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壁咚之後
第一百五十三章壁咚之後
李竹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陳覲漸漸恢復平靜,他那明銳異常的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李竹。
陳覲以為她是嚇到了,隨即放柔語氣道︰「對不起,我嚇著你了。」
李竹一邊往邊上移動一邊緩緩道︰「是嚇著了。我贊同你的說法,你和野獸確實只有一線之隔。」
陳覲微微一笑,雙眸瀲灩生波,他伸出手來,「別躲我,過來。」
李竹此時是心有餘悸,她才不過去。陳覲等了一會兒隻自己挪了過去。
陳覲現在已恢復冷靜,又跟平常一樣。
他用低沉略啞的聲音解釋道︰「我因為有潔癖和別的原因,所以才這樣,不是因為我不行,而是我不想和願,明白?」
李竹小聲說道︰「明白。」
陳覲又問道︰
「現在還懷疑我的熱情嗎?」
「不,不懷疑。」
李竹此時才領悟到,別人的熱情像火堆,一般人都能看到,他的熱情像休眠型火山,平常看著沒事,一旦爆發讓人瞠目結舌。
「那麼,還有別的疑問嗎?」
「沒有。絕對沒有。」
「沒事,有問題盡管提,千萬不要憋在心裡。」
鑒於剛才的教訓,有些問題,李竹寧願憋著也不提出來。
其實她心裡還有一個問題的,就是他的潔癖問題。她真想問他是不是有潔癖到連女人都不愛接觸。可隨即她又想到了他方才的舉動,他毫不猶豫地吮吸她腳踝上傷口的情景。這個應該足以解答她的疑惑。
李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的潔癖是因為變成小白才改變的嗎?」
陳覲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意味深長地說道︰「不全是,我發現人的某些習慣和原則是專門讓某人來打破的。在下不幸遇到了一個剋星。」
李竹暗自腹誹,這個人也真是的,本來很好聽的話,到了他嘴裡就變味了。怪不得光棍至今。
陳覲挨著她的肩膀坐下,問道︰「對了,忘了問你了,那個男子為何要追殺你?」
李竹搖頭︰「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陸琨派來的?」
陳覲用肯定的語氣說道︰「他沒這個能力,他現在除了癱瘓在床,還變成了啞巴。——他吃喝了藥,所以變啞。」
「變成了啞巴?」李竹不禁多看了陳覲一眼,很快就略過陸琨,接著又道︰「那就是吳玉容,我在京裡只有這兩個仇人。」
「吳玉容?」陳覲先是疑惑,隨即了然。
他接著問道︰「這樣的事,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跟你沒那麼熟。」
陳覲嘴角一彎︰「以後就熟了。」
李竹總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質的飛躍。
山洞外面是黑沉沉的一片,裡面的火堆仍在燃燒著。紅紅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那雙眸子中也像沾了火似的,熠熠生輝。
「你又在偷看我?」他問。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陳覲笑而不語。
兩人沒再說話,一起盯著火光。
許久之後,陳覲又補充一句︰「我被你弄得丟三落四的,忘了告訴你了,追殺你的男子已經死了。」
「謝謝。」李竹輕聲說道,旋即又解釋道︰「不光是這事,還有你吸、毒血救我的事。」
陳覲語氣平淡︰「沒什麼,若不是為躲避我,你也不會遭此大難。」
李竹張了張嘴,想解釋說不是這樣,隨即想到,他好像很喜歡把她的事往自己身上攬,索性也不解釋了。
過了一會,他低聲問道︰
「腳還痛嗎?」
「不痛了。」
「讓我看看。」
李竹不想讓他看,陳覲徑自拽過她的左腳,就著火光細細查看腳踝處的傷口,確實沒有大礙。
「還好不是毒蛇。」陳覲一臉慶幸。
他伸手摸了下她那冰涼的腳掌,眉頭一皺,順手扯過自己的外裳,刺啦一聲撕成幾塊布條,一層一層地像包粽子似的,將她的腳包裹了起來。
他做這些的動作時候也仍是一絲不苟,神情溫柔專注。李竹盯著他看著,不由得再次失神。
陳覲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似乎很高興,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縷笑意。
「我已經確定,我不是在自作多情,你對我確實很有興趣。」
