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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豁然》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縱然林驚蟄特意叮囑過, 最終周海棠和高勝還是知道了他遇襲的消息。

  出事兒的車是登記在始於地產名下的, 出事的第一時間執法隊伍就聯絡了公司, 現在車已經被撞成了一攤廢鐵,連送去維修的必要都沒有,在沈眷鶯介入這場「意外」之後, 便被專案組作為案件重要證物,嚴密地封存保管起來。

  高勝險些被嚇瘋,當時他原本正接了一個案子在港島進行廣告拍攝, 某著名大公司的訂單, 邀請的是港島乃至全國當下最著名的幾位女星,接到鄧麥的電話的當天, 他便放下一切飛回了燕市,全程一刻不停, 直至衝進林驚蟄的辦公室里。

  林驚蟄見到他之前正在接電話,聽筒里傳來周海棠母親響亮的哭聲。

  「你這個死孩子——」

  她事業有成後似乎連哭聲都相較以往來得響亮了, 罵人的話也一套一套的,林驚蟄除了賠笑臉啥也不能做,其實他原本連說都不想說, 生怕家裡人後怕擔憂。但這次畢竟正面槓上了史南星, 擔心對方背後會朝家裡人使絆子,林驚蟄最終還是決定給經常要進行大型商業活動的周媽媽提個醒。

  電話那頭周父不住地安慰妻子,同時咒罵那個為洩私怨居然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裡的癟三,聽聲音似乎是越說越生氣了,林驚蟄只好無奈地安慰:「我這兒真沒出什麼事情, 就是車撞壞了,其餘一切都好。主要是阿姨叔叔你們最近還是要多注意一些,我跟那邊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對方不好對付,我擔心他們從我這裡找不到突破口,會轉朝你們下手。咱們食品廠現在還處於剛起步的階段,一定要多加小心,還有周叔,您和我高叔的餐廳也才開起來呢……」

  年前高父和周父一拍即合,決定把太陽街的小吃店擴大規模,直接經營成正規餐廳形式。爸爸們不動手則以,一動手便效率驚人,開年後迅速將先前看好的餐廳位置確定了下來,裝修了一個半月後就正式開張了。新餐廳走的裝修的主意還是高勝給拿的,他現在做廣告公司,認識了不少創意設計領域的大牛,介紹的那位設計師審美不錯,愣是在整體社會欣賞水平還處於起步階段的九十年代,便折騰出了放在後世都絲毫不落下風的簡約風格。

  新餐廳的開業消息在太陽街老店預熱了一個多月,開業當天簡直人滿為患,加上之後一段時間的經營,迅速榮登城南最受歡迎餐廳之首。現在老店那邊周父已經交給了手藝最好的徒弟管理,專心經營新餐廳的事業。林驚蟄看他們的架勢似乎未來還有想將餐廳發展成大型連鎖的念頭,因此當下的起步階段便變得尤為重要,林驚蟄不太想看到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其中出現什麼意外。

  但對他的這番好心勸告,周媽媽只破口大罵道:「我怕他個屁!!!」

  林驚蟄正無可奈何,便聽到一聲悶響,轉頭看去,便瞧見了自家一雙發小哥們滿頭的大汗和發亮的眼睛。

  「……」他嘆了口氣,朝為兩人打開大門的鄧麥翻了個白眼。

  鄧麥推了推眼鏡,黝黑的面孔上難得看不到在外無往不利的微笑,每處毛孔里都散髮出緊繃的氣息。想到後來查記錄時對方打給撞壞的那個手機的百餘個未接來電,林驚蟄也著實沒有底氣出言指責,只能一隻手將還流淌出哭聲的聽筒朝前方一遞,對進門的周海棠道:「咱媽的電話。」

