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史南星果然開始發燒。燕市氣溫寒冷, 深冬的護城河凍得都結了冰, 他結結實實在裡頭泡了好幾分鐘, 剛救出來的時候人都是紫的。這會兒好容易緩回來,形象仍無比慘烈。
他趴在床沿嘔吐,腦震蕩加上高燒讓他整個人都昏昏沈沈, 又因為胳膊上的石膏和腿上的繃帶不能隨意亂動。他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史家幾輩子就他一個獨苗苗,從小將他含在嘴裡養活的,他當初因為群南的走私告破被家裡人送到國外時都沒有那麼狼狽。
史南星沒法出門, 沒法活動, 吐完藥之後,就奄奄一息地趴在那不動。
他無事可乾, 只能動腦,絞痛的頭腦每一刻都在飛速運轉著, 為導致他遭遇眼下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林驚蟄和肖馳在餐廳門口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這畫面每次從腦海中閃過,都會激起他胸口強烈的抽搐。
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看錯, 但這樣的猜測在「眼見為實」之下只是一種無望的掙扎。但直至如今,他仍舊搞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會攪合在一起。
史南星太震驚了,又無人訴說煩悶, 好幾天都沒能緩過來。
他其實是有同性這個概念的, 滿世界亂飛,他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換成另兩個男人在街邊打啵,他估計除了厭惡地皺皺眉頭外,連看都不會看第二眼。他難以接受的原因更多是裡頭的兩個主角, 怎麼就會是肖馳和林驚蟄呢?
此前他從來沒有看出過端倪,肖馳和林驚蟄之間的矛盾在燕市地產界圈子里廣為人知,八卦的源頭甚至可以追溯到代高峰,代高峰啊!什麼時候聽他說過不著邊際的話?多麼靠譜一人。
這還不只是說說而已,知情者們就為這倆,安排活動都得格外小心,比如座位不能挨在一塊之類。史南星回燕市這麼些月,愣是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林驚蟄性格大方外向,同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臉上從來掛著無可挑剔的笑容,唯獨跟肖馳湊一塊的時候,會眉眼清淡地不大說話。肖馳雖說比較冷淡吧,但正常對人還是客氣溫和的,只是有時候看著林驚蟄的眼神又凶又恨,跟要撲上去咬上一口似的。
他倆的關係有二中路的樓盤打底,這麼龐大的利益,正常人在外早都表現得勝似親兄弟了,肖馳和林驚蟄卻聚會上不說話,聚會下不應酬。這哪是正常人能理解的?地產聯盟里的中年老闆們說起這兩人還會評價一番,羨慕他們的隨心所欲,這年頭誰還敢把個人喜惡表現的那麼明顯啊?
不是我的錯!
史南星如此翻來覆去地思索,用腦過度又頻頻嘔吐,受盡苦楚之後,便認定這不是自己的錯。那麼多人都沒看出來呢!由此可見這跟他的眼力沒什麼關係,純粹是林驚蟄和肖馳太狡詐了!太陰險了!
竟然把連帶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騙了進去!
TOBR的招商合約就不用想了,從搞明白真相的那一刻起史南星就意識到再無指望,這倆人私底下估計早串通一氣了,怎麼可能還會為了一點招商的利益反目成仇?只是他的損失遠不止於此,四風廣場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才是關鍵!
一想到這個,史南星的心臟便不住瘋狂攪動,他真沒什麼錢了,入股四風廣場的這筆資金還是從齊清那弄來的,是五寶山從銀行批下的貸款的一部分,為了在城北的項目里插上一腳,天知道他疏通了多少人脈關係。群南海運的那艘船翻掉了他苦苦經營多年的家底,這會兒好容易有點回春的跡象,肖馳就生生劈走了一半,周扒皮都沒這麼狠毒的!
