜蹠做交易,而且還許諾了很多好處,除了身/體上的交易之外,他許諾的好處基本和齊侯是一致的,例如自/治軍等等,不過在盜蹠幫助宋公當上宋公,將南宮長萬和宋閔公剁成肉泥之後,身為一國之君的宋公便反悔了……
禦說也有禦說的道理,畢竟展雄是在各國作亂的強盜軍/隊,若是收留了展雄,讓天下知道自己是靠著盜蹠才打回都城,一不小心還讓天下人知道自己竟然主動輾轉盜蹠身下作為報酬才搶奪的國君之位,那麼禦說的臉面,還有宋國的臉面和百年基業,該當如何是好?
於是禦說在戴叔皮的建議下,立刻反悔,還要將展雄趕/盡/殺/絕。
在這樣的情況下,展雄想要報復宋公,吳糾覺得完全可以理解,只不過展雄這個天然渣,報復的方式有點奇怪了。
但說展雄天然渣,其實也有些偏頗,畢竟展雄行的端做得正,除了報復偏激了一些,他並沒有散播宋公的「謠言」,宋公和盜蹠做交易的事情,還是吳糾和齊侯不小心才聽來的,旁人根本不知道,若這麼一看,展雄不喜歡說別人壞話,就算是真的壞話,也不喜歡說,這一點展雄也並非是個渣子。
因此吳糾才覺得,宋公和展雄之間,簡直是一本難念的經,極為拗口生澀,纏得亂七八糟,簡直是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
齊侯坐在首座,只是笑了一聲,那意思讓人有些不清不楚,吳糾抬頭看了一眼齊侯,總覺得齊侯那笑容分外的「陰險」,讓人十分不解。
就聽齊侯說:「孤覺得展將軍去,的確不錯,展將軍昔日曾在宋國境內活動,對宋國一定很瞭解了。」
展雄一聽,立刻拱手說:「是,君上!」
齊侯又說:「那這樣罷,賀喜的事兒,就由展雄來負責,展雄,你可要負責給宋公準備一份大禮啊。」
展雄抬頭看了一眼齊侯,不知是不是參透了齊侯的「本意」,挑唇笑了一下,又鏗鏘回答說:「是,君上!」
齊侯又說:「不過呢,賀喜是一方面,還有另外一方面,就是天子的文書已經頒佈下來,如此一來,孤身為北杏會盟的盟主,也需要將文書之意傳達給結盟國/家,如此傳達給宋國這件事情,諸位卿說說看,交給誰最為妥當?」
眾人一聽,這事兒,還能交給誰妥當?當然是司行部門了,司行是掌管外交的,這種對外的事情,自然要交給公孫隰朋了。
公孫隰朋一聽,趕緊站起來,恭敬的作禮,請/命說:「君上,隰朋願往。」
齊侯聽了笑了笑,說:「隰朋啊,隰朋最近總是忙叨,辛苦你了,而且你還要留在臨淄城裡,準備成婚的事情,隰朋你難道忘了?孤還要給你親自主婚呢。」
旁人都沒聽說公孫隰朋要成婚的事情,其實公孫隰朋年紀不小了,該是成婚的年紀,旁人這個年紀,就算沒有妻室,也有好幾個小妾了,但是公孫隰朋為人很正派古板,一個小妾也沒有,旁人若是送他,他還會給恭敬的退回去。
公孫隰朋突然要成婚了,還是齊侯主婚,眾人一點兒門道也沒聽說,簡直奇怪了。
公孫隰朋一聽,成婚是來年開春的事情,離現在還早,齊侯這麼說,顯然是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可能他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並非是自己,所以才以此為託辭。
公孫隰朋雖然在感情上有些愚鈍,但是他到底是個聰明人,而且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早就清楚齊侯的脾氣了,於是拱手說:「是,隰朋險些忘了,謝君上賜婚。」
齊侯笑了笑,說:「那就不勞煩隰朋你去宋國了,安心準備準備婚事。」
公孫隰朋又應了一聲,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齊侯顯然心中已經有人選了,但是不說出來,因為齊侯給自己的定位,其實是一個很「民/主」的國君,又問:「各位卿覺得,還有誰出使宋國合適?」
大家真給難倒了,若是平時,肯定推舉吳糾了,因為最近的出使活動,無一例外都是吳糾作為特使,不知道的還以為吳糾是大行人。
不過如今吳糾已經官居大司農,若是去出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按照常理沒有這麼做的,而且也太勞累了,畢竟要身兼數職。
大家這麼想著,沒人敢應承這個事兒。
齊侯說:「這樣罷,眾卿再想想,之後朝議再說。」
因為這件事兒也不著急,畢竟宋公剛剛發請柬,也不是第二天就結婚,所以不需要如此倉促的決定。
齊侯笑著說:「眼下的事兒,就是有勞展先生,將送給魯國的文書擬好,請國相過來告糴。」
展獲立刻說:「是。」
如此一來,很快便散朝了,吳糾準備去政事堂,雖然齊侯點名展獲做這個事兒,但是好歹也是司農的事情,所以吳糾也要管一管才行。
吳糾到了政事堂,很快管夷吾展獲一些人也走了進來,大家坐在一起商討這個文書應該怎麼寫,怎麼擬。
就在眾人商討的時候,一個寺人笑著走進來,躬身說:「大司農,君上有請。」
吳糾那是很無奈,自己在政事堂辦公,齊侯就三天兩頭來請自己過去,眾目睽睽之下很尷尬就不說了,而且相當耽誤時間,去一趟齊侯的小寢,半天時間就過去了,讓吳糾有一種去醫院看病需要排隊的感受……
不過吳糾也不能拒絕,趕緊站起來,笑著說:「有勞大人引路。」
那寺人連忙說:「小臣不敢,請大司農。」
吳糾跟著寺人走,路上問了問是什麼事兒,寺人也不知是什麼事情,齊侯只是請他過去,沒說什麼事兒。
吳糾進了小寢宮,就發現裡面有點不同尋常,因為小寢宮裡沒有一個人,靜悄悄的,寺人宮女都不見了。
吳糾狐疑的走進去,齊侯也不在,不知是什麼情況,把自己叫過來,卻沒有人影兒,只是在桌案上擺著一副地圖,這地圖一看便明白了,是準備攻打遂國的地形圖,不過譚國也在上面做了濃重的標記,一眼就看得出來,齊侯有多厭恨譚國。
吳糾看著,突然想到去洛師奔喪的時候,那七十來歲的譚國老公子,還調/戲了齊侯,當時說自己就喜歡高大的男子等等。
吳糾一回想起這個,就知道齊侯又多厭恨譚國了,當真想笑。
吳糾正一個人看著地形圖發笑,根本沒有注意背後,「嘭!」一下,竟然被人抱了滿懷。
吳糾吃了一驚,連忙掙扎了一下,後背的人則發出「噓——」的聲音,笑著說:「好二哥了,讓孤抱一抱。」
吳糾一聽,頓時額角青筋都蹦出來,趕緊從齊侯懷中鑽出來,後退了幾步,恭敬的說:「拜見君上。」
齊侯見他逃跑了,也不再鬧,而是施施然一展黑色的袖袍,坐在了席子上,笑眯眯的說:「二哥,來坐。」
吳糾都不敢走過去了,剛才齊侯抽風一樣從後面摟住自己,動作語氣都這麼親/昵,害得吳糾心髒亂跳,跟抽/了筋兒似的。
吳糾輕輕嗽了嗽嗓子,齊侯則仿佛看穿了他一樣,笑眯眯的說:「二哥,來坐罷,沒事兒,孤不會鬧你了,況且一會兒四弟也過來。」
吳糾有些詫異,展雄也過來?這麼一聽,吳糾可能已然知道齊侯找自己來幹什麼了,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祥的預感」。
果然就聽到「踏踏踏」的聲音,展雄已經從外面大踏步走進來,小寢宮的大殿裡除了齊侯和吳糾沒有旁人,展雄似乎也有些吃驚,說:「二哥!三哥!」
展雄不像吳糾那麼拘禮,齊侯也沒有怪/罪,反而笑著說:「來老四,坐。」
展雄便脫/下頭盔,將佩劍也摘下來放在頭盔旁邊,全都扔在地上,這才坐下來,說:「三哥,您找我可是為了宋國婚禮的事兒?」
齊侯笑眯眯的說:「這老四,真是精明。」
吳糾心裡也說果然,自己那不祥的預感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齊侯說:「確實是為了宋公成婚的事情,老四啊,你知道為什麼孤讓你去給宋公賀喜麼?」
展雄哼哼一笑,說:「自然知道,三哥肯定想讓我給宋公點顏色看看!」
齊侯笑眯眯的說:「知孤者,四弟也。」
吳糾眼皮子一跳,這什麼情況,齊侯和展雄都一臉「壞笑」,齊侯這擺明瞭是想要攪黃宋公的婚禮啊。
齊侯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圖,修/長有力的手指一劃,圈出一片長條形,類似於手臂的範圍,說:「二哥、老四你們看,若是宋國和衛國聯姻,這一片就都是他們的勢力範圍,若是以後孤推行尊王攘夷的大旗,就要嘗嘗親自或者派遣使臣往中土洛師聯絡天子,這麼一來,衛國和宋公便成了一條手臂,攔截了所有東方國/家的去路,宋公和衛國聯姻,這計謀不可謂不狠/毒,若我齊國想要打破這種局面,那必然要讓這場婚禮,沒辦法進行下去。」
展雄聽著齊侯分析,露/出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說:「是,君上!展雄一定不負使命!」
吳糾額角直蹦躂,覺得展雄似乎特別興/奮,特別高興,展雄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盜蹠將軍,總要矜持一些才好罷?
