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蟄其實挺喜歡小孩子的,尤其像是方文浩家方壯壯那種又白又胖的小孩——抱起來手感如棉花雲那樣柔軟,說話時聲音有若黃鸝鳥那樣悅耳動聽,性格溫順,能吃能睡,這樣的生物,簡直是造物主賜給人類最美好的禮品。值得您收藏
肖馳則恰恰相反,他討厭一切能吸引林驚蟄注意力的生物。
大到林驚蟄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小到馬路邊會動的阿貓阿狗,但凡林驚蟄表現出興趣,肖馳就不喜歡,沒有理由。
因此住在一起那麼多年,兩人過的一直是二人世界,東泰小區那幢他們住了很多年的老房,即便是胡少峰這種關係的朋友都不能隨便進入。他倆工作都忙,很難得才有休息的機會,通常三天以上的長假會相約出去旅遊,三天以下的——嘻嘻。
總之他們寧願什麼都不幹就黏著待在家裡。
肖馳的愛好很多,比如雕刻和畫畫,他們的房子裡有一處小閣樓,就位於別墅三層上方的尖頂。尖頂很高很寬敞,帶窗戶,推開來就是東泰湖波光粼粼的水面,加上岸邊的蒼樹垂柳,景致非常優美。
肖馳經常會躲在裡面畫畫,畫湖,畫樹,或者畫林驚蟄。不過他人物畫得不太好,顏料推出來的圖形總是有點抽象。好在不管他怎麼畫,家裡的另一位主人的評價永遠正面——好看。
有點歪的臉和畫的太亮以至於賊眉鼠眼的笑出一排大板牙的林驚蟄——又一副被誇獎好看的肖像上了墻。
林驚蟄站遠了幾步作勢端詳,眼睛卻其實瞄在肖馳身上。肖馳只要進畫室就會穿上自己的圍裙,亞麻色的圍裙上沾滿了乾涸的各色顏料,包裹在他高大健壯沒有一絲多餘贅肉的身體上,難以言喻的好看。肖馳的氣質總是鋒利深刻的,唯在進行自己愛好的時候不一樣。一大早剛起床,林驚蟄沒來得及幫肖先生扎頭髮,肖先生便任由自己那頭蜷曲的發絲披散著,搭在睡了一夜後冒出淺淺胡茬的輪廓分明的面孔旁。
真好看啊,就像一個精緻的、頹廢的,歇斯底裡的藝術家。
林驚蟄用余光好好欣賞了一會兒這番美景,隨即撫摩著下巴不懂裝懂——“嗯,色彩搭配得很好看。”
因為憑良心說,也沒有別的地方值得誇獎了,這要是街上隨便哪個陌生人畫的,就為那兩顆誇張的兔牙林驚蟄就得打他一頓。
肖馳卻顯然不以愛人口不對心的誇獎而羞愧,頗為自得地沉浸在自己的作品裡,他覺得這幅畫簡直可以掛進二中路老萬物大廈對面的那座美術館進行展覽!
早間新聞主持人的聲音從音響裡清晰地流淌出來,林驚蟄推搡肖馳的胳膊和後背:“快上樓洗臉刷牙,我去烘乾間收衣服。”
家裡的家務正常是這麼分配的,肖馳掃地、拖地、洗衣服、晾衣服、整理書房客廳等等等等各個房間,林驚蟄收衣服……
肖馳洗好衣服後從衣帽間裡出來,很自覺朝凳子上一坐,手上舉起一圈小皮筋。
正在疊衣服的林驚蟄便立馬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上前用手指為他梳理頭髮。不是他吹牛,扎了十多年的小辮兒,他早已經對肖馳適合的髮型諳熟於心,在後背看都不用看,隨手一扎就是完美的作品。
肖馳等待扎頭髮的間隙眼睛朝旁邊一瞟,便瞥見林驚蟄疊放在床邊那堆亂七八糟的T恤。十多年的家務經驗並沒能使他把衣服疊得比年輕時更好看,事實上世界上可能真的就是有人不擅長收拾東西,那些T恤又熨都沒熨一下就收起來了。
而且T恤明明應該掛起來才對……
肖馳卻這麼想著,卻立刻誇獎:“衣服疊得挺好。”
“是嗎?”林驚蟄自己剛才還沒覺得有什麼稀奇的,被家裡的家務達人誇獎,再看那堆衣服似乎確實不一般起來。他頗有些開心,扎好頭髮後順便找了根領帶為肖馳的襯衫搭配,“這個顏色好不好看?搭不搭?”