  周海棠已經聽到母親的罵聲了,上前接過聽筒直接扣在電話機上。

  林驚蟄:「……」

  高勝將他從頭看到腳,確認過真的毫髮無傷,咬著牙掐住他的臉頰使勁兒朝兩邊拉:「你這個死孩子——」

  *****

  「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

  高勝擲地有聲。

  史南星背後牽涉到的人和勢力太過複雜,林驚蟄生怕將這群家人牽扯進這團麻煩的迷瘴里,當即出言拒絕:「行了,你們甭費勁了,嫌自己手上事兒還不夠多麼?車禍已經開始偵查,肇事司機也已經控制起來在突破審訊了,我這真沒什麼忙要幫,你們看我不一根毫毛也沒傷著麼?」

  他一臉的漫不經心,還把腦袋支在抵著沙發扶手的胳膊上,知道一些內情的鄧麥卻摘下眼鏡丟到茶几上,陰著臉道:「那得感謝你丫提前下了車!也不看你那車都被撞成什麼樣了?」

  他環顧一屋子的人,接著道:「你們要是有興趣,我那還有留底的照片,那輛大貨車嚴重超載,從車屁股撞上去的,輪胎直接碾過車頂來回壓了好幾遍,我他媽當時看到的時候……」

  林驚蟄見他繃得死緊的下頜,心裡也不好受,朝他踹了一腳道:「嘿,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丫來丫去,你叫我什麼?」

  鄧麥恨恨地瞪了一眼他,轉開臉不予理會。

  周母拍案而起:「這是故意殺人!就該把他槍斃!那個姓史的怎麼還沒給抓進去?!」

  畢竟不是親自動手,聽說那個司機直到現在仍不肯承認是被雇傭殺人,縱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問題一時之間也牽扯不到史南星身上。沈家的已經在加快動作了,肖馳的父母近來為這事兒也推掉了所有要出國的工作,但事情畢竟才發生沒幾天,上頭也有一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破釜沈舟的人,因此很難立刻得到什麼進展。

  高勝見林驚蟄一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為難樣,索性直白地開口,將史南星的背景說給憤怒的周母聽。

  周家偌大的客廳一時間隨著他的敘述陷入沈寂,片刻後,周母直接咬著牙重重將茶杯磕在桌上:「豈有此理!」

  林驚蟄看著她迸射出瘋狂怒火的光芒,有種對方馬上就要進入暴走的錯覺,趕忙阻攔:「周阿姨您可別亂來!」

  周母卻直接越過了他的勸告,朝在這次會面里全程表現得格外沉靜的高勝道:「我們要製造一點壓力,」

  周父插嘴:「那個姓史的真那麼能耐的話,國內可能沒那麼容易,你們都忙,要不我先把店停業幾天去上訪?」

  高勝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道:「用不著那麼麻煩。」

  林驚蟄震驚地看著他,又環視周圍,要不是都是彼此熟悉的家人,他一定會以為自己進錯了家門。他印象中純良簡單的家人們此時正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商討如何將史南星一行人逼入絕境,那些毒辣的招數簡直招招致命切准要害。

  縱然早就知道高勝未來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人,這蛻變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林驚蟄捧著茶杯發呆,一時間情緒複雜難明,原本打算好的狙擊鎮雄地產的計劃都提不起勁兒思索了。

  一家人難得相聚,還開了一場如此和諧的茶話會,為慶祝林驚蟄大難不死,周媽媽親自下廚,說要為林驚蟄燒一桌好菜。

  她現在忙於工廠的工作,已經很難得進廚房動手了,但難得掌勺,實力仍舊不減當年。香氣從廚房飄散出來,縈繞在周家寬敞的客廳里,灶台上沸騰的鍋子里撲騰出泡發的乾香菇和燉肉融合的香味兒。

  高勝站在窗邊聯絡朋友,去實施方才家人們在客廳集思廣益制定的計劃,爸爸們湊在鄧麥旁邊,探聽相關史南星的具體消息,林驚蟄插不進話,一開口就被家裡人齊心協力擋開,無奈之下,只好到到廚房去偷菜。

