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新年伊始, 肖馳剛起床就聽到自家母親和正在沙發上看報的父親討論大院兒里鄰居們自己的新聞:「唉喲, 聽說史家那小子年三十剛出院, 在家門口又摔了一跤,脛骨給摔裂了。你說這事兒鬧的……他家連帶祁老爺子家最近就沒過好過年。」
老太太戴著老花鏡在那繡平安符,一針一針, 手藝不太好,補了上腳補下腳。聞言頭也不抬地插話:「撞邪了吧?叫他們一家人來我們這拜拜菩薩……」
于姝鴛不信佛,只能無奈道:「媽您別瞎說。」
崗亭一早送來的信件全堆在桌上, 當中放著一個無人問津的厚厚的牛皮紙封, 肖馳一下樓便看到了,走近後拿起來一掂, 心中便有了數:「又來了?」
裡頭如無意外,應當就是他和林驚蟄上次被拍的那些照片。第一份寄到家裡沒什麼動靜, 寄的人恐怕是以為肖馳眼疾手快銷毀了罪證,反正過後沒多久, 第二份第三份便都來了。
於姝鴛朝他手上瞥了一眼,不怎麼關切地嗯了聲,口中抱怨:「真是有病, 老寄老寄, 半個月時間家裡都收到幾份兒了,放都沒處放。誰那麼缺德啊,也不知道搭個相冊寄來。」
肖馳笑了一聲,側坐在沙發扶手上搭著母親的肩膀揉了揉,肖慎行的目光從報紙後頭遞出來:「知道是誰做的麼?」
肖馳先前去查過, 寄件方反偵察意識很強,寄出的地址甚至在燕市之外,並沒有留下什麼可供參考的線索。不過懷疑對象並不需要證據,他心中早就有數,聞言只平靜地回答:「史南星,或者祁凱,史南星的可能性比較大。」
但這兩人平日里無時無刻不混在一起,一個人做的事已經足夠代表兩個人了,具體是誰並沒有很大的區別。
一向笑眯眯的老太太聞言神情便凝重了起來,肖媽媽也翻了個白眼,史南星和祁凱的名聲在大院這一片著實不怎麼好聽。
肖慎行的眉頭微微皺起,肅容將報紙收了起來,陷入深思。片刻後叮囑兒子道:「少跟這倆人混在一起,我前些日子聽到些消息,史南星又開始不安分了,有人會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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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初一到的沈家,沈甜甜六點就起來等他了,這會兒披頭散髮地黏在他身邊朝他說好玩的事情。
她穿著睡裙,挨坐在林驚蟄的胳膊旁邊,瘦瘦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林驚蟄伸手將她散亂在臉頰處的長髮攏到耳朵後面,態度十分耐心:「是嗎?」
「他就是活該!摔死他才好呢!」沈甜甜被他哄得感覺自己像個可以恃寵而驕的小公主,回頭沒看見母親和繼父,立即肆無忌憚地發表自己真實的意見,「哥你不知道,史南星和祁凱這倆人可壞了,小時候狼狽為奸的老搶我東西!祁凱這臭流氓還老愛掀人裙子,就該搞個流氓罪把他們都抓進去!」
樓梯轉角的沈眷鶯和林潤生悄悄朝外頭瞧,見一雙兒女坐在沙發上親親蜜蜜地說話,沈眷鶯幹練的面孔上露出一記柔軟的神情:「臭丫頭,就知道粘著他哥說小話,有什麼連媽都不能知道的?」
但此情此景,仍舊讓她感到自己費盡心思的安排得到了回報。
林驚蟄不想見外人,她一早上便推掉了所有預備來登門拜年的電話,這一年的沈家大約是整個大院最安靜的一隅。但也只有這樣小心翼翼的保護,他們這個重組家庭脆弱的聯繫才能永久維持下去。
客廳里,林驚蟄掏出了新年禮物,在沈甜甜驚喜的尖叫里為她戴上了一對格外漂亮的耳釘。
早熟而克制的小女兒披頭散髮穿著睡裙光腳在地上蹦跳歡呼,攏起頭髮反復追問自己戴著耳釘好不好看,林驚蟄只是倚在沙發上微笑投以溫柔的目光。
窺見這一幕的沈眷鶯欣慰地嘆息了一聲,放鬆身體,歪頭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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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祁家的畫風與眾不同。
屋裡又吵又亂,來復查的醫生睡眼惺忪地離開房間,原本守在門口的眾人當即便湧進屋裡。史南星床邊立刻被圍得水洩不通,他生無可戀地用沒有情緒的目光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先前住院時剃的頭十分滑稽,原本只是脫臼的腿也終於打上了石膏,被高高吊起,他掛著藥水,套著脖圈,整個人已然淒慘得沒了形象。史家的長輩心疼的不行,抹著眼淚責罵他:「你說你真是的,傷都還沒好利索,大雪天的下車走什麼路?就不能安安生生坐到家門口麼?!!」
史南星覺得自己今年一定是踩狗屎了,要不怎麼會一波接著一波的倒霉?
