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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原回到天山,足足走了一個多月,楚群的傷也在這段時間內好了個七七八八。
待到山腳下的時候,正是天山最冷的時節,聞人異見他凍得嘴唇發紫,便拿了馬車上的皮毛將他整個裹起來,讓人背著把他帶上了雪域神宮。
楚群臉小,讓皮毛一裹就像要被那白色的獸皮埋沒一般,襯得眉眼越發精緻,聞人異見了覺得有意思,總忍不住地笑。
回到天山上後,尊主在中原收了個徒弟的事很快在神宮內不脛而走,一時楚群甚至過上了比從前當小少爺時還要好的生活,無人敢怠慢了這位尊主的新寵。只是他傷了根基,天山又氣候寒冷,實在不適合他養病,養來養去還是病著。
病得久了,聞人異也就失去了一開始的新鮮勁,變得不耐煩起來,之後的兩個月便很少再過問楚群的事情了。
“楚群那孩子最近怎麼樣了?”聞人異這日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有這麼個徒弟,隨口問了自己的近衛一句。
“稟尊主,公子他這兩天又病了,燒得都起不來身了。”
聞人異眉尾輕抬:“又病了?”眼前浮現出楚群那張蒼白卻不失漂亮的臉,他心裡一動,忍不住道,“罷了,我去看看他。”
來到少年居住的院落,揮退了侍從,聞人異坐到楚群床邊,靜靜打量了會兒楚群不怎麼安穩的睡顏。
不得不說這小崽子長得很是不錯,傷得最重的時候便能看出他容貌俊秀,這會兒傷好了臉色雖還有些蒼白,但仍是漂亮得不成樣子,再過幾年一定是個招姑娘喜歡的美男子。
聞人異不自覺地用手背撫上楚群的臉頰,感受到那細膩的觸感,便又滿意地放下。
被他觸碰之後,楚群悠悠醒來,乍眼看到坐在面前的聞人異,他一愣,就要坐起身來。
“師尊你怎麼來了?”
聞人異將他又按了回去:“躺著,別起來,當心又著涼了。”
楚群依言躺了回去,兩人一時大眼瞪小眼誰也沒開口。
先憋不住的是聞人異:“這裡還住的慣嗎?”
“住得慣,”楚群一頓,“就是弟子心中恨意難消,夜夜夢到家人死狀,輾轉反側,終日不得安眠。睡不好。”
聞人異當然是聽出了楚群的言下之意——比起舒適的起居,他更關心自己什麼時候能報仇。
“武功我自然會教你,但也要你先養好身體。”他拉著楚群的胳膊左右搖晃了下,那胳膊就跟團棉花似的綿軟無力,“瞧,這樣怎麼練功?”
少年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聞人異指尖點在唇上制止了即將出口的話。
“你乖乖的接著睡,好好養病,病好了我就教你武功。”說著替少年將被角掖好。
楚群上了天山後雖然得到了更精細的照料,但身體卻仍舊不見大好,他甚至有預感自己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一幅要死不活的樣子了,故而對於報仇這件事也就越發的急迫起來。
他身體疲憊,心中卻有一股滔天怒火無法平息,灼得他寢食難安、痛不欲生。唯有手刃那些殺他楚家滿門的兇手,才能叫他太平。
“我一定要……報仇。”楚群燒得滿臉通紅,倒是顯得他血氣通暢,臉色好看不少。
這話他抓著聞人異的衣袖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對方聽的,反正聽到聞人異耳中都像是小貓在叫一般。
手指漸漸鬆開,少年重新昏睡過去,聞人異將他手臂塞回被子裡,未了給他把了把脈。
把完脈後,他叫來宮人讓其根據自己的口述去抓藥,一日兩貼切不可怠慢,宮人領命而去。
也不知是聞人異親自開的藥方真的起了作用還是楚群已經適應了山上的氣候,他好得很快,也沒有再發過燒,就是不時還會咳兩咳。不過他肺上曾開了一個洞,能好到這個地步已是不易,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在這之後,聞人異果然如他所承諾的那樣開始教楚群雪凝劍法。
這套劍法乃是聞人異的成名劍法,也是雪域神宮百年來的心血結晶,經過無數像聞人異這般的武學奇才不斷改進方有如今成就。而傳到聞人異手中時,他更創出了越加精妙的“雪凝回春九式”,完善了雪凝劍法的不足之處,使這套劍法於千變之中達到萬化,進階一流。
山上的冬天冷,天山上的更甚。
楚群經常在寒冷的戶外練劍,往往是邊咳邊揮劍,咳得厲害了連聞人異都要看不過去。
“休息一下。”
楚群聽而不聞,仍執著練著雪凝劍法的入門式。一招一式認真無比,每一劍都像是要劈在那無形的仇人身上。
聞人異最不喜歡別人不聽他的話,當下眉毛一挑,手中子持劍斜斜刺過去,一招便將楚群的兵器挑落在地。
“我說了,‘休息一下’。”他說這句話時嘴角還留著淡淡笑意,漆黑的眼眸中卻透著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楚群的右手微微顫抖著,也不知是因為練劍太過還是被聞人異的那一劍給震得。
“我這樣根本就報不了仇……”他愣愣地盯著地上被打落的長劍,精緻的五官上一片陰鬱。
聞人異將劍入鞘,聞言露出好笑的表情,仿佛在歎他癡人說夢。
“我六歲習武,十年劍術方成,再十年得神劍虛名,從未有敵手。你才多大?練雪凝劍法練了多久?招式都沒背齊,出師就先不要去想了。”
楚群牙根緊咬,縱使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憋在心裡。
“是!”
