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少主為什麼拒絕?”
“恩姨,我跟翠格格彼此不適合,而且,我對翠格格只有感激之心。”
“其實,紀翠是個很好的姑娘,她對你很真,也很痴。”
“難道恩姨認為我該接受?”
賈姑娘沉默了一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覺得少主可以接受,但我又不能勉強少主,事實上這種事本就不能勉強。”
“恩姨,我不能害人害己。”
“我知道。”
“我的情形恩姨最清楚,一事無成,惹一身情孽,實在愧對……”
“不,少主,你不能說一事無成,大仇已經雪報,沒有你,李家也不會有今天……”
“恩姨……”
“少主,我不是安慰你,我說的是實話,你的成就,無人能及。”
“恩姨這麼說,更讓我汗顏。”
“少主,你是個百姓,一襲布衣,打古至今,有那個百姓這麼受皇上看重的。”
“恩姨,我不認為受皇上看重,就是成就。”
“那敢問少主,什麼才是成就?”
“恩姨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受皇上看重還不是成就,什麼才是成就。”
也許,在賈姑娘看來,這是最大的成就,其實,真說起來,十個人有九個人也都會認為這是最大的成就。
李詩還想再說,可是就在這時候,他那敏銳的聽覺聽出有人進入了十丈之內,他立即揚聲道:“那位?”
一個冷冷話聲傳了過來:“我。”
這一聲“我”,聽得李詩心神猛震。
這一聲“我”,也使得賈姑娘脫驚呼:“貝勒爺!”
帶著一陣微風,一條頎長人影閃現,不是玉貝勒是誰!
李詩定過神道:“沒想到貝勒爺會在這時候蒞臨,草民見過貝勒爺。”
他微微欠了欠身。
很夠了,李詩見皇上也不過躬身為禮。
玉貝勒一雙目光,在暗夜裡像兩道冷電,緊緊逼視李詩,他沒動,也沒說話。
賈姑娘忙叫:“貝勒爺!”
兩道冷電倏然斂去不見,玉貝勒冷然道:“你沒有想到還能見到我吧!”
李詩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一問還真叫他難以回答。
只聽玉貝勒又道:“不,你應該想得到,皇上作什麼決定,你不會不知道。”
他說對了,不過只說對了一半,皇上不管作什麼決定,李詩不會不知道,他卻不知道他這條命是李詩保住的。
李詩還是沒說話,因為他不必作答了,玉貝勒已經替他回答了。
賈姑娘忙叫:“貝勒爺……”
“賈姑娘。”玉貝勒道:“你放心,我不會怎麼樣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不是他的對手,他現在也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我要是招惹他,那不是自取其辱麼?”
玉貝勒話不好聽,可知他對李詩心裡是什麼的感受,賈姑娘為之不安,對李詩也無限歉疚,忙又叫:“貝勒爺……”
李詩道:“賈姑娘,不要緊。”
玉貝勒道:“聽見了麼,賈姑娘,他都不在乎,您又何必。”
賈姑娘只苦在不能說實話,不能說真相,她忍下了:“貝勒爺,您怎麼來了?”
“我來找您。”
“呃!”
“您又怎麼會來找他?”
“我是為格格的事來的。”
“為紀翠什麼事?”
“我來請他去看看格格。”他答應了麼?”
賈姑娘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她怕玉貝勒聽了動氣,不能說李詩沒答應,可又不能說李詩答應了,她正為難。
李詩道:“我會去看格格的。”
“不必,你不要去。”
李詩跟賈姑娘都一怔,賈姑娘道:“貝勒爺……”
玉貝勒道:“賈姑娘,小妹的好歹,是咱們“肅王府”的事。”
“可是……”
“賈姑娘,沒什麼可是,要怪只能怪小妹自己。”
賈姑娘還待再說。
玉貝勒話鋒一頓,轉問李詩:“這件事,我本來就不願意,可是皇上做主,我不能抗旨,不能不答應,現在你拒絕了,正好,我倒該謝謝你……”
轉向賈姑娘,賈姑娘,咱們走吧。”
話是說了,可是他沒動,顯然是等著賈姑娘走。
賈姑娘無奈,只有轉身掠去,消失在黑暗中。
玉貝勒這才也一閃不見。
望著賈姑娘、玉貝勒先得消失在夜色中不見,李詩站在那兒久久沒有動。
他心裡很難過,他不明白,弟弟書兒怎麼會這樣,受過了一次這麼大的教訓,還不知道悔改,皇上仁德寬厚,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這是異數,再這樣下去,不是自己毀自己麼?