  周媽媽吊出鹵缸里浸泡成黑紅色的整鵝,斬下一隻腿給他拿著吃,林驚蟄便靠在灶台上看著前方的阿姨忙碌的背影,整個人似乎都因此輕鬆了下來。這個大家庭於他而言是特別的、貫穿了過往一生的存在,林驚蟄猶記得自己上輩子最後的那段時光,便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類似當下的情景。爸爸們和高勝周海棠說話的聲音在門外回蕩,媽媽們則忙碌做菜,或許環境不那麼好,只縮狹在酈雲家屬樓陰暗的樓道廚房裡,那仍舊是他一生無法拋去的記憶。

  肖家和沈家都是和睦的家庭,但由於生活方式的不同,注定無法滋生獨屬於普通家庭的煙火氣。

  手邊灶台的案板上,鹵鵝還在散髮出熱騰騰的水汽,黑紅色的外皮閃亮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油光,皮下肥美的脂肪層幾乎浸透了所有鹵料的精髓。

  林驚蟄余光盯著鵝腿切口緩慢滲透出來的融合了肉汁的鹵汁,這是周母專門從潮汕提回來的老料,它們蔓延在樟木砧板上,混合出一股充滿廚房的異香。

  周媽媽的背影走動中,突然抬起胳膊迅速地朝臉上擦了一下。

  林驚蟄嘆了口氣,從背後抱住她。

  「走開,手上髒兮兮的,一會兒都擦在我身上。」周媽媽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轉開了臉。

  林驚蟄耍賴地隨著她的走動而移動,非但沒聽話走開,還得寸進尺地將自己的下巴也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周母安靜了片刻,突然回首瞪了他一眼,眼睛紅彤彤的,也不知道躲在這哭了多久。

  「臭小子。」她罵得咬牙切齒,「還以為你最乖的,比那倆小兔崽子聰明還聽話,誰知道就你最不省心!」

  林驚蟄面對這樣真切的指責,一點愧疚也沒表現出來,還嘻笑了一聲:「我這是給他們帶壞了。」

  「滾滾滾。」周母推他,「吃的一嘴油,髒死了。」

  不過話說的嫌棄,卻也不真見她手上多麼用力,林驚蟄隨她發洩了一會兒,平靜地拋出一個驚天大消息——

  「我找到我爸了。」

  周母的動作立刻停下,側目愣愣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猛然明白過來,放下鍋鏟:「真的假的?」

  「真的。」林驚蟄道,「他現在在瀚海大學教書,再婚了,有一個女兒,過得挺好的,是他主動來找的我。」

  「媽的!」周母氣得破口大罵,「他還有臉來找你?他憑什麼找你?你小時候需要他的時候他去哪兒了?現在有出息了他知道找上門了?不行——」

  她越說越氣,索性伸手去解圍裙:「你把他聯繫方式給我,我非得罵死他不可!」

  林驚蟄趕忙按住她的手笑了起來,就林潤生那樣,周媽媽要是真找上去罵,沒三句就得把他給罵哭,到時候興師問罪的周媽媽估計也得嚇個夠嗆,這麼一想他笑得更大聲了。

  周媽媽生氣他的態度:「你別不把這當回事我告訴你!他這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知道。」林驚蟄笑完之後哄勸她,「這裡頭挺複雜的,說來話長,也沒有那麼簡單。算了,我跟他現在相處得還不錯,他二婚的那個家庭也挺好的,多了個特別乖特別可愛的妹妹,看在我妹妹的份兒上,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周媽媽深吸了一口氣,好容易才把胸口的怒火按捺下去,鍋鏟碰撞著鍋沿叮噹亂響。

  兩人一時無言,半晌之後,周母才終於恢復了平靜,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對了,你那個對象的事情……」

  她說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不禁想起林驚蟄先前告訴她的有關「一米九二」的內容,各種意義上的難以啓齒。

