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周媽媽沈默地坐在桌邊, 她盯著對面肖馳的頭頂, 剛才進門時她目測了一下, 對方比林驚蟄高不到半個頭,確實是一米九出頭的樣子。
桌上沒人說話,上菜的服務員進來時都被詭異的氣氛嚇得不敢停留, 放下盤子匆匆跑了。
胡玉左右看了看,起身將打開的包廂門掩上,一直坐在那沒說話的高勝蹭的一下站起身來, 低聲道:「我出去透口氣。」
「高勝——」周海棠叫了他一聲沒叫住, 目送他離開房間,目光無奈地跟林驚蟄對視, 片刻後嘆息了一聲,還是出言安撫, 「你別擔心,我先去看一下, 他估計有點難以接受。」
說實話周海棠也很難以接受,從今早從母親口中得到消息,到剛才在包廂里看到等候著自己一行人的肖馳和林驚蟄兩人, 他實在搞不懂怎麼一直以來概念里林驚蟄好好的「女朋友」就成了一個帶把的!
但比起心思更縝密目的更明確的高勝, 他一向習慣於隨波逐流,因此渾渾噩噩中,比起林驚蟄的另一半是否合乎常理應不應該被接受,他更多兼顧林驚蟄的感受。
林驚蟄疲倦地點頭:「謝謝。」
路過肖馳身邊時他放緩了腳步,但最終只複雜地看了一眼。
肖馳的情緒倒是很平靜, 掃過林驚蟄蒼白的臉色,他取過茶壺燙了一副碗筷,然後朝燙過的杯子里續滿水。
林驚蟄發冷的手在摸到杯壁之後終於暖和了一些,夏日里酒店空調的溫度宛若冰窖。周媽媽看著他蒼白的嘴唇和低垂的眉眼,她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林驚蟄這個模樣了。
依稀在對方小時候,忘了是一年級還是二年級,周海棠第一次牽著林驚蟄回家,說:「媽媽,我同學的外公不在家,可不可以讓他在我們家吃飯?」
那時候小小的林驚蟄就盯著地面,抓著自己的褲子邊,像一隻總被驅趕以心防自衛的小麻雀。
周媽媽嘆了口氣,起身接下肖馳隔著桌子為自己倒水的舉動,輕聲道:「我來吧。」
她鬆動的姿態讓家人們都松了口氣,脖子上爬滿刮痧印的周爸爸乾笑兩聲,招呼道:「別坐著了,都吃吧吃吧,這桌菜是我吩咐我大徒弟做的,大家都嘗嘗他手藝怎麼樣。」
他們所在的餐廳就是兩家爸爸在燕市城東開的新店,面積比太陽街第一家小吃店大得多,有一個相對總店要正經得多的名字,叫做——「家人餐廳。」
家人餐廳開業沒多久就打響了名頭,不少饕餮都慕名而來,使得當下這個飯點,等候區擠滿排隊的食客。
燕市現在人口雖說與日俱增,大部分民眾的消費水平畢竟達不到那份兒上,能讓人排隊的餐廳少之又少。周爸爸一邊給家人們推薦剛上桌的九層塔蝦,一邊找話題試圖打破這滿屋子凝滯的氣息:「店裡的生意現在越來越好,這大夏天的讓客人等在外頭也不像話。我跟老高商量了一下,打算年底之前把樓上二樓的位置也給盤下來,擴大一下規模。」
「店裡的人現在也不夠用。」高父在胡玉鼓勵的目光下也加入了話題,努力營造和樂融融,「你們不知道,做餐飲是真累啊,像這種正飯點的時候,店裡真是幾十個人都不夠使的。虧得老周帶的那幾個徒弟人不錯,店裡那幾個小領班也能抗事,年底盤店鋪之前,給他們的待遇也得翻一翻。」
他這話說得自己似乎處境艱難,但內容明顯積極向上。新店開業至今,生意越來越好,以至於幾乎佔用去兩位爸爸睡覺之外的所有空閒時間。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從未後悔過當初擴張的主意:只今年上半年,這家在城東打響出赫赫威名的家人餐廳,就給他們帶來了將近百萬的利潤。
這筆錢即便按照餐廳股份對半分,拿出去也足夠在燕市當下相當不錯的小區買到一套面積喜人的房子,更不要說對普通人而言代表了什麼。
高爸爸有時喝酒時會提起自己從前在工地的工作,那時候他和妻子兩地分居,一年最多見兒子兩次。為了每天的幾十塊錢,嚴寒酷暑,他睡在工頭隨便搭建的屋棚里,吃攪拌進灰塵的亂七八糟的大鍋菜,當時滿心都是多賺點錢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信念,真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回首,他才咂摸出苦味,每每感慨得熱淚盈眶。