齊侯說完,又對吳糾說:「另外,因為這件事兒十分重要,既要破/壞了宋公的婚事,又不能把責任引到我齊國頭上,需要有人隨機應變,四弟你雖然忠心耿耿,而且有勇有謀,但是沉穩不足,因此送天子文書都是障眼法,孤是想找個沉穩的人,來幫幫你,這個人麼……」
他說著,看向吳糾,說:「孤心中最好的人選,自然是二哥了。」
吳糾心裡只剩下兩個字……果然!
不祥的預感成真了,自己真的要身兼數職,肩挑著大司農的職務,腦袋頂上還頂著大行人的職務。
展雄倒是說:「好啊,二哥最穩重老成,跟著二哥一定沒錯的。」
吳糾心中真是感激展雄的信任了……
齊侯笑著說:「二哥也別著急,這次其實孤也是要親自出馬的。」
齊侯這麼一說,何止是吳糾啊,連展雄都給嚇了一跳,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詫異的看著齊侯,吳糾說:「君上要親自去一趟宋國?這……這于禮法不合罷?」
這次去宋國的名頭是道喜,送天子文書只是順便的事情,展雄去道喜,吳糾去送文書,齊侯竟然也要去,國君出境總要師出有名,齊侯突然跑到宋國去,宋國還不給嚇壞了?
齊侯則是笑眯眯的說:「自然了,畢竟這次攪黃宋衛聯姻的事情非常重大,孤需要親自坐鎮才行,理由孤已經想的明明白白。」
齊侯說著,微微一笑,嗓音極其溫柔的說:「衛國的國/母宣薑乃是孤的親姊/姊,如今宣姜的女兒要出嫁,作為親舅舅的孤,怎麼能不親自去給侄/女和侄/女婿道喜呢?」
吳糾一瞬間差點給嗆死了,他心中敢打包票,齊侯絕對都沒見過他所說的那個「親侄/女」,卻把自己說的,仿佛是一個疼愛侄/女的好舅舅似的。
吳糾相當無奈,展雄卻拍了一下掌心,說:「好啊,三哥這個主意好!這樣有二哥三哥,展雄也不怕把事兒搞砸了。」
只是吳糾心中覺得,就是因為有齊侯,這事兒才會砸,齊侯一臉陰險的樣子,好像宋國和衛國都要倒楣了一樣。
其實齊侯的心裡,吳糾能理解,一方面是因為衛國,衛國幾次三番挑釁齊侯的威嚴,不只是軟/禁、刺殺,還用公子元的事情噁心齊侯,後來又散播吳糾身世的事情,齊侯著心裡都清明的很,一筆一筆的記著。
因此衛國有一點點好事兒,齊侯心中就不暢快,一定要給他搞砸不可。
另外一方面齊侯雖然和宋國沒有什麼新仇舊恨,但是宋國也是大國,若是和衛國結盟,兩方的地理位置太強大,以後肯定會做文章,變成敵/對/勢/力。
因此齊侯是無論如何,也要攪黃這場婚禮,而且肯定不惜代價。
說起宋公禦說的這個夫人,其實還是大名鼎鼎的,並非是宋國夫人本身大名鼎鼎,而是在曆/史上,這位夫人身邊有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第一是她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母親,那就是美豔無比卻淫/亂成性的宣薑,第二則是他有個大名鼎鼎的夫君,宋公禦說雖然不是春秋五霸之一,但是他在位期間,為宋國奠定了強大的基礎和條件。
第三,則是這位夫人生了個大名鼎鼎的兒子,便是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茲甫了。
宋襄公是春秋曆/史上最仁義的國君,吳糾在上學的時候還學過宋襄公的課文,節選自《左傳》的《宋楚泓之戰》,寫的就是宋襄公非常「仁義」,在和楚國與泓水交戰的時候,因為宋軍先排列成了陣型,而楚國人還沒有渡河,當時的大司馬子魚,也就是宋襄公的大哥說對方人多我們人少,應該趁著他們渡河,立刻擊敗他們。
但是仁義的宋襄公說不行,我們是仁義之師,不能趁人之危,後來司馬子魚幾次請求,但是宋襄公都說不行,我們是仁義之師,不能趁人之危,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楚國人擺好了陣法,大局進攻,宋襄公于泓水大敗,還受了重傷,若不是因為大哥子魚拼死相救,就要死在楚國人的亂箭之下。
宋公禦說的兒子是春秋時代赫赫有名的仁義霸主,其實春秋無義戰,這句話說得好,因為春秋戰國,根本沒有什麼仁義國君,就連宋襄公本人,也是個偽/善的仁義之君。
別看宋襄公打楚國人的時候,講究仁義,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在春秋首霸齊桓公隕落之後,宋襄公就想要接替他的地位,成為春秋霸主,只不過宋襄公沒有齊桓公那種聲望,齊桓公第一次喊會盟,還有五六個國/家答應,宋襄公喊會盟,喊得嗓子都啞了,就是沒人答應。
於是這位仁義之君想到的辦法,則是軟/禁了滕公,讓邾公將鄫國國君作為祭品押/送到睢水割耳放血大卸八塊的祭祀,以此來威脅其他國/家會盟,曹國國君不服,宋襄公就包圍了曹國以此殺雞儆猴,如此才開始他霸主的身份與地位。
相比其他幾位霸主,吳糾不得不說,齊侯便是個坦蕩蕩的君子,畢竟孔子都誇獎他正而不詭。
齊侯雖然是重活了一被子,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禦說的兒子代替他稱霸的事情,所以齊侯若是真的攪黃了宋衛兩國的婚事,那春秋一霸宋襄公可就胎死腹中了。
吳糾心裡想著,這曆/史軌跡,已經不知是什麼樣子了,亂七八糟,難道真是自己搞的,可是吳糾已經儘量不出頭,安分過日子。
吳糾哪知道,這曆/史軌跡淩/亂成這樣子,其實都是齊侯搞的……
於是這件事情便說定了,出使宋國的事情有齊侯本人,還有吳糾和展雄一併。
五天之後的朝議,齊侯就將這件事情說了,眾卿紛紛詫異,高傒拱手說:「君上親自出席宋公婚禮,似乎有些不妥,畢竟君上乃會盟盟主,就算宋公乃是公爵,但仍然低人一等,君上親自出席,未免太給宋公面子了。」
齊侯只是笑了笑,說:「高子這麼說,實在偏頗了,雖然孤身為盟主,但是也是替天子辦事兒,自當盡心竭力,親力親為,這樣才能表達對天子的敬重。」
他拍了兩句天子的馬屁,說到底高傒是天子的人,聽了這個也就沒話說了,齊侯又說:「再者,要出嫁宋公的衛姬,乃是孤的親侄/女,孤身為舅舅,怎麼能不出席侄/女的婚禮呢?」
眾人這麼一聽,就知道齊侯為了找茬過去,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既然這事情齊侯這麼想去,大臣們也不能抻頭和齊侯對/著/幹,那不是擺明瞭不想當/官了麼?