  林驚蟄不明白她的糾結,十分自然地點點頭:「嗯?怎麼了?」

  周母半晌後問:「還談著麼?」

  「額……嗯。」林驚蟄想了想還是據實相告,「我爸他們已經和他家人見過面了,估計會考慮結婚。」

  「結婚?!??!」周媽媽被這個消息又震了一把,整個人都凌亂了起來。無數質疑和問題壓在肚子里,她有無數的話想要出口,但側首盯著嘴巴還在一鼓一鼓咀嚼鵝肉的林驚蟄半天後,她終究只是嘆息了一聲,認命的將目光轉到了鍋中正在烹調的食材上,「算了,你高興就好。」

  ******

  史家人迅速收到了首發港島的八卦小報,看著報紙頭條上碩大的《邱薔昔日金主涉嫌買凶暗殺燕市著名年輕企業家》的字眼,史家人險些被氣得厥過去。他們千防萬防,求爺爺告奶奶地封鎖消息,可萬萬沒想到卻被人從港島捅開了缺口。

  邱薔是當下港島比較紅的眾多女星之一,頗具話題度,史南星前些年曾包過她一段,當時肆意妄為從不遮掩,也被人編排出不少桃色新聞。港島娛樂產業發達,各種報刊雜誌的發展當下都較內陸稍快一些,消息流通迅速,只要刊載上媒體,幾乎就會成為家喻戶曉的新聞。不得不說這則消息的切入點十分毒辣,雖然主要內容說的是史南星涉嫌殺人案件的問題,重點卻偏偏放在了他曾經當過某位女星金主的身份上。港島民眾最關心女明星和富豪們的私生活,比起什麼艱澀難懂的恩恩怨怨,當紅女星的「前男友」可能是個殺人犯無疑有趣得多。因此只是極短的幾天時間,這則新聞便被炒得沸沸揚揚,以至於那位港島女星都被狗仔們圍追堵截,不敢出門。

  報道洋洋灑灑幾千字,寫的那是相當大膽,不光直接點明瞭史南星的名字,還把他爹媽祖宗乃至於身邊的好友,以及以往曾經涉嫌在國內走私文物的歷史都盡數扒拉了出來。林驚蟄這位受害者的身份在其中反倒成為了次要的,只在敘述時被編輯隨手帶了一筆,比起探尋究竟,民眾們顯然對史南星是如何為富不仁的更加關心,史家人得到消息之前,這件事情的熱度便已經從紙媒發散上了銀屏。

  史家老太太一邊吃降壓藥一邊嚎哭:「混賬東西!!!這樣的話他們怎麼敢寫!?還敢直接帶我們星星的名字!撤了!快叫他們撤了!!」

  但港島的狗仔們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爆消息從來不管有沒有鐵證都敢放大名。那裡的勢力錯綜複雜,史南星的父母無比焦慮,但打完了所有的電話,仍是對此無能為力,小報非但不願撤消息,態度還無賴得很,只說倘若有什麼有疑義的地方,直接到港島打官司就好。

  史家人會去才有鬼,官司是否能打贏暫且不說,他們真身下場,恐怕事情就真的徹底鬧大了。

  家裡人亂成一片,史南星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里,他看著那張寫滿了洋洋灑灑蠅頭小字的報紙,上頭不光提到了他近期財政艱難的事情,還在內容里隱晦地提到了一點他試圖出境的內容。

  不多,一點點,不注意的話可能直接一掃就過去了。

  但已經足夠他肝膽俱裂。

  他一直將自己試圖出國的消息瞞得很好,直至被海關攔截下來之前,這個消息恐怕只有史家人自己知道。這些日子,史南星一直生活在焦慮里,家人只以為他是在恐懼車禍的案子壓不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時刻都在擔心自己的行蹤被沙蓬發現。這個料是誰爆的已經沒那麼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這張報紙是否會被沙蓬或者和沙蓬混在一起的那幫人看到。