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恐怕就是為了能和妻兒團聚而選擇留在燕市,生活沒有辜負他的這份期許。
周爸爸則簡直不想去回憶自己當初在酈雲暖瓶廠沾沾自喜於每個月四五百塊錢的工資,和為一套粗制濫造的單位分配房與人鬥智鬥勇的過去了。他如今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財富,雖然仍舊比不上老婆海棠食品廠的生產值和規模,卻也已經很滿足。
老婆賺錢好像也沒什麼不好,雖然變得更獨立更強勢更不好說話,但比去過去溫文順從的模樣,現在獨立的周媽媽光彩明艷了不知道多少!說起來非常現實,結婚那麼多年,孩子日漸長大,以往在酈雲朝夕相處時,夫婦倆的情感早已經被生活磋磨成了不溫不火的親情,就連難得的那什麼,都跟例行公事一般。而現在,人到中年,夫婦倆相處的機會變少,大家的時間也被工作填塞得充實忙碌。但偶爾空閒時見面一次,周爸爸居然會為了老妻新換的髮型和剛買的裙子而心跳,彷彿又找回了二十歲偷偷背著家人牽手凝望時的熱戀感。
周媽媽剛剛擁有事業時有一段挖掘自我的迷茫期,彷彿迫不及待要宣洩這些年被生活鎮壓的情緒,那段時間夫婦倆的爭吵格外多,但這種情況沒多久就得到了改善。
海棠食品廠規模越大,她越忙碌。終日在全國各地奔波,會見客商,她必須在談判中保證寸土必爭才行。因此偶爾得以歇腳回家休息,見到久違的丈夫和兒子時,她在外頭說一不二的風格反倒難以維繫,一心只想從家人身上汲取溫暖,甜甜蜜蜜。
年近半百,夫婦倆平淡的情感反倒迅速升溫,這帶動得內斂的高父和胡玉也融洽了不少。高父的大男子主義其實非常嚴重,妻子到燕市後不肯待在家裡做全職主婦非要潛心繼續學業,且兒子也竭力支持的事情曾經讓他不高興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比較著周媽媽越來越鮮明的性格,他慢慢又覺得妻子的堅持不算什麼了,至少胡玉的脾氣仍舊溫和,也肯花他的錢,遇上了難處會第一時間找到他幫忙,只是生活更充實了一些。
美滿的生活無疑會讓人寬容不少,爸爸們現在甚至很少逼迫孩子們的學業,因此現在面對林驚蟄,也很難表現出堅決反對的立場。
這個孩子他們是當做親兒子養的,可畢竟不真的是他們的親兒子。
周媽媽看著肖馳為林驚蟄剝蝦的動作,久久之後才收回目光,一餐飯吃完,她也沒有表露出什麼為難,彷彿只是非常平常地認識一下肖馳這個人而已。唯獨吃完飯,林驚蟄默默地扶著她走在後頭時,她才輕輕問了一聲:「你爸知道麼?」
這個問題讓走在前面的肖馳停下腳步,回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後他得以確認,對方臉上只有擔憂,不見厭惡。
林驚蟄沈默地點了點頭。
周母像是觸碰一個易碎的泡影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著問:「他們……同意嗎?」
林驚蟄小聲回答:「同意的,我爸和他家人商量好了婚期,十一月六號。你們……你們來嗎?」
「同意就好,不為難就好。」周媽媽像是卸下了一塊壓在心口的巨石,長舒一口氣道,「當然去,你結婚我們怎麼能不去?阿姨都盼著這天好多年了,你家人能同意……是好事兒。」
林驚蟄聞言抬起頭,鄭重其事地看著她:「周阿姨,你們也是我的家人,哪怕在婚禮上,你們也是要坐主桌的。」
他話音剛落,便見周母方才臉上勉強的喜悅笑容漸漸消失,緊接著雙眼發紅,淚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來。
前方的人全都停下腳步,回首圍了回來,肖馳快走幾步,站到林驚蟄身後,警惕地護住林驚蟄的肩膀,生怕周母會和自己的父親那樣暴怒,引起什麼衝突。
「沒事!沒事兒!你們乾嘛啊,我沒事兒,我什麼人啊?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在外頭哭?我這是高興的。」但周母只是抹著眼淚推開一旁關切的詢問,扯開了嘴角,「我就是聽到要辦喜事太高興了,驚蟄這孩子說婚禮讓我們坐主桌呢,臭小子,從小嘴就甜,淨說這些哄我開心的話。」
可她說著說著,忽然就繃不住了,嘴唇顫抖著撲進了林驚蟄的懷裡,嗚嗚地哭泣起來。
