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證券行的開業典禮在一處酒店舉行, 當然, 那地方普通人是不能去的。
交易所發行場門口已經排了不少人, 可以見得雖然市場上有相當一部分人對證券未來不看好,仍舊阻擋不住投機的腳步。
申市證券交易所是內地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交易所,此前許多股民想要購買股票, 只能在本地或是特區的黑市進行。國家長久以來對於股票交易都處於觀望態度,既不鼓勵,又不取締, 顯得尤為模稜兩可。但資本市場並不會因為這樣刻意的忽視真正變得不存在, 因此在這之前,「股民」一詞雖然不眾所周知, 卻也已經積蓄了相當的力量。
這一場景放在九十年代的背景下顯得多麼瘋狂,大抵知道林驚蟄要來幹什麼的高勝幾人眼睛都直了。酈雲小青年的世界觀里尚且還是月賺二百腳踏實地攢錢的規則, 這些大城市的人,來送錢的人居然還要排隊!
但林驚蟄卻知道, 眼前的場景遠遠夠不上真正的「火爆」二字。同後世那段幾乎全民炒股、因為一隻新股發行而導致發行場大門都無法關閉的盛況相比,現如今的這點熱鬧算個屁!
田大華說的熟人是個內部工作人員,對方形色匆忙, 開業典禮在即, 只能出來見上一面就要回去做準備,離開前迅速塞給田大華懷裡一張紙。
田大華笑著將那張略微發皺的紙撫平,遞給林驚蟄:「這是委託書,我讓他先捎一張出來,其他人都得排隊買。」
林驚蟄點了點頭, 委託書大概是要錢的,但田大華也沒要,有時候為了維繫客戶的關係,他也會適當地讓出一些小利。
「那我們走吧。」周圍的人已經擁擠到寸步難行了,剩下炙熱的高溫和悶熱的空氣如影隨形,田大華熱得滿頭大汗,又生怕林驚蟄被人擁擠衝撞到,趕忙開口,「過會兒交易大廳裡頭就要落錘了,可咱們又看不到。這兒全都是散戶,咱們去隔壁等會兒。」
林驚蟄沒有意見,他特意來這一趟,只不過是想親眼見證一段歷史在當下的發展。這會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時間的壁壘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擊破,讓他得以窺見流逝的光影。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他在幹什麼呢?
林驚蟄試圖回憶,但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想不起來了。
好像是在為了考砸的高考狀態低迷,還是在跟突然出現的江恰恰聯繫感情?亦或者悲傷那批外公留下的遺產的離開?
他望著眼前擁擠的人潮,這些人的目光里,頭頂上,都盤踞著閃閃發光的夢想和激情。
林驚蟄沒有勾起嘴角,但他覺得自己在笑。
原來那些當下以為終其一生都無法跨越的坎,真的是可以被遺忘的。
******
再過幾年,伴隨著越發走高的股票市場,申市的證券公司會如同井噴一般出現,但這會兒全城卻不過寥寥幾家。
田大華有輛被擦洗得鋥光瓦亮的小車,他帶林驚蟄到的大榮證券,在此時規模應當能稱得上申市第一。
田大華領著他進了公司隔壁一幢樓,這裡同樣是人滿為患,只是構成部分明顯和發行場那些小打小鬧的散戶不一樣。往來股民西裝革履,神情沈穩,步伐穩健,大多都是久浸商海煉造出的形象。
田大華搶先半步帶路,領林驚蟄上到六樓,一路走過的門上掛著的牌子只有「618」「628」這樣的數字。
拐過一道彎後,長廊之下很長的一段距離內只有一扇門。
田大華抬頭看了眼門上「6868」的鮮紅數字,點了點頭,讓開位置道:「到了。」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的交易室,房間兩端各放置著一台電視機,內里已經坐了不少人,林驚蟄打眼一瞟,就見到了好幾個窩在皮沙發里的老闆模樣的人在拿著碩大的大哥大打電話。