  好在港島的方位距離西南十分遙遠,這個可怕的猜測只有很小的可能才會成真。

  史南星意識到重點後,立刻抓住主題:「封鎖消息!撤不掉的話,就把這個新聞留在港島,絕不能讓它傳進來!」

  「對!」幾乎哭到虛脫的史家老太太也反應過來,掙扎著從床上爬起,「這新聞可不能再被更多人看到了!家裡現在還在跑關係,親戚朋友們本來就答應得很難,這萬一鬧大了……」

  史父當即點頭,可惜為時已晚,求助的電話還沒打出去,喪鐘便提前敲進了家裡。

  港島這則大熱的花邊新聞已經被內地各大報刊熱烈轉載,從特區開始,當晚即將登上燕市的晚報。

  史父的咆哮聲驚天動地:「混賬東西!!!沈家一定要這麼趕盡殺絕嗎!?!?!」

  「不是沈家。」電話那頭的親信戰戰兢兢地解釋,「新聞那邊,是方家出面聯絡的。」

  史家人聽得頭都大了:「哪兒又冒出個方家來?哪個方家?」

  事件發酵到這個地步,牽扯到的人越來越多,已然超出了史家上下所有人的預料,對方回答的時候,也覺得跟做夢似的:「就是那個方家,方老爺子親自出的面……」

  史父難以置信:「什麼?!!?!?」

  他完全理解不了方老爺子為什麼莫名其妙要趟進這潭渾水裡,唯獨史南星熟知內情,聽得眼前一黑。

  *****

  方老爺子氣得把自己最喜歡的茶杯都砸了,拿著棍追著孫子打了一圈。

  方文浩也很委屈啊,他只是很小的時候跟史南星一起玩過好不好,長大後發現三觀不合就很少聯絡了,偶爾見面打打招呼而已,打他洩憤有什麼用!

  他心中埋怨著讓他遭遇這種無妄之災的史南星,心想著小時候明明胡少峰跟祁凱和史南星的關係才更好,以前還想過跟那倆人一起和合伙做生意呢,一會兒他非得去跟他胡叔叔告一場狀不可,憑什麼只有自己挨打。

  方老爺子篤著拐杖怒不可遏地罵:「不知悔改!敗類!」

  方文浩連忙附和,順著爺爺的話道:「咱們非得讓丫知道知道厲害才成!」

  方老爺子氣哼哼起站在原地噴粗氣,一時又老淚縱橫,拄著拐杖在沙發上坐下,抹著眼淚嘆息:「是我們虧欠了小林啊!」

  他心中的愧疚無以復加,林驚蟄當初毫不猶豫就捐獻了那筆價值連城的文物,這幾乎是方老爺子曾經過手的歷史最為悠久的一批寶物,直至現在仍被珍而重之地安放在博物館守衛最森嚴的櫥窗里。一個當初連二十歲的都不到的年輕人就能擁有這樣的心胸,他合該得到稱得上他這一舉止的榮譽,卻因為種種原因,只能秘密被封存在檔案里。

  方老爺子曾經決心一定要幫助這個年輕人一世順遂,但林驚蟄的個人能力遠超他想象,以至於讓他根本沒什麼機會去兌現自己的承諾。久而久之,他原本繃緊的關切便這麼放下了,細數起來,他幫到了林驚蟄什麼?

  囑託孫兒去火車站接了對方一場嗎?對方捐獻了那批文物,最終就換來這個?!

  忘恩負義!忘恩負義!

  倘若對方早早得到他該得的榮譽,頂著一個推動了國內文物保護進程的國寶捐獻者身份,誰敢動他妄動他分毫?

