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結局(下)
第一百七十二章結局(下)
陳老夫人大約六十來歲,她身材高大,頭髮斑白,雙目炯炯有神,神態威嚴莊肅,不苟言笑。
李竹突然明白陳覲長得像誰了。
陳老夫人從李竹進來伊始,便不住地打量著她,李竹不慌不忙,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按著規矩向她行了禮,叫了聲祖母,便垂首而立,任她打量。
陳老夫人微微笑了笑,一派和顏悅色的模樣,她招招手道︰「過來,孩子,坐我跟前。你莫不是怕我?」
李竹笑道︰「阿覲時常對我說,祖母看著嚴肅,實則心腸極軟,聽得多了,便不會怕了。」
陳老夫人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旁邊的丫頭搬了張稍矮些的椅子放到老夫人身旁,李竹道了謝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
陳夫人打量了李竹一會,突然輕輕嘆息一聲,臉上流露出一絲愧疚。
「好孩子,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李竹不禁一怔,一路上,李竹設想了種種可能。但她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形。不過,很快,她就明白了,一定是陳覲聽說了風聲,事先做好了功課,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去了。
陳老夫人唉了一聲,接著說道︰「我方才狠狠地罵了那個小畜生。什麼潔癖不潔癖的。他當初可是他哭著喊著要求娶你的,娶回家卻又晾著你。」
李竹低著頭,不動聲色地應答著。很明顯,陳覲是用了自己的潔癖當藉口,這倒是很讓人信服。
陳老人眯著眼,越說越怒,「虧你忍了這麼久,我要是看不出來你是不是一直都這麼忍著?你婆婆也是粗心大意。年輕小媳婦臉皮薄,抹不開口,她就沒看出來?」
李竹忍住笑,忙說道︰「祖母,沒關係的,我能理解阿覲,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他一直對我很好,他這樣做可能是顧忌我的身體,畢竟我剛剛恢復。還有我自己,我醒來時懵懵懂懂的,就想適應一段時間……」
李竹的話裡真假摻半,這是為了日後陳覲被戳穿謊言時留條後路。
陳老夫人對李竹的回答頗為滿意,笑道︰「你果然是個懂事的,這個時候還替他說情。這孩子從來都不像阿觀那樣乖巧聽話,脾氣又怪又擰。」
李竹嗯嗯啊啊地回應著。
陳老夫人笑吟吟地看著李竹,頓了頓又道︰「孩子,以前祖母錯怪你了。」
李竹心中不覺又有些驚訝,這話要從何說起?
她仔細聽下去,這才明白,原來當初有人在陳老夫人面前說她的壞話。說她命硬克人之類的。依她猜測,說壞話的人不是陸琨就是吳玉容。
「今日我和你婆婆去燒香,重新給你們卜了一卦。大吉大利,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李竹知道老年人就愛信這些,她也沒反駁,只是靜靜地聽著。忽又覺得此事太巧合了,不知是不是陳覲特意安徘的。
李竹在陳老夫人處待了半個多時辰,她說的少,聽得多。這老年人一上了歲數就愛嘮叨,說陳老太爺的事,說陳家昔日的顯赫事跡,當然還有兩兄弟小時候的黑歷史。
李竹邊聽邊笑,同時將陳覲的那一部分牢牢記住,打算以後好用來當證據笑話他。
陳老夫人對李竹愈發滿意,連說傳言不可信。
一個時辰後,李竹看老夫人也說累了,便尋了個適合的機會提出告辭。她得了一堆賞賜,帶著小春和兩個丫頭施施然回到青蕪院。
李竹回到房裡,沒看到陳覲,正要去書房看看。卻冷不丁地被人從背後抱住,這家伙竟然躲到門後偷襲她。李竹趁勢靠在他身上,誠心誠意地說道︰「小白,你真好。」
陳覲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說道︰「我是你的丈夫,自然要護著你。我祖母和母親雖是明理之人,但一家人難免有磕磕絆絆的時候,以後若有衝突之處,你告訴我,由我來解決。無論我和她們鬧得多僵都沒事。你就不合適。」
「嗯。我知道。」李竹心頭涌上一絲甜蜜的感覺。
她再次誇道︰「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好,這麼稱職。」
陳覲被誇得心花怒放,嘴上卻仍傲嬌地說道︰「我一直都這麼好,是你從來都沒把我往好裡想過。」
……
隔兩日,李大姑和楊墨回鄉,兩人前去送行。聽楊墨說,蔡青沒有回鄉,陳家別莊旁邊的那棟房子他也打算賣出去。
楊墨提起蔡青,心情難免有些復雜和遺憾。
無人在場時,他悄悄地對李竹說道︰「阿青變了,他不再是以前的他。」
李竹也有此感,但是這世上又有誰能一直不變呢?