史南星恨得牙都癢癢,病床前的史家人偏偏嘮叨他不省心時還總提起這個名字。肖家的家風在他們大院這一片的生活圈子里算是非常舒適乾淨的了——夫婦感情和睦,沒有花邊新聞,老太太燒香拜佛,睿智又不理世事,一雙兒女早熟克制,同齡人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懂事乖巧。哪跟史南星他們這伙人似的,成日里讓家人提心弔膽。
史南星越聽越氣,氣到嘔吐,懂事乖巧?就肖馳這樣的?
史家如此寵愛他,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程度,史南星要敢找個男人,朝斷子絕孫里折騰,也得被打斷腿!
憑什麼肖馳就可以相安無事,那麼輕省?
史南星聽著那些耳提面命怨氣沖天,心說等著吧,從沒有人敢這樣耍到自己頭上。現在老天有眼,叫他拿住了把柄,他非得讓肖馳和林驚蟄這一雙沆瀣一氣的傢伙身敗名裂不可!
代高峰帶著人到醫院探望,便被史南星揮退左右偷偷留了下來。
倆人同輩分,也算是一個圈子,雖然年紀相差挺大,但還算是可以隨性說話的朋友。代高峰從聽到他出事兒起便持續著驚奇:「你的事兒上報紙了知道麼?真特麼牛逼,開個車還能到護城河裡。」
這算是燕市入冬後相當熱門的一起事件了,撈車活動甚至引發了居民的奔走相告和聚眾圍觀,場面熱烈非凡。
丟臉丟到了姥姥家,史南星聽著臉色陰沈:「別提了,真特麼火大。」
代高峰並不畏他的黑臉,笑過之後才恢復正經:「對了,我聽說祁凱說你把百分之十的股份讓渡給了肖馳?怎麼,一笑泯恩仇?迅馳地產終於要和鎮雄合作了?」
對方不提這事的還好,一提這事兒史南星的情緒立馬控制不住的激動。代高峰便見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然後趴在床邊開始狂吐。
代高峰聽著嘔吐聲滿心茫然:「???」
史南直起身來,一抹嘴,目光炯炯地拉住他:「我忍不住了,有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才行!」
代高峰史南星閃亮到近乎瘋狂的視線盯著,有些毛骨悚然:「什……什麼?」
「肖馳和林驚蟄,他們倆是變態!」史南星恨恨地朝這個圈中著名的大嘴巴說出了這個折磨他多天的秘密,「我變成這樣全都是他們害的!」
「……」代高峰默默掙脫他剛剛擦拭過嘔吐物的手,心說弟弟你變成這樣是因為翻車的錯啊,嘴上卻不敢直接反駁這位看起來已經有些偏執的病人,只清了清嗓子附和,「原來如此,那真是太過分了!」
史南星看出他不相信,越發急切:「真的!你一定想不到,他倆是那種關係!那種關係!就是特別惡心不要臉那種!同性戀!」
越說越不像話了,代高峰表情微妙地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別激動,先躺下再說。」
史南星抓著他的胳膊:「我親眼看到的,他倆在大街上親嘴,我親眼所見!」
「好好好好好。」代高峰連連點頭,「那什麼,你好好休息,我公司有點事,先走了。」
「餵!回來!!」史南星看著對方匆匆離開的背影,難以置信地爬起來想追,卻無奈被脫臼的腳拖累。他急得腦門上滲出大片的汗珠,滿心不甘,還試圖輓留:「我說的是真的!!!!」
但代高峰的背影仍在他的目送下匆匆消失在了病房門外。
「艹!!!!!」
史南星的充滿穿透力的罵聲傳到了走道,隨後便是比以往更加強烈的嘔吐聲,醫生和護士匆匆趕了進去,等在門外的一眾探望著們都聽愣了,紛紛圍住出來的代高峰:「怎麼回事?史總他還好麼?」
代高峰神情艱澀地搖了搖頭,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不是吧……」眾人一時議論紛紛,「剛才看著還挺精神,居然那麼嚴重?」
「可不是嘛。」代高峰想到先前肖馳和林驚蟄在夜總會的奪門而出,越發愁苦和同情,深深地嘆了口氣,「唉,都開始說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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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星原本在代高峰這位著名大嘴巴身上傾注了強烈的期待,卻不料最終卻被對方反應氣得吐到差點休克。代高峰不信他倒罷了,還跑去跟史家的一眾長輩碎嘴嚼舌,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總之家裡人的反應好似時刻都在擔憂史南星哪天會變成傻子。代高峰從此再沒來探望過,史南星卻陷入了水深火熱當中,每天除了各項痛苦檢查的時間外,嘴裡都塞滿了雜七雜八的補品。