跟在田大華身後,林驚蟄不動聲色地接下了周圍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眼皮子都不抬。
他的位置在內側,離電視機很近,這顯然是個好位置,因此田大華笑容里就帶出了一些邀功的意味:「林先生,這個位置您還滿意嗎?不滿意我再找人給您換。」
最近幾個月的大盤其實沒什麼看的必要,林驚蟄便搖了搖頭:「不用了,這裡很好。」
說罷用便轉身,輕輕在單獨的那張小沙發坐下了,又用眼神示意高勝他們去坐那張大沙發,歇歇腳。
但幾人都沒有聽從,他們對今天接觸到的這個堪稱陌生的世界充滿了戒備,因此都有志一同地站在了林驚蟄的身後,作勢保護。
田大華只當這幾個保鏢專業素養過人,心中咋舌。
前方,與林驚蟄所處的位置用兩盆茂密的盆栽隔開的另一個小空間里,翹著二郎腿滑躺在沙發上喝可樂的胡少峰嗖的一下坐起身來。
他用腳尖碰了碰斜倚在另一台沙發上正眼神放空專注撫摸一串佛珠的肖馳,見對方不搭理自己,乾脆上前推了一把。
肖馳皺著眉頭回過神來看他:「有病?」
「你看,你看哎。」胡少峰卻並不在意自己挨罵,只眉飛色舞地一邊挑眉毛一邊抬下巴,示意他看那個方向,「你看那一間,內白衣服的,臥草,服了,比你還能裝逼!」
肖馳聞言,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胡少峰在腦袋後面笑得嘎嘎響,十分魔性:「被比下去了吧?」
他原以為自己這個不抽煙不玩姑娘,想事情時總要立著一串大木珠子撥的老朋友已經夠禁慾夠像和尚了,今天卻見著一個……嘿!什麼事都不用乾,安安靜靜坐在那裡都佛光普照的奇葩。
這奇葩還挺好看的,胡少峰雖然性別男愛好女,仍不能免俗地對著這份美色多打量了幾眼。
林驚蟄接過招待人員送來的茶水,感覺到了一道格外明顯的目光,下意識眉頭微皺對視了過去。
那道目光倏地就不見了,他卻對上了另一道視線,正前方兩盆綠植茂密的葉片之後,視線的主人被抓到現行,也不驚慌,微微朝他點了點頭。
對方好像挺年輕,應當只有二十來歲,眉眼銳利而精緻,一頭不長,但弧度挺大的捲髮,朝後梳著,有幾縷松松地落在了額頭上。
他穿著一身灰色的休閒服,放在二十多年後看起來都不會過時,畫風和同行那個穿著夏威夷風格度假大印花襯衫的朋友截然不同,像一支被點燃的沈香,穩重而樸素,看起來不像是個生意人,也和這處充斥著金錢和瘋狂的交易室格格不入。
林驚蟄也同他點了點頭,收回目光。
肖馳轉回頭,胡少峰已經起身擠坐在了他的沙發上,擠眉弄眼地問他:「就問你服不服?」
肖馳撥著右手上的那串珠,露出一個簡短的微笑:「服。」
這一雙逼王的碰撞並未引發任何騷動,這間交易室,或者說整個申市的金融圈,都在翹首企盼著同一個時間的到來。
指針撥正的那一刻——
交易室兩端的電視機倏地亮了。
林驚蟄看著轉播回來的大盤,這一年申市上市的股票數量比起後世可以說是少得可憐。安靜的交易室開始出現喧嘩和騷亂,有人在觀望,也有人在入手,交易員充滿往返在各處之間,田大華半蹲在地上,開始為林驚蟄填寫委託書。
林驚蟄挑選的是一支名為時代科技的股票,這只股票最為眼熟,在後世也時常能見到,也是唯一一家非申市本地的企業,田大華一面填寫,一面問:「林先生,您想買多少?」
「五十萬。」
「五十萬?!」
兩道聲音一起回答了他,田大華筆下一歪,差點寫錯字,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林驚蟄,「五十萬?!這麼多?!」
林驚蟄也聽到了另一道聲音,他抬起頭,與同樣因為聽到田大華的聲音轉過頭來的那位鄰座的捲髮男青年再次對上視線。
雙方的眼神一觸即離,林驚蟄喝了口茶,聲音穩得聽不出一點情緒:「嗯。」