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只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下雪天為什麼下車走路?這讓他怎麼回答?
為了探查林驚蟄來大院這邊的目的,然後把自己摔成了這個傻逼樣?史南星真沒臉說,這比他是因為逞強而倒霉更加丟人。
史家不住在燕市,因此只能集體待在祁家。祁老爺子看起來倒是沒什麼意見——前些年家裡也曾門庭若市過。但祁凱出事之後,慢慢便清冷了不少。熱鬧風光了一輩子的老人受不了蔓延到春節的寂寞,因此即便知道種種不好,仍割捨不下史家這一門人丁興旺的姻親。
史南星活像變成了啞巴,對七嘴八舌的關切詢問置之不理,這根獨苗苗從小就倔,史家人沒了辦法,只能轉問晨起前來探望的祁凱。
祁凱簡直同情死自己倒霉的舅舅了,但面對長輩們的詢問同樣不明所以。他哪知道史南星下車幹什麼啊?因此只能據實相告當時的情形:「小舅下車之後就貓著腰走路,朝車前頭走,屁股撅的老高,眼睛盯在地上,像是要找什麼。我問他他也不理我,然後就突然站直回頭冷笑,接著就摔成這樣了。」
說起來還挺瘮得慌的,他現在想起史南星那個內容複雜,又像是輕蔑又像是自傲的笑容就覺得後背發毛。誰大年三十晚上盯著雪地能笑成這樣?
床上一直像是沒了魂兒的史南星終於有了反應,他回過頭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厥過去那樣拼命翻白眼,同時氣若游絲地朝祁凱開口:「閉……閉嘴。」
史家人被他的白眼仁嚇得半晌沒敢說話,片刻後恐慌地圍成了一團,借著祁凱透露出的內容發表自己的看法——
「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最近背字兒走過頭,我看像撞鬼。」
「大過年的,怎麼偏偏就撞鬼了!」史家的老太太抹著眼淚哭得聲音都在發劈,「上次摔斷手,這次摔斷腿,這要是下次把腦子摔壞了可怎麼辦才好!」
史南星白眼翻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偏偏腿痛得沒力氣,越火大越說不出話,只能在床上哼哧哼哧地喘粗氣。祁老爺子這麼一個唯物主義者,看著他的模樣都不禁有些害怕,因此跟著出主意道:「實在不行,就找人給他做個法吧。」
「不是說肖家那老太太會求神麼?」史南星的母親說起來有些羨慕,「我看應該挺靈的,你看家裡多和睦啊,子女事業家庭都順暢,兒女雙全孩子還有出息。咱們去問問人家吧,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她不提肖家還好,一提肖家躺床上的史南星險些跳起來,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把吊瓶架子都搖得叮噹亂晃,急喘著拍打著床鋪:「滾!滾!」
偏偏他越這樣,家裡人便越覺得不正常,史家長輩眼淚掉得更凶了,祁老爺子也嗟嘆地不住搖頭。
好好一孩子,說傻就傻了。
唯獨祁凱作為同齡人被獲准留在屋裡,小心翼翼為他扶正吊瓶,語氣充滿了鼓勵:「舅,你別擔心,外婆她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
史南星接觸到他充滿同情的眼神,險些一口血從嘴裡噴出來,就他媽怪你亂說話!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緩下呼吸,側頭朝窗外看去,大院這邊的綠化都做的很好,戶與戶之間也相隔不小的距離,從他這個位置,只能遙遙看到茂密的枝葉背後肖家小小的尖頂。
但這已經足夠他心態失常了。史南星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眼神,輕聲詢問祁凱:「肖馳……他家……這幾天……有什麼動靜?」
祁凱梗著脖子想了一會兒,道:「他們家昨晚放的鞭炮好像是兩千響的?還點煙花了。」
史南星臉色煞白,嘴唇翕動了一會兒,祁凱關切地湊上去聽,聽到一聲斷斷續續的:「……滾……你……媽……」
「???」祁凱茫然地直起身來想,小舅這是又被誰惹生氣了?