她的手緩慢敲打林驚蟄的胸口,林驚蟄嘆了口氣,也不躲閃,只是抬起胳膊環住她的後背,安撫輕拍。
「你這個死孩子——」
周母嗚咽的哭泣聲從她埋首的位置傳出來,林驚蟄只是輕輕地說對不起。
「有什麼可對不起的?」周媽媽哭夠了,從林驚蟄的懷抱里掙脫出來,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神情卻很凶悍,「你對不起誰了?誰敢讓你說一句對不起試試?別成天瞎琢磨那些亂七八糟,跟你說了我是高興的!」
頓了頓,她抽了抽鼻子,又在林驚蟄的微笑中轉開了目光,瞪了周圍面帶擔憂的家人們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頭。
一行人出門時,正撞上在門口抽煙的高勝和周海棠,高勝回過頭,像是才咂摸出味兒來,看到肖馳的瞬間眼睛就紅了,也忘了自己從前對對方威嚴外表的忌憚,撲上來就想找麻煩:「你個——」
周海棠站在旁邊沒攔,林驚蟄趕忙想站到肖馳面前,卻被肖馳的胳膊牢牢地護在了身後。眼看年輕人們就要起衝突,周母略帶哭腔的尖嗓門一下拔高:「高勝你給我過來!」
高勝搖搖欲墜的理智被這聲傳喚拉停了片刻,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噴著粗氣,周母索性上來抓著他的胳膊朝另一邊就拽,一邊拽一邊回頭溫聲朝林驚蟄道:「回去吧,你別開車,讓……讓小肖開,到了給家裡打個電話。」
她說完回頭低罵了還想掙脫的高勝一聲:「幹什麼?吵吵嚷嚷的,外頭那麼多人看著,你還想動手啊?嫌不夠丟人是不是?!」
高勝挺怕這個阿姨,但涉及到林驚蟄的事情,還是不願輕易讓步:「那就讓他倆這樣在一起?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周阿姨,我在港島,那裡風氣比我們開放那麼多,有幾個被懷疑的大明星都天天被狗仔和雜誌罵得活不下去。您知道他們以後會面臨多少壓力嗎?」
「所以呢?!」周母回頭目送林驚蟄的背影,猛然回首拽著他質問,「我們就要做第一個讓他們活不下去的人對不對?!」
高勝暴怒的火焰宛若被一盆冰水澆熄,他猙獰的神情空白了兩秒,隨即逐漸被茫然取代。
胡玉擔心好友抓不住自己強壯的兒子,嘆息一聲道:「我送你們吧。」
林驚蟄的心情也不好受,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在即將上車之前,停下動作回頭看著胡玉。
胡玉好像是個很少會表達自我主張的人,知道他倆在一起的消息之後也不跟周母似的情緒激動,家人們因此很容易忽略她的看法,但林驚蟄卻真誠地感到抱歉,他覺得自己辜負了這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師的期待:「胡老師,對不起。」
胡玉愣了一下,然後在林驚蟄愧疚的眼神中笑了起來,抬手摸了摸這個孩子冰涼的臉,差點要踮起腳來。
她如今已經不跟在酈雲似的成天穿那麼樸素了,但依舊瘦弱而矮小,聲音也跟當初上課時一樣的斯文:「驚蟄啊,你要記住你周阿姨的話,在這件事上,你沒有什麼對不起別人的。」
「胡老師教書那麼多年,你是最有出息的一個學生,你考上燕市大學,自己創業,還成立基金會,以後想必會成為一個非常偉大的人。」胡玉平凡的面孔笑起來時有一種讓再桀驁的學生都難以抗拒的溫情,「教書育人,教書育人,最重要的就是育人,你成績好、能力強、愛幫助他人,又有社會責任感。驚蟄啊,感情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已經成人了,胡老師為你驕傲。」
林驚蟄從未想過能從對方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他一直強悍的內心彷彿被什麼柔軟的力道擊打了一把,從最脆弱的地方塌陷了下去。
胡玉拍拍他,又看向站在駕駛室位置正同樣愣愣看著自己的肖馳,仍舊是平和的模樣:「孩子,你叫肖馳是吧?」
肖馳下意識點頭:「是,胡老師。」
「以後常來家裡玩。」胡玉退開兩步,「開車慢點,路上小心。」