他活得已經很慘了,齊清偏偏還帶回一個十分糟糕的壞消息——
擁有了百分之十股權的肖馳以股東的身份正式出席了四風廣場最新一期的股東大會。
百分之十的股權佔比非常重要,已經具備有相當分量的否定權,肖馳出席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出了二中路綜合樓和四風廣場的合作計計劃,同時出示了TOBR拿來給林驚蟄施壓的那份招商合約。
那份合約當然是史南星偽造的,他原本只是想借著四風廣場的名頭激一激林驚蟄,讓對方妥協而已,根本不可能會真的在對商場如此不平等的細則下頭簽名,因此並未在從前的股東大會提到過。只是他心知肚明,沒有任何準備的股東們卻未必,初看到這份協議,又確定了果真出自四風廣場手筆,所有與這座商場利益攸關的成員們都炸了,代表了史南星出席的齊清在會議上被質疑損害集體利益,罵得狗血噴頭。
那份奇葩招商合約當然不可能通過,市場部立刻派遣專人去和TOBR聯絡,肖馳遞出了這一投名狀,當即博得了無數好感。商場和商場之間在獨立經營時的確存在競爭關係,彼此合作卻又不一樣了。肖馳身為兩家商場共同的股東,彷彿就在當中牽引起一條無形的樞紐。綜合樓與四風廣場面對著面,距離如此接近,能共享客源,無疑是美事一樁,因此他提出的合作意見,就連在場的齊清都想不到任何由頭反駁。
四風廣場明確表示願意為了共同合作更改一些原本和綜合樓有所衝突的定位。恰巧兩家商場都還未建造完成,肖馳甚至提議可以在沿街相望的商場之間審批一道連接雙方的天橋,以此更加效率地帶動人流。那場股東大會開到最後,主題幾乎變成了暢想未來,散會時所有人都興致勃勃皆大歡喜,唯獨齊清成為眾矢之的,無人問津。
齊清氣得散會後吃了小半瓶止痛藥,才不至於讓抽搐的心臟弄得寸步難行。
只是他拖著不適的身體仍堅持趕到醫院的通風報信,最後卻只換來了史南星一個咬牙切齒的「滾」字。
他領著江恰恰站在醫院大門口吹冷風時,一時竟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奮鬥,為的究竟是什麼。
江恰恰看著他烏青的嘴唇,有些害怕地為他緊了緊圍巾。齊清近段時間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江恰恰好幾次半夜起來都被嚇得不輕,幾乎以為自己是和沒有氣息的僵屍睡在一起。若不是五寶山的樓盤和齊清地產已經有了進展,她怎麼都不可能任由這樣的生活繼續下去,但即便說服自己委曲求全,她近來仍開始找理由和丈夫分房間睡覺了。
江恰恰看了眼身後醫院大門口湧動的人潮,猶豫著勸道:「平常沒有時間,今天既然來了,要不然咱們順便做個檢查?」
長時間的矛盾下來,齊清對她已經不再如同過去那樣順從溫情了,更兼之剛才在裡頭留下了相當惡劣的回憶,聞言頓時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檢查什麼?我哪有那個時間?你看著吧,四風廣場主意一變,TOBR那個什麼格朗又該給咱們打電話了……回公司去!」
真是廢物,在史南星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跟老婆倒是挺厲害。
江恰恰陰沈地看著丈夫走進雪地裡是身影,心中再一次懷疑自己當初中了什麼邪,才會拋棄林潤生找這樣一個垃圾男人。
林潤生雖然也是個廢物,至少在家庭中絕不會對她如此的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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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星原本打好的算盤被撥亂到一塌糊塗,打擊接踵而至,他氣得直接躺床上爬不起來了,但同時也看明白過來,現在明顯是肖馳和林驚蟄佔據上風,沒有充分的證據,誰都不會相信他這個失敗者說的話。
他為自己這一認知消沈許久,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讓祁凱為他找了個私人偵探來。
當下其實沒有私人偵探一說,這一群體充其量就是給錢啥事兒都做的地痞無賴。史南星躺床上都快爬不起來了還要找這些人,祁凱著實非常的好奇:「舅,你想乾嘛啊?」
史南星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不跟他說出真相,他原本是想要將這個消息鬧得滿城風雨的,但在代高峰那受了挫後,便更換了策略,決定從肖家下手。
打蛇就要打七寸!