肖馳順從地仰頭露出脖子方便他雙手活動:“好看。很搭。”
上午要開一個短暫的跨國視頻會議,因此肖先生不得不在平常應該做早飯的時間進書房打開電腦。攝像頭剛剛亮起,屏幕上胡少峰的影像便噴笑出聲:“肖哥,您不會今天就這麼出門吧?”
粉紅色領帶搭配深藍色西裝,年輕時還會為媽媽妹妹們挑選粉裙子的林驚蟄越來越直男審美了。
肖馳冷著臉理了理手中的文件:“進入主題。”
嘴甜的肖先生獲得了獎賞,出門之前,萬年不願進廚房的林董事長親自下廚為他煮了一碗雞蛋面。
林驚蟄如無意外一般不進廚房,主要是小時候禍害過家裡,外公親口下的禁令,林驚蟄確實也沒那個興趣,一般很少會碰鍋碗瓢盆。年輕時高媽媽和周媽媽的手藝足夠喂飽他,現在則輪到了肖馳做菜。正所謂懶人有懶福,肖馳的手藝味道居然還很不錯,這麼多年下來,肖馳偶爾不回家做晚餐,林驚蟄吃評價最好的酒店外賣都覺得沒滋味。
但這樣好廚藝的男人,此刻卻埋頭一碗清湯雞蛋面吃得津津有味,哧溜的聲音聽得在肖馳在樓上畫畫前就吃過水果的林驚蟄都饑腸轆轆起來。
不過愛人最後將湯都喝了個乾乾淨淨,他也就沒了就著碗蹭一口感受一下自己的手藝有沒有長進的機會。
準備就緒後坐同一輛車出門,肖馳剛為林驚蟄系好安全帶,便聽到廣播裡傳來一首孩子唱的童謠。
那童聲又甜又軟,宛若天籟,聽得兩個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林驚蟄不由想起前些天媽媽們和自己說起的話題。
老人家嘛,思想難免守舊些,縱然林驚蟄和肖馳那麼多年家庭生活仍舊如同新婚那樣蜜裡調油,媽媽們仍總覺得缺少了什麼。前段時間肖妙和她男友終於訂下婚期,又因為雙方年紀的緣故,婚後應該會比較快將迎接新生命提上日程。這令家人們由此生出了諸多感慨,於姝鴛和沈眷鶯退休之後經常相約出門旅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起聊到了什麼,之後相繼跟兒子們提出是否需要女兒的家庭日後多生一個孩子過繼給他們。
車開出自家院子,隔壁車裡預備去上學的鄰居家的小孩小小的面孔從打開的後座車窗裡露了出來,林驚蟄平時常逗他玩兒,行駛途中笑眯眯與他揮手告別。
待到車開上擁堵的大馬路,林驚蟄還沉浸在那孩子又嬌又甜的問好聲中:“隔壁家的XXX真是太可愛了。”
“有嗎?”肖馳一點興趣也提不起,比起莫名其妙的小孩,他反倒覺得笑得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的林驚蟄要可愛得多。
“甜甜和妙妙之前說,要是結婚之後生的多了孩子可以勻給咱們一個。”林驚蟄卻來了勁兒,想到以後說不準會有一群頭髮卷卷臭屁臉的小胖墩追在肖馳屁股後面喊爸爸舅舅就覺得特別有意思,“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這麼問著,他自己先琢磨了起來:“我倒是更喜歡女孩,就跟壯壯那樣的,又白又胖能吃能睡,多喜慶啊。”
肖馳面色平靜地開著車:“我喜歡男孩。”
“什麼樣兒的?”林驚蟄順口一問。
“唔——”肖馳沉吟了一會兒,趁著堵車的功夫轉頭看了一眼他,“得白一點。”
“那肯定得白。”林驚蟄點頭,小孩嘛,白一點才好看。
“下巴要尖一點,臉上的肉得多一點,眼睛要大,身體溫度不能高。嗯,最好能長兩顆兔牙!”
