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轟動
白知縣看到的那張字條並不是錢老太爺寫的,而是白知縣的夫人吳氏寫的。因為此事鬧得很大,吳氏的貼身丫頭和白府的小廝也擠在人群中看熱鬧。他們正好看到了錢老太爺。
錢老太爺當時對旁邊的嘆了一句︰「這個白進斷案還是老樣子啊。」當時人群鬧哄哄的,別人沒注意到這句,吳氏的貼身丫頭卻聽到了。白進正是他們家老爺的名諱。
那丫頭聽罷這話,趕緊悄悄擠出人群,將此事稟報給夫人。吳氏是知道錢老太爺的。他雖然賦閒在家,但門生故吏遍天下,更遑論京城錢家的勢力,錢老太爺的評價說不定會影響白進將來的升遷。
所以吳氏趕緊提醒白知縣要注意影響。
白知縣看罷紙條,心裡也頗為矛盾。他本以為這是個簡單的案子,哪知卻如此棘手?
李竹的那番話是讓他心頭為之震撼,但並沒有動搖他的認知。白知縣出身貧苦家庭,父母親族合力供他念書,他對父母親戚都十分孝順,平日裡就看不慣那些不孝的人,像李竹這樣的女子在她看來,雖然辯才極佳,勇氣可贊,但卻有些大逆不道。
而李家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大膽上告。當然這些消息都是李寄打聽到的。吳成材在中間也沒少幫忙。吳成材自那天回去後,又被父親禁足,暫時沒法出來興風作浪,但不妨礙他見朋友,李寄就是經人牽線上攀上他的。雙方因為楊家的事很快就「一見如故」。砸楊家的攤子就是李寄提的頭,吳成材負責行動。上告官夫這事是兩人共同合謀。
白進再次拍了驚堂木,對李竹進行諄諄教誨,無非是勸她要體諒父母的不易,不要揪著過去的事不放。同時又對李家眾人加以斥責。
因為錢老太爺在場觀看,白知縣就不能像先前那樣簡單粗暴的斷案。他想使出全身解數讓雙方滿意。
白知縣斟酌了片刻,最後說道︰「古有閔損蘆衣順母,最終得到父母的疼愛。上古有聖人舜對虐待他的父母堅守孝道,後世人人頌揚。如今你的親生父母已有悔改之意,你以後只要順從父母,一家人一定能和睦相處。但念在楊李氏對你有養育扶持之恩,又是嫡親姑母,因此李楊兩家都要孝順。不過,楊李氏和楊老實自有兒女孝順,因此你要以親生父母為本。」
白知縣最後這番話一說出,門口圍觀的人再次小聲議論起來。
有的老人說道︰「青天老爺判得挺合理。誰家的孩子沒挨過打,既然父母已經悔改,作兒女的怎麼還不依不撓?」
有個男子撇嘴說道︰「這女孩口才雖好,可性子太烈,連知縣老爺都敢頂撞,將來哪個男人敢娶?」
這時,人群中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淡淡瞥了那個說話的人一眼,冷冷地說道︰「呵呵,說得你們這種男人想娶,人家就願意嫁似的。人家天鵝怎樣,輪得你這等癩□□評價?」
那男子被堵得啞口無言,氣得直翻白眼,瞪眼罵道︰「老子又沒說你,關你屁事?」
那少年針鋒相對︰「人家的事又關你屁事,你能說別人,為何我就不能說你?」
「你,你吃飽撐的多管閒事——」
「你沒吃飽不照樣管?
「噓,肅靜肅靜。再吵誰都沒法看了。」
兩人只好暫時休戰。
卻說李家眾人聽到此判決,不禁面露喜色,肖氏卻惦記著楊家的錢,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大人,那銀——」
她說沒說完,就被劉氏被瞪了回去。
劉氏扯著兒子兒媳婦孫子當即不停地磕頭謝恩,大呼青天大老爺。
楊家幾人雖然極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
劉氏肖氏心中得意洋洋不提。
此時的李竹臉色蒼白,她緊緊攥著拳頭,她錯估了自己的形勢。她以為經過自己的爭取,知縣或許會判她將來每月給肖氏和李大富一筆錢,這是她的底線。沒想到結局卻是這樣,兩家一起孝順。呵呵,想得美,他們害死了原主,想把她當成生蛋的金雞,他們會悔改?她還不如相信狗會改了吃翔呢。這個判決一旦生效,她以後會有數不盡的麻煩。憑什麼讓這樣的人渣佔到便宜?
李竹跪得筆直,語氣激越地說道︰「大人,民女還有話說。」
白知縣只好準她說話。
李竹聲音清晰,侃侃而談︰「大人說到聖人舜被父母虐待不改孝心的事,民女有些異議,舜是千古聖人,而民女只是一介女子,還尚是個孩子,大人怎能要求一個民女能和聖人比肩
聖人曰,父慈子孝。父慈排在前面。做為父母做為長者,自己做不到慈祥善良,有何面目要求被虐待的兒女去孝順?
民女先前已死過一回,也就是那一回讓民女徹底心冷。民女好容易跳出火坑,幸得姑姑姑父不棄,得蒙收留。
上堂之前,聽說大人是青天老爺,不想大人竟做出此判決。民女不敢置疑國法,不敢質疑大人,隻怨自己命不好,托生在這個家中。」
說到這裡,李竹的話裡帶了一絲決絕。
眾心低呼︰「她、她這是要做什麼?」
「噓,別嚷嚷。」
只聽李竹繼續說道︰「民女唯一能做的就是還父母的精血骨肉,母親生我時幾斤幾兩,我還她幾斤幾兩! 對於大人的判決,李家的要求。
我只有一句話︰要孝順沒有,要命我奉上!