田大華腦門上的汗一下子全冒出來了,他咽了口唾沫,看林驚蟄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但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這點情緒,重新提筆,他看著空白的金額一欄,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林先生,您可得想好了。」
林驚蟄閉著眼點了點頭:「填吧。」
另一桌,一時忘形的胡少峰壓低嗓門,湊近肖馳:「一下子買那麼多,安全嗎?」
肖馳收回看向隔壁座位的目光,銳利的視線盯在茶几上那杯還在冒著熱氣的茶水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他的內里有著和外形氣質截然不同瘋狂,面對胡少峰擔憂詢問,他只是撥著佛珠,淡淡地回答:「這只是試水,怕什麼,大不了就當聽了個響。」
當日半小時後,前市收市時,成交已有五十筆,額度達到六百餘萬。田大華在心中驚嘆這世上瘋狂人竟有那麼多,一面在心中越發慎重地衡量林驚蟄的來頭。朝外投了足足五十萬,林驚蟄看起來卻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田大華的雙腿重若千鈞,他踏出交易室時卻輕鬆得像是剛剛結束一場郊遊。
人比人,真的是氣死人。
田大華這樣想著,面上的微笑卻十分熱忱:「林先生,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下一場開始之前再去接您來這裡。」
林驚蟄卻道:「不用了,我有點事要離開申市一趟,過段時間再回來。」
田大華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那……那大盤……您不看了?」
林驚蟄十分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田大華瞠目結舌,那些交易室、營業部的股民們,哪個不是每天剛開市就准點蹲候?這世上竟還有人像林驚蟄這樣炒股?對方到底把那五十萬塊錢看成什麼了?
林驚蟄完全不是偽裝出來的輕鬆。
他很確信,至少在最近數個月的時間里,市場絕對會呈現出非一般的歌舞昇平,因此又有什麼必要蹲在大盤前面浪費時間?他來申市也有一陣了,還帶著高勝他們,酈雲那邊,不知道該急成什麼樣了,再不回去,胡玉她們非得胡思亂想不可。
田大華服了,徹底服氣,他再也不去試圖揣測林驚蟄的來歷了,他怕嚇死自己。
因此見林驚蟄執意要走,他也不敢多做阻攔,為林驚蟄關上車門後坐進駕駛室里,便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笑道:「那林先生,我請您吃頓飯吧,也算是為您踐行。」
雖然交易告一段落,田大華仍想和林驚蟄保持一定親密的距離,畢竟這樣的客人並不常能碰到,倘若能拉好關係,未來想必會是不小的資源。
這段時間下來,林驚蟄除了睡覺外,幾乎每一天一個小時乃至一分鐘都在思考,著實稱得上是殫精竭慮。他疲憊地靠在後座的靠枕里閉目養神,鄧麥輕輕地替他捏肩膀,他點了點頭,懶洋洋道:「行,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田大華在申市的三教九流里確實很有能量,這批股票並不是買入就萬事大吉了,林驚蟄暫時也不想和對方停止交易。
田大華大喜,從後視鏡里看他似乎有睡意,一路上連剎車都踩得格外平穩輕柔,口中更是連連保證:「林先生,您只管放心,我田大華別的能耐沒有,但申市哪裡最好吃哪裡最好玩,問我,肯定沒錯。」
******
林驚蟄回酒店倒頭就睡著了,醒來時他睡眼惺忪看向床尾,高勝正坐在那用熱毛巾給他擦腳他打了個哈欠,拉來一個蓬松的枕頭墊著半趴著,緊了緊松垮到露出肚臍眼的浴袍,將另一隻腳也擱在了高勝的大腿上。
高勝按住他的腳踝,熱乎乎的毛巾搭上手掌,抵住他的腳底,一邊用大拇指輕輕地按,一邊輕聲問:「醒了?」
林驚蟄閉著眼睛唔了一聲。