他說一項,林驚蟄就跟著點頭一項,腦海里就著對方細緻的形容逐漸勾勒出了一個具體的形象,越具體越覺得不對勁兒,直至聽到最後一句——
他朝肖馳翻了個白眼:“滾。”
肖馳發出一連串的低笑聲,緊接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才繼續開車。孩子什麼的還是算了吧,林驚蟄這些年越來越小,他寵林驚蟄都還寵不過來呢,哪有什麼心思去帶孩子?
這麼想著,駕駛座置物櫃裡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三十分鐘後,肖馳一臉陰沉地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方文浩。
從車裡下來的方壯壯一看到她林叔叔,立刻驚喜地尖叫一聲撲了上來,和同樣非常開心的林驚蟄小貓似的蹭蹭臉,而後便躲在林驚蟄的腿後小心翼翼看著一直都很嚴肅的讓爸爸都非常害怕的肖叔叔。
方文浩欲哭無淚:“大院裡的認識的人電話都打過了,在單位裡上班的實在沒辦法帶孩子,壯壯的情況你們也知道,老人家根本帶不動她。本來是想託付胡少峰那個死賤人幫忙的,結果丫電話裡告訴我不在國內……實在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沒辦法我也不會來麻煩你們。”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交情,看方文浩焦急到頻頻看表,抗拒如肖馳實在不好再說什麼難聽的話。林驚蟄就更沒意見拉,他一向喜歡方壯壯,卻只有偶爾回大院家裡住的時候能碰面逗逗玩玩。方文浩夫婦不過是有急事要暫離燕市兩天,幫忙帶個孩子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因此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下來:“孩子放我這,忙你們的去吧。”
方文浩多少有點不放心,不過事到如今再不放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好趁著還能停留的時間,一樣一樣把自己帶來的孩子的生活用品一併託付給林驚蟄。
尿不濕、安全座椅、換洗衣服、奶粉……
肖馳瞥了坐在後頭自己玩手指的小孩,斬釘截鐵道:“你帶他,反正我不帶。”
“沒事兒,你今日不還有會要開麼?我把他帶始於就好,剛好我今天也沒什麼事。”林驚蟄不以為意地給壯壯剝開一顆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帶個孩子而已,他連肖馳都能照顧得妥妥帖帖,那麼丁點大的小不點還能麻煩到哪裡?
而且事實上,他還挺憧憬有個孩子的生活的,二人世界轉變為三口之家想必會比現在還要溫馨不少。不過沒想到居然那麼幸運,早上出門的時候才說起家人們過繼小孩的問題,沒一會兒方文浩就主動把他最愛的大胖閨女送上門來了。
始於集團樓下,壯壯迫不及待地下車,同肖馳揮手告別。
離開前的肖馳目光在壯壯身上停留了兩秒,沒什麼表示地離開了,林驚蟄目送汽車絕塵而去,慈祥地朝壯壯張開手臂:“要不要抱抱?”
“要!”果然是設想中的又甜又脆的回答聲。
林驚蟄美滋滋地彎下腰,攬開手臂微微用力——
肌肉顫抖了一下,他隨即抱著這顆肉團子費勁地直起腰來。
林驚蟄:“……………………”
好像真的有一點點重唉。
不過不管了!小孩多可愛啊!
始於集團的員工們就發現自家老總破天荒帶了個孩子來公司,還一臉的喜氣洋洋。
鄧麥聽說消息後,來到辦公室一看,待客區的沙發上果然坐了一個正在玩積木的小孩,這才意識到居然是真的。
“嘖嘖嘖。”他一邊把要給林驚蟄過目的文件拿進來,目光一邊落在方壯壯玩積木時野蠻的手法上,十分敬佩自家林哥大無畏的精神,“還是您牛逼,這孩子都敢幫忙帶,您知道方總剛當爹那段時間每天都琢磨著怎麼自殺嗎?”