  老爺子多少年沒那麼氣過了,怎麼也無法輕易原諒自己,只扯著被他突如其來的淚水嚇到的孫兒的胳膊吩咐:「打電話給你存知叔,讓他來燕市一趟!」

  *******

  各方傾軋,原本負隅頑抗的史家終於抵抗不住了,沈甜甜那邊對各種挑撥離間油鹽不進,自家的親戚朋友又沒一個頂用的,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求到了祁老爺子頭上。

  祁老爺子不是第一次幫他們擦屁股了,祁家人丁本就不旺,祁凱的父母去世之後,他便只剩下史家這一門可以來往的姻親,關係格外的不一般,小時候史南星三五不時被接到祁家來,雖然生在西南,但成長過程少說有一半在大院完成。

  祁老爺子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幾乎把史南星當做了自己的另一個孫子,史南星偏偏又比祁凱嘴甜會說話,還精通棋道,從小與他對弈,當真是不可缺少的一個存在。

  而此時,這個疼惜萬分的小輩正抱著他的膝蓋跪地大哭,涕泗橫流。

  「方家和沈家一起動手,這是要至星星於死地啊!!」史家老太太那麼大的年紀了,還為了孫兒長途跋涉到燕市,一刻也不得閒,抓著老親家的手便哭訴,「對方之前欺負得太過分了,星星真的也只是一時衝動,他連人命都沒鬧出來,沈家真的不可以那麼趕盡殺絕啊!!」

  史父從那個扣押了酒駕司機的專案組里隱約調查到另一道手筆,滿心憂慮:「這事兒好像肖家插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祁老爺子疼惜地撫摸著膝上史南星依偎著的自己腦袋,表情也不太好看:「這麼多家一起施壓,問題真的不太好辦吶,關鍵是肖家怎麼也……」

  史南星抹著眼淚道:「林驚蟄跟肖馳是那種惡心的關係,肯定是肖馳在裡頭做了什麼手腳!不然我年年去給肖叔叔於阿姨拜年,無冤無仇的,他們乾嘛要幫著林驚蟄來搞我?分不出遠近親疏麼?」

  祁老爺子也很震驚從史南星口中得知的肖馳和林驚蟄的消息,男人跟男人在一起?這樣能有後代麼?他思量片刻,難忍地皺起眉頭評價道:「太不像話了!簡直無法無天!」

  這事兒簡直觸及了他的底限,要是祁凱敢跟著學,他非得打斷這個親孫兒的腿,讓他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可。

  沈家那邊跟他沒什麼交集,有交集的方老爺子先前也因為祁凱的古董生意和他鬧掰了,算來算去,此事中的舊相識也只有肖家那位信佛的老太太他還能能說得上話,擒賊先擒王,他決定先去肖家和對方談一談。

  祁老爺子的身份有些尷尬,退下來後他其實已經很少出來走動了,看到肖家為他開門的人,他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慎行啊,今天怎麼沒有去上班?」

  肖慎行和妻子對了個視線,謹慎地回答:「最近有些事兒要忙,跟單位請假了。」

  「這可不行,在合適的年紀一定要專心投入工作,怎麼能隨時從需要你們的崗位上離開?」祁老爺子訓誡了一番兩個小輩,又笑著招手:「我今天來,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們商量商量。」

  肖慎行對他要說什麼其實心知肚明,對方佔著長輩的輩分,他留下來聽才是有病,趕忙推辭:「不了不了,單位里還有點事,我正要上樓處理呢,媽!!祁叔來了!」

  他朝佛堂喊了一聲,趕忙帶妻子上樓躲書房裡。

  路上撞到了樓上正開門想要出來的林驚蟄和肖馳,肖慎行趕忙朝兩個孩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進屋別出聲。