史南星覺得再繼續下去自己說不准會死在這張床上,肚子里像是有一股氣瘋狂地游走,幾乎要將他的胃都給頂出來。但他全無辦法,手邊除了祁凱這個傻逼之外其他人更信不過,因此歪在那歇了好半天後,他仍舊頑強地試圖進入主題:「我是說……他們家今年……有沒有鬧起來?」
祁凱不知道他寄照片的事,回憶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搖頭:「沒有啊,一切正常。」
史南星定定地盯著他:「……你確定?」
得到祁凱肯定的答復,他腦袋里的亂序立刻糾結成了一團。怎麼可能呢?他年前已經寄了三次照片,難不成肖家長輩真的一次都沒有看到?肖馳真能把事做的那麼滴水不漏?
他不願相信這個猜測,但回憶起對方以往的作風,偏偏又不得不承認很有可能。
想著此刻的肖馳說不准還在一邊跟林驚蟄濃情蜜意一邊在家人面前道貌岸然,史南星心中便泛起針刺般的不甘。好好的一個新年,憑什麼對方過得和樂融融,自己就活該如此淒慘?更何況他當下的模樣全都是那倆人給害的!要不是心不在焉,他怎麼會把車開進護城河裡?要不是當時傷得太重,他怎麼會直到大年三十才被允許出院?要不是三十晚上碰上林驚蟄迎面出來的車,他怎麼會摸黑到雪地裡尋找胎痕?
更別提肖馳和林驚蟄還聯手騙走了他百分之十的四風廣場的股份!綜上所述,此仇不共戴天。
他神情陰沈,胸口燃起了一種誓不罷休的執拗,只苦於自己現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審視的目光在祁凱身上一寸一寸地剮過,史南星揣度著對方是否有能力去完成自己的囑託。
祁凱睜大眼睛與他對視,智商透過瞳孔流淌出來,澆得史南星心中一片淒涼。
答案是否定的,這個蠢貨,能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好了。
因此他只能拖著疲憊的身體仍孤軍奮戰,朝祁凱吩咐:「等正月過了…你幫我去做件事…」
祁凱顯然不知道自己敬愛的舅舅想乾些什麼,但下意識就痛快點頭:「行啊。」
「等年假過去…找關係聯繫幾個…能進肖馳他爸單位的人…幫我送點東西。」他這麼說著,想到了什麼,又加上一句,「還有…準備點錢…年假之後沙蓬會來燕市…我答應了先給他兩千萬…是他幫我們跑國內關係墊付的訂金…這當中一定不能出差錯。」
「沙蓬要來了?」前頭那件事對祁凱來說顯然沒有後頭這一件重要,一聽這個消息他眼神立馬就亮了,「這次我可以見他了麼?」
史南星疲憊地嘆息了一聲,天有不測風雲,要不是他傷成這樣,沙蓬那麼隱秘重要的路子,他絕不會輕易介紹給祁凱認識。
那可是一條掘金道,搖錢樹,越多人知曉就越容易出變故。
至於肖馳那邊,過完正月再說吧,他不可能看著那對狗男男接著過安生日子。
肖馳手再長,管得了家裡,難不成還能看得住爹媽的單位?既然照片寄到家裡會被攔截下來,史南星索性將目標瞄得更加精准。倘若這樣仍不能成事,那他只有更廢周章一些,直接將整個大院鬧得沸沸揚揚了。
只可惜千算萬算,史南星仍舊沒想到,意外竟會發生在如此想象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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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二上午,林驚蟄還沒睡醒便被鈴聲吵醒,他迷瞪瞪地睜開眼睛,胳膊還抱著肖馳赤裸的腰。肖馳表情十分嚴肅,用詞也十分簡短,說話時抽空向下瞥了一眼,對上林驚蟄迷茫的眼神,眼神立刻柔和了,充滿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林驚蟄爬起來一些,頭靠在他的胸口上打哈欠,肖馳就這麼抱著他,片刻後道:「我知道了,你統計一下具體情況,晚些我到公司以後交給我。」
看起來應該是挺嚴重的問題,肖馳掛斷電話後林驚蟄立刻詢問:「怎麼了?」
「燕市市政有批新的設施審批下來了,迅馳在東城一個在建的樓盤旁邊要新規劃一個少年宮,綜合樓對面會開一個美術館。」
林驚蟄所有的瞌睡都被這簡短的一句話給揮開了,他一個激靈坐起身,下一秒床頭的電話緊隨其後地開始尖叫,他接通來,那頭便匆匆傳出鄧麥的彙報:「林哥,今早發佈的消息,我們綜合樓對面批下一家美術館。」
林驚蟄其實已經有所準備,二中路美術館後世在燕市文藝圈里很有些名望,除了美術館,城北日後還會搬進新的政府大樓和一個超級大的體育館,這些林驚蟄都有印象,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落成的而已。
而當下,他記憶中的城市終於一點一點變成了他所熟悉的模樣,林驚蟄迅速起身,示意肖馳去衣帽間給他找衣服,然後一邊擠牙膏一邊給還在等待的鄧麥回復:「通知毛冬青立刻召集小組開會,我半小時之內趕到公司!」