林驚蟄只當他在開玩笑,迅速瞥了方壯壯一眼,“丫頭還小呢,亂說話小心給孩子聽到。”
鄧麥一看他這樣就是沒經歷過風雨的年輕人,頓時滿臉神秘地搖起頭來:“您太小看孩子們了。他們可不是什麼小天使。”
“胡說八道。”林驚蟄不以為意,翻了兩頁文件之後,又夢幻地抬頭看著方壯壯玩積木時天真無邪的笑臉。孩子們多可愛啊,一點都不像成年人那樣利慾熏心,尤其溫柔甜美的小女孩,單純、無害,一點點積木娃娃這樣的小玩具就能玩兒得那麼開心——
“■嚓——”
下一秒,一顆總是不合群的積木被不耐煩的方壯壯撿起捏在手裡,一把掰碎,然後丟開。方壯壯嘻嘻笑了起來。
林驚蟄:“………………”
鄧麥:“………………”
鄧麥半晌後問有點恍惚地開口:“這積木是實木的……吧?”
林驚蟄喉頭乾澀地咽了口口水,聽著被發泄後無情拋棄的兩端積木殘骸撞擊到地面發出的沉悶碰撞聲。
他發現現實似乎好像大概和他的想象出現了那麼一點點區別。
應該是……………錯覺吧?
處理完公務後,他坐在沙發邊看著方壯壯入睡後天使般的面孔,覺得這或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
醒來的方壯壯哇哇大哭,她尿褲子了!
林驚蟄開會開到一半匆匆忙忙離席,剛一趕回辦公室便被可怕的尿味包圍,大失誤,他居然忘了給預備午睡的方壯壯換尿不濕!
去秘書室找了個女秘書幫方壯壯洗完澡,不喜歡陌生人的方壯壯非得要林叔叔幫她穿衣服,林驚蟄手忙腳亂地從方文浩留下的旅行袋裡掏出換洗衣服,按照自己的審美,如同每天早上打扮肖馳那樣搭配一番,方壯壯穿好後一看鏡子就大哭出聲:“我不要那麼難看!!!!”
“難……難看嗎?”
嫩綠色的T恤搭配桃粉色的小外套,蕾絲粉色紗裙加白襪子小涼鞋,又搶眼又喜慶,一直以來愛好給媽媽們買亮晶晶小發卡粉嘟嘟連衣裙的林驚蟄看了半天都沒能看出不對,只好在方壯壯痛苦的哭聲中羞愧地低下腦袋。
方壯壯失望於完美的林叔叔的審美,最後只好自己挑一套清爽的搭配,抹乾眼淚後肚子咕咕作響:“我餓了!”
小孩子口味清淡,胃口又大,方文浩特意叮囑過不能吃重油鹽的東西。林驚蟄趕忙去為她泡奶粉,但是奶粉的水溫十分難以把控,他嘗試了好幾次最終還是隻能請秘書來幫忙,最後終於泡好時,方壯壯已經餓得眼淚汪汪。
林驚蟄又滿頭大汗地收拾她的髒衣服,忙得眼睛都直了,這比他會議上談一百個價值上億的合作案還要累上不少。
吃完奶的方壯壯精力充沛,開始在辦公室撒歡。掰斷了一整套里幾乎所有長條的積木,扯散了芭比娃娃扎得精緻漂亮的馬尾,林驚蟄的大腿上時刻掛著鉛球般的重量,方壯壯喜歡他喜歡到眼睛發亮,撒嬌時的聲音又軟又甜:“叔!我要玩拋高高!”