李竹嘴硬道︰「這是你的錯覺。」
陳覲低低一笑︰「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仍嫌不過癮,接著又補充一句︰「還冷心冷肺。」
「哼,我不但冷心冷肺,還愛無理取鬧。」
陳覲仍是笑而不語。
沉默再一次彌漫在山洞之中,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種氣氛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意味。
陳覲劍眉微蹙,他在想自己那日在街角時漏掉的話,要不要補充進來。
他尚未下決心開口,就聽李竹忽又低聲說道︰「……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的性子很不好。」
「看得出來。」
「我很不善良。——至少不像你想得那麼人畜無害。」
陳覲冷哼一聲,語氣帶著一股酸味︰「你怎麼會認為我會那樣想?你以為我是那個姓蔡的?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了。」他是審案子的。
李竹試探著問道︰「所以,我的事你全知道了?」
陳覲不置可否。
李竹再進一步試探,「那你覺得我做錯了?」
「要說實話?」
「要。」
「談不上對錯,那兩人該死,但你最好不要親自動手。」
「可是那時的縣令又不是你。——若換做是你怎麼辦?」
陳覲忽然用手扳過她的臉,湊近了,凝視著李竹的雙眼,語調舒緩︰「你在擔心什麼?你忘了我家是幹什麼了?」
「呃?」
陳覲言簡意賅︰「慈不掌兵,善不為官。」
這八字雖然簡單,但李竹想要的答案似乎都在裡面。不知怎地,李竹暗暗鬆了一口氣。
陳覲將自己的衣裳蓋在李竹身上,說聲︰「別想太多了。做事也罷,成親也好。三思而後行,足矣。四思五思便會裹足不前。再多思,則天下無敢做之事,世上無可嫁可娶之人。你說是嗎?」
「看起來,後者是你的經驗之談,你就是想得太多,才一直沒成親嗎?」
「所以我這次不多想了。」
李竹看著火光,幽幽說道︰「我不多思,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陳覲立即回道︰「你失足到我這兒,也許恨的人是我。」
李竹正欲回嘴,陳覲卻單方面宣布︰「休戰。你太累了,睡一會兒吧。別擔心,我保證能把持住自己。」
李竹想起他說的吵架旗鼓相當的事,她若真嫁了他,吵起架來那還不雞飛狗跳。她還是比較喜歡溫柔寬容的男子,唉……
陳覲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她的神態,主動說道︰「你且放心,成親以後,吵架我會讓著你。我家裡有塊免戰牌,每當我母親發火時,父親就掛在書房門口。讓她罵夠了陣才取下。以後那塊牌子就歸我了。」
李竹︰「……」
她好奇地問道︰「你不是說你父母很恩愛嗎?」
陳覲瞥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見過世上有不吵架的夫妻嗎?再恩愛也會有爭執。」
李竹經過這一番折騰,著實有些累了。她閉上眼睛,昏昏欲睡。
「那就休戰吧,我睡會。」
「要不要睡在我身上?你似乎喜歡抱著東西睡。」陳覲發出邀請。他一直都記得他變成狗時,她抱著自己睡的情形。他本以為自己不能忍受,但屈從之後,覺得還不錯。
李竹堅決拒絕,「不,不要。我怕你化身為獸。」
陳覲低低笑出了聲,笑聲在靜夜裡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李竹不理會他,閉上眼睛假寐。
這時,就聽陳覲說道︰
「現在換我問你一個問題。」
李竹閉著眼睛回答︰「我睡著了。」
「胡說。」
陳覲試探著問道︰「方才關於吳家的事,你跟蔡青提過嗎?」
李竹一聽到蔡青的名字,心就不由得微微一沉,「為什麼要提他?」
陳覲簡短地吐出兩個字,「情敵。」
陳覲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提沒提過?——相較於你質疑我某種能力的問題,我的問題並不算過分。」
李竹輕輕嘆息一聲,她的聲音有些乾澀和恍惚︰「……沒提過。」
陳覲卻仍然緊追不捨︰「為什麼你對我提?而不對他提?」
李竹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大概可能蔡青是她心中的一個美好的夢,她費心呵護那個夢,不想去戳破。
陳覲突然笑了,笑得很莫名。
李竹驚訝道︰「你笑什麼?」