微震的車身中,林驚蟄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發呆,肖馳開車時抽空看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他的胳膊:「你有一群很好的家人。」
他也為這群家人們肅然起敬。
林驚蟄想到自己兒時的經歷,和與這群親人們點點滴滴的幾十年,牽住肖馳滑開的手捏了捏,也回應地笑了一聲。
是啊,他有一群很好的家人,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恐怕就是在那個驚蟄天,在外公墓前沉沉睡去。
林驚蟄道:「也是你的家人了,以後會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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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市市政府可能是有什麼惡趣味,每次新政都如同年初正月里時那樣,要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時公佈出來。
聽到消息的時候林驚蟄和肖馳還在跟家人挑選請柬和禮服的樣式,裁縫送來的第四稿西裝圖紙被斃,離開的時候看起來整個人不太好,請柬倒是比較簡單,就是到場賓客的名單要制定一下,一切確認完畢之後,過幾天就可以先把喜帖發出去了。
林驚蟄懷疑拿到請柬的人里應該有些人不會來,對此肖家和沈家的長輩們倒是很不屑一顧:「稀罕呢,愛來不來。」
肖馳還挺樂觀的:「咱們請的都是自己家人,不肯到的以後也沒什麼必要接著來往了,奶奶和甜甜他外公都沒異議,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那麼不知趣的……」
他分析著前景接到一個電話,微笑的面孔立刻嚴肅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情?」
家人立刻都盯著他,片刻之後肖馳掛斷電話解釋:「胡少峰說剛出的文件,市政把五寶山正式划入歸進了燕市公用墓地裡。」
林驚蟄一聽這消息立馬來了精神,他雖然一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此刻仍不免驚喜。五寶山腳的那塊地在肖馳手上壓了有一段時間了,隨著開發時間的臨近和之後當中種種意外的發生,估值反倒比當初買下來時還要略微壓低了一點。外頭的傳聞越來越多,說什麼五寶山是一塊不祥之地,都將他的這一手筆看做了必然會虧損的生意。兩人在商場上對手都不少,其中不乏幸災樂禍的聲音,在背後嘻嘻哈哈地傳小話,聽得人那個煩躁。
但如今公墓的規劃下達,一切便全都不一樣了!
林驚蟄趕忙放下喜帖的樣品起身:「殯葬用地那邊的申請開始了嗎?」
「胡少峰已經在準備,順利的話這周之內就能下來。」
市政這一批的新規劃再度遍布全城,從公共廁所到街心公園,五寶山應當是最大贏家。那裡原本是一片荒山,海拔不高,植被的種類也不怎麼罕見,關鍵還地處郊區,燕市政府頭疼了很多年,都不知道該用它來做什麼。先前塞過去的火葬場和殯儀館幾乎將周邊已開發和在建的樓盤拖死,不知道多少開發商欲哭無淚,但現在公墓的消息剛一公佈,周邊的土地立刻就開始回溫了,房屋均價雖然比其他位置的樓盤低上不少,但總比前段時間高許多,也慢吞吞出現了成交量。
肖馳從鎮雄地產手上接走的樓盤足足四十多萬平方,這是一塊大面積土地,位置又正當好在五寶山腳下,是距離火葬場和殯儀館位置最近的一個小區,先前業內估價三千來萬,簡直是連雞肋都不如的東西。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在整個燕市地產界都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緊接著公墓選址的腳步,另一則爆炸性的消息從天而降——
始於地產和迅馳地產再度傾力合作,共同成立燕市第一家墓地公司「鶴園」,與此同時,他們的第一個項目正式公佈。
五寶山腳那塊面積高達四十多萬平方的土地,已經正式申請到了公墓開發權!