燕市市政特別喜歡在正月里發佈一些爆炸性的消息,去年是這樣,今年同樣如此。
這一批新的市政設施在此之前根本沒有透露出什麼風聲,業內甚至連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規劃的都不知道,但突然之間就這麼公佈了。
博物館、圖書館、少年宮、公廁、垃圾清運站等等等等,囊括的範圍遍布了燕市每一處城區。其實這也算城市飛速發展中勢必會經歷的一個環節,只是誰也沒想到來得會如此之早。整個燕市地產圈子都為之震動了,有人歡喜有人憂。
始於地產應當屬於歡喜的那一部分,燕市市政既然想要推動這些公益設施,落成之後的美術館勢必會跟上一系列的扶持政策。這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公共交通。
燕市城北開新規劃以來,什麼內容都公佈過了,唯獨公共交通方面,一直也沒個什麼消息傳出。
所有地產商人們都預測,未來的十幾二十年間,地下交通終將成為城市交通最重要的一環樞紐。城北作為當下唯一在建的CBD商圈,通地鐵絕對板上釘釘,只是此前誰也不敢確定地鐵口會開在哪裡。
這可不是什麼無足輕重的小問題,最靠近公共交通中心點人流的位置不論何時都是周邊建築群落中最黃金一塊。就拿最簡單的居民用房來舉例,因為採光朝向視野等等微小的不同,就連同一個小區同一幢樓的房子都有相對優劣的分別,商用建築的差距則更加明顯。
美術館的公佈的位置正正好二中路路口,與綜合樓工地遙遙相望,相隔只二十多米。毛冬青目光敏銳,已經從短促晨會上眾人列舉出的內容里分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踮著腳在會議室投影幕布上反映出的二中路地圖的某一處用手指虛畫了一個圈:「我預計未來市政應該會將地鐵口開一個在這裡。」
林驚蟄點點頭,對方的預估和未來真實的地鐵口位置只有非常微小的差距,這足可以看出毛冬青強大的分析能力。
且在他的記憶中,未來二中路路口的便利設施遠不止於此,除了地鐵口外,還有正對的過街天橋,天橋旁邊就是輕軌站,可以直接通往燕市的每一個角落。
毛冬青滿臉喜悅:「太好了,假如預測成真,未來我們的綜合樓或許會成為城北CBD圈最黃金的焦點,這是我們招商最好的一個賣點!」
散會後他匆匆去和先前保持聯繫的一些品牌方告知這一好消息了,鄧麥留下來湊到林驚蟄身邊說八卦:「除了咱們,迅馳地產運氣也好,他們那個在建的叫什麼城市花園的樓盤,緊挨著就批下來一座少年宮,有幾個學校肯定也要跟著遷到附近,反正開盤之後房子肯定不愁賣了。那個誰誰誰運氣也好,區圖書館的選址就離他們不到三百米路程……不過林哥,您猜猜代總他分到了什麼?」
林驚蟄面露疑惑。
「垃圾清運站!哈哈哈哈!」鄧麥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不過好他那個樓盤早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清運站也是小規模的,應該影響不到日常生活,不然代總他還不得氣瘋?這個年肯定也沒法好好過了。」
林驚蟄笑著搖了搖頭:「一個垃圾清運站而已,到不了這份兒上。」
鄧麥的笑容漸漸收了,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他應該不至於,不過有些公司……就不一定了。」
林驚蟄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你說的是誰?」
「林哥您剛才沒看麼?」鄧麥起身將放在一旁的地圖展開來攤到林驚蟄面前,搖著頭為他指了一處方位,「您看,鎮雄地產現在估計已經亂成一團了。」
林驚蟄落下目光,片刻後才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鄧麥所指的方向,正是五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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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氣息都還沒過去,祁凱便被無數求救的電話喊到了公司。他的合伙人們悉數在場,除此之外齊清夫婦也帶著一批齊清地產的管理層就位了,所有人一臉凝重地等候在會議室里,投影儀在黑暗的室內散髮出微光。
「不可能!!!」他難以置信地丟開合伙人遞給他的文件,重重地一拍桌子,「距離咱們樓盤只有四百米的火葬場?我操他大爺!」
合伙人有些疲倦:「不止火葬場,還有殯儀館,全在東面,就咱們之前規劃的別墅區正門方向。」
真是豈有此理!