楊墨深深地嘆息道︰「短短幾年而已,一切都物是人非,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李竹恍然想起,她還在楊家集的那些歲月。穆長倩、楊墨、蔡青和她在一起游玩的快樂時光。桃花林中,蘆葦蕩裡,那個清秀靦腆的青衣少年。他總是笑著,清亮的目光像門前的泉水一樣。
然而光陰如同家鄉的河流一樣,不捨晝夜,逝者如斯。他們被裹挾其中,身不由己地一直向前。河流不能倒流,他們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地方。
送走楊墨和大姑後,李竹消沉了兩日。陳覲費盡心思,百般逗她。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李竹很快就緩了過來。
然而,陳覲不知從哪裡挖出了一些陳年舊事,有些吃味地說道︰「我聽說楊墨當初差一點和你親上作親?」
李竹白了他一眼,道︰「你再這樣,我可就要揭你的老底了。」
陳覲不服氣地道︰「顧左右而言他,我半生清白,實在沒什麼底子可揭的。」
「真的嗎?你確定?」
「算了,咱們說些別的吧。」
李竹想一想,他的老底也確實沒什麼殺傷力。但陳覲這個人的潔癖是全方位的,他連自己的黑歷史都不能容忍。李竹往往就抓住這點來威脅他。
轉眼間,已到了七月,他們九月就要離京。眼看分別在即。陳家眾人對他們格外優容關切。陳老夫人也有意讓李竹多多交游,再加上穆長倩懷了孕身子不方便,李竹只得陪著兩人四處走動,三日一大宴,兩日一小宴。
李竹本來擔心自己應付不過來。陳覲卻一臉自信地對她說道︰「連我都敗在你的手下,你還有什麼可怕的。你把對付我的本領拿出十分之一,對付這幫人綽綽有餘。」
李竹學著陳覲的高冷姿態,與人來往,清淡如水,點到為止。遇到有人搭話她也是少說多聽。出人意料的,她的人緣倒是不錯。
特別是那些中年婦人和老太太們,時不時地對陳老夫人和陳夫人誇贊李竹︰「你家大公子跟他祖父、父親一樣有眼光,你這大孫/兒媳婦穩重懂事,知書達理,頗有大家氣象。」
李竹回來轉述給陳覲聽,他淡淡一笑道︰「嗯,這幫人總算有點眼光。」
兩日之間的感情,就像夏日的莊稼一樣長得飛快。但讓李竹不解的是,陳覲在床上仍然規矩得像個君子。他應該不是那種被動的人啊,難道一次拒絕就承受不住?既然如此,那就給他點暗示吧。
李竹清清嗓子,意味深長地說道︰「哎,陳小白,你沒有東西要找嗎?」
沒有回應。身邊的有睡著了,他竟然睡著了。李竹一陣氣餒。算了,反正她給過他機會,是他不知道珍惜。李竹有些懊惱地閉上眼睛,她剛要進入夢鄉。
陳覲卻突然說道︰「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李竹為了報復他剛才的怠慢,故意裝睡不理。
陳覲被她勾起了這個念頭,再也打消不了。他騰地坐起來,醞釀半晌,語氣十分不自然︰「你主動相邀,我卻之不恭。」
李竹似乎有些後悔,忙出聲道︰「算我沒說,改日吧。」
「嗯哼,你從小白嘴裡搶肉試試。」
「陳小白,你越來越像小白了。」
陳覲欺身壓上來,李竹一挨著他那火爐一樣的軀體,就不由得一陣顫栗。
陳覲的呼吸漸漸沉重,嗓音低沉沙啞︰「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我一直準備著把我二十多年來全部的積蓄都給你。」
李竹心想,他果然不走尋常路,在這種時候卻要提上交財政大權的事。不過,這個男人還算有誠意。
她微微喘、息著推脫道︰「不必這樣著急的,我準備做一個賢妻,不會拘你太過,這種事我們以後慢慢商量。」大權是要收上來,但不能急於一時。
「開始吧,明早你就明白我的話了。」
……
李竹第二天早上真的明白了他話中的深意。他二十多年的積蓄根本不是指銀子。
李竹現在只有一種感覺,累,十分地累。
陳覲在這件事充分發揚了他那勤於鑽研的精神,翻來覆去地研究她。再加上他對自己的苛求,不能容忍自己的失敗,一次又一次,直到兩人都滿意為止。
他不但在姿勢和技巧上精益求精,連稱呼都要改變。
「叫我的名字。」
「陳小白。」
「換一個。」
「相公。」
「這還差不多。」
……
次日清晨,陳覲心滿意足地、躡手躡腳地起了床。他吩咐眾人說話小聲些,走路腳步輕些,不要影響了少夫人睡覺。
此時雖然是夏末秋初,眾人卻在他臉上看到了幾分盎然春、色。
他今早對人格外的和氣,連小白也難的看到他的好臉色。
青蕪院裡的下人們心照不宣,偷偷抿著嘴笑。
李竹睡得正香,卻覺得有一只可惡的爪子在撓她的腳心。
她氣呼呼地嚷道︰「小白,又是你。」
「汪汪。」才不是我。
李竹睜眼一看,才發現做壞事的人是誰。偏偏那個人還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李竹和小白一起,對他怒目而視。
「你真討厭。」
陳覲復又纏上來,彎腰抱起她,像貓洗臉似的吻著她。
