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醒悟(修)
第一百六十九章醒悟(修)
陳覲的身影在林中一閃而過。李竹心中大驚,她用盡力氣推開蔡青,追逐著那個身影飛快地跑過去。
陳覲走得極快,像是有什麼在追著他似的。他幾乎沒有任何的耽擱,回到別莊,跨上拴在門外綠楊樹上的馬飛馳而去。
等李竹氣喘吁吁地追到門口時,他已經走遠了。
李竹扶著樹幹喘著氣,一想到他那急急的步伐,想著他絕塵而去的身影,她的心裡就不由得刺痛起來。
青楓和青鬆二人聞聲從院裡出來,兩人對視一眼,張了張嘴,只好說道︰「大少夫人,要用早膳嗎?」
李竹漸漸冷靜下來,她抬起頭對青楓說道︰「你去牽匹快馬,我要去找他。」
青楓搖搖頭︰「少夫人,您追不上少爺的。」李竹有些頹然。
青鬆也在旁邊勸道︰「……少夫人,您且安心等待吧。大少爺可能有急事要辦。」
就在這時,蔡青也追上來了。他看著李竹,翕動著嘴唇,似乎不知該說哪句話好。
李竹此時心亂如麻,她轉過身道︰「蔡大哥,今日家中有事,改日再招待你。」
說罷,她便進了院子。
蔡青在她身後發出低低的、帶著痛楚的呼喚︰「阿竹……」李竹腳步一頓,隨即一咬牙,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現在,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李竹這一想就是一天,她沒吃早飯,午飯在福嫂和雪香的力勸下勉強扒拉了幾口。
青楓和青鬆二人出去尋找陳覲了。
從上午開始天氣便越來越悶熱。午飯過後,時隱時現在的太陽終於徹底消失,天空陰沉得可怕,滿天裡像張著灰蒙蒙的幔帳,李竹的心就如這天氣壓抑而陰沉。
須臾,天空黑雲滾滾,雷聲隱隱。接著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下。
雨像在發泄著什麼不滿似的,越下越大,一直沒有停歇的意思。白晝變成了黑夜,地上小河橫流。
李竹擔憂著陳覲,也不知道青楓他們找到他沒有?
擔憂的不止是她,福嫂忠叔他們也在念叨。
大雨下了整整一個下午,到黃昏時分,雨勢才漸漸小了。
這時候蔡家一個僕人過來問候。忠叔像往常一樣接待了他。
天快擦黑時,青楓青鬆兩人牽著兩匹疲倦不堪的馬,踏著泥水狼狽不堪地回來了。
李竹看只有他們兩人,心倏地一沉。
「少夫人,小的們把周圍都尋遍了,沒看見大少爺,也許,他回府去了。」
回府去了嗎?李竹默然不語。
忠叔也道︰「有這個可能,少夫人不必掛慮,明日再讓青楓回府看看。」
李竹一想也只得如此。
李竹應付地吃了幾口晚飯,便上床歇息。
大雨過後,天氣涼爽許多。
她擁著薄被在黑暗中發呆。不知怎地,她覺得這床格外空曠。
不知過了多久,李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很快地,她又被幾聲炸雷給驚喜了。雷聲過後便是大雨,這雨似乎比白天時還要暴烈。雨珠霹靂啪啦地砸在屋頂上,聲音在靜寂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
次日清晨,李竹一起床,雪香就告訴她說,青鬆一早就冒雨回府去了。
李竹的心放下一半,他一定是回去了。等見著他,她要好好解釋一番。
上午時,蔡青送來了幾條鮮魚,說是在前面的河裡捉到的。
他在客廳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旁邊有由忠叔相陪。李竹一直待在屋裡沒出去。
他們所有的人都以為陳覲回府去了。但當青鬆回來時,他們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陳覲沒有回府,也沒有到附近的親朋家!他究竟到哪裡去了?