從來只聽說售樓處將小區正門開設的超市球場商業街當做賣點,誰聽說過宣傳自家緊鄰殯儀館的麼?意向客戶被嚇得跑光還差不多!
祁凱的神色陰晴不定,他思索片刻,沈聲詢問:「找過關係了嗎?」
合伙人嘆了口氣:「代高峰手上的項目旁邊划到一處垃圾清運場,他的路子比咱們廣多了吧?聽說跑了一圈,最後還是捏著鼻子認命配合了。這一次的城市規劃是鄭存知那群人乾的,他們六親不認。」
「媽的!」祁凱聽得雙眼發直,「媽的!!」
這豈止是噩耗,幾乎就是為他們在建的樓盤宣佈了死訊。
五寶山周邊的其他樓盤也是人心惶惶,但不論哪一家的慘狀都夠不上鎮雄地產。這塊地祁凱是用高價買進來的,為了盡量多賺些,公司直接便規劃成了高端別墅區。中低端樓盤倒還好些,降低一些價格總有拮據的客戶願意忍受缺點而接受,但高端別墅區?
有錢人莫非是傻子麼?放著燕市選擇眾多的差不到哪兒去的別墅選擇跟死人做鄰居?
這一手直接便將五寶山的客戶群驅逐得乾乾淨淨,要是這還是一塊荒地倒還好說,壞就壞在,齊清他們已經開始動工了。
為了啓動工程,他們還直接將這塊地抵押給銀行借貸到將近一個億,這筆資金有一部分被史南星弄走,另外一部分,差不多過半都投入了別墅區的基礎工程里。
雖然鎮雄地產已經將開發權轉到了齊清地產手裡,但這塊地和自己有沒有關係,祁凱再清楚不過,裡頭的一堆爛賬讓他的腦袋疼得幾欲裂開。
齊清僵坐在那裡,臉色鐵青,被會議室昏暗的光線籠罩著,活像是一隻剛從棺材里爬出的僵屍。滿場的寂靜中,他打破凝滯:「工期已經快要過半了,銀行的還貸日期就在今年年底。」
祁凱疲倦地摔進辦公椅里,閉上眼睛問合伙人:「假如現在出手,會有人接盤麼?」
樓盤蓋到一半開發商撐不下去給工程另外找個主人也是常有的事,但這次的情況不一樣,合伙人語氣有些無奈:「五寶山現在在掛牌市場上幾乎沒有競爭力,假如是一塊荒地還好說,偏偏樓已經蓋了小半,現在多了火葬場和殯儀館……出讓估計很難,即便有人接受,價格也很不樂觀。」
祁凱不想知道細節,但他沒有選擇,只能追問:「你預估一下出讓價,大概是多少?」
合伙人遲疑了片刻,才小聲說出了一個數字——「不超過五千萬。」
那就是最多四千來萬!
當初連著一系列的手續費,他花費了將近九千萬才將這塊地從林驚蟄那裡搶到手!