肖家人他也接觸過幾次,心中多少留著點印象,那樣正派的家庭,怎麼可能容許肖馳在外頭胡鬧?把醜事兒往他們跟前一撕,他們窩里自然會鬥成一團,這比外頭一幫小嘍囉們蹦躂殺傷力大多了,林驚蟄作為帶壞肖馳的罪魁禍首,也絕對無法全身而退。雖然這個方法要冒著得罪肖馳的風險,但史南星自問自己現在和肖馳的關係跟撕破臉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的怨恨無處訴說,只有報仇雪恨才可以洗清!!
但致命的把柄不是那麼好拿的,在此之前,他必須得保證祁凱這個傻逼不會打草驚蛇。
史南星斥巨資購入了一部進口相機,拖著時刻都有可能嘔吐的身體,病懨懨靠在床頭,面色陰鬱地朝病床前自己幾經篩選才慎重挑中的,據說十分有偵探經驗的內行老手囑託:「我已經深受其害,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因為這兩個目標非常狡猾,在外頭會偽裝得滴水不漏。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不夠,還可以額外寬限,你只要記住,絕對要死死的盯著他們,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私家偵探從他眉眼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警戒氣息,被嚇得幾乎想放棄了,但面對豐厚的報酬,最終只能認真地點頭:「我記住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任何線索!」
雙方分離,空氣中似乎都盤旋著蕭索的戰歌,偵探啓動汽車的時候心裡是充滿悲壯的,病床上史南星慘烈的傷情似乎就昭示了他的下場。從入行以來,他第一次接到如此棘手的項目。
副駕駛的座位上厚厚的信封里少說兩萬塊錢,這幾乎等於他去年一整年的年收入,現在卻只是定金而已。循著客戶給予的線索將車開到辦公樓的地下停車場,黑暗中偵探沒有打開車燈,他腦海中逐漸在形成一個嚴密的計劃,這計劃頗費周折,但或許可以增加他成功的概率。
思慮中,他拿起兩個當事人的照片,借著停車場的燈光將裡頭的面孔深深地印在腦海裡:很好,他十分慶幸,這倆人都很英俊,有利於記憶。
下班時間到了,停車場開始逐漸出現提車離開的人,偵探這輛平靜的小麵包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他端起放在副駕駛座上那台價值不菲的新款相機,慎重地裝上膠卷,打開。
裝上紅外線試著看看畫面捕捉是否清晰,他今天只是踩點而已,做偵探從來都是相當艱苦的戰役,成功的果實下,總會鋪墊無比漫長的花期。
鏡頭中突然出現了兩張熟悉的面孔,讓偵探看得不禁一愣,等到回過神來,心頭當即一陣狂喜。
天哪!這也太好運了!第一天居然就讓他撞上了難纏的目標!
喜悅的情緒被深深地按捺在心底深處,偵探呼吸急促地望著遠方逐漸走近的兩個人,史南星的叮囑反復在他腦海中回蕩:這是一對謹慎的、狡猾的、陰險的、在外可以偽裝得滴水不漏的心機深沈的目標,他做好了迎接一場拉鋸戰的準備。
林驚蟄和肖馳逐漸走近了,他倆沒有說話,果然將關係偽裝得非常完美!偵探心中生出了棋逢對手的戰意,他緊緊盯著只是並肩行走的兩個人,手上的相機捕捉著兩人肩膀和手臂碰到的畫面,拍到了!這是非常大的突破了!