這下眾人都蒙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一位附近的鄉民說看見他下雨前騎著馬進山了。
大雨稍稍停了一會,又開始下了起來。
這一下便沒有再停。附近的不少田地被淹,前方的小河也滿了。更有人說,山洪爆發了。
別莊的人心急如焚,青楓青鬆他們聚在一起商量如何進山去找。
忠叔年紀最大,表現得也最鎮定。
他說道︰「這時候不能急,大少爺有可能是被耽擱在山裡了。但山裡這麼大,不能像沒頭的蒼蠅似的亂轉,咱們好好想想,他最有可能去哪裡?」
眾人稍稍平靜下來,細細地想著陳覲平日的習慣。
突然,陳福一拍腦袋叫道︰「對了,我想起來了,前幾日,少夫人頭痛,我家那口子隨口提了一句說老鷹的腦子能治頭風。大少爺就問我哪裡能獵到鷹……」
鷹腦,頭痛。這四個字像如重錘一下擊在李竹的心頭。她站在窗前呆呆地望著外面的雨幕,陳覲的面容在昏暗的他雨幕中時隱時現。
身後,陳忠他們仍在緊張地討論著。
陳福這一提,大伙都漸漸想起來了。
青楓道︰「我知道大少爺可能去哪了!」
眾人商量完畢,開始起身準備進山去尋人。
最後,由陳福青楓青鬆三人進山去找人,本來忠叔也要去,因他年紀太大,山裡此時又不太安全,被眾人力勸住了。
三人穿著簑衣,帶著繩子等用具,冒著大雨進山去尋人。
陳家那邊得了消息後,也派出了幾十名侍衛進山去找。
當晚,青楓他們三人沒有回來。
莊上留守的下人,一臉沉鬱,一個個長吁短嘆。
李竹像幽靈一樣游蕩著,從臥房到書房再到廚房。她忍受不了這種等待的空虛,她只知道她必須找點事做。
走到廚房時,卻聽到裡面有人在小聲說話。李竹正要離開,卻聽到了自己似乎也在其中。她心中好奇,便停了下來。
說話的人是雪鄉和福嫂。
雪香道︰「……這次大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算是完了。」
福嫂道︰「別瞎說,大少爺是吉人自有天相,再者,他經歷過那麼多風波哪一次不是安然度過,這點小事算什麼?」
雪香小聲啜泣著,過了一會兒,她又狠狠地說道︰「我就不明白了,大少爺那麼聰明果斷的一個人,怎麼就在婚姻大事犯糊塗了。當初他寧肯把老夫人氣病了,也要娶一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回來。還嚴令下人們不得怠慢她,夫人院裡的青寧不過是稍稍懈怠一些,他連夫人的面子都不顧,狠狠懲罰一頓,遠遠發配了。下人議論幾句她的身世也被懲罰,就連我的名字也被改了,我不就叫梅香嘛,犯了她哪個忌諱了?
……這還不算,她要是誠心對待大少爺,賢惠明理,這都罷了。 可你看看她那樣。她以為她裝得好,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她的心根本就不在大少爺身上。對人客氣地跟隔了幾百里似的。跟人曖昧不清,前腳剛走一個,後腳又來一個,那個姓蔡的像蒼蠅盯著肉似的,死盯著不放,虧得大少爺一直忍著……」
福嫂急急地打斷雪香︰「你還要不要命了?別再說了。主人家怎樣,豈是我們做下人的能隨便議論的!」
雪香倔強地說道︰「大少爺不準我們把別莊的事告訴太夫人和夫人,我們倆在這說幾句也不行嗎?要我說,不論是陸姑娘還是程姑娘哪個都比她強百倍,容貌家世都不論,單是對大少爺的痴心都能甩她幾條街。讓她作吧,等著把大少爺的心作冷了,夫人那邊忍無可忍了,就有她好看了。」
福嫂再次急聲打斷。
李竹聽著雪香的話,先是怒火上涌,按照她的脾氣肯定會狠狠地還擊回去,不,應該是狠狠地懲罰她。但是現在,她的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抬不起來,她的心頭更是五味雜陳。那股怒氣剛剛鼓脹起來,又忽地癟了下去。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出來的是福嫂,接著是雪香。
福嫂一看到李竹,嚇得臉色慘白,雪香更是不知所措。
」少、少夫人,您怎麼來了?」
雪香隱在福嫂身後,低著頭死死地咬著唇。
李竹微微笑了一下,說道︰「許是雨聲太大了,我叫你們都沒聽見。」
福嫂連聲說道︰「奴婢該死。」
李竹淡淡說道︰「沒事,我只是來告訴你們一聲,多準備些熱湯熱菜,還有姜湯之類的也備好,等大少爺回來好隨時取用。」
「是是。」
雪香偷偷打量著李竹李竹,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
李竹看也沒看她,轉身離開了。
她剛一離開,雪香就癱軟在福嫂身上︰「福嫂,怎麼辦?少夫人一定聽見我的話了。」
福嫂唉了一聲,溫聲安慰雪香。
兩人心事重重地準備飯菜和姜湯。
難熬的一晚過去了。
次日雨過天晴。大地被雨連洗了幾日,顯得無比新鮮乾淨。樹林青草飽吸了雨水,綠得發亮。
辰時過後不久,別莊上來了一撥人。
李竹聽到動靜,以為是陳覲回來,連忙飛跑出來迎接。
她沒料到來人竟是陳夫人和陸姍等一眾女眷。
「……母親。」李竹上前招呼。
陳夫人面容消瘦,略帶憔悴。而陸姍像是剛生了一場大病似的,原先白皙如玉的臉變成了透明的青白色。眼睛更大,下巴也更尖俏。
陳夫人看著李竹,目光深沉復雜。
她手按著額頭,說道︰「你進來陪我說會話。」