國內私人申請墓地開發是非常非常難的一件事情,墓地幾乎都歸屬在事業單位的手裡,而私人單位的開發,尤其在起步拿地階段,比之普通房地產,規劃和審核上所需花費的精力多上十倍有餘。鶴園的成功,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但只要有了邁出的第一步,這家公司往後的路就會好走得多。
城鎮經營性公用墓地的暴利人盡皆知,比普通房地產業項目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消息讓整個燕市地產界的商人們眼睛都紅了,紛紛撲向城南爭搶,就連原本竣工的居民用房地產商,都恨不能把跌價的樓房直接推倒給改成墓地。
但燕市政府立刻回過味兒來,收緊了審批公墓用地的缺口。短短幾天時間,鶴園手上這塊四十多萬平方的土地價值直飆三倍,逼近億元大關,但肖馳始終沒有松口,其餘蜂擁而至的投機者們,也沒有一個能如此幸運分得一杯羹的。
外頭原本嘰嘰歪歪的聲音恍若挨了一記耳光,一夜之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一時間嘲諷的人群統統住嘴,換上了酸溜溜艷羨的情緒。迅馳地產這運氣簡直了,跟老天爺親兒子似的,買一塊地賺一塊地,做什麼項目成什麼。
人家做居民地產,東泰小區到如今還高居燕市高端住宅NO.1,多少人捧著錢登門都一房難求。人家合作個商業地產,二中路的綜合樓又是美術館又是搞CBD規劃的,未來說不准還要通地下交通,估計放在城北也是首屈一指的位置。人家隨便買塊賤價地,原持有人公司都快破產了,眼見低開低走,偏偏冒出來個公墓規劃,讓他還未開發就賺得盆滿鉢滿。現在他哪怕什麼事兒都不乾,轉手賣掉,都能賺上雙倍於買價的純利潤。
與迅馳地產成立合作鶴園的始於地產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估值翻了兩千萬不止。再加上已經完全竣工的二中路綜合樓,綜合樓開業之後,始於地產的市值估計也要上億了。
始於地產才建立一年左右吧?燕市多少比他背景深厚的成立了三四年的公司也夠不上這份規模,這都他媽是什麼運氣啊!
可即便嫉恨如此,綜合樓開業當天,老闆們仍要收拾收拾情緒,滿腔不情願地前往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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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如今還在綜合建造當中,開拓馬路、架設高架,從密集的工地當中,已經依稀可見未來恢弘的現代化城區,但眼下依舊是灰撲撲的。
車從煙塵里鑽出,開到二中路,看到高懸於路口後頭的玻璃天橋的瞬間,眼前豁然開朗。
牆體的最高處,懸掛著筆跡清晰遒勁的招牌——萬物大廈。
商圈是最開始開工建設的,此時差不多也都開始了收尾的工作,首批竣工的綜合樓和四風廣場遙遙相望。有橋梁在當中聯通,隔街的兩家商場宛若一體,摩登現代的綜合樓和外形特殊的四風廣場相互成就,呈現出了一座當代人前所未見的建築。
地上鋪著煙花屑,路兩邊擺滿花籃,花籃里寫滿各大地產公司誠摯的賀喜問候。
通透的外牆放眼望去,全是燕市獨此一家的國際大牌,出眾簡潔的裝潢審美令人賞心悅目。這些天有關綜合樓開業的廣告海報貼得滿城都是,新商場開業當天首慶九折的消息更是人盡皆知,有消費需求的客人們一早便等在了這裡,圍觀開業儀式。
林驚蟄和肖馳幾乎沒有說話的時間,每接待一個客人,就要被拉住賀喜。賀喜其實是比較簡單的交流,但無奈他們值得賀喜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從鶴園的創立,到鶴園第一塊墓地的成功審批,再到萬物大廈的開業,幾乎沒有給人喘息的時間。前不久燕市通過了第一輪面向城北的公用交通規劃,二中路赫然在列。商業區開業之後,萬物大廈樓上的辦公區火熱的勢頭指日可待,這家商場才開業,已經能預見之後必然的成功。