高傒這麼一聽,就拱手說:「君上所言甚是。」
齊侯聽高傒服軟/了,便笑著說:「那這件事兒,便這麼定了,等下月大司農隨孤道喜的時候,就有勞管師傅暫理司農要務了。」
管夷吾趕緊站出來說:「是,夷吾遵命。」
吳糾心裡想著,自己又當大司農,又要做大行人,不知道齊侯給不給加班工/資?
齊侯說著,又說:「哦對了。」
他說的很輕/松,似乎在說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說:「日前讓眾卿討論,派誰去掛/帥討/伐遂國這件事兒,孤與大司馬商議了一番……」
他這麼一說,在一邊垂首恭敬坐著的公子無虧立刻抬起頭來,看向坐在上手的齊侯。
公子昭也轉過頭來,看向前面,只不過他並沒有看齊侯,而是正好盯著公子無虧的背影在看。
就聽齊侯用一種悠閒的口氣說:「孤與大司馬都覺著,公子昭在北杏會盟期間監國有功,足見沉穩又智謀,公子昭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雖然沒有戰功,但是也要繼續鍛煉鍛煉,大司馬也覺得是時候讓幼公子出去歷練一番,這次討/伐遂國的事情,便由公子昭掛/帥,眾卿覺得如何?」
齊侯這麼一說,眾臣都聽明白了,畢竟齊侯把大司馬也一起揪出來說事兒,而且把公子昭沒有戰功沒有經驗的事情已經提出來,堵死了不同意的後路,因此眾卿只好紛紛迎合。
「君上所言甚是!」
「公子昭沉穩持重,有膽有謀,掛/帥最合適不過!」
「預祝君上與幼公子,旗開得勝!」
一時間應和的聲音充斥著整個路寢宮的大殿,公子無虧腦子裡「嗡」的一下,齊侯的態度很明顯了,再明顯不過了,之前讓公子昭做監國,如今又讓他掛/帥,公子無虧雖然有打仗經驗,也有戰功,但是他從沒掛/帥過,都是作為大司馬的副手,或者公孫隰朋的副手,公子昭一出征竟然便是這麼優厚的待遇。
公子無虧心中已然確定了,齊侯就是喜歡公子昭,愛見死了幼公子,偏心偏到了大半邊,他整個人如贅冰窟,手腳都在微微顫/抖著。
公子無虧正在發愣,就聽到身邊有「大哥,大哥?大哥……」的聲音在喚著自己,聲音相當溫柔,有些少年人變音的沙啞,好像越發的低沉了。
公子無虧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猛地醒過神來,抬頭一看,竟然是公子昭!
公子昭跪在他身邊,方才還人滿為患的路寢宮朝議,如今已經沒有人了,所有人都散去了,只剩下打掃的寺人還在忙碌。
公子無虧坐在席上,公子昭跪在一邊,面露著急的說:「大哥?你怎麼了?」
公子無虧這才醒過神來,原來已經下朝了,而自己是在愣神。
公子無虧看到公子昭的臉,不知怎麼就遷怒了,立刻站起身來便走,也不理會公子昭,公子昭追了幾步,直到公子無虧走到自己房舍門口,「嘭!!」一聲甩上/門,公子昭立在門外,輕輕喊了一聲「大哥?」,公子無虧沒有理會,這才歎口氣就走了。
齊國迎來了三件大事兒,第一件事兒是魯國派國相臧辰來告糴,也就是來買糧食,展獲的文書已經送出去了,臧辰也在路上了,馬上就要出使齊國。
第二件事兒便是齊侯要親自出使宋國賀喜的事情,這件事情在下個月,臧辰告糴之後,齊侯便要立刻動身。
第三件事兒,這時間和齊侯出使宋國有些重疊,因此齊侯沒有辦法親自主持,那就是幼公子昭掛/帥出征這件事情。雖然天子的文書還沒有送到其他國/家,但是打仗也要有準備,公子昭需要先行啟程去做準備。
齊侯雖然很想給小兒子做辭別,但是因為齊侯要早一些出使宋國,所以在公子昭出征之前便要啟程,於是公子昭的辭行宴席就交給了高傒和國懿仲兩位上卿準備。
如今眼前第一件事便是臧辰告糴的事情,這件事情隸屬于司農部門,而且還是頭等要務,所以吳糾也要管。
這天臧辰的隊伍馬上要抵達臨淄城們了,齊侯的地位擺在那裡,況且這次身為被求的國/家,齊侯也要做足臉面,自然不會親自去迎接臧辰。
所以齊侯派了吳糾和展獲兩個人去迎接臧辰,而且吳糾身為齊國大司農,身居高職,齊侯故意不給臧辰臉面,所以讓和臧辰對等的吳糾只是等在驛館門口迎接,而讓低於臧辰一等的大夫展獲到城門口迎接,這樣一看,齊國魯國貴賤自有分曉。
吳糾一大早便起身,先到了宮裡的政事堂,果然看到展獲已經在了,展獲這個人勤勤懇懇,忠心耿耿,而且為人非常低調,說話行/事頗為溫柔細膩,但是說他溫柔細膩,卻又剛硬無比,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絕對不會更改,而且絕不做違/心的事情,也不說/謊/話,展獲這矛盾的行/事作風,和他文武兼備的氣質也是像極了。
今日還早,政事堂只有展獲一個人,正在看文書,似乎在給一會兒迎接做準備。
吳糾走過去,展獲便抬起頭來,恭候說:「大司農。」
吳糾坐在他旁邊,笑著說:「一會兒便要到城門去,這會兒還在用功?」
展獲笑了笑,說:「就是因為一會兒要騰出時間來迎接魯國使臣,晚上還有筵席,所以展季才想儘快把今兒的事兒理一理,以免擠/壓了。」
吳糾聽他這麼說,咳嗽了一聲,說:「展先生,關於魯國使臣的事情……」
展獲聽吳糾說到這裡,有些吞吞吐吐,他是何等聰明的人,頓時就明瞭了,笑了笑,說:「大司農請放心,雖然展季昔日是魯國人,而且效忠于臧國相的麾下,只不過那已經是往事了,展季本是該死賤俘,君上和大司農饒過展季一命,還與展季公/務,足見君上和大司農的氣量,展季當真佩服,如何能不盡心盡力以圖回報呢?」
吳糾笑了笑,說:「展先生誤會了,糾並非是不信任展先生的為人,只是糾深知展先生的為人正派,所以才怕展先生遇到昔日同/僚而感覺尷尬,若是展先生心中不想,糾替展先生去迎接魯國使臣,也是一樣的。」
展獲連忙說:「大司農,當真不必如此,君上吩咐大司農在驛館迎接,展季在城門迎接,自然有君上的用心,展季沒有任何怨言與不甘,這是展季該做的事兒。」
吳糾點了點頭,說:「那便有勞展先生了。」
展獲拱了拱手,說:「那時辰近了,展獲這便整理一番,去城門迎接了,也有勞大司農。」
吳糾對他也拱了拱手,兩個各自出門,都準備換衣裳,一個去城門,一個去驛館。