林驚蟄和肖馳走到了車邊,看樣是打算坐同一輛車離開,偵探立刻隨機應變地放下相機,將手摸在了車鑰匙上,神經繃得死緊,只等對方前腳離開,自己後腳穩穩地跟上去。
但恰在此時,已經走到車邊的兩道身影卻忽然停了下來。
偵探心中一跳,蜷縮起身體,心道太可怕了,難道自己這樣完美的偽裝已經被發現了?
但下一秒,眼前的畫面便讓他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
前方背對著他的兩個人停下來後,開始面對面說話,說著說著身體就挨近了,很快黏在了一起。
偵探緊繃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迷茫,但職業素養依然讓他迅速回過神來,拿起了方才丟到一邊的相機,開始拍攝對方不小心洩露出的馬腳。
林驚蟄和肖馳不知道在說什麼,臉上突然都帶出了笑意,然後面對面手拉手牽在了一起。
等等……
按快門的速度都停頓了兩秒,偵探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但緊接著,更讓他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肖馳和林驚蟄湊得越來越近,然後臉逐漸挨在了一起,交換了一個親吻。
就在當下!
就在這個時不時會有人路過的停車場里!
不是……
那什麼……
說好的……
偵探一臉問號地看著前頭那兩個親了將近一分鐘都還沒有分開意思的人。
兩張嘴唇好容易分開了,林驚蟄和肖馳上了車,透明的前擋風玻璃清晰可見地將上車後又黏作一團的畫面呈現了出來。
磨蹭了五六分鐘車才啓動開走,留下一屁股尾氣,偵探端著相機茫然了一會兒,想想還是跟了上去。
車徑直朝著商業街開,然後停在了一家非常著名的餐廳門口,傍晚的街道上人流如織,肖馳的駕駛座車門打開了,他繞到副駕駛開門,將林驚蟄拉了下來。
兩人站在全是人的馬路上就這麼拉著手說話,四目相對,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肖馳突然伸手親暱地掐了一下林驚蟄的臉。
隨即便手拉著手走進了這家幾乎都是情侶才會光顧的餐廳。
餐廳玻璃大門關閉後還有略微的搖晃,身影逐漸隱沒在了視線中,馬路邊一輛麵包車里,偵探按下快門,發出一聲空響。
膠卷……拍完了……
他放下相機,目光從餐廳的櫥窗處收回來,又看到身邊那封厚厚的信封,坐在座位上懷疑了一下人生。
錢……居然那麼好賺嗎?
說……說好的滴水不漏呢?滴水不漏地手拉手一起共進燭光晚餐嗎?他今天真的只是想要踩點而已啊!
偵探晚上就把洗好的照片送到了醫院病房,史南星無比震驚:「那麼快!?」
那偵探的表情有一些奇怪,遞出信封的時候底氣似乎不是很夠:「您,您要不看看滿不滿意?」
史南星拆開信封,倒出裡頭的照片,厚厚一疊,雖然昏暗些,畫面卻十分清晰,林驚蟄和肖馳牽手的、撞肩的、捏臉的、甚至還有親吻的!
太勁爆了!
他激動得臉色通紅,連連稱道:「好!很好!非常好!就是這些!」
又誇獎:「你真是太專業了,尾款我立刻就讓人打出去。」
「啊?」那偵探聞言看不出高興,倒像是有點遲疑,「尾款還真給啊?」
「當然了!」史南星拖著虛弱的身體充滿鼓勵地去拍他肩膀,「那兩個狡猾的傢伙,把柄可沒有那麼好拿。我一身傷都是為這受的,你可幫了我大忙了!」
那偵探一頭問號地出去了,臨走前回頭目光充滿懷疑地在史南星欣喜若狂的面孔上掃了一眼。
狡猾?把柄?