「好的,母親。」
李竹答應著,跟著陳夫人進了房。其他人都被她遣出去了,屋裡只剩下兩人。
兩人對面坐著。
陳夫人問了幾句陳覲的事,便沉默了下來。李竹靜靜地等著。她知道陳夫人一定還有更重要的話說。
果然,默然半晌之後,她緩緩地開口了︰「有些話我一直沒有說,我不想因為過去的事讓咱們心生嫌隙,可是今日我一定得說。希望你能理解一個母親的苦心,也希望你能站到一個做母親的立場上理解我的話。」
李竹不動聲色地道︰「母親請講。」
陳夫人略略頓了一頓,接著說道︰「當初覲兒說要娶你,我們全家都不同意。想必你也知道了。」
「知道。」
「我們反對,不是對你這個人有什麼看法,只是覺得你不合適。」
「嗯。」
「你知道他用什麼辦法說服我們的嗎?」
李竹沒回答,只是默默搖搖頭。
陳夫人深深嘆了一口氣︰「他說服數次仍無效果,最後便把他變成狗的事告訴我們了,可想而知,我當時有多驚訝和心疼。我從不知道,他在昏迷不醒的時候,竟然經歷了這一番曲折經歷。他還說,你是怎麼照顧他保護他的,還說你為了他冒險進京,險些丟了性命。最後回京的路上,又因他重傷昏迷。
而你又與父母不親,只有一個姑姑遠在千里之外,把你交給誰他都不放心。我當時雖然感激你救了我的兒子,仍沒有同意你們的婚事,畢竟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它不但結兩姓之好,還關係我兒後半生的幸福和陳家的子孫後代。我就說,你是對我們陳家有大恩,但這個恩情可以有很多種還法,不一定非得娶你。我們陳家可以出錢出力,一直照顧你,直到你甦醒為止。
但是覲兒接下來的一番話,讓我率先站到他這邊。他說,事到如今,我就實話實說吧。僅僅因為她對我有恩,或是孤立無援,還不足以讓我娶她。換了別的女人,我會用一百種一千種方式來報恩。即便報不了恩,我哪怕拿命還她也行。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不能妥協和讓步的地方。我所不能妥協和讓步的恰恰就是感情。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誰都勉強不得。同樣,喜歡就是喜歡,你們誰也不阻攔不住。我已經確定,我想要的人就是她,我也知道她在你們眼裡不是那麼完美,但感情的事就是這麼沒有道理。如果你們不同意,我也無須多言,反正陳家不止我一個兒子,阿觀已經成親了,有一個為陳家傳宗接代就夠了。『知子莫若母』,我了解自己兒子的為人和性格,他說得到做得到。所以我站在了他這邊,去說服你的祖母。」
李竹聽罷這番話,一時震撼不已。她一直不知道陳覲對她的感情這麼深,她也不止一次地懷疑過,陳覲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報恩和責任才娶她。
陳夫人看著李竹,她長吁一聲道︰「你甦醒以後,你們的事我一直看在眼裡,什麼也沒說,我覺得你們之間的事最好由你們來解決,父母過多參於反而不好。但是這次,覲兒竟然負氣出走,如何下落不明,我心煩意亂之下,也顧不得許多,索性將我心中的話一吐而快吧。不管怎樣,我要讓你明白他對你的一番苦心。」
李竹木然坐著,一時無語。
陳夫人緩緩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半晌之後,又有人進來了。李竹以為是陳夫人又回來了,便機械地叫了聲母親。
回答她卻是一聲冷笑。
李竹猛然抬頭,見來的人卻是陸姍。陸姍站在門邊,微微抬著下巴,目光尖利。
李竹見她似乎也有話要說,便心不在焉地說道︰「我今日聽了太多的話,你就不必說了,我很累,你請自便。」
她要找一個地方,好好地想一想。
陸姍卻不肯放過她,她說道道︰「我只有一句話。」
「嗯。」
陸姍的胸脯微微起伏著,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激憤,她的聲音微微發著顫︰「你憑什麼?憑什麼值得他對你這麼好?」
李竹騰地站起身,道︰「等他回來,我會問他。」
說罷,她轉身離開。
陸姍在她身後飛快地說道︰「若是你各方面都比我強,若是你對他的情比我深,那麼我願賭服輸,可是你根本不是!」
李竹拖著木木的身子回到了房中。她撲在床上,將臉埋在枕頭上。
這具枕頭是他的,上面有他的氣息。
這床上也有他的氣息。
旁邊的衣櫃裡有他的衣裳。
桌上有他看過的書,書頁仍在敞開著。
她想起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他那挺拔如鬆的背影逆著陽光緩緩轉過的那一剎那;想起滂沱大雨中,他前來投宿的場景;想起他化身小白時,他看到自己裸體時鼻血橫流的場景;想起她被人追趕腳踝受傷時,他毫不猶豫地俯身吮吸傷口的情景;想起她初醒來時,他手忙腳亂地跑來卻又故作鎮定時的場面;想起太多太多,原來她一直都記得,記得所有屬於他們兩人的記憶。
她更記得他離開前的那一天,他在樹林裡說的那句話,他說他不怕麻煩,他說她知道他害怕什麼。她當時避而不答。現在她明白了他在害怕什麼。
她要告訴他這個答案!可是他的人還沒回來,她也不知道他究竟還能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