以往看方文浩心力交瘁的模樣林驚蟄還以為是誇張,可跟方壯壯玩了不到十分鐘,林驚蟄便切身體會到了當中的苦楚。小胖墩被拋上半空時興奮的笑聲如黃鸝一般悅耳,但她比七歲孩子還重幾斤的分量可不是開玩笑的,林驚蟄一雙胳膊都險些要因這高強度的勞作失去知覺。
玩不動拋高高,方壯壯精力無處發泄,只好坐在她一米八幾的林叔叔脖子上面看世界。這分量剛開始還可以承受,時間一久,林驚蟄只覺得自己的頸椎上壓了一枚興風作浪的秤砣。這下肯定是沒法好好工作了,他只得提前安排車回家,路上他望著窗外流逝的行道樹,聽著方壯壯在車座椅上爬行的聲音,已經徹頭徹尾遺忘了剛剛得知可以帶兩天孩子時的歡快心情。
回家陪孩子玩了半個小時,他總算等來了電視台每天下午的兒童節目,抽空得以癱軟在沙發中稍事歇息。
方壯壯盤腿坐在電視機前跟隨旋律拍著巴掌唱歌,以往看到此情此情林驚蟄非得發出一番甜蜜的感慨不可,此時此刻他卻只是歪著頭看著屏幕上那群跟著卡通人物一起蹦跳的小孩——天哪,足足十幾個。
可怕,那麼多的孩子究竟得是什麼樣的大神才能帶得住啊。
不想再經歷一次中午泡奶粉的恐懼,林驚蟄趁著方壯壯看節目的時候硬是拖著自己疲憊的身軀進了廚房,剛才他已經打電話讓物業送來了食材,打算親自下廚大展身手,做一碗偶爾早上會做的犒勞肖馳的西紅柿雞蛋面。
水開,下雞蛋、下西紅柿、下其他作料、下掛面。
林驚蟄累得滿頭大汗,換來了這碗面的超水平發揮。
剛剛看完電視就得知可以開飯的方壯壯雀躍地撲進餐廳,剛剛爬上椅子就愣了一下。
林驚蟄在這方面還是有點信心的,擦著手慈祥地安撫她:“吃吧,很好吃的,你肖叔叔最喜歡吃這個麵條了。”
方壯壯將信將疑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小叉子。
幾分鐘後,正在開會的肖馳接到了來自家裡的緊急電話。
背景音裡傳來方壯壯凄慘的哭聲,聽得肖馳皺起眉頭,他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來電號碼,又看了眼腕上的手錶:“你怎麼這麼早回家?誰開的車子?”
十幾年來肖馳在生活中任何方面都可以讓步,唯獨容許林驚蟄單獨開車不行。
“公司的司機,這個不是重點。”電話那頭的林驚蟄像是遇上了什麼為難事兒,遲疑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問道,“那什麼……壯壯不肯吃我煮的面,我應該給她弄點什麼東西吃才行?”
“……”肖馳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煮面給她吃了?”
“…………嗯。”林驚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好吧。”肖馳長嘆一聲,轉開話題,“你開冰箱,冷凍層,裡頭有個保鮮盒,打開,裡頭是我前天晚上滷的牛肉……”
會議室裡的眾人便見老闆突然接了個電話,緊接著便站在門口半天沒有進來的意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半晌之後,肖馳回來收拾東西。
“肖總——”
肖馳一臉嚴肅:“先散會,我有點事情先去處理。”
在一眾員工對這起緊急事件內容的猜測聲中肖馳飛速地驅車趕回了東泰小區,剛推開門便嗅到了廚房飄來的一股詭異氣息,方壯壯坐在廚房門口已經哭得快要虛脫了。
林驚蟄也不敢關廚房門,一邊做飯一邊還得焦頭爛額地哄勸:“別哭了別哭了很快就好了……”
雖然這個很快已經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
肖馳無奈地嘆息一聲,脫掉外套後大步進屋。先繞開孩子進廚房陸續關火開窗通風,將灶台上被林驚蟄切得亂七八糟的滷牛肉整理到一邊,沉底的麵條盡數倒掉,洗鍋,接水,上蓋,開煮。
林驚蟄看到他的瞬間只覺得天都跟著亮了,一臉崩潰地抱住他傾訴:“我他媽真想去死……”
肖馳親親他的臉哄了兩聲,為他擦乾淨臉上弄到的髒東西,然後離開廚房一把抱住坐在地上痛哭的方壯壯,有力的臂膀朝天上猛地一拋——
哭聲戛然而止,幾秒種後方壯壯破涕為笑,發出了林驚蟄熟悉的愉悅笑聲。
“不許哭,坐著等飯吃。”肖馳沉著臉將滿臉淚水的小孩單手抱在臂彎裡,而後分神煮面,炒滷,調味湯汁,將碎牛肉朝面上隨手一撒。
方壯壯吃到抬不起頭的吸溜聲中,林驚蟄虛脫地沿著墻壁坐在了地上,雙眼發直地喘著氣:“帶孩子……太可怕了……”
真的,要是剛才肖馳沒有及時趕回來,他估計會就此長眠在方壯壯生化武器一般的哭聲裡。
為什麼孩子居然是這個樣的?明明睡著的時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天使!