  肖馳朝樓梯一探頭,臉立刻就陰了,林驚蟄還有點摸不著頭腦:「是誰?」

  肖馳擋住他的視線,抱著他回到房間里,順便在他嘴上親了一口:「沒事兒,一個不速之客。」

  「……」於姝鴛看著兒子這番行雲流水的動作,回首瞥了眼丈夫。

  肖慎行別說抱她了,連手都沒伸,直接瞥著樓下的動靜出聲催促:「快快快快,還愣著幹什麼?」

  於姝鴛心中罵了句娘。

  祁老爺子有些遺憾地看著上樓的兩個小輩的背影,肖奶奶從佛堂里出來,頂著一室佛香,手握念珠笑得慈和:「你來啦?」

  祁老爺子從不信什麼鬼鬼神神的,一向也看不慣肖家老太太信這個,但聽到這樣奇怪的問話,也不免心生疑惑:「你知道我要來?」

  肖奶奶照舊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並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故弄玄虛!

  祁老爺子心中煩躁地想,偏偏還得強裝出和善的模樣:「唉,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我也不會貿然登門來打攪……」

  肖奶奶搖頭嘆息:「你啊,命裡一生為小輩奔忙。」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祁老爺子略一思量,卻覺得很有道理。他及冠起便想著生孩子,而立之年才好容易生了幾個,可惜時代艱難,沒能都活下來,唯獨祁凱的父母命久些,留下孩子之後也都雙雙出了意外。

  現在子輩沒指望,就牽掛在孫輩上了。

  祁老爺子有一些難堪:「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麼牽掛?無非是那點親人血脈,為了幾個不懂事的孽障,只能豁出這張老臉……」

  他原本是想跟肖慎行他們直接談的,作為長輩,也更好開口一些,誰知道現在居然連讓他們傾聽的面子都沒了,實在是晚節不保。

  肖奶奶卻顯然不買他這位老交情的面子,笑眯眯地回答:「既然是孽障,你又怎麼管得住?順其自然,讓他們吃到些教訓,說不准比你事事插手來得更好。」

  祁老爺子目光一厲,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史南星就得蹲大牢里去!說不准還會牽連到他的親孫兒祁凱!好好的清白人從此成為勞改犯,叫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以後怎麼有顏面再活在世界上?

  他絕不容許出現這樣的未來!

  心知這位老相識是想跟自己裝傻了,他索性將搖搖欲破的窗戶紙自己撕開:「你們何苦摻和進來?大家幾十年的老相識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鬧成這樣,就為個外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惡心將一番話說完:「老朋友啊,我勸你一句,別因為肖馳的一點請求就不知輕重,那個姓林的年輕人,和你家孫兒的關係可不一般,我,我說出來都怕會氣死你!」

  肖奶奶只是轉開眼睛。

  祁老爺子原本義憤填膺著,看著她的笑容,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倏地站起。

  他難以置信地發問:「你們……你們這是瘋了?!」

  肖奶奶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回首看他,嘆息道:「你還是執迷不悟啊。」

  祁老爺子怒喝:「你這樣,你們這樣,你家就這一個獨苗苗,居然容許他找個男人,是存心要斷了家裡的香火嗎?!怎麼對得起我去世的肖老弟?!」

  肖奶奶聽得皺起眉頭:「我還有孫女,這不牢你費心。」

  「妙妙是女孩兒!!」祁老爺子完全無法接受這種三觀,氣得拼命用拐杖點地,「不知廉恥!不知廉恥!你就為一個不知廉恥的外人,不顧我們那麼多年的交情!!」

  肖奶奶起身道:「你走吧!」

  「我不走!」祁老爺子怒髮衝冠地立在原地,「今天就把話說清楚!我們兩家那麼多年的交情,你要是還為了那麼個外人要動我的孫子,除非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肖奶奶始終平和,眼含憐憫地看著他:「倘若天要收你,我也無能為力。」

  「混賬!混賬!」祁老爺子想到自己的來意,只覺得自己像是耍了一場猴戲,再待不下去了,拂袖便離開,「我看你是念經念傻了!」

  他摔門的聲音震天響,林驚蟄立刻下來,擔憂地站在樓梯口看著肖奶奶。

  肖奶奶朝他笑了笑,上前為他整了整衣領,拿起那個新的護身符看了一會兒,鄭重地塞進他的衣領里。

  「不用擔心。」她安撫眼帶愧疚的林驚蟄,笑著道,「他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這個脾氣。」