陳覲自信滿滿地說道︰「我想明白了,你喜歡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一個幻影。你面對他,甚至不敢袒露真實的自己。」
李竹微怒︰「人是復雜多面的,我面對他的那一面也是真實的。」
陳覲道︰「那就更正為,面對他,你不敢袒露全面真實的自己。」
李竹對他的那分篤定十分生氣,她接著爭辯道︰「面對心悅之人,無論男女都想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
這是人之常情。你這種人,不明白也屬正常。」
陳覲轉過臉來,用那雙銳利的眸子深深地凝視著她,說道︰「我不該究根到底,我們不要再爭論了。」
李竹輕哼一聲,扭頭不理他。陳覲看上去卻十分愉悅,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夜色漸深。在這萬籟俱寂之中,她能聽見林濤的呼嘯和野獸的嗥叫聲。李竹忽然又想起小白,也不知道它和小秋流落在哪裡,陳家的人能不能找到他們。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白天時的遭遇,那種被河水淹沒時的恐懼和絕望……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陳覲察覺到她的顫栗,笨拙地拍了一下她的背,溫存地說道︰「別怕,有人在外面守著,睡吧。」
「嗯。」李竹發出一聲迷糊的回應,睡意漸漸襲來,陳覲仍在拍著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嬰兒入睡一樣,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輕得像夢囈一般,漸漸消失、溶化。她已經睡著了。
李竹可能因為太累,在這等簡陋的條件下也睡得很香很沉。
早上起來,她悚然發現自己正窩在某人懷抱裡,她的雙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襟,頭埋在他的胸前,他的胸襟上似乎還有可疑的濕痕,她怎麼記得自己並沒有流口水的習慣?
這個形象實在不太雅觀。還好陳覲還沒醒來,李竹輕輕地擦拭掉濕痕,妄圖毀滅掉這個影響她形象的證據。磨掉痕跡之後,李竹一點點地抽出自己的左臂和雙腿,在這時期間,陳覲仍在熟睡著。
他的頭靠著岩壁,微微仰著臉。這是李竹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他︰兩道墨黑的劍眉,長而濃密的睫毛,鼻子高而挺直,嘴唇薄厚適中。他的肌膚既不是陳觀那樣的古銅色,也不是那種雪白柔膩,而是一種類似一種上好的玉石,瑩潤而有光澤。
不行,再這麼看下去,若是被他發現怪又不好了。李竹正準備起身離開。一抬眼就對上了陳覲那雙黑亮的雙眸。他的眸中帶著溫暖的笑意。
他的聲音十分好聽。
「你醒了?」
「嗯。」
「我剛醒。」
李竹總覺得這話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她沒去深究,扭頭向外面走去。
山洞外陽光明亮,天空碧藍如洗。山林草木睡了個飽覺,顯得精神十足。山嵐蒼翠,露珠晶瑩,空氣清冽。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陳覲走過來扶著李竹的肩膀說道︰「小白和小秋找到了,青楓他們雇了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等著咱們。山路上不好行車,我們去官道與他們匯合。」
他們到山泉邊簡單洗漱一遍。
青楓十分貼心地為李竹找來了一隻鞋子,陳覲看了一眼,隨手扔了,說道︰「太大了,不合腳。」
李竹不滿地嚷道︰「哎,你好歹讓我試一試啊。」
陳覲略一彎腰,將李竹攔腰橫抱起來,邊走邊說,「沒關係,我抱著你走過去。」
青楓等人很識趣地別過臉去,他們大步走在前面。李竹不禁有些發窘。
清勁的山風將兩人的頭髮吹亂後又纏繞在一起,拂在臉上頸上,癢癢的。兩人呼吸雜縈,鼻息相聞,李竹只覺得渾身燥熱,像喝醉了酒似的,暈暈乎乎的。陳覲也跟她差不多,他的臉上流露出可疑的神色,連呼吸都不甚暢快。
李竹被他弄得心猿意馬,險些連自己的正事也忘了。走了一陣,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回鄉的目的,忙說道︰「不行,我不能跟你回京,我還有要事要辦。」
陳覲輕描淡寫地說道︰「你表姐已經告訴我了,我派個管事幫你辦好就是。」
「可是……」
「相信我,這點小事還是能辦好的。」
「我還是想回家一趟。」