展獲來到城門口,沒等一會兒,魯國的特使隊伍就來了,一輛輕便的軺車,跟著一隊魯*/隊,後面還跟著很多輛緇車,不過看得出來緇車是空的,在路上行駛起來非常顛簸,發出「哐哐哐」的聲音,顯然是為了裝糧食回去的空緇車。
展獲從馬上翻身下來,往前走去,一身齊國官袍在夏日的城口風下,發出咧咧的響聲。
展獲大步走過去,就看到軺車上那一身魯國官服的臧辰,面容還和之前一樣,身材高大透露著英氣,臉色卻蒼白透露著病態,一面從軺車上躍下來,一邊不斷的咳嗽著,似乎舊疾比日前更明顯了。
臧辰從車上下來,用帕子掩著嘴咳嗽,走過來對展獲恭候說:「魯國大行人臧辰,見過齊大夫。」
展獲被他這一句說的有些感歎,前不久自己還是魯大夫,如今已然變成了齊大夫。
不過展獲很快回神,拱手說:「魯國特使不必多禮,請上緇車,我/國大司農正在驛館相侯,請魯國特使前往驛館稍作歇息,晚間寡君還在宮中為魯國特使設宴款待。」
臧辰拱手說:「謝齊公,謝齊大夫。」
兩個人說話都彬彬有禮,展獲一展袖袍,伸手請臧辰往前走,上齊國準備好的緇車。
兩個人前後登上緇車,分別坐下來,緇車裡就沒有旁人了,展獲朗聲說:「啟程,往驛館。」
很快緇車便粼粼的開動了起來,往驛館的方向而去,前半路兩人都沒有說話,也不知是因為太尷尬了,還是太安靜了,臧辰笑了笑,用帕子捂著咳嗽了好幾聲,這才說:「臧某沒想到齊國國君會慷慨答應告糴一事。」
展獲淡淡的說:「寡君聖/明,即使齊國和魯國之間有什麼間隙隔閡,但是寡君亦不願看到魯國的百/姓保守饑/荒之苦,因此同意告糴。」
臧辰聽了,「呵呵」輕笑了一聲,隨即又用帕子捂著自己的嘴唇,使勁咳嗽了幾聲,這才斷斷續續的說:「是麼?辰還以為,所有的國君都是一個模樣,明面上一套,背地裡一套,因為怕被旁人指責,所以盡做一些違/心的事情。」
展獲看了一眼臧辰,說:「魯國特使指的是哪國國君?」
臧辰笑了笑,說:「天底下的國君,豈不是都一樣的?」
展獲又說:「包括魯國的國君麼?」
臧辰又笑了笑,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挑眉說:「以齊大夫所見呢?」
展獲沒有再接這句話,不過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一些,那便是自從北杏會盟分開之後,臧辰回國之後,定然沒有什麼好的待遇,這讓臧辰多少有些改變。
以前的臧辰是個魯公的死忠派,就算知道魯國在走下坡路,也想要力挽狂瀾,死忠魯公,然而如今一見,臧辰不只是臉色頹廢,心中更有一種頹廢滲透出來,仿佛看透了什麼,又無/能為力。
展獲也清楚魯公的為人,雖然是周禮之邦,禮儀之邦,但是魯公的為人可不像周公那般大度,他在齊國面前受了氣,回國之後定然要衝旁人撒氣,別看臧辰如今是第一寵臣,但是北杏會盟搞砸了,臧辰的處境恐怕和公子慶父一樣,都已經失寵了。
明明北杏會盟是魯公挾持吳糾而搞砸的,但是就像臧辰說的那樣,天下國君都是一般,這種丟臉的事兒怎麼能承認,定然全都推卸在了臧辰身上。
展獲看著臧辰,突然拱手:「多謝魯國特使昔日的不殺之恩。」
臧辰笑著說:「何謝之有?同意魯公將你頂罪的,便是臧辰。」
展獲淡淡的說:「展季心中清楚,若不是因為特使,恐怕此時展季已經是一灘肉泥了。」
臧辰沒有接這個話,很快便說:「到驛館了。」
他們說話敘舊的這個功夫,就到了驛館門口,吳糾一身大司農的官袍,站在驛館旁邊,身邊跟著許多侍奉的人,看起來派頭十足,其實是因為吳糾在出宮之前,突然被齊侯叫過去了,齊侯派了一堆寺人和虎賁軍給他,讓他去撐門面……
緇車很快停了下來,展獲先從緇車中下來,對吳糾拱手說:「大司農,展季已將魯國特使迎來。」
他說著,臧辰便咳嗽著,從緇車中慢慢走下來,因為一路奔波勞累,別看臧辰身材高大,但是臉色已經白的要透了一般,拱手說:「魯國特使臧辰,見過齊國大司農。」
吳糾笑著對臧辰拱手,說:「臧大夫別來無恙,看來這一路車馬勞頓,想必是累壞了臧大夫,糾已然吩咐驛館為魯國特使準備房舍,請進。」
吳糾引著臧辰,往驛館裡面走,齊國的驛館不是很大,也不算宏偉,遠沒有魯國那麼奢侈,不過打掃的乾淨整潔,準備出了一個院落專門給魯國特使居住。
吳糾走到門邊,笑著說:「今日晚間,寡君還在宮中設下宴席,恭請魯國特使赴宴。」
臧辰不斷咳嗽著,聲音有些沙啞,拱手說:「有勞齊公,有勞大司農,有勞齊大夫。」
吳糾和展獲都對臧辰拱手,因為臧辰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也不需要多寒暄,再加上臧辰的身/體情況看起來當真不怎麼好,眾人便沒有再多說話,讓臧辰自己去休息,吳糾和展獲便離開了。
吳糾出了驛官,去找齊侯覆命,展獲出了驛官,準備去檢/查一下晚間宴席的情況,兩個人一同進了宮,就分道揚鑣了。
展獲轉了一圈,檢/查之後,一切都很妥當,便往回走,路過花園的時候,看到那潺/潺的流水,和爛漫的夏花,突然有些感慨,不由深深歎了口氣。
正這個時候,展雄正好也路過,便看到了展獲,見他兀自發呆出神,便悄悄從背後走過去,想要嚇他一跳。
不過展雄剛走過去,還沒開始嚇人,展獲便輕聲說:「展雄,這事兒是孩童都不做的。」
展雄一聽,當即覺得索然無趣,畢竟大哥可是武藝高強之人,雖然右手是廢了,但是耳聰目明還是有的。
展雄撇了撇嘴,笑著說:「大哥,你見過魯國使臣了?」
展獲點點頭,展雄仿佛來了興趣,笑著說:「怎麼樣,給他臧辰顏色了沒有?讓他昔日裡盡是欺負我大哥!」
展獲搖了搖頭,展雄一陣吃驚,就聽展獲說:「臧辰昔日對我有恩,我不能恩將仇報。」
展雄更吃驚,說:「那臧辰陰險狡詐,當年弟/弟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那幫作威作福的親戚欺負大哥,他臧辰還如何對大哥有恩了?」
展獲歎氣說:「那幫貴/族子弟雖是臧辰的親戚,但是也不能全都賴在臧辰頭上,頂多是他管/教不嚴罷了,再說……」
再者說,當時展雄一氣之下打死了人,魯公讓展獲把展雄抓來問罪,展獲卻故意說些難聽的,把展雄氣走,並沒有抓他治罪,後果可想而知,魯公住不到展雄,要用展獲頂罪,還是臧辰為他說了一些好話,若非如此,就不是手的問題了。