  而後又抬起頭,看著從樓上面無表情下來的肖馳,沈默了一會兒,終究也只是叮囑了一聲:「你……記得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說完這話後,她笑眯眯地從林驚蟄兜里摸出顆糖來,轉身進佛堂去了。

  林驚蟄聽得不明所以,回頭看向肖馳:「奶奶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肖馳從背後攬住他,在他臉頰上輕輕地碰了碰,低聲道:「沒什麼,之前給你那個狙擊鎮雄的策劃書你看完了嗎?」

  林驚蟄在家裡時不愛動腦子,立刻被轉移了重點,同他商量起策劃書里的細則來。這次他大難不死,雖說沒出什麼事,這個仇也不能輕易揭過去,非得讓史南星和祁凱嘗些苦頭不可。

  肖馳含笑聽他說著,一面點頭,目光悠遠地望向了門外。

  祁老爺子怒氣沖沖地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還不等理清自己從肖奶奶那得到的信息量,便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執聲。

  史南星有些氣弱:「……你那麼多天沒有出門,是誰告訴你的?!」

  還未病癒的祁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猛然間將桌上的花瓶朝地上洩憤地擲去,在碎裂聲里神經質地大喊:「你就說這事兒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要出國!是不是!!!」

  史南星一直處於主導地位,從未見過祁凱這個模樣,一時也慌亂起來:「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為什麼留下我送死嗎!你倒是精明!搞不定兩千萬,自己一個人偷偷溜走,留下我拖住沙蓬讓他洩憤是不是?!」祁凱卻顯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勸住的,爭執之下越發激動了起來,「舅!我叫你一聲舅!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這麼陰我?我他媽真是受夠了,還跟個傻逼似的相信你,以為你跟沙蓬已經取消了合作!艹!小心逼急了我,我直接把你包煙土田的事情說出去,大不了大家抱著一起死,誰怕誰啊!」

  「你冷靜一點!」史南星朝外看了一眼,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去思考一直被蒙在鼓裡的祁凱是從什麼渠道得知全部真相的,只擔心消息洩露:「小心被人聽到!」

  「你做得出為什麼又怕被人說?」祁凱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我要去告訴我爺爺,我他媽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你。」

  「你瘋了嗎!!!」史南星立刻抓住他喝罵,「你給我理智點!你要氣死你爺爺嗎?我倆現在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把我弄死你也好不到哪去!」

  祁凱一把甩開他:「滾你媽的!當我三歲小孩子呢?他媽當初出主意賣煙土的是你,跟沙蓬交接的是你,跟我要錢的是你,現在出了簍子,全成了我一個人的事兒?你他媽準備一個人遠走高飛的時候想過我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嗎?你想過我爺爺會氣死嗎?」

  雙方拉拉扯扯幾乎要動起手來,互相問候全家,史南星眼看要拉不住他,心說幸好今天老爺子一早就出去跑關係了,正常情況下不會那麼早回家。

  祁凱的胳膊從他的桎梏下掙脫,罵罵咧咧地威脅著要讓史南星好看,一面撞開大門,然後立刻剎住了腳步。

  所有聲音在這一瞬間全部停下。

  他怔怔地望著門外拄著拐杖弓著脊背一臉茫然的爺爺。

  追上來的史南星立刻也愣住了,幾秒種後反應過來,當即上前想要攙扶。

  但祁老爺子卻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後退兩步,搖著頭看著自己這一雙孫兒。

  「煙土……田?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史南星張了張嘴,硬是想不出解釋的理由,只能硬著頭皮道:「您聽我解釋……」

  但話音未落,一聲沉悶的重響。

  祁老爺子如同繃斷的弓弦那樣,毫無預兆地跌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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