「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李竹仍是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她懨懨地坐在床上,瞪著惺忪的睡眼看著陳覲。
陳覲極其難得地擺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態︰「夫人昨晚勞苦功高。為夫準你放縱一些。今日悉聽夫人吩咐。」
李竹揉揉眼問道︰「真的?」
「當真。」
李竹伸伸胳膊和腿,昂然吩咐道︰「那好,來幫我把衣服和鞋子穿上。」
陳覲一本正經地道︰「遵命,以後穿、脫都由我負責。」
陳覲的改變驚動了陳家眾人。他們都用好奇探究的目光盯著他瞧,臉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意。
李竹還沒起床,這件事就像風一樣傳到了上房。陳老夫十分滿意,連早飯都多吃了兩碗。因為她覺得這不是普通的事,這代表著她那乖張古怪大孫子的某種突破,具有重大意義。
……
兩個月後。
京裡諸事處理妥當。李竹和陳覲帶著一干僕從侍衛還有小白大黃小灰等啟程去西北。
他們先從船去清河縣,再在那裡經陸路輾轉去西北,因為他們打算到清河縣逗留幾日,所以提早半月動身。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之時,天空一碧如洗,高遠明澈。大河兩岸,秋色斑斕。
船行數日後,終於漸近清河縣地界。
李竹望著兩岸熟悉的景致,心頭涌上一股十分復雜的情緒。
去年他們進京時,也是秋天。不過短短一年的光景,卻如同過了好幾年似的,讓心生一種滄桑之感。
李竹正在感慨時,陳覲卻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共賞河景。
「近鄉情怯?」他簡短地問道。
「沒有。」
陳覲望著遼闊的河面,感慨道︰「我曾數次從這條河上通過,每次的感觸都不盡相同。」
李竹接道︰「那當然,畢竟不是每次都有我陪著你。」
陳覲手環著她的腰,輕笑了一聲,低聲說道︰「你越來越自大了。」
「近墨者黑。」
陳覲眺望著遠處青森森的蘆葦,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我發現,你有一種奇特的本領,你能把好男人變壞,把壞男人變好。」
前者指的是蔡青,後者是寧希邁。
李竹卻不大認同︰「有時不是某人改變了他們,而是他們可能本來就是這種人,只不過沒遇到合適的契機而已。」
「那麼,你就是那個契機。」陳覲這會兒又有些固執。
「好吧,我承認。」
「嗯,我希望你以後別再做這種契機了。」
李竹從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你還有一個罪狀。」
「本夫人容你詳陳下情。」
陳覲用恨恨的聲音道︰「你把一個冷靜的,愛潔成癖的男人變成了不冷靜,不愛乾淨的男人。」
李竹狡黠而得意地笑了,「哼,我不過是順從天意,把你從不正常變成正常罷了。」
「狡辯。」
李竹笑得愈發得意︰「活該,誰讓你自投羅網。」
陳覲的聲音裡帶了笑意,「好吧,我自認倒霉。」
笑容從李竹的心頭浮到臉上,她抬頭看看鮮藍的天空,說道︰「今天的天氣真好。」
「是好。」
李竹循循善誘,「面對此情此景,你不想說些什麼嗎?」
「汪汪。」他們身後突然兩聲狗叫。
李竹故作驚訝道︰「我還以為是你叫的呢。」
陳覲轉身瞪了小白一眼,小白哼唧兩聲。這一人一狗至今仍看不對眼。
李竹嘆息一聲,只得偃旗息鼓。嫁給一個嚴肅古板的男人就這點不好,想聽點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之類的很難很難。
就在這時,她聽到陳覲別彆扭扭地說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李竹揚揚嘴角,她得寸進尺︰「唉,我學問不高,你還是來點通俗易懂的吧。」
陳覲氣悶,不過話說出來了,總得起到效果吧。不然就白說了。
「我願意當你的枕頭,願意吃你的剩飯。」
李竹略有些滿意。
陳覲補充一句︰「期限是一生一世。」
李竹終於滿意地笑了。
不過,她仍嘴硬道︰「這句勉強合格,不難為你了。這實在非你所長。」
陳覲點頭道,「我也以為本人最擅長的不在此處。」
李竹側頭笑問︰「哦,那你擅長的是戰場還是官場?」
陳覲一本正經答道︰「床上。」
李竹︰「……」
陳覲逼問道︰「你不認同?」
「我若說不認呢?」
「咱們晚上見分曉。——為了證明我是對的。」
「好吧,我認同。」
「還是晚上見。為了證明你是對的。」
「你無賴!」
這次輪到陳覲得意地笑了。他悲哀地發現,自己成親後權利一步步喪失,地位越來越低。也只有在床上才能逞逞威風。
李竹輕輕靠在他的肩頭,迎著浩浩河風,沐浴著暖暖的淡金色陽光。遠處,沙鷗翔集、蘆葦搖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