聞人異是個好師父,又遇到一名不怕苦累的弟子,不出六個月楚群的雪凝劍法已突破第一重,練到了第二重。
“公子,尊主有請。”
這日晚上,楚群正認真背著心法口訣,門外突然傳來侍從聲音。他以為聞人異又要教他什麼新招式,便欣然趕往,卻沒想到等著他的竟是一場“鴻門宴”。
“公子快些進去,尊主正在裡面等你。”
楚群剛踏進聞人異的臥房房門便被外面的人“碰”地關上了,偌大的一間屋子一點聲響也沒有,更看不到一旁伺候的侍從。
他心裡感到古怪,但仍是硬著頭皮繼續往裡走去。
待走到最裡面的時候,他終於見到了聞人異的身影,卻整個人都為之一震。
聞人異像是剛剛沐浴完畢,頭髮還是濕的,滴著水的披散在身上。他下身只穿了一條褻褲,而上半身乾脆連裡衣都不穿,披了件白色的襯袍,露出精瘦的胸膛,水珠順著起伏的肌肉一路往下,讓人莫名有種口乾舌燥的感覺。但這會兒楚群更多感到的是忐忑,還有危險。
沒錯,他感到了危險,從聞人異身上。
“不知師尊招弟子前來是為何事?”他恭敬地彎腰行禮,站在離聞人異丈餘之處。
“最近劍練得怎麼樣?”
“能夠得師尊教導,自然進步神速。”楚群一板一眼地答道。
他越是冷淡,聞人異越是覺得他有意思。這小崽子性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不知幾年後他還能不能露出別的表情。
“身子還好嗎?”聞人異又問。
“好多了。”
楚群微微弓著身體,從聞人異的角度可以看到對方悠長的眼部線條,挺拔的鼻樑,以及修長的脖頸……
支著頭側躺在床上,聞人異另一隻手上舉著一支酒盞。
“為何離為師那麼遠?”他聲音帶些懶懶的醉意,說話間楚群似乎都能聞到他身上的那股酒香。說話間他將酒盞擱在一旁的小案上,朝楚群招了招手,“過來。”
楚群雖心中有些不安,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又近了半丈,他停下來不再靠近,卻不想聞人異輕嘖一聲,楚群只來得及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拉扯著向前,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聞人異懷裡。
他瞬間腦袋一片空白,心口宛如有塊巨大的石頭壓著般無法暢快呼吸。
“師尊……這是何意?”
聞人異抬起他的下巴,微醺道:“你說過什麼都願意做的。”
少年被聞人異摟在懷裡,就像一座會呼吸的木雕,呆了半天不見反應。
男人皺眉:“怎麼,不願意?”他懷抱漸鬆,似乎只要少年點頭,他就馬上放對方離去。
可是楚群已不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楚家小少爺了,如何能不知道這一離去,失去的不僅僅是聞人異的寵倖,更有為他楚家四十九口報仇的機會。
就在聞人異的手掌即將從楚群的胳膊上移開的時候,少年一把將其按住,力氣大到聞人尊主都覺得有些疼痛了。?
“楚群願意,什麼都願意!”他大睜著那雙尚帶青澀的眼眸,眼角都要崩裂的程度。
自尊是什麼?羞恥心又是什麼?和與日俱增的復仇之心比起來,那些東西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