鄧麥擰了一塊熱燙的新毛巾過來,換走了高勝手上那塊微溫的,看著林驚蟄眼下的青影,咋舌道:「林哥,你多久沒休息好了,知道自己睡了幾個小時麼?」
林驚蟄懶洋洋地問:「現在幾點?」
鄧麥道:「都快九點了。」
林驚蟄愣了愣,眼睛可算是睜了開:「田大華來電話了吧?」
「來了,四點鐘的時候打了一個,說是想請你吃晚飯,我跟他說你還在睡,他就讓我別打擾你,睡醒了再說。」
林驚蟄揉了揉臉,覺得自己還是困困的,從到申市起,他幾乎就沒怎麼睡,心裡存著事情,睡眠就格外地淺。
他輕輕地踩了踩高勝的肚子,高勝拍了他他的腳背:「乾嘛呢!」
「別按了。」林驚蟄問,「你們還沒吃飯吧?餓不餓?」
「下午的時候有點餓,現在好像不餓了。」
那就是餓過頭了。林驚蟄揮開睡意,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帶你們吃飯去。」
站起身時,才發現一直沒露面的周海棠居然在玄關那裡,正架著熨台為他熨衣服。
他起來,這三個臭小子就緊緊跟在身後,刷牙時從鏡子里看到三雙可憐巴巴的眼睛,林驚蟄差點把泡沫給咽下去。他漱乾淨口,有點受不了地問:「想乾嘛啊你們。」
「驚蟄。」三人踟躕片刻,還是高勝先開了口,他神情惴惴不安地問,「你剛才在那個房間里,是不是在買股票?」
喲,看來這幾天新增了不少知識,林驚蟄挺滿意地點頭:「是。」
「你買了五十萬?」
「是。」
三人一整個下午都在猜測,現在終於得到了確定,都是一臉的錯愕,這個數字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理解的概念。高勝臉都白了:「你哪兒來的那麼多錢?」
「借的。」林驚蟄攤手,「之前那個公司你記得嗎,那是個假公司,我跟田大華借了二十萬開起來的,用來跟銀行借錢。」
高勝雖然聽不懂,卻也知道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因此一臉的wtf。他捂著腦袋好像試圖借由這個動作就可以理解林驚蟄話里那可怕的信息量,然而在原地踱步了三圈之後,他最終還是放棄地松開了手,抬起頭時,眼睛已經紅了。
他問林驚蟄:「所以你現在一共欠了多少錢?」
林驚蟄算了算:「銀行的五十萬加田大華那邊的二十萬,一共七十萬吧。」
「你是不是瘋了?!!!」高勝在另兩個小夥伴眩暈茫然的目光中忍不住朝林驚蟄拔高了聲音,「七十萬!那麼多的錢,你拿什麼還!?」
七十萬,他對這個數字已經沒有概念了,這大概是一筆他窮盡一生都無法賺到的天文數字。
林驚蟄面對這樣的質問,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投以目光。他用這種複雜的眼神看了高勝一會兒,又將視線轉到了周海棠和鄧麥的臉上。
三人茫然中帶著擔憂,擔憂里又透出絕望的表情告訴他,他自到申市以來一直有意給他們灌輸的一切終於出現成效了。
林驚蟄在他們的注視下里露出了一個讓他們難以置信的輕鬆的笑容。
「等明天,我給你們找幾本書,帶回酈雲慢慢看。」他將擦完了臉的濕毛巾丟回臟衣簍里,一邊解開浴袍的系帶,一邊朝掛了被周海棠熨得沒有一絲皺摺的衣服的衣櫃走去,口中不急不緩地說,「我既然敢借,就一定能還。」
*******
因為一場大夢錯過了晚飯時間,田大華卻沒有絲毫不滿,接到林驚蟄回來的電話,他還很是興奮,他本以為這場餞行宴估計是要泡湯了。
四點鐘有四點鐘的玩法,九點鐘有九點鐘的樂趣,他對申市夜生活頗有研究,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安排好了去處。
high club大概是申市最有歷史生意也最紅火的一處酒吧,每每入夜都一座難求,田大華叫了一桌子的酒,一面幫林驚蟄倒,一面為他介紹:「……這裡的老闆是美國人,所以客人里老外很多,美女也很多,今天說是有個什麼搖滾樂隊來表演,位置特別俏,我也是托了好幾個朋友才訂到的……」