白知縣萬沒想到李竹的性子竟然如此剛烈,他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大膽刁民。竟敢咆哮公堂。」
李竹猛然抬起頭,坦然無懼地說道︰「我生不得自由,死還不讓我自由地死嗎?」
眾人驚訝地張大嘴巴,半晌沒合上。
話音一落,李竹像離弦的箭一樣往外衝去,兩班的衙役趕緊舉起棍棒阻攔。
李竹被衙役阻攔在門裡,攤軟在地上。
李大姑放聲大哭起來,楊老實也是不停向上磕頭。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狗吠聲。
小白嘴裡叼著一把刀,前腿趴在門檻上。
李竹再次往前衝,衙役沒阻攔住,她一把抓過小白口中的匕首,先割了自己的左臂一刀,再舉刀對準自己的腹部捅下去,鮮紅的血濺得她滿臉滿身都是。
她冷然看著已經嚇待了的李家眾人,陰測測地說道︰「爹娘,我欠你的血已還,欠你的肉你們自個割吧。我寧願下輩子托生成豬狗也不願生在這樣的家裡!」
「這、這……」肖氏嚇得不知所措。
白知縣和師爺,還有堂上的衙役,以及圍觀的眾人全都被這一幕嚇住了。
整座大殿靜寂無聲。
「嗚嗚。」小白淒厲的叫聲響了起來,它像一道白影飛過李竹身邊,衙役攔都攔不住。
李竹適時暈倒。
李大姑大叫一聲也暈了過去。
白知縣臉上冒汗,不知是熱還是氣的。
他沉聲吩咐︰「來人,抬入後堂請大夫醫治。」
當下有衙役應聲,誰知那小白卻死死護住主人,誰靠近就咬誰。
有些心軟的抹淚感嘆︰「真是條好狗。比人都強。」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性子也太烈了。難道回家比死還可怕嗎?」
「那是肯定的,不然誰不想活著啊。」
堂上鬧哄哄的,劉氏伏在地上哭天抹淚,肖氏被嚇得半晌沒緩過神來。
李寄盯著李竹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剛要開口,就聽到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抬到我家。」
眾人循聲向兩人望去,見這兩人分別是一個白衣老者,一個是青衣少爺。
白知縣抹抹額上的汗水,佯作才瞧見錢老太爺,他趕緊下堂來,一臉驚訝地說道︰「原來是錢老,學生有失遠迎。」
錢老淡淡一笑,說道︰「你有公務在身,不必客氣。我閒來無事是來看熱鬧的。」
然後他一指李竹︰「這女孩曾救過老朽一命,我可否帶回府裡照料?」
白知縣只好點頭同意。
他當著眾人總結陳詞︰「被告先在楊家養傷,以後等她回心轉意再回李家。退堂。」說罷,趕緊退回內宅去了。
知縣一走,眾人便放開膽子和聲音大發議論,這些人大體分成兩派,一派以老人為主,他們感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年輕人越來越不聽老人話。打罵一頓就要死要活的。
一派以年輕人為主,說做父母的也不能隨心所欲啊,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啊。虎毒還不食子呢。這女孩說得對啊,要孝順時一會拿聖人說事,一會拿畜生做比,對待兒女時連畜生都不如。人家寧願死都不願意回家,這還有啥好說的?
不管怎樣,李竹的那場申辯和今日的舉動,是徹底讓她出了名。很多年輕人覺得她那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觀點新奇。
眾人爭論不休,錢府的下人從縣衙裡抬了塊門板,兩個婦人幫著把李竹抬上去,就這麼一路往錢府走去人。小白一直淒淒慘慘地叫著,緊跟著主人。李大姑也被人叫醒,攙扶著一起去錢府。
這時李家四口人也懵懵懂懂地出來了。
他們剛離開衙門,就被眾人圍住了。
李家四個人面面相覷,這都叫什麼事?眼看著都成功了,怎麼突然出了這檔子事?
這時,李寄一直不停地說道︰「她肯定是裝的,是裝的。」
眾人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這四人臉上的破綻。
「你們看,親閨女親孫女都成那樣了,這幾個人一點也不傷心?」
「還真是的也,孩子的大姑都暈過去了。他們一個個都跟沒事人似的。」
「要不,人家小姑娘怎麼連死都不怕,卻怕回家呢。」
「這裡頭肯定有緣由。」
「那姑娘你們認得嗎?」
「我不認得,我小姑子的七表姨的老姐妹認得人,人挺和氣的。」
「唉,怪可憐的。托生在這樣的家裡。」
眾人對李家四人指指點點。
李寄滿臉通紅,大聲咆哮道︰「她是裝的,她就愛裝病裝暈!」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飛過來,一把抓住李寄的胳膊,李寄啊地一聲大叫起來。
眾人定睛一瞧,原來抓住李寄的正是一個身材矯健的俊美少年。
那少年冷笑著說道︰「我親眼看到刀子割在她的手臂上,要不,你也來裝一裝?你這種人,心裡有鬼,別人都是鬼。」
李寄大聲罵道︰「關你屁事,你給我滾開。 」
肖氏和李大富也衝上來幫助李寄。
俊美少爺一腳踢開李寄,李寄趔趄幾下險些摔倒。
少爺抬著下巴,輕蔑地睨著李家四人,輕輕吐出一句︰「一群狼心狗肺的。」
「你罵誰?」肖氏插著腰質問道。
「罵你。」
「你你——」
少年沒再理會他們,飄然離去。
兩個丫環緊隨其後,在他身後叫道︰「小、公子啊,您要去哪裡?」
少年回眸一笑,「走,去錢府看看,難得有個讓我感興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