「恭喜恭喜。」不論心裡是否嫉妒這份順利,到場的賓客們都不得不服氣林驚蟄的這份眼光,道喜之後,又不免為大門上商場招牌的字跡而怔楞,「萬物大廈?好名字,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林驚蟄對此只是報之一笑,回首凝視肖馳忙碌的背影。
十點鐘前後,商場大門外已然人聲沸騰,林驚蟄和肖馳站在大門口,在激烈的鼓掌聲中剪斷那條長長的紅綢。
他們隨即被人流擠開了,客人們湧進商場開始爭搶自己之前在櫥窗外便早早看中的商品,半小時不到的時間,一層的幾個收銀台便全員上陣,擠滿了等待結賬的客人。
毛冬青和他整個團隊的人都沒法安然待在公司,在四層樓的商場上下亂跑,忙著指引客人和處理突發事件。
纏著林驚蟄的賓客被鄧麥引走接待,八面玲瓏的始於地產總經理已經足夠對付這群人了,兩位老闆終於得以稍事歇息。
毛冬青看到他,抽空過來彙報:「成交額現在粗略估計已經超過四十萬了,林總,人手有點不夠用,我已經打電話到公司讓他們在抽調幾個過來了。」
四十萬,幾乎是燕市當下那幾個商場平均一個月的成交額。
「辛苦你。」林驚蟄拍拍對方的肩膀,毛冬青連道別的時間都沒有就匆匆跑開。望著對方矮小的背影,林驚蟄心知自己之前分出手上股份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從擁有了公司股份之後,毛冬青和他的團隊,乃至於鄧麥,工作都比過去拼命了不少。
這並非代表他們以前就工作不努力,只是以往的努力,充其量只是他們一腔熱血和野心驅使下的對自我能力和成果的渴求。而現在的努力,動力卻變成了屬於他們自己的財富的累積。他們不再是沒有保障的員工,而搖身一變成為了始於地產的所有人。因此從去年年會上正式得到股權的那天開始,毛冬青就再也不肯休假了,為了自己漂亮的分紅,規劃公司規劃得比林驚蟄這個老闆還上心。
就在前不久的股東例會上,林驚蟄和他一拍即合,決定在下一次的燕市地塊招標會上拿下兩塊很有潛力的土地,作為萬物大廈之後的綜合樓開發用地。消息瞞得滴水不漏,除非毛冬青要和自己的錢過不去,否則先前肖馳擔憂的洩密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站在角落里欣慰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高跟鞋的篤篤聲此起彼伏,林驚蟄好心情地撞了下肖馳的肩膀:「唉,人家剛才問呢,問咱們商場為什麼叫萬物大廈。」
「驚蟄起,萬物生。」肖馳對此投以溫和的目光,「我跟菩薩算過了,這個名字跟我們倆八字很合,很吉利。」
「你們家菩薩怎麼什麼都管啊?」林驚蟄想到之前一次他撞到肖奶奶問菩薩肖慎行的腳氣什麼時候能好的場景,忍不住想笑,「你爸不肯給奶奶吃巧克力,奶奶說你爸的腳氣好不了了,以後會越來越臭。」
肖馳:「……」
怪不得昨晚全家寫請帖的時候他總是在沈香味道里聞到一股隱隱的臭味。
林驚蟄看了一下表,道:「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商場忙成這樣,今晚應該沒法回家吃飯了。」
「用不著。」肖馳搖頭道,「得出去送請帖,他們今天應該也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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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走狗屎運,公墓這種好事居然也能給他們碰上,到時候五寶山開發,肖馳把自己那塊地上的房子一推,嚯!蓋都不用蓋就可以拿出來賣錢了。」
「是啊,還有林驚蟄。你們看今天那商場人多的,城北這還沒什麼人氣呢,以後熱鬧起來還了得?」
「我聽說鶴園的股份始於地產和迅馳地產是對半開,他倆合作上癮啦?今早在商場門口你瞅瞅,話都沒互相說一句。」