林驚蟄這會兒一秒也不想跟小天使單獨呆了,只像個跟屁蟲那樣追在愛人屁股後面,看肖總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
肖馳木著臉將方壯壯的生活用品整理完畢,奶粉收好,奶瓶洗乾淨,尿不濕收進櫃子裡,臭臭的髒衣服直接丟進垃圾桶。
林驚蟄看他井井有條的手法,心裡忽然就崇拜得不行:“你太厲害了,居然能把這些步驟都記得清清楚楚。”
“還好。”肖馳並不覺得這個有多難,事實上他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從來都不是覺得麻煩,只是不想林驚蟄的注意力被其他東西引開而已。
不過——
他回首看著林驚蟄,對方顯然被小孩子的真面目嚇到了,此刻就像一隻撒嬌的小貓那樣粘著自己。結婚十多年,肖馳少見他如此乖巧溫順。
目光又落在不遠處只要有好吃的一句話也不多說的安安靜靜的小屁孩。
要是能讓林驚蟄保持這種狀態,養個孩子似乎也不全是壞事?
他對一直不怎麼看得順眼的方壯壯倒是難得轉變了固有印象,這丫頭雖然胖得像小豬崽小樹墩,還調皮鬧騰死能吃,但細數下來,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的嘛。
他這樣琢磨著收拾乾淨了家裡所有的家務,思維一直持續到方壯壯吃飽喝足,恢復溫順,開始安靜地在大廳裡溜達,並站在樓梯拐角欣賞掛壁油畫的時候。
方壯壯端詳著那副他為林驚蟄畫了快有兩個月的細膩精緻的肖像畫,半晌後——
“嘎嘎嘎!太難看了!”
肖馳:“……………………”
怒。
夜深人靜,大魔王終於在睡前故事裡入睡,辛苦了一整天的夫夫倆終於得以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房間。
林驚蟄洗完澡出來眼睛都木了,鑽進被窩裡發了好半天的呆,直到洗好澡的肖馳出來,立刻鑽進對方的懷抱裡。
十幾年的生活,雙方的身體已經沾染上了對方的氣息,木質香氣和清爽氣息相互糾纏,難分你我。
棉質睡衣摩擦中,肖馳抱緊了懷中的愛人,拍拍他的後背:“今天辛苦了。”
林驚蟄回憶起下午的事情,長長地嘆了口氣,愧疚地開口:“我以後再也不煮麵條了,對不起。”
“……”肖馳拍他後背的手微微一頓,“為什麼?”
林驚蟄低落地說:“壯壯都吃哭了,好像真的挺難吃的。”
“怎麼會?”肖馳拒絕承認,非常認真地投以視線,“很好吃,我就喜歡這個味道。”
林驚蟄搖搖欲碎的自尊心這才稍微被修補上一些:“……真的嗎?”
“……當然,你信我的,方壯壯一個小屁孩能懂什麼?”肖馳回答得斬釘截鐵,回想起自己今天的經歷,也想起一件難以原諒的事情,“不過,我給你畫的那張畫真的很難看?”
方壯壯評價的時候表情實在是太認真了,讓他不得不產生自我懷疑。
林驚蟄聞言愣了兩秒鐘,回憶著那張油畫上扭曲的線條和清晰的大板牙,又看著對方臉上失望的神情,趕忙調整了一下姿勢,雙手捧著肖馳的臉認真回答:“怎麼可能!那張畫畫得很好,色彩真的非常漂亮!”
“可是方壯壯……”
“她一個小屁孩,懂什麼欣賞!”林驚蟄知道他要說什麼,立刻打斷。
也對,肖馳心說,才幾歲大的孩子,知道個飯菜的滋味就差不多了,哪能了解藝術那麼高深的東西。他因此在林驚蟄的安撫中逐漸地平靜了下來,想到那碗麵條的事情,又再次出言肯定:“你也不用理她,你煮的麵條真的很好!”
林驚蟄被哄得委委屈屈躺下了,心說就是,方壯壯才幾歲大啊,評價評價油畫差不多,畢竟審美是人類的本能,可哪裡有評價麵條好不好吃的能力?
兩人都被對方說服,甜蜜地相擁而眠,半晌之後,被窩裡林驚蟄遲疑的聲音緩緩地飄了出來:“肖馳啊。”
“嗯?”
“咱媽說的那個過繼孩子的問題……”
“嗯。”
“我看要不咱們還是別要了吧。”
肖馳打了個哈欠抱住心有餘悸的愛人,想到這世上不知道還有多少跟方壯壯似的不懂藝術的小屁孩,不由非常贊同地附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