再加上之後展雄竟然成了一方盜賊,領了幾千/人馬在魯國作難,開始針對魯國的政/權「搗亂」,魯公得知盜蹠便是展獲的親弟/弟之後,更是震怒滔天,將展獲貶了又貶。
最後臧辰將展獲收入麾下,給了他一個士師的小官兒做,孔子說臧辰知道自己的才華不如柳季,因為展獲食邑柳下,又字季,所以也可以稱作柳季。
但是臧辰卻不讓位柳季,臧辰這個人小心眼子,其實展獲清楚,臧辰之所以把自己安排成一個士師,多少也有保護的意味,畢竟展獲有大才,屈居一個士師,看起來十分不得志,那些痛恨展獲的人也就放心了,便放鬆了警惕,不找他的茬子,如此展獲一直做士師,做了些許年。
展雄聽大哥徐徐道來這些事情,展雄和展獲雖然是親兄弟,而且是同母同父的親兄弟,但是性格十分不同,因此展雄很難理解大哥的處境和想法,他頭一次聽大哥這麼詳細平白的說出來,頓時心中無限感慨。
展雄的情緒有些低靡的說:「大哥,弟/弟昔日不懂事兒,做了這麼多錯事,卻讓大哥替我受罪,還誤解大哥,當真不應該。」
展獲則是笑了笑,說:「我弟/弟是大英雄,你比為兄有膽識有作為,昔日父親還在的時候,就一直誇獎你能成大器,如今真的成了大器,為兄高興還來不及,這些不值什麼。」
吳糾回了宮,就在政事堂吃了午膳,政事堂今天很空,大家都出去公幹了。
就吳糾一個人坐在政事堂裡,一邊吃午膳,一邊翻看文書,吳糾正皺眉看著,就聽到「咯吱」一聲,似乎身後有人,吳糾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不過他還沒來及回頭,已然被人用大手捂住了眼睛,就聽一個很有磁性的聲音,笑眯眯的說:「大司農猜猜我是誰?」
吳糾:「……」
吳糾心裡真是有槽不敢吐出來了,若是真要吐,非直接吐在齊侯臉上啊,小孩子的都不頑這種把戲了,齊侯竟然跑過來捂人眼睛,肯定是因為童年缺愛的緣故,沒頑過這個。
吳糾無奈的將齊侯的手撥下來,說:「糾拜見君上。」
齊侯便挨著吳糾坐下來,還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吳糾的肩膀上,輕輕蹭了一下,蹭的吳糾登時一身雞皮疙瘩,猛地就抖了一地。
便聽齊侯「撒嬌」的說:「二哥好生無趣,用午膳的時候也看公/務,這般嚴肅,先好好兒吃了再忙,小心把胃吃壞了,孤要心疼的。」
吳糾聽著齊侯不正經說話,肉麻不說,還「嬌滴滴」的,差點把吃進去的給吐出來,無奈的說:「君上今日,仿佛十分歡心?」
齊侯哈哈笑了一聲,終於恢復了平日的口吻,不再黏黏/膩膩的對吳糾撒嬌,而是說:「都是二哥的功勞,魯國國相跑到臨淄城裡來告糴,你說孤能不高興麼?」
吳糾心想也是,魯國低三下四的讓國相來買糧食,依照齊國和魯國這種撕/破臉皮的關係,魯公肯定不想管齊國買糧食,若不是走投無路,怎麼可能拉下這個臉?
齊侯心情大好,靠著吳糾坐下來,笑著把吳糾手邊上的文書一合,然後摞起來放在一邊,說:「二哥先用膳。」
吳糾眼睜睜看著齊侯手快,把那些文書規制到一邊兒,自己看到哪裡都沒做個記號,恨得牙根直癢癢,趕忙咬了一口米,使勁嚼,恨不得當齊侯嚼碎。
齊侯今日也是閑得慌,就跑過來了,哪知政事堂裡就吳糾一個人,自然要親近一會兒。
吳糾匆匆吃了飯,因為齊侯總是跟一隻大狗似的在他旁邊蹭來蹭去,吳糾也吃不好,解決了兩口,讓寺人把東西收拾出去。
齊侯還是不讓他看文書,說:「現在還是休息的工夫,二哥該當休息一會兒,不然下午要累著了。」
他說著,伸手摟住吳糾的肩膀,將人放平,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笑著說:「來躺下。」
吳糾嚇了一跳,連忙說:「糾不敢。」
齊侯動作很強/硬,非讓吳糾躺在自己腿上,吳糾怕他把自己的官袍和官帽弄散,就老實的躺了下來,真別說一趟下來特別舒服,尤其是剛吃完就躺平,真是人間美事兒一樁。
只不過齊侯的大/腿上也都是肌肉,硬的荒,直硌脖子。
吳糾躺在齊侯腿上,齊侯低頭看著他,面容十分溫柔,碎發從鬢角垂下來,伸手輕輕/撫/摸/著吳糾的臉頰,那動作好溫柔,配合著政事堂昏黃的燭/光,讓吳糾有些昏昏欲睡。
齊侯沒說話,吳糾也是有些累,因著今日要迎接魯國使臣,所以早上起得比平時都早,如今吃了飯,又暖洋洋的,就困了,沒多一會兒便睡著了。
吳糾朦朧的睡著,就感覺有人在輕輕/撫/摸自己的額角,大手溫暖異常,讓他能想起母親的溫柔,那種無條件給予的溫柔。
隨即有溫熱的親/吻落下來,落在吳糾的額頭上,吳糾很喜歡這種細膩又溫柔的親/吻,帶著濃濃的寵溺。
那吻開始細碎的轉移,順著吳糾的頭到鼻樑,然後落在了嘴唇上,吳糾下意識的張/開嘴,輕輕張合了一下,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之後吳糾便熟睡了,什麼也不記得了,仿佛做夢一般。
吳糾睡了個美滋滋的午覺,睡得很舒服,睡著睡著,就感覺不對勁,自己明明在「上班」,怎麼睡午覺睡得天昏地暗了?
他這麼一想,猛地就醒過來,雙眼「唰!」的一下張/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齊侯。
齊侯一身黑色的衣袍,手中拿著文書正在看,皺著眉頭,蹙著劍眉,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
而吳糾自己,就枕在齊侯的腿上,跟他睡著時候一模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變。
但是政事堂裡已然不是之前只有吳糾和齊侯兩個人了,政事堂裡人坐的滿滿當當,都各自嚴肅的低著頭,認真的看自己的文書,但是吳糾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詭異的偷偷瞥著自己。
那目光裡滿滿都是探究和深思,又不敢仔細看,和吳糾的目光一撞上,立刻就全都收回去了。
吳糾這一下可是醒神兒了,頓時腦子裡「轟隆!!!」一聲,炸的差點成了坑!