為這幾張照片出那麼多錢,還傷成這樣。這人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祁凱進病房時,破天荒被他舅舅誇獎了:「你這次事兒乾得不錯!找的這個偵探非常專業,很有一手,能力在燕市應該是數一數二的了。」
「是嗎?」祁凱被誇得立馬開心起來,樂呵呵地回首看了眼醫院走廊,目送那道模糊的背影走遠。沒想到這個隨便電線桿子廣告上找到的傢伙還挺管用!
*****
臨近新年,肖家父母終於從忙碌的工作中抽口得以回家。肖家木質的佛香還是如此細密地纏綿在每一個角落里,早晨,門口的崗亭統一送來全家人的信件。
肖慎行最關心報紙,他扒拉開頂端一個厚厚的信封,將當天的報紙抽了出來,隨後看了眼那個厚信封上的收件人姓名,扯著嗓子朝樓上喊了一句:「姝鴛!有你的信!!!」
「誰會給我寫信啊?」於姝鴛一面摘著腦袋上的發卷一面從樓梯上下來,腳上緞面的高跟鞋上嵌著幾粒圓潤光滑的灰珍珠,身上裁剪適宜的旗袍貼近蕾絲,表面卻又勾出了無比細密的花型,質地摸起來如同肌理那樣柔滑,非常舒適。她摘完發卷,朝樓下的全身鏡前一站,整個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就連肖慎行都把自己的目光從頭版頭條上拔開,打量著她給予肯定:「好看。」
於姝鴛被丈夫誇得羞澀地撫了把頭髮,垂首反復看腳上的鞋,鞋面上的灰珍珠伴隨她的動作瑩潤的表面時刻反射出不同的光澤,叫她簡直喜歡得不行:「這個驚蟄,真是的,買這樣的衣服,我哪有場合去穿啊!」
她嘴裡雖然抱怨,眼中卻明顯閃爍著強烈的喜歡,肖慎行咳嗽一聲,抖了抖報紙,目光從下方的縫隙里滑出去,晃了晃翹著二郎腿的腳。
腳上的皮鞋質地無比舒適,他以往看著那新潮的款式不敢嘗試,沒想到穿起來還挺好看的,也搭褲子。
雖然提起林驚蟄心裡的情緒還是有些奇怪,但肖爸爸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到兒女輩送來的禮物,說不喜歡絕對是假的,因此還是悶悶地誇獎了一句:「這個小林,眼光還挺不錯的。」
從佛堂里出來的老太太拿著簽笑嘻嘻地道:「你才知道啊,他比你這個臭小子強,拜菩薩的時候可虔誠了。」
衣服的兜里還總塞著吃不完的糖果。
肖慎行和妻子都是無神論者,對此無話可說,於姝鴛趕忙咳嗽一聲,轉開話題,朝堆滿東西的茶几走去,口中叨念:「大過年的,誰會給我寄信啊……」
玄關處大門打開,肖馳的聲音從外頭傳入:「我回來了!」
風雪夾裹著寒風一並湧入,他跺了跺腳,首先伸手將林驚蟄的耳罩和圍巾摘了下來。
樓梯哐當當一陣響聲,肖妙纖細修長的身影如同小火箭那樣竄了下來,又在接近玄關位置之前猛然停住。
她背著手站在那微微搖晃,抿著嘴也不說話,只拿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眼巴巴盯著林驚蟄。
林驚蟄被她盯得笑了起來,在肖馳的幫忙下脫掉外套,又從外套兜里掏出一個小信封:「喏!」
肖妙的耳朵立刻浮上了一層紅色,迫不及待地接過來打開,是《江湖傳奇》全體成員的簽名照!!
她把那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喜歡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想道謝又不好意思,玄關處的肖馳卻一點也不理會,擺著手轟小狗似的驅趕她:「走開走開走開走開,別擋路,去倒杯水來給我。」
這什麼哥哥啊!肖妙氣哼哼地問:「我的新年禮物呢?!」
肖馳面無表情地一邊脫鞋一邊舉起拳頭:「沒有,快滾。」
媽的!!