「別鬧。」金鑫地產的董事長金建設擺了擺手,「生意場上,還顧得上什麼說話不說話的?要我說肖總他就是乾大事的人,沈得住氣,不為個人恩怨左右。他跟祁凱鬧成那樣,照樣和和氣氣從人家手裡拿地,史南星厲害了吧?心甘情願把四風廣場的股份全給了他。始於地產那算什麼,他在外頭一句林驚蟄的壞話都沒提過。上次聚會上,你們忘了?咱們討論林驚蟄公司的事兒,說到那個地步,他一個字沒參與。不授人權柄!」
「聰明!」
眾人一時附和著敬佩肖馳的心胸。
代高峰只聽著,身後這群人都是跟他們大院兒有點關係的同圈年輕人,應當是萬物大廈開業的盛況太震撼了,一路上話題就沒從肖馳和林驚蟄身上出來過。提起這倆人他就發愁,忍不住抹了把汗,抹下了一手的頭髮。進門時對著玄關的鏡子照了照,他發愁地捋了捋自己已經開始發光的腦門,妻子抖著衣服出來,順嘴提了一句:「姝鴛下午把請柬送來了。」
「給我吧。」代高峰嘆了一聲,想想又在身後眾人朝老婆問好的聲音里叫住老婆,「對了,你上次是不是說有個牌子的生發水很好用?」
「是啊,港島的牌子,前段時間有親戚給我爸帶了一瓶,還蠻有效果。」老婆問,「怎麼?」
「你那親戚聯繫方式還有麼?」代高峰摸著自己越來越稀疏的腦門屈服於科技,「托他給我帶一瓶吧。」
老婆開始翻出電話本尋找,身後的眾人坐下來後還不歇嘴,猜測著始於地產在接下去一輪的土地招標中是否會有動作。代高峰附和了兩句,看著手上紅信封上於姝鴛的字跡,心中一陣發愁。肖家人先把請柬送來,他如無意外應當是要去肖馳那一邊了,但沈眷鶯可不好對付,到時候該怎麼補償才好?讓老婆代替自己去?還是多給包十萬塊錢禮金?
他被各種糾結包圍,一時甚至不想去拆那封信,只是心一橫還是撕開了,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來,笑著議論道——
「沒想到肖馳居然是咱們這一輩里動作最快的那個,我去,不聲不響,婚都要結了,就是不知道誰家的姑娘,居然能把他給降住。」
「林驚蟄不也十一月結婚?是跟他對著乾吧?這倆人我也是服氣。」
「肖馳估計要氣死了,你看他宴會那天臉黑的。」金建設感受到大院子弟的尊嚴受到了挑釁,頗為同仇敵愾,「我那天在他面前說了一堆怎麼陰林驚蟄的事兒,他都沒表現出高興。」
「他手上門路多,你要想知道始於地產之後競標會意向的事兒,跟他合作說不准會有眉目。」
眾人嘻嘻哈哈地商量了一大堆,抬頭看著半晌沒動靜的代高峰。
「代叔?」
代高峰幾秒鐘之後才抬起頭來,啊了一聲。
大伙看他這魂不守捨的樣有點害怕:「您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代高峰覺得自己現在在做夢,他呼了口氣,眨了半天眼睛,起身叫住老婆,下一秒腳下一滑,哐當一下摔倒在地,捂著臉趴在了地上。
「嚯!」
全場大驚,一齊圍了過去,扶的扶拽的拽,七嘴八舌地問他怎麼了。
代高峰放下捂著臉的手,血滴滴答答從鼻孔滴出來,可算清醒了一些,回頭看向自己剛才放在沙發上的請柬。
金建設下意識拿過來看了一眼,隨即陷入了長久的僵硬中。
「肖馳……」他半晌後遲緩地出聲,向看過請柬之後一齊陷入長久沈默的夥伴們詢問,「肖馳不會把我說的壞話都告訴他……吧?」
眾人震驚之外也不免朝他投以憐憫的目光。
「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代高峰的妻子匆匆跑來,看到這一場面,當即嚇得抽了一把紙蓋在丈夫的臉上,「你沒事兒吧?我電話才打通,咱們先去醫院吧?你那生發水還要不要了?」
代高峰搖著頭,他覺得自己頭髮脫離身體的速度從這一刻起變得更快了:「我沒事,要,要。」
「阿姨。」他老婆剛一起身,怔怔坐在沙發上的金建設便開口喊住了對方,發愁地捂著自己涼颼颼的腦門,「給我也帶兩瓶吧。」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牌生發水!給你不一樣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