政事堂裡的人都回來了,他們眼睜睜看著大司農枕在齊侯腿上睡覺,齊侯一動不動就在政事堂裡看文書,這情景簡直詭異到了極點,若是吳糾看到這一幕,也會覺得詭異的。
齊侯見吳糾一動,立刻低下頭來,方才那嚴肅的表情就化開了,帶著一絲寵溺,微笑的伸手揉了揉吳糾的臉頰,說:「二哥醒了?你臉上硌的都是印子,睡得可真香呢,一看便是平日太勞累了,要注意多休息才是。」
齊侯這麼溫柔的一說,眾人的目光更是驚訝詫異,同時滿含深信不疑。
吳糾趕緊從齊侯腿上爬起來,連忙作禮說:「糾失禮,請君上責罰。」
齊侯笑了笑,說:「沒什麼失禮的,二哥為國分憂,才會如此勞累,我齊國有二哥這樣忠心耿耿的大夫,也是齊國之福。」
齊侯說著,想要站起來,畢竟他方才為了不打擾吳糾熟睡,在政事堂已然呆了不少時候,要回去準備沐浴更/衣,才好晚宴的時候款待魯國特使。
齊侯雙手撐著案子要站起來,結果「咚!」一聲,竟然往旁邊一歪,吳糾就在旁邊,連忙沖過去扶住齊侯,這才避免齊侯出醜。
齊侯一笑,說:「哎,腿麻了,都怪二哥睡得太香,孤又不忍心打擾二哥。」
吳糾眼皮一跳,旁邊的大夫們又投來那種「驚訝詫異」和「深信不疑」的目光,吳糾感覺自己都要被那種炙熱的目光瞪出了大窟窿,連忙說:「君上小心。」
齊侯緩了一下,也的確是腳麻了,因為吳糾這一睡,睡了一個多時辰,齊侯都沒動地方,沒換姿/勢,腿麻的不行,等好一點兒,這才站起來說:「孤先走了,晚上等二哥來赴宴。」
吳糾恭敬的拱手,仍然接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驚訝目光,恭敬的說:「是,恭送君上。」
等齊侯一走,確定走遠了,審友這才酸溜溜的說:「君上真是寵信大司農呢。」
吳糾聽他陰陽怪氣的,就知道審友又不想說好話,旁邊的管夷吾則是淡淡的說:「大司農乃是君上的義兄,又立有汗馬功勞,出使莒國,舉薦曹將軍,奔喪洛師,引薦展大夫,哪一條不是功績?君上要多多寵信這樣的大夫才是,不然要寵信小人麼?」
吳糾一直知道管師傅毒舌,但是從沒聽過他毒舌,如今一開口,頓時把審友給憋死了。
審友冷笑了一聲,頗為不服氣的說:「管大夫說的就差了,審友怎麼聽說,國君若是專門寵信一個人,那遲早要出差錯。」
吳糾挑眉笑了笑,對審友拱手說:「審大夫說的甚是,要不這樣罷,糾將君上叫回來,審大夫親自對著君上覲見一番,說說專寵的弊端,如何?」
審友頓時臉色都青了,吳糾則是冷冷的一笑,突然陰測測的說:「若沒這個直言進諫的本事,就別在這嚼舌/頭根子。」
審友被吳糾那冷冷的語氣嚇了一跳,只好作罷,乾脆不吭聲了,默默坐回去裝作仔細看文書。
晚上有魯國使臣的接風筵席,司農部門晚上都要赴宴,畢竟宴席上要談一談告糴的事情。
吳糾提前去整理了一番衣冠,天色昏黃的時候,眾人就從政事堂出來,準備往宴廳去。
宴廳裡已經燈火通明,桌案上擺放著美酒和精美的各種器皿筷匕,席子也鋪設的體面舒適。
眾人走進宴廳的時候,身為被宴請的一方,魯國特使臧辰卻已經到了,而且是早早得到了。
因為臧辰深知,自己這次來,並非是地位崇高的特使,而是一個低三下四,有求于人的特使。
臧辰心裡清楚這次出使的定位,所以早早便到了宴廳,已經候著了。
眾人走進來,吳糾打頭拱手,笑著說:「特使大人這般早便來了。」
臧辰也拱手對吳糾問禮,臉色比上午見的時候稍微好了一些,不過依舊不怎麼好看,蒼白無力,嘴唇也是紫色的,還不停的咳嗽,若不是因為他身材高大,恐怕眾人都覺他下一刻就要死過去了一樣。
眾人分別落座,吳糾和臧辰攀談著,很快齊侯便來了。
齊侯今日穿的很簡單,並非是朝袍,也沒有戴正式的冠冕,看起來雖然英俊俊美,但是並不怎麼正式,有些隨意。
齊侯走進來,眾人連忙起來問禮,臧辰眼見齊侯這身打扮,便知道齊侯沒把自己看在眼中,不過今日也只能低三下四了,沒什麼旁的辦法。
齊侯笑說:「不必多禮,今日乃是為魯國特使的接風宴,魯國特使與眾卿,都請坐罷。」
眾人謝恩之後,這才紛紛落座,因為是特使,臧辰坐在吳糾身邊,吳糾另外一面則是展獲。
齊侯先客氣的致辭,然後吩咐開席,這個時候臧辰便恭敬的站起身來,拱手說:「辰自此來齊國,特意帶來了寡君的誠意,寡君知道齊公喜歡美玉,囑咐辰帶上這一雙美玉。」
他說著,招了一下手,身後的寺人便把一個玉盒子呈上來,臧辰接過來,恭敬的擎著玉盒子,然後「哢」一聲打開,裡面是一對美玉。
一隻精美的玉磬,一隻高貴的鬯圭,玉磬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古代的一種敲擊樂器,聲音清脆好聽。
而鬯圭呢,則是一種玉石做的,專門用來飲鬯酒的器皿,說白了就是杯子。
這兩樣東西雖然看起來很簡單,而且臧辰所說是美玉,但是其實並不是簡簡單單的美玉罷了。
鬯酒在這個時代是祭祀才用的酒,鬯圭則是專門祭祀用的禮器,而音樂在這個年代也十分高貴,只有貴/族王族和祭祀的時候才會奏樂,因此玉磬也是一種禮器。
魯國特使進獻給齊侯兩種禮器,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齊侯一看,便哈哈大笑起來,說:「這……敢問特使這是什麼意思?齊國乃是侯,魯國乃是公,公向侯送這等厚禮,魯公當真折煞孤了。」
齊侯雖然在謙虛,其實心中得意,語氣也非常得意,臧辰怎麼能聽不出來,只是以退為進的奚落魯國。
臧辰卻恭恭敬敬的說:「齊公此言差矣。」
齊侯笑了笑,說:「哦?差在何處?還請魯國特使指證。」
臧辰拱手說:「齊公折煞外臣了,何談指證?齊公雖然是侯,但天子賜齊公身份,會盟諸侯,如今的齊公乃是諸侯盟主,在這種情況下,諸侯需聽從齊公調遣,就算是侯是公,也要暫居其二了,不是麼?」
齊侯聽著臧辰拍馬屁,臧辰一邊說話,一邊忍耐,說完之後才開始斷斷續續的咳嗽,唯恐自己說到半途發出咳嗽的聲音,是為不尊敬。
齊侯笑了笑,說:「臧辰呐臧辰,孤聽說你是魯國的國相,怎麼如今魯國要求糧食,派你過來了?你不覺得屈辱麼?」
何止是臧辰,就連吳糾也沒想到齊侯竟然這麼直言不諱,對臧辰說出這麼直白的話來。
不過臧辰只是微笑了一聲,說:「齊公不知,如今國/家有難,若臧辰不往,乃是不忠,因此臧辰必須來齊國,況齊公乃是仁義國君,如何會羞辱一個小小的特使呢?」
齊侯又是哈哈一笑,說:「孤還真是有些中意你了,你這人,說話當真好聽。」
臧辰拱手說:「謝齊公誇讚,辰受之有愧。」
隨即齊侯話鋒一轉,說:「行了,咱們說說正事兒。」
他說著,看了一眼吳糾,吳糾早就和齊侯商量好了,便開口說:「寡君不忍看到魯國百/姓受苦,所以願意賣糧食與魯國。」
臧辰連忙說:「謝齊公,謝大司農。」
吳糾又說:「今日便可與特使撥一批糧食,送回魯國以解燃眉之急,不過特使若想再買糧食,寡君有一個請求。」
臧辰有些疑惑,這個時候齊侯竟然說「請求」,這未免太折煞人了,臧辰說:「大司農請講。」
吳糾看了一眼齊侯,便繼續說:「寡君想要借魯國的岑鼎把頑一月。」
臧辰一聽,有些懵,果然不是什麼請求,而是威脅,岑鼎就像九鼎一樣,周天子供奉九鼎在明堂宮中,向諸侯四方展示天子威嚴,九鼎就是天子身份的象徵。
而魯國也有一隻鼎,供奉在廟堂之中,便是這只岑鼎,岑鼎象徵著魯國國君的威嚴和地位,臧辰如何能輕易把岑鼎交給齊侯?