肖妙抱著林驚蟄送來的簽名照飛快地跑遠了,屋裡的老太太出來,抓著一根簽,顫顫巍巍地來拉林驚蟄:「快來快來,菩薩剛剛說了什麼,我看不清,你快來給我念念。」
林驚蟄被她飛快地拉進小佛堂,低頭看那本解籤書的時候,老太太便笑眯眯地站在桌子前頭看著他:「我上午幫你跟菩薩求了一支上上簽,可吉祥了。」
林驚蟄抬頭對上她的視線,趕忙點了點頭:「謝謝奶奶。」
「不用謝。」老太太照舊看著他,「菩薩說你明年會一切順利,我已經幫你貢香了。」
林驚蟄與她對視,僵持了兩秒,突然意識到什麼,一面哦哦哦地點頭,一面伸手掏兜。兜里是進門之前肖馳塞的巧克力,他掏出一顆來,謹慎地放在老太太的掌心:「菩薩說了,不可以吃太多。」
老太太哼哼唧唧:「菩薩什麼時候……」
但林驚蟄已經是家裡為數不多願意給她帶糖的了,因此再怎麼不滿足,她仍是飛快地剝開糖紙將巧克力塞進了嘴裡,然後將錫箔紙捏成小球,塞進供桌上的香灰爐里。
林驚蟄:「……」
他趕忙解完簽脫身,出來後卻見肖家眾人都圍在了客廳的茶几旁邊。
他疑惑地湊上去,但還沒到跟前,便聽肖父肖慎行怒氣勃勃地罵了一聲:「下作!」
林驚蟄嚇了一跳,走到肖馳身邊,才見到那被他砸在桌上攤得到處都是的照片。
拿起來一看,林驚蟄有一點不好意思,原來是他同肖馳的親吻照,畫面還挺清晰的。
他懟了肖馳肋骨一胳膊肘,就是這傢伙在外頭一天到晚肆無忌憚的,好了吧,這一天果然來了。
肖馳抓住他的胳膊,順手將他摟到了懷裡,聲音比起父親,倒顯得非常平靜:「沒關係,我大概知道是誰做的。」
肖慎行瞥了緊緊黏在一起的他倆一眼,勃發的怒氣逐漸被些許的尷尬蓋過了,咳嗽一聲轉開眼睛。肖媽媽將照片收起來,不好意思多看,只有些嗔怒地朝兒子抱怨:「你們在外頭,也稍微……」
肖馳弓著身子將下巴擱在林驚蟄肩膀上,不解地看著她:「嗯?」
「……」肖媽媽無語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就當我沒說。」
肖爸爸顯然對拍照片這人的目的耿耿於懷,大過年的,直接把這張照片寄到家裡,是什麼心思已然不言而喻了。聽到肖馳說知道對方是誰,肅容招了招手,示意兒子跟自己到書房來詳談一番。
林驚蟄讓剛才肖馳抱來抱去弄得非常害臊,也不想跟上去,幫肖媽媽將照片清理了,便在沙發上找了處地方坐下來。
屁股隔了一下,他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本厚厚的大部頭書。
好奇地多看了兩眼,旁邊的肖妙突然臉色大變,上前從他的手裡搶過匆匆跑開了。
肖馳下來之後,便聽林驚蟄贊嘆地朝他誇獎:「你妹妹外語水平挺厲害的,還能看懂原文書。」
眉頭一皺,肖馳回首朝樓上看了眼,問他:「你看到了?」
林驚蟄點了點頭,就是一個字都看不懂。他除了英語之外並不懂其他外語,比起他來,年紀更小的肖妙實在是太優秀了,居然能夠直接閱讀。
肖馳轉身就朝樓上走去。
林驚蟄拉住他問:「你幹嘛?」
肖馳沈著臉,冷聲回答:「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