昏暗的燈光彷彿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田大華大著膽子,頭一次問起了林驚蟄的私人問題:「林先生有女朋友了吧?」
林驚蟄給高勝他們點了些吃的,聽到這話,露出一個奇妙的表情。
「還沒有?」田大華哈哈一笑,似乎很是驚奇林驚蟄這樣的人居然會沒有女朋友,笑罷又神秘兮兮地附耳上來,「沒關係,一會兒我讓我朋友帶幾個漂亮的姑娘過來,任君挑選。」
林驚蟄端起酒杯擋在了他湊近的臉前,笑著道:「不必,田總的好意我心領了。」
田大華只當他害羞,笑容越發地猥瑣,沒一會兒還真讓人帶了幾個姑娘過來。這幾人剛到,就明顯看出林驚蟄處於主導,又見他模樣英俊,因此狂蜂浪蝶一般湧來勸酒。林驚蟄招架不了這個,他呆得尷尬,有些後悔來了這一場,藉口上廁所離席躲清靜,又因為高勝他們還在吃飯,就示意他們不用跟隨。
當晚來的果然是個搖滾樂隊,重金屬的音樂嗨到爆炸,舞池里擠滿了人,其他的客人也因為強烈的節奏格外興奮。離開的路上林驚蟄打眼一掃,便看到旁邊有桌客人玩得相當驚人,一個男的竟然叫來五個姑娘陪著喝酒,估計是喝高了,整個人窩進了沙發里看不清模樣,騷包的花襯衫紐扣已經解得差不多了,皺巴巴推到了腰上,一堆人亂七八糟地擠在一起,相當放得開。
在心中咋了下舌,林驚蟄收回了視線,這種畫面看多了估計會長針眼。
結果事與願違,一路過去,走廊壁角,隨處都可見到抱在一起互啃的男女。他皺著眉頭加快了腳步,循著指示,終於找到了衛生間。
可算是清淨了。
音樂被關閉的大門阻擋開的一瞬間,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隨即抬起頭,便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肖馳雙手撐著洗手台,面無表情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那串佛珠因為洗手被摘下擱在了旁邊,他現在窩火到念經都沒法恢復平靜。
胡少峰那個傻逼帶來的那群女人到底往酒里放了什麼!他他媽就喝了一杯!
見到有人來,他面色不善地瞥去一眼,卻發現對方意外的面熟。
肖馳見對方停下了腳步,便讓開了洗手池,靠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林驚蟄過去洗手的時候忍不住瞥了對方褲襠一眼,臥草,這人神了,洗個手硬成這樣?!這是得有多麼飢渴……
他一時回憶起在交易室時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模樣,當時他看這人一直在撥佛珠,還以為對方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沒想到私下竟然是這樣的畫風。
肖馳本來就很煩躁,林驚蟄雖只是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甚至連表情都沒有,他卻莫名感覺自己的尷尬上升到了有生以來的最頂端。
他極少動怒,這下卻忍耐不住地開了口,語氣還相當不善:「看什麼看?」
林驚蟄從鏡子里瞥他,心想著自己剛才從證券公司回來的路上是不是踩到狗屎了,一晚上碰到了各式各樣的奇葩事。
他無奈地發現這個酒吧壓根兒就沒有清淨的地方,鏡子里又發現對方尖銳陰沈的目光又一直都沒有離開,他忍不住暗罵了一句神經病,加上喝了點酒,幾天沒休息好情緒一直繃著,火氣也上來了。
他關掉水,皺著眉頭對上了對方的視線:「我看你什麼了?」
肖馳身上一直在發熱出汗,鬢角有幾縷捲髮都被汗水打濕了,貼在了側臉上。他沒想到林驚蟄居然會回嘴,腦子像被熱氣蒸烤著,控制情緒的能力空前薄弱。
兩人針鋒相對地對視了一會兒,雙方都面無表情。
肖馳還有理智,他不想在申市跟人起矛盾,因此拼命忍耐著:「你已經洗好了手,可以離開了嗎?」
呵!