臧辰面上一驚,連忙說:「岑鼎乃我魯國國之重器,實在不能交與齊公,齊公若是喜歡,魯國可鑄造一鼎,送與齊公。」
齊侯笑著說:「魯國特使做什麼如此緊張,只是借來把頑,又不是獨吞。」
齊九說的好聽,不是獨吞,但是岑鼎一送過來,都進了齊侯口袋,怎麼可能不被獨吞,到時候魯國的顏面就蕩然無存了。
齊侯見臧辰不回答自己,便笑著說:「魯國特使不答應也行,那這糧食……也只能送一批去魯國,也算是我齊國仁至義盡了。」
臧辰一聽,果然是威脅,若不送岑鼎過來,齊國就只是賣一批糧食給魯國,這遠遠不夠解魯國的燃眉之急,魯國意識到被齊國擺了一道之後,已經加大了農業種植,但是最快也要來年才能有所改善,這一年又鬧水荒,肯定要靠外來糧食渡過,只有一點糧食,還不夠魯國吃一天的。
臧辰左右為難,知道齊侯在侮辱魯國和自己,皺眉說:「岑鼎之事,辰乃一介小臣,無法做主,這事情,還請齊公寬限幾日,讓辰與寡君商議清楚,再回稟齊公。」
齊侯笑著說:「好啊,孤並非不講道理的國君,既然這般,你們便商量罷,第一批糧食孤今夜就會送出臨淄城,往魯國而去,之後的糧食,便要看魯國特使如何和魯公商議了。」
他說著,慵懶的伸手支著自己的下巴,眯眼笑道:「哦對了,險些給忘了,魯國特使的動作可要快點兒,下個月孤可是要親自往宋國參加宋公的成婚大典,不在宮裡頭,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可別耽誤了魯國告糴的要事。」
臧辰聽罷,使勁額咳嗽了好幾聲,寬大的手掌握著帕子直打顫,嗓子裡有些充/血,麻紮紮的疼,低頭一看,帕子上竟然咳出了血跡,臧辰止不住又咳嗽了好幾聲,這才停歇下來,坐回席上。
這一場宴席,可以說是吃的十分艱難,齊侯和吳糾早就商量好了,兩個人一唱一和逼/迫魯國獻上岑鼎,其實齊侯這麼咄咄相逼,哪是逼/迫魯國獻上岑鼎?
不過一個鼎而已,若是齊侯喜歡,為何不喜歡九鼎,反而看上一個魯國的重器?
其實齊侯是想要離間魯公和國相臧辰而已,臧辰是人才,齊侯其實對臧辰「垂涎」已久,想要臧辰也歸順自己,但是臧辰是魯國人,只有魯公把他往外推的份兒。
因此齊侯就想到了這麼一個缺德的離間方式,為了魯國狀態,臧辰肯定要勸魯公把岑鼎送給齊侯,但是魯國面子不好看,一定會遷怒臧辰,這就是齊侯想要的。
吳糾知道這個辦法雖然有些缺德,但是臧辰的確是人才,若能收歸也是好的,便答應和齊侯合力唱這出好戲。
果然,看來臧辰是個聰明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是什麼樣兒的。
魯國特使的款待宴席結束的很快,結束之後展獲便奉命與臧辰一道來到驛館,商議第一批糧食的問題,齊侯很慷慨,畢竟之前吳糾剛剛捐了三萬斛的糧食,這個數目可不小,整整堆滿了公子府,都溢出來的糧食,所以如今的齊國國庫還是很充盈的。
齊侯很慷慨的讓臧辰自己說第一批糧食的數量,都沒有任何還價,便讓展獲負責,審批糧食給臧辰,當天夜裡,足足裝了一個車隊的糧食,蜿蜒著走出了臨淄城,臨淄城外的土地上都是深深的車轍印記,足見這些糧食之多。
同時與第一批糧食一起送回魯國的,還有臧辰的文書,臧辰匆匆寫的,上面便是說齊侯想要借魯國的岑鼎把頑一個月,請魯公示下如何處理這件事兒。
之後半個月,一來一回去魯國,雖然不是太遠,但是總要耗費時間,大半個月就這麼過去了,臧辰一直住在驛館裡,齊侯就把他當成了空氣。
大半個月之後,就在過幾天,齊侯馬上要出使宋國的時候,魯公的信函這才送了過來,對於齊侯要借岑鼎的事情,魯公的態度模棱兩可。
只寫了幾句話,意思是讓臧辰看著辦,但是又說岑鼎乃魯國重器,非常寶貝,這件事情萬分重要,關乎魯國的體面。
臧辰一看這封信函,頓時就明白了魯公的意思,魯公的態度模棱兩可,就想讓臧辰迂回一下齊侯,又想要齊國賣給他們糧食,又不想要借給齊國岑鼎。
如果兩個國邦是友好邦交,那麼這件事兒可能就成了,但是如今齊國和魯國是撕/破臉皮的狀態,再加上魯公剛剛在北杏會盟劫持了吳糾,齊國和魯國的關係查到了極點,齊侯願意賣給魯國糧食,真的已經是仁至義盡。
臧辰覺得自己不可能說服齊侯,畢竟齊侯也是異常精明的。
而魯公便不精明麼?臧辰看著這信苦笑,若是真的能買到糧食,又不借岑鼎,那便是魯公的指導有方,若買到了糧食,被借走了岑鼎,那便是臧辰沒有能力,若是糧食沒買到,岑鼎還被騙走了,那就是臧辰的死期。
臧辰沒有辦法,如今糧食是第一位,身為魯國大夫,總不能看著魯國的百/姓饑餓交加,流離失所罷。
第二天一大早,齊侯上了朝,正在路寢宮會見吳糾和展雄,商討不日就要出發去宋國賀喜的事情,齊侯讓吳糾和展雄製備了賀禮,三個人坐在一起便在說宋國和衛國聯姻的問題。
就聽到有寺人走過來說:「君上,魯國特使臧辰求見。」
齊侯笑了一聲,說:「臧大夫,快有請。」
他說著,轉頭和吳糾對視了一眼。
很快臧辰便走了進來,對著齊侯行禮,齊侯笑眯眯的說:「孤還算著,臧大夫準備什麼時候考慮清楚呢,再過幾日,孤就該上路去宋國賀喜了,到時候臧大夫再考慮清楚,也沒工夫批糧食了。」
臧辰拱手說:「外臣前來,便是與齊公稟報這件事兒。」
齊侯笑眯眯的說:「哦?魯公的回/複來了?怎麼說。」
臧辰恭敬的說:「寡君所言,齊國與魯國世為姻親,齊公如今想要借岑鼎把頑,魯國若是推辭,顯得小氣,便同意將岑鼎交由齊公把頑,一月之後再由外臣將岑鼎帶回魯國。」
齊侯哈哈一笑,似乎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轉頭對吳糾說:「二哥,你說魯公怎麼轉了性子了?突然這麼客氣呢。」
臧辰聽罷了咳嗽了好幾聲,趕忙用帕子捂住嘴,仍然十分恭敬的說:「寡君已然同意將岑鼎借與齊公把頑,齊公可否與外臣詳談一下告糴的示意。」
齊侯笑了笑,說:「正是呢,不過這個事兒,孤已經忙得管不開了,這樣罷,二哥。」
吳糾連忙用手說:「糾在。」
齊侯笑著說:「你手下的展先生聰慧正派,又和臧大夫早就相識,這事兒交給展獲定然不錯,免得不熟悉的人讓臧大夫抹不開面子,這事兒交給展獲,二哥覺得如何?」
吳糾知道齊侯頑完強/硬的,又想用懷柔政/策了,知道臧辰和展獲有些舊交,想要展獲來勸說臧辰留在齊國。