可是漸漸的,他不再怪這位玉貝勒了,他認為那是生長的環境使然,他認為,他李家不該有這樣的孩子,出這樣的人接下來的另一個難題,就是他要不要去看翠格格了。
他自己不願意去,不為別的,正如他所說,既然不接受這份情意,拒絕了這門親事,說什麼有用,還能說什麼?相見不如不見,而且,玉貝勒也不願意讓他去。
無如,為了恩姨,他不能不去,翠格格性子剛烈,萬一有點什麼,恩姨還真難跟肅王交待,如果恩姨是翠格格的生身之母,那倒還好,可是偏偏不是。
他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一進堂屋,玉貝勒就發了脾氣:“您去找他幹什麼,您怎麼會去找他?”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玉貝勒頭一次對賈姑娘這樣。
賈姑娘心裡難過,不過還好,玉貝勒能這麼問,足證他沒有聽見她跟李詩的談話。
她道:“貝勒爺知道,我不得已。”
“什麼不得已,我說過,這是咱們‘肅王府’的事,咱們自己處理……”
“怎麼處理,這種事是貝勒爺你能處理,還是我能處理?”
“小妹她自找的,活該!”
“貝勒爺,你能這麼想,我不能。”
“為什麼您不能?”
“因為我不是你們兄妹的生身之母,我也沒有辦法跟王爺交待。”
一句話聽得玉貝勒不說話了,久久沒有說話。
“貝勒爺,我知道你要面子,可是這時候不能講面子,面子也沒有人重要。”
玉貝勒已經平靜多了,說話也柔和多了:“賈姑娘,我承認我是要面子,可是您不會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李豪來說什麼都沒有用,除非他能點頭,而以小妹的性情,恐怕他這時候再點頭都沒有用,還讓他來幹什麼?”
“貝勒爺,我知道你說的是理,可是……”
話剛說到這兒,玉貝勒忽然目閃寒芒,雙眉揚起,閃身掠出堂屋。
賈姑娘雖然沒聽見什麼,可是她從玉貝勒的反應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忙跟出去。
她一出堂屋就看見了,玉貝勒在翠格格所住小樓後的一棟屋子上攔住了一個人,那正是李詩,她忙跟著掠了上去。
玉貝勒卻抬手攔住了她。
只聽李詩道:“賈姑娘,我來看格格。”
玉貝勒冰冷道:“我告訴過你,不必。”
“那是貝勒爺你的說法。”
“不錯,現在‘肅王府’我做得了主。”
“可是貝勒爺你沒有為賈姑娘著想。”
“你又為什麼為賈姑娘著想?”
“不為什麼,也不必為什麼,我只是認為我做得到,事由我起,我也應該做。”
“現在我再次告訴你,不必,你可以走了。”
“貝勒爺……”
“李豪……”
“貝勒爺,我叫李詩。”
“不管你叫什麼,就算你現在在皇上面前再紅,再得勢,你也不能非要管我‘肅王府’的事,何況這件事說‘不’的是你。”
“我知道,我不是管……”
“不要說什麼了,走,馬上走!馬上離開我‘肅王府’。”
“貝勒爺……”
“你是不是想逼我動手?”
賈姑娘忙叫:“貝勒爺……”
玉貝勒道:“賈姑娘,您就聽我一次,行麼?”
賈姑娘還想再說。
忽聽翠格格的話聲從小樓裡傳了過來,冰冷:“賈姑娘,我哥做的對,讓他走,馬上離開咱們‘肅王府’。”
賈姑娘跟李詩都為之一怔。
玉貝勒冷冷一笑:“賈姑娘,您聽見了。”
賈姑娘回身向小樓叫道:“格格……”
只聽翠格格又道:“賈姑娘,讓他走,我不要見他,我不認識他,我不要見他。”
賈姑娘轉過身望李詩,沒有說話。
她為李詩難過,只為一個“情”字,李詩在翠格格心目中,竟落到如此下場。
李詩很難過,但他表面上一點也沒帶出來,事實上,他想:這樣也好,這樣翠格格的悲痛或許因為恨他可以減輕一點。
他道:“賈姑娘,我走。”
他說走就走,長身而起,飛射不見。
或許翠格格在小樓上看見了,沒聽她再說話。
賈姑娘站在那兒也沒說話,她臉上沒表情,一點都沒有。
玉貝勒也沒說話,不過他臉上浮現著一絲出了氣,解了恨的得意。
賈姑娘沒留意,不然她就不會再在意眼前事,而會為玉貝勒臉上的神色痛心、擔心。
登臨“五台”游賞的人,多的時候真多,可是少的時候也真少。
現在就應該算是少的時候。
那蜿蜒上升的登山路上,半天才看見兩個人影。