林驚蟄心中簡直啼笑皆非,他發出一聲冷笑,使勁抖了抖手,隨便找了個便池,站定,拉開拉鍊,尿尿。
肖馳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水聲,他也氣笑了,靠在牆上盯著那道背影。
林驚蟄尿了一會兒,確實尿不出來,只能把拉鍊拉上,又回到洗手台洗手。
一直靠在牆上沒有動過的肖馳看著他這番動作,此時開口:「哥們,你他媽非得我跟我這過不去是吧?」
「誰是你哥們?」林驚蟄道,「這地方你家開的啊?」
肖馳無言地側開頭,微微點了點,絕!他覺得自己今天這背字兒走得真絕!居然遇上了此生最大的兩個傻逼,一個胡少峰,還有一個就是眼前這個大眼睛。
他拳頭捏了捏,按著往常的脾氣上去就該揍了,對上那雙大眼睛卻半晌沒打下去。
那雙手抬起來,最後也只是捏了捏眉心,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行,小孩,我服你,啊?我我惹不起,我躲,行嗎?」
肖馳果然言出必行,雖然下面脹得發痛,仍越過林驚蟄朝外走去,錯身的瞬間雙方肩膀狠狠地撞了一把。
他覺得無奈,林驚蟄也很莫名其妙啊!他來廁所躲個清靜而已,誰知道會碰上這種人。被那一下肩膀撞得差點沒能站穩,酒意上頭,他整個人都不好了,眼見對方就要開門離開,實在是窩火,沒忍住開口抱怨了一聲:「誰他媽稀得看你那屁點大的玩意兒,念經念得都沒譜了吧?神經病。」
肖馳的手原本已經抓在了把手上,聞言轉頭陰沈地看向他。
林驚蟄投以冷笑。
屁點大的玩意兒?肖馳松開了手,腦袋里像有一把火熊熊燃燒著,他朝林驚蟄跨步走了回來。
林驚蟄捏了捏拳頭,他從來不懼跟人打架,更別說事兒不是他自己挑起來的了。
肖馳走得快,那頭捲髮伴隨著他行走的動作微微搖晃著,越來越多貼在了遍布汗水的額頭和臉側。
林驚蟄一瞬間捕捉到他的眼睛,發現對方的眼球都發紅了,酒後昏沈的腦子略微怔愣了一下。只這瞬息功夫,對方已經迅速逼近,林驚蟄下意識抬起胳膊,正要正面迎擊——
後腰被一把大力狠狠攬住朝前拽去,不等他想明白,一股淡淡的沈香味便已經劈頭蓋臉籠罩了下來。
嘴唇一熱,隨即臉也被幾根手指牢牢鉗住,觸碰到另一條溫熱濕滑的舌頭的瞬間,他腦子里只閃過了一個字——
操!
雙方的口中還有尚未褪去的酒氣,林驚蟄因為太震驚了,這會兒還能辨認一下,對方喝的好像是紅酒,能嘗到葡萄的氣味。
不可思議的高溫似乎終於找到了缺口,肖馳微垂著頭,他陷入一種幾乎空白的恍惚。林驚蟄的嘴唇很薄也很濕潤,臉太小,他單手只是輕輕一抓,似乎就能完全掌握住。他松開捏著對方下巴的手指,手掌後挪,罩在對方圓潤的後腦上,短短的發茬扎在手心的皮膚上,肖馳緊了緊胳膊,另一隻摟在林驚蟄後腰的手臂發力,差點將林驚蟄提至離地。
林驚蟄踮著腳,幾乎沒有靠自己的力氣站立,他感覺自己全身都被籠罩在一種難以形容的高溫中,對方垂下的捲髮撩撥在臉頰上,口中濕滑的舌尖攪得他腦子都迷糊了。
對方忽然上前了一步,林驚蟄被推至冰涼的牆壁處,他抬起雙手抵在胸前,想要將這個神經病給推開。
但那雙手旋即被對方撥了開來,腰上被掐了一把,又癢又痛,林驚蟄下意識去抓,對方卻瞬間逼近了,靠著接近的力量將他徹底舉離了地面。
衛生間的燈光溫柔昏暗,劍拔弩張的對峙場面瞬間轉變為時而響起的嘖嘖水聲。
被高溫和沈香的氣味籠罩著,力氣從嘴唇被吸走,林驚蟄終於放棄了,他將雙眼睜開一條縫隙,目光在上方這人接近到能看清微微顫抖的一雙睫毛上閃過。
他騰地閉上了眼睛,抬起雙手,按在了對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