陳覲勸道︰「先別回了,咱們的時間很緊。回京後我就讓媒人上門提親,然後我們最好趕在阿觀之前把婚事辦了。——我是哥哥,本該在他前面成親。年後,你或是跟我去西北上任或是留在京城。若是有空,我就陪你回鄉省親。」
李竹不禁訝然︰「你這計劃也太周全了,我好像還沒說要答應你吧。」
陳覲一臉無奈︰「我們都這樣了,你覺得你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李竹一邊掙扎著要下地,一邊嚴肅地說道,︰「我想給你聲明一下,我不是那種被某人踫了就必須要嫁給他的那種女子。」
陳覲一本正經地接道︰「我跟你恰恰相反,誰踫了我就必須得嫁我。」
李竹反問:「……」她第一次發覺這人的性格中還有無賴的一面。
李竹斜睨著他︰「所以你是有預謀的?」
陳覲微微一笑,「沒有預謀,完全是因勢利導。」
還因勢利導。李竹一想起昨晚的事,不覺又有些窘迫。
眾人走了一陣,遠遠地就看到官道旁停著一輛馬車。官道那邊便是大河。河水在朝陽的映照著,閃爍著粼粼的波光。李竹驀地想起她搭乘的那條商船,就問道︰「那些客人怎樣了?劫匪抓到沒有?」
陳覲答道︰「當時只顧找你沒去多管,隻讓一個隨從去報了官。這些人損了些財物,應該沒傷著性命。」
他們正說著話,小白一看到主人,立即飛奔來迎。
陳覲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他以前就不喜歡這條狗,現在更不喜歡。 小白對他也差不多。
小白搖頭擺尾,衝著李竹又扒又舔的,使出渾身解數撒嬌賣萌。
陳覲喝斥小白,小白嗚嗚叫著以作回應。
小秋見到李竹也是驚喜交加,接著小秋告訴她,一部分行李丟了。李竹也不怎麼在意。她跟來時一樣,她和小秋身上,都用防水的獸皮縫制了一個暗袋,裡面各裝有兩張五十兩的銀票。行李中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無非是些衣物和京中特產。丟就丟了,只要人安全無事便好。
陳覲把李竹抱上馬車,緊挨著她坐下,小白拼命地硬擠到兩人中間。李竹笑吟吟地抱著它。
馬車裡有乾糧和水,兩人湊合著吃了一些,給小白也喂了些。李竹昨天又是落水,又在外面過夜,身上就有些不爽利,頭昏腦漲的,馬車又十分顛簸,上車沒多久,她就開始犯困,她抱著小白毛茸茸的軀體,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盹兒。
不多時,小白就被競爭對手給排擠到角落裡去了,陳覲代替了它的位置,小白一臉憤怒地對著陳覲齜牙。
李竹又開始做夢了。
她夢見自己走在自家的果園中,時值春日,桃花灼灼,落英繽紛,夕陽西下,她和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並肩而行。
突然間,畫面陡變。
她獨自一人站在茫茫大水中央的孤島上。天上黑雲滾滾,雷聲隱隱。
一個婦人在聲嘶力竭地呼喚她︰「阿珠,我的阿珠——」
李竹嚇出一身冷汗。
陳覲一臉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做噩夢了。」
李竹點頭,又搖頭,這也不算是噩夢吧。
不過那個婦人是誰?
陳覲端詳著她的臉色,又問,「你的夢一向很詭異,說來聽聽。」他為了緩解氣氛,開了個玩笑道︰「說吧,你這回又夢見我變成什麼了?貓還是老虎?」
李竹勉強一笑,她正要開口說話,就在這時,馬車卻驟然停住。
接著傳來了青楓那冷峻的聲音︰「大公子,前方有人擋路。」
陳覲看了看李竹的傷腳,一臉嚴肅地說道,「去問清楚,若是要財,便將財物全給他們。」
青楓顯然有些意外,頓了一頓,才道︰「是。」
馬車裡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連小白也意識到不對勁。
過了一會兒就聽青楓低聲說道︰「公子,他們不像是為財。」
陳覲緊緊攥了一下李竹的手,囑咐道︰「待在車裡別動,也不要好奇,一會兒就好。」
陳覲說罷,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外面,殺聲四起。李竹憑聲音能猜出,這次來的人不少。
她心裡一陣緊張,不過,她也知道,她現在出去淨是添亂,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待在車裡為好。
就在這時,一支響箭破空而來,馬兒嘶鳴一聲,馬車開始一路狂奔。
李竹被這猝不及防地一幕嚇傻了。
她來不得思索怎麼辦,就聽得轟隆一聲巨響。
她的頭重重地撞在了車廂上。劇烈的痛感讓她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