祁凱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眼睛花了,頭腦瘋狂絞痛起來。
桌上偏偏還有人不安生,江恰恰充滿恐懼的嗓音緊隨其後:「那怎麼辦?我們開始的拿地成本,還有跟銀行貸到的款項……五千萬不到……連三分之一都收不回來!祁總,祁總,您一定要想個辦法啊……」
「我想什麼辦法!!!!」
祁凱想要忍耐住胸口的怒氣,但聽到對方哭腔的瞬間情緒卻如同火山爆發那樣噴薄而出。他站起身來對江恰恰怒目而視:「現在知道銀行的貸款不好還了?當初哭著喊著纏著我去銀行走手續的是哪個?我早就說了先觀望先觀望先觀望先觀望,你他媽跟趕著要投胎似的,現在來問我怎麼辦?!」
齊清作為同樣被集中火力的焦點,只是抬頭投以茫然的視線。
江恰恰被罵得狗血噴頭,又焦灼地想到欠銀行的那筆堪稱天文數字的本金和利息,回憶起自己和丈夫先前心急火燎圍堵催促祁凱盡早開發五寶山的動作,一時百感交集,又手足無措,只能捂著臉嗚嗚痛哭起來。
一屋子的人都被祁凱的怒火震懾得不敢出聲,祁凱一摔文件,起身便陰著臉朝門外走去。
江恰恰哪裡敢讓他就這麼離開?鎮雄地產移交了開發權之後,銀行的貸款人寫的可全是她和齊清的名義。她立刻起身想要追趕:「祁總,祁總,我知道我們之前做的是有些不對,可事到如今,您不能就這樣……」
「滾!」祁凱沒好氣地揮起胳膊甩開她,任憑江恰恰後背砸在大門上發出一聲巨響,也不做停留。他現在自己都氣得一團亂麻呢,哪兒還有心力去兼顧對方的死活,臨走前只冷聲留下一句:「你們自己想辦法。」
他邁開大步,電話卻在此時響了起來,史南星語速悠閒懶散:「祁凱,能進肖馳他爸單位的人你找好了麼?」
「誰他媽現在還有心思去找那個!」祁凱心亂如麻,第一次對舅舅說話如此不客氣。
史南星一愣,隨即聲音嚴厲了起來:「出什麼事情了?」
他悠閒靠在床上休養的身體便一點點隨著對方的敘述僵硬起來,片刻之後,又猛然想到了什麼,「那兩千萬呢?給沙蓬那兩千萬這幾天還籌得出來嗎?」
他要錢的聲音在祁凱聽來簡直就像是催命符。兩千萬?以往這筆錢真不算什麼,但當下五寶山出了這樣的變故,短時間內他怕是兩百萬都難說了。
史南星還在急切地叮囑他:「沙蓬那批人殺人不眨眼,這筆錢絕對不能出任何問題……」
祁凱哪有心思聽他的絮叨,被煩得直接朝聽筒大罵:「滾!!!!!!」
會議室里。
鎮雄地產的股東和高管們隨同祁凱的離開也逐漸疏散了。
出了那麼大的差錯,公司能不能堅持下去還是兩說,所有人此時都愁雲慘霧著,沒人有心思理會還蹲在會議室門口嗚咽的江恰恰。
江恰恰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了一些,抬起頭來,幽暗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和齊清兩個人了。
齊清怔怔地坐在原地,像是還在發呆,片刻的安靜之後,又緩緩抬起頭來,大睜著一雙眼睛遲緩地看向江恰恰的方向。
江恰恰被他僵硬的動作搞得一陣發毛,偏偏又生氣對方剛才不幫著一起拉住祁凱,委屈無處發洩,索性盡數傾注到了對方的身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就眼睜睜看著祁凱推我?齊清我問你你還是個男人嗎?」
即將到來的巨額債務壓在頭頂,江恰恰幾乎要失去理智,她一面走近齊清,一面喋喋不休:「……我怎麼就瞎了眼嫁了你這麼個東西……」
齊清並不像從前那樣針鋒相對地與她爭吵,只是始終一臉空白地迎接她的怒氣,江恰恰得不到回應,越發的委屈,忍不住抬手推了對方一把。
她真的只是輕輕的推了一把而已。
但那具清瘦的身體卻如同落葉那樣毫無重量地倒下了。
彷彿一個世紀的等待,江恰恰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她慘叫一聲,發了瘋似的朝那具癱軟在地上的身體撲了上去——
「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