吳糾有些無奈,這一棒/子打下去,再加一個紅棗的做法,雖然簡單粗/暴了些,但是也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了。
吳糾拱手說:「是,糾亦覺得展獲能夠勝任,君上英明。」
齊侯笑了笑,對臧辰說:「那這事兒,你便去和展先生商量罷。」
臧辰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捂著嘴咳嗽,應聲說:「是,外臣謝齊公。」
臧辰拜謝之後準備離開,剛走到大門,齊侯突然說:「哦對了臧大夫,孤看你舊疾頑固,該當注意一些身/子,一會兒孤叫醫官去給你看看。」
臧辰愣了一下,如何能不知道齊侯已經改變了策略針對自己,只是說:「外臣謝齊公。」
齊侯笑了笑,說:「去罷。」
眾人看著臧辰走出去,吳糾皺了皺眉,展雄說:「三哥,我看這臧辰,頑固的厲害,能行麼?」
齊侯笑眯眯的說:「怎麼,四弟是小瞧了你大哥麼?魯國的逼/迫,再加上展先生的勸說,孤覺得,只需假以時日小火慢熱就足夠了。」
吳糾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齊侯說:「四弟就別擔心那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幾日之後便要出發去宋國,這次聯姻的事兒,絕對要攪黃,不能有閃失。」
吳糾聽著齊侯這麼一說,眼皮直跳,趕緊用手按了按,結果就看到展雄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恨不得砸一下桌案,說:「三哥,您放心罷,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宋國和衛國想要聯姻?哼,這回恐怕比登天還要難了。」
吳糾奇怪的看向齊侯和展雄,總覺得他們似乎在密謀什麼,自己這幾日有些忙,忙著整理司農的各項事務,沒想到這兩個人密謀到一起去了,不由說:「四弟,聽你話中有話,是什麼事情妥當了?」
展雄笑了笑,看了齊侯一眼,隨即說:「二哥,你等著看熱鬧便是。」
吳糾更奇怪了,還不告訴自己?賣起關子了……
幾日之後,齊侯親自出使宋國賀喜的隊伍,就離開了臨淄城,帶著各種珍饈美物,頗有一種大國盟主氣勢,浩浩蕩蕩的往宋國都城開去。
齊侯帶著這次的特使吳糾和展雄剛走三日,齊國裡還是忙忙叨叨,以公子昭掛/帥的討/伐隊伍,正義之師,即將出發,往齊國邊疆而去,提前駐紮候命。
明日一大早公子昭便要離開臨淄城,他心中有些不安,畢竟這一個月他都沒有見到大哥,只是每次上朝的時候看到公子無虧坐在自己身邊,一下朝立刻便走了,好幾次都是君父叫他有事,一回來定然也看不到公子無虧了。
若是平時裡迎面打個正著,公子無虧也多半不會理會公子昭,直接擦身而過。
明日公子昭便要啟程,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公子無虧一面,他從政事堂出來之後,便往公子無虧的院落走去。
如今的公子昭身材也算是高的,還處在長個子的年紀,穿著一身特製的鎧甲,腰上別這一把青銅寶劍,看起來威風凜凜,他將頭盔夾在手上,快速往公子無虧的院落去。
走到門口,房門是關閉的,有寺人站在門口,公子昭一上前,那寺人就頗為尷尬的說:「幼公子,長公子他……他剛剛睡下了,所以不能見幼公子。」
公子昭一聽便知道了,那寺人臉色很奇怪,低著頭不敢抬眼,分明就是在說/謊/話。
公子昭也沒辦法進去,只好站在門口,說:「那我等一等,等大哥睡醒了再說。」
寺人沒想到公子昭竟然要站在門口等著,頓時一頭冷汗,頻頻看了幾眼關閉的房門。
裡面沒什麼動靜,公子昭就靜靜的站著,從天色昏暗足足站到了天色黑下來,寺人們都開始準備晚膳了,公子昭竟然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那寺人有些著急,趕忙跪下來給公子昭磕頭,小聲說:「幼公子,您就饒過小臣罷,長公子說了不見您,您不要難為小臣了,求求幼公子了。」
公子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頭的寺人,又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歎了口氣,說:「你起來罷,我有兩句話要說,隔著門說,說完就走。」
那寺人這才松了口氣,連忙站起來。
就見公子昭走到門邊上,一隻手搭在門板上,另外一隻手托著自己的頭盔,聲音不算大,帶著變聲的沙啞,低沉的說:「大哥,我知你不想見我,但是明日弟/弟便要啟程,有些話想要和哥/哥說。」
公子昭的聲音很平淡,繼續說:「很小時候開始,自從昭兒記事以來,母親就不疼愛昭兒,昭兒見到最多的就是母親在塗脂抹粉,想著怎麼樣才能討好君父,甚至不想多看昭兒一眼,雖然那時候還小,但是聽的多了,母親總埋怨昭兒,是昭兒讓她年老色衰,不再美豔動人,那時候昭兒還不懂,後來便懂了……這麼多年來,大哥與弟/弟雖然並非一母同/胞,但待弟/弟是極好的,弟/弟的印象中,自己便是個跟屁蟲,無時無刻都會拽著大哥的衣擺,弟/弟也真的很想一直這般持續下去……在弟/弟心中,大哥是最重要的,也是待弟/弟最好最親厚的人,弟/弟所說的並不是謊/話,在權/術面前,弟/弟更想要大哥的一個首肯,或者是一個眼神……」
他說著,又歎口氣,似乎已經沒什麼想說的了,慢慢轉過身來,走下/臺階,黑色的鎧甲發出「卡啦、喀拉……」的聲音,公子昭慢慢的往遠處走。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著公子無虧的門板裡面,傳來一句很淡的話。
「無虧預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公子昭回頭看了一眼仍然緊閉的門板,低聲說:「謝大哥吉言。」
他說